朝中臣子成五五对开之势,武将们大多主张乘王世充新近登位,立足不稳时速速拿下,但以裴寂为首的一众谋臣却不甚赞同,他们更担忧的是在地图上正处于唐国上方的刘武周。
“臣以为,西面薛举已收,东面瓦岗寨也已瓦解,近日又有杜伏威来降,则刘武周成心腹大患,此人与突厥牵连不清,甚而曾被册封为‘定杨可汗’,若他南下入图晋阳,实力必然大增,不可不防啊!”裴寂拱手肃容道。
“刘武周一介小贼,不足为惧!”不等李渊开口,刘文静冷着脸,却是再次当堂反对裴寂,态度咄咄逼人,“他军无蓄积,以掳掠为资,加之与突厥勾结,丧失民心,根本不是唐国对手。而王世充善谋明法,先前已大败瓦岗李密,实为劲敌,须尽早除之!”
这厢杜如晦便慢条斯理地反驳道:“正因王世充实力不俗,才不可贸然轻进,唐国四方未定,又何以舍近求远?”
“远?!”刘文静冷笑一声,“洛阳乃东都,何等重要,便是再远也当及早攻下才是!”
杜如晦抬眼看了他一眼,拢了拢袖子,不再言语。他神态平静,动作举止也颇斯文,好似并不介意刘文静的无礼强硬,却莫名的给人以轻视冷淡的感觉。刘文静当即大怒,拍案而起,脸色煞白难看,正要呵责,却被房玄龄给打断了。
房玄龄轻袍缓带,微微一笑道:“如此争论也没个头,不知主上可有决断?”他气质和雅,倒与太子颇有几分相似,故而这几日朝堂上众臣纷争不休时,往往便是他轻描淡写地结束争吵,缓和气氛。
但这次,似乎有些晚了。
李渊作为君主,甚少对下疾言厉色,除了本身看来忠厚,也是因着朝堂上有好些大臣是自起兵时便跟随他的,与他原先便是私交好友,譬如裴寂,譬如刘文静。
但他毕竟已是一国之君,君臣之别已成天堑,怎能三番四次容忍臣下目无君主,于朝堂喧闹。
李渊面无表情,细长眼眸中的神色幽深难辨,过了半晌,他方才慢慢道:“刘将军,来年世民将镇守长春宫,你先行过去吧。”
朝堂中一时寂静,针落可闻。
刘文静袖中的手缓缓握紧了,他鬓发已微微有些泛白,面貌一如旧时般文弱而倔强,全不似一名武将,梗了半晌,他还是俯身低声道:“是。”
李渊决定先处理了刘武周,然战事一时却还不急,距上次攻打薛仁果没有多久,还需给兵士休息的时间。
此间事一了,李世民便迫不及待想前往北疆。但他身为战将,也是唐国臣子,怎能随意离开长安。
正当李世民为着如何能去北疆焦头烂额之时,魏征却满脸忧愁之色地找上门来了。
“秦王殿下,不知能否借东宫一个人?”
“恩?”李世民抬了抬眉,他对着他人惯常气势冷冽,硬声道:“借什么人?”
魏征苦着脸,道:“我身为掌管图籍的洗马官,还另有将朝堂之事整理禀报给远在北疆的太子殿下的责任,原本是交给驿站便可,但今次不知为何,驿站里竟无驿马可用,但这信实在是……微臣听闻秦王殿下有专用驿使,不知可否借用一下?”
李世民不耐地挥挥手,道:“这等小事,何必来问我,直接去营中说一声便是了。”
“诶,是是,但于礼制不合,还是要来向秦王殿下通报一声才是。”魏征也不欲在秦王这儿多呆,这位王爷常年征战沙场,不论外表还是气势,都极其峻利,这让信奉“仁义”的魏征十分不适。
他应诺着正要退下,却被李世民叫住了。
“你是要送信给大哥?”秦王脸上令人惊悚地带了一丝和善笑意,“真是辛苦你了。”
“呃,不敢,这是臣子的职责所在。”魏征有些摸不准这位殿下的意思,一张脸愈发苦相了。
“那便把信交给我吧,我去安排驿使,正巧也有封家书要交给大哥呢。”秦王笑容更加明显。
魏征犹豫了半晌,虽然隐隐觉得这样不妥,但对方是秦王,于情于礼都没有拒绝的余地,只得应了下来,将信交与了李世民。
过了两日,一名身着普通兵士服饰的骑手便在日暮时分快马离开了长安。
秦王府内,长孙无垢倚着门,像是觉得寒冷一般,仔仔细细将披帛拉了拉,一旁鸢儿见了,小声劝道:“娘子,进来歇着吧。”
“世子呢?”长孙无垢恍若未闻,只是清冷地问道。
“小世子已睡了。”
鸢儿担忧地瞅了瞅长孙无垢光洁白皙的侧脸,心下暗暗埋怨秦王殿下竟丢下妻儿,说是要监督操练军队,便这么搬去军营里去了。
她见长孙无垢依旧不动,便小心翼翼地问道:“快入冬了,不若明天娘子去给殿下送些衣物吧。”
“多事。”长孙无垢看了她一眼,眉眼间有股掩抑不住的阴郁之色,“回房吧。”
鸢儿噤声,垂下头扶她进去了。
长安才将将入冬,而凉州却已是寒风萧瑟,前几日方才下过一场雪,虽不大,但雪化时却愈发寒冷难耐了。
李建成皱着眉坐在案几前看着文书,屋子里火盆烧得极旺,但他还是裹得极为严实,脸色也有些不正常地红润。
“殿下!”门被推开,邓武一身寒气地走了进来,小心地离开一些距离,免得令正在病中的李建成更加难过。
“什么事?”李建成轻声道。
“京城的信使来了!”邓武铿锵有力地回道。
“把信放在桌上吧。”李建成不甚在意地道。
邓武却没动,他犹豫着看了看李建成,道:“殿下,那信使说,秦王殿下有话要他带给殿下,非要殿下亲自见他一面。”
“什么?”
李建成有些惊讶地抬起头,他抿了抿唇,心中隐隐约约有了点儿奇异的猜想,但旋即却又失笑,自个儿真是昏了头了,竟会有这样的想法,他……应当在长安吧。
“那便叫他进来吧。”
过了好一会儿,门又一次被推开了。
李建成头也不抬,只道:“秦王叫你带什么话?”
“秦王殿下说,写信太耗时间了,不若亲自来见,不知太子殿下军中还能否剩口饭给他吃?”
早在听到第一个字时,李建成便蓦然站了起来,他难掩惊异地睁大了眼,失声低呼道:“世民?!”
面前高挑的青年将风帽一掀,露出刀削似的深刻五官,容颜俊朗锋锐,嘴角带着的笑意缓和了气质中的冷冽,正是扮作信使而来的李世民。
“你怎么……咳咳!咳咳咳……”李建成吃惊不小,一个不小心让门缝中刮进来的冷风呛着了,咳得满脸通红。
李世民忙把门关牢了,上前轻轻拍抚着李建成的腰背,道:“我听闻大哥得了风寒,放心不下,就来了。”
就来了。这三个字他说的无比自然,仿佛身为秦王,身为将领,扮作驿使偷偷溜出长安,千里奔波来到荒凉北疆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李建成握住他扶着自己臂弯的手,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李世民却只当他是咳得没缓过气来,当即将他扶着坐下,一面怨怪道:“大哥也真是的,身子不好,为什么还非要请命到这蛮荒之地来?”他一眼瞧见案几上摊着的文书,英气十足的眉更是皱得能打个结,“生着病还处理公务,大哥你当自己的身子是铁打的么?”
李建成哭笑不得,哑着嗓子道:“我又不是文弱女流,不过风寒,过些日子也就好了。”
李世民闻言却阴了脸,道:“如果大哥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的话,世民回去定向父亲请命,大哥呆在长安便好,奔波打仗的事由世民来做罢!”
“你怎的跟小孩子似的,这么任性。”李建成摇摇头,最初看到李世民的震惊已经过去,他稳了稳心神,向李世民伸手道:“给我吧。”
“恩?给什么?”李世民挑了挑眉,嘴角上扬,笑眯眯地道。
“信使足下,别闹了,快把信给我。”李建成也笑了,琥珀色的眼瞳稍稍眯起,乌黑眼睫衬着因寒冷而愈发皎白的肤色,根根分明,如同小憩羽蝶般微微颤动。李世民看得有些发怔,待回过神来时,已把信件递过去了。
他不甘地咕哝两声,解了身上冰凉的外衣,扔到一边,这才贴了过去。
李建成只觉身后的身体异常火热,隔着厚厚衣物也能感觉得到,他有些不适地挪了挪身子,身后李世民便如影随形地贴过来。
李世民自十八岁后便比他高了将近半个头,长手长脚地竟也能把自己整个圈在怀里,这个境况让年长的李建成感觉颇为奇怪。
他忍不住道:“世民,把衣服穿好,好好坐着。”
“不行,外衣太凉,大哥会被冻着。”李世民理所应当地答道,接着讨好似的道:“我很暖和吧?”
他说话时正正好在李建成耳朵边,喷出的热气几乎要把李建成的耳垂给熏红了,李建成忍无可忍,终于霍然站了起来,恶狠狠道:“你现下不跟我闹脾气了?!”
这话一出,李世民脸上殷勤的笑意便缓缓散了。
他慢慢道:“既然大哥你提起来了,那么我们便好好说说吧。”
49.反攻成功
李建成神色平静下来,他整了整微微凌乱的衣饰,慢慢坐下来,道:“你说吧。”
李世民也端端正正地坐好,脸上一旦没了笑意,便显得格外生硬而不近人情。
他大约在考虑如何开口,静默了一阵,才开口道:“我还记得十五年前大哥你曾想要掐死我,为什么?”
这话问得平淡,却令李建成措手不及,他有些惊异地皱起了眉,琥珀色眸子里暗色一闪而过,过了片刻,才道:“我不记得了。”
这明显敷衍的回答令李世民嘲讽似的挑起了眉,但他并没有追问,而是换了个话题,“大哥一向温润如玉,翩翩君子不过如此。我年幼时,那些侍女向来不避忌我,我便常能听见她们私下窃语,尽是对大哥的爱慕之意。”
“听得多了我便觉得,这些环佩玲珑的女子真是世上最可厌的东西。”李世民吐出这么一句话来,嘴角提起一个酷烈至极的弧度,他继续道:“大哥记得有一年我因着又气走了夫子,而被父亲责打了一顿么?”
李建成不语。
李世民便自顾自继续说:“我原本用不着挨那一顿,父亲母亲最是疼爱我,这等小事往常我服个软也就罢了,但那次我没有撒娇耍赖,你道是为了什么?”李世民带着残酷笑意慢慢地道,“是因着你抱着元吉进来了。”
“还有那个侍女,叫做什么来着?”李世民偏过脸想了一想,皱眉道:“绿柳?大哥从来没关心过她去了哪儿吧?可惜碧玉不在了,她虽是个内宅侍女,倒有几手粗浅功夫,我那时年幼,若是没有她,便只能去找母亲处置那贱婢了。”
“让我想想,还有谁……”李世民神色似笑非笑,“啊,对了,大哥不是很生气紫英的事么?紫英其实也没做什么,你原本便对那几个侍妾冷淡,独独疼爱绮罗娘子,内宅之事,若论起脏污来,一点儿不比朝堂差,紫英她不过是往火上浇了一勺油罢了,亏得你那兰心蕙质的绮罗竟毫发不伤地跟着你到现在,是我小瞧她了。至于无子嗣,想是紫英自作主张了,我也是后来才晓得的,大哥你可错怪我了。”说到后边,李世民话语里甚至带上了点儿委屈意味,眉眼间却依旧张扬,半是嘲讽半是尖刻。
李建成垂眸默默坐着,几缕未曾束好的发落在脸颊边,落下浅淡的阴影。他看起来很是冷静,连初时的惊异也褪得干干净净。
“你说完了?”过了一会儿,他轻声道。
李世民抬了抬眉,道:“大哥还想继续听?”
“不必了,我只问你一句,我掐着你脖子的时候,你恨么?”李建成问道。
李世民怔了一怔,他原本已想好了,这番话一出,大哥若是仍旧不明白他心中所想,定然避他如蛇蝎,那便是真的断了。但大哥这话却问得有些莫名其妙。
李世民踌躇些许,叹了口气道:“怕是怕的,却不恨,当时只觉惊惶,生怕大哥讨厌自己了。”
李建成轻轻笑出声来,“那你做出那些事来,便不怕我知晓了会厌恶你么?”
“怕,但是无法。若是我不做这些事,大哥便不是我的了。”李世民收敛了锋利的神色,垂下眼,唇角笑意转而苦涩起来,“其实大哥从不是我的……”
李建成动了动僵硬的手指,屋内火盆已有些暗了,他依旧没有抬眼,低声道:“我明白了。”
“大哥?”李世民心里没底,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却被骤然凑上来的冰凉双唇给堵住了。
李建成合着眼,贴着李世民的唇,一动不动。不知是不是因着还冷,他身子微微发抖,呼吸也存着几分急促。
“你想要一个承诺,是吗?”唇与唇之间轻轻摩挲,显得既亲昵又旖旎。
李世民闭了闭眼,上扬的眼角隐隐泛红,他心中激荡,竟连话都说不顺了,“是……是!”
“我若是给你了,你要如何?”李建成隐约像是笑了一声,压在嗓子眼儿里的声音极低极撩人。
李世民瞳孔骤缩,心头仿佛有一小簇火苗,烧得他几乎按捺不住,他搁在身边的手指蜷了又松,终是紧紧握成拳,指尖深深陷入皮肉方才让他勉强克制下来,“我……我再不做对不起大哥的事……”他喃喃地道,“我再不瞒着大哥做这些事了……”
“恩……”李建成抬起眼,纤长睫毛软软地刷过李世民的眼角,琥珀色眼瞳澄澈温柔,带着些许奇异笑意,“我给你,你要记得今天你说的话,世民。”
心头那一小簇火苗终于在这瞬间烧成燎原大火,李世民猛然抱住李建成的腰,一个使力向前倾倒,便扎扎实实地压在了李建成身上。
他将脸埋在李建成颈窝里头,呼吸急促,蓦然仰起脸,用几乎称得上凶狠的态度用力吻了上去。
李建成被他吻得唇舌发麻,他微微皱起眉,却没有闪避,只是李世民牢牢压在他身上,弄得他有些窒闷,伸手便想将他推开些许。
李世民因着得偿所愿,手下动作便多了几分急切,而少了温存,觉出李建成的推拒,更是将他双手都牢牢握住了,倏然缚于头顶上方。
李建成脸上潮红更甚,琥珀色眸子里冰凉流光一闪而过,他微微偏了头,躲过李世民已见血腥的吮吻,哑声道:“给我滚下去!”
他声音虽低而含糊不清,传入李世民耳中却再清晰不过,李世民眼角红晕浅浅澹开,显得一双细长凤眼有股特殊的凌厉媚色,他稍稍抬起身子,舔了舔唇上因过度用力而沾染的几线血丝,“大哥……”
这一声明明是撒娇,却因为李世民的声音也哑了,像被砂纸磨砺过一般带着金属质感,而更添情色,李建成闻言,竟是耳朵都烧红了,他风寒尚未好,浑身上下没什么力气,反而愈发敏感,此时此刻便是想将李世民推开,也只是徒劳。
李世民见他只是别过脸,没什么动作,便又凑了过去,在凌乱敞开的领口处用力吮吻,直到白皙肌肤上一片嫣红,方才恋恋不舍地挪开唇,李建成被他弄得又是刺痛又是酸麻,才松了口气,却见李世民手脚一个使力,便将他整个儿抱了起来,他的双腿便正好盘在李世民腰上,人却是被这个弟弟牢牢搂在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