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困又倦,连衣服也懒得脱,小西想着先躺一会儿,却直接就睡着了,直到半夜三四点才醒过来。
屋子里很黑,甚至有点儿怕。
小西浑身发热,摸摸暖气,原来是开始供暖了。
脱衣服到一半,小西才猛然间记起来自己刚才做了梦。似乎做梦的时候还有一点儿意识,告诉自己醒来之后一定要记得,可是现在偏偏记不起来了。就像一辆重重的卡车在道路上轧过,如今只留下深深的沟痕,却实在记不得车上装的是什么了。
想事情也耗费精神,片刻之后,倦意又上来,小西直睡到早上8点多,由于睡得很久,头都微微发胀的难受。
9点刚过的时候,快递公司打电话来问小西白天是否方便收货,之后中午就把东西送到了,小西拆开来看,原来是五本《父子相煎》的样书。
小西之前出过书,但是由于失忆都忘记了,所以这算是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字被刻印到漂亮的纸面上。书的封面比之前在电脑里见到的还要漂亮一些,标题下面还加了一句宣传语:“备受关注的小西作家再次来袭”。
自己都是作家了?!小西兴奋的把样书翻了个遍,打算找到“样书”两个字,将来好拿出来炫耀,结果却发现原来样书和普通书没有区别,根本就没有“样书”的标志。
打开电脑,小西跟“隐身”的小更编辑说一声书收到了。结果小更幽幽的冒了出来,催小西快写新书。
小西根本没想过写什么新东西。小更编辑说,现在台湾读者的口味已经转变了,看了这么多虐心的故事之后,想看甜一点的东西,建议小西写一本描述父子婚后性福生活的书。
父子婚后?!小西真是被小更说的那么自然而震惊到了!
第三十三瓶
“父子婚后的性福生活!”
小西又看了一眼小更发过来的这行字。
父子……性……
恍然间,视野微微颤动,就像睡觉时脚突然踩空了一下——小西忽然记起那个梦来了。
梦里面,爸爸和自己——
小西不敢想下去。
但是,梦境就是这样,想不起的时候无迹可寻,想起来之后,立刻如同癌细胞一样开始迅速的扩散。
梦里面,自己生病了,坐在床上,光着身子,热得难受。爸爸开门进来,脸上却没有表情,走到床前,眼神变得奇怪,突然大力道的抓住自己的肩膀——吻自己,想把自己压在身下!爸爸的脸有些扎,还有酒味,小西想挪开自己的脸,但是动不得,被爸爸越抱越紧,那些短短的胡子茬似乎刺透到身体里去。
“小西呀,还在吗?”
“别害羞啦!你都写过三本父子书啦。”
“父子都虐了那么久了,也该甜蜜啦,写肉不是你的长项吗?”
小更打过来的字,在屏幕上一行一行的滚动、堆积。倒影在小西眼里,只能是麻木的符号。小西的脑子已经完全被梦境占据了。
这个场景过后,又是另一个片段,自己在黄昏里,站在一个陌生学校的大门口,看到爸爸和一个男生走出来,那个男生跟爸爸长得很像,一样的英武又儒雅。
那个男生就是陆叹啊!
可怕的是,这些梦境,并不是单纯的臆想,分明就是汹涌的回忆,冲破了那道莫名的闸,带着摧毁一切的气势,洪泄而出。
“我还没有准备好!”小西叫着,绝望的抱住头,闭上眼,可是洪水转眼就把自己浸过、淹没。
一切都记起来了……
9月20号。
这个日期永久的被封存在小西头脑中。
本来这一天,只是召开高三家长会,没有什么特别的。班主任了解小西爸爸在外地工作的特殊情况,以往都不会难为小西,但是由于小西上次成绩考得太糟,班主任出于责任心,一定要求跟小西爸爸通次电话。
小西接到老师的通知后,就先给爸爸打了电话,正是这一通电话,彻底的扯碎了那张谎言铺就的网。
接电话的是一个陌生人,问小西“您找我爸爸有什么事吗?”
小西以为自己拨错了,赶紧说声对不起挂掉,然后又拨了一次,结果仍旧是那个陌生人。
小西只能问:“这是卢顶钧先生的电话吗?”
对方迟疑了一下,回答说:“我爸爸叫陆顶钧,不过应该是你要找的吧。”
“陆顶钧?不是卢吗?”
“不是的,是陆游的陆,你可能记错了吧。”
小西有点儿傻掉,问:“那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对方回答:“当然是父子啦。”
对啊,他不是一直说“我爸爸”吗?小西一直都听过关于爸爸的风言风语,没怎么信过,但印象是有的,此刻那些讪讪的言语都从耳边冒了出来。
对方等不到小西说话,就问“还在听吗?”
小西只想跟爸爸问清楚,就问“你爸爸现在在哪?”
对方回答:“在给我开家长会。”
从前无聊的时候,小西也臆想过,如果有朝一日爸爸娶了人、生了新的孩子,自己该怎么办?那时候以为自己会很豁达,会支持爸爸。可是当这些事情真正在耳朵里回响的时候,当知道爸爸在给别人开家长会,而自己却因为没人出席家长会被老师质疑的时候,还有从前的每次家长会,特别是小学时,那些小同学们都问自己“怎么不见你爸妈”!小西觉得自己的世界一下子空掉了。
转眼,小西的心中充满了怒气。于是又把电话拨过去,谎说自己有急事现在就要赶过去,问对方在哪个学校上学,然后把学校的名字记了下来。
小西像着了魔,直想着到那个学校去亲眼看一看,才能死心,剩下的全然不顾,当天就坐上了去B市的火车。
到达B市的时候已经是半夜,怎么可能还在学校里找到爸爸?!可是,小西犯了执拗,一直在学校外面等到天亮,然后看着身着校服的高中生从自己身边一群一群的经过。还想到学校里面去找,但是被保安拦住了。
过了上课时间,门口冷冷清清,小西就在街上茫然的走,打算中午再过来。
另一边,爸爸从陆叹那里得知情况后,立刻跟小西联系,给小西的住处、学校、邻居都打了电话,自然都找不到小西人。听陆叹说小西还问了学校的名字,爸爸猜到小西可能要找过来,于是第二天又到学校去。
终于,等到中午的时候,小西远远就看到爸爸和陆叹从校园里走出来。一切终于都得到了证明,小西甚至没有上前去质问爸爸一声,就跑了。
在B市的街道上跑了很久,像个疯子似的,把力气都耗尽之后,才坐火车又返回小城,然后就得了重感冒。
从邻居那里得知小西已经回到家,爸爸立刻赶过来。
一直乖顺的小西,却不听爸爸的任何解释,跟爸爸大吵了一架。爸爸变得前所未有的肃穆,却仍旧留在小西身边,直到喝多了酒,看着床上的小西,瞬间乱了心神,暴露出自己一直隐匿的欲望——被小西咬了一口才恢复理智。
小西认定了,爸爸只把自己当成玩物,所有的自豪都在那个跟他长得很像的儿子身上。终于,因为这些话,小西得到爸爸的一记巴掌。
父子间从此裂开沟壑,难以填复。
此后,小西换了一个人,就像太阳忽然被乌云遮住,曾经的光亮都成了阴影,不爱说话,却更加偏执。更可怕的是,小西心中填满的是对父亲的愤怒和对陆叹的嫉妒。
小西只是在B市远远看过那一眼,但足以看出陆叹和爸爸长着一模一样的脸,一样的身材,而自己却一点儿也不像爸爸,学习也差。
黑暗的日子需要目标,小西立下誓言,一定要考去B市的A大,证明给爸爸看,自己不是一个只能用来玩的废物。
之后,爸爸又来过几次。小西换了锁,把爸爸拒在门外,让邻居们看爸爸求自己开门的笑话,终于惹怒了爸爸。整个高三的下学期,爸爸一次也没有来过。
小西只能用繁重的学习来压迫自己,不给自己留出空白的时间,由从前每天只睡八九个小时,变成后来的三四个小时,可是,成绩提高了一段之后,就再也提不上去了,特别是数学,越着急越学不好。生自己的气,有时在家把所有的参考书都摔在地上,来回的踩,小西觉得自己可能会疯掉。
偶尔,在早晨醒来时,会觉得昨天被各种题目填满的脑袋成了白茫茫一片,什么都不记得。有一次,中午一不小心睡着了,醒来之后,身体中的生物钟完全乱掉,把下午当成了上午,过了整整两天才又恢复。
越临近高考,脑子越出毛病。几次模拟考试,一次比一次考得差。
小西所在的省份,报志愿在5月末,距高考仅剩十几天。
班主任一直把小西的努力看在眼里,在提供指导建议的时候,给小西仔细挑选了一个稳妥合适的重点大学。
小西问老师自己报考A大的成功几率有多少,老师很坦率的说只有百分之十。
小西不想复读,但是还是报了A大,因为他觉得自己没有选择。他并不是想为前途而上大学,他高考的唯一意义就在于到爸爸的眼前证明给他看“自己不是一个废物!”
A大在小西的省份处在一个尴尬的境地,名气很大,但分数线极其不稳定,有时奇高,有时又刚过重点线。
小西只能期望自己赶上A大分数线的低谷。但是,凭这种想法应对高考,心里怎能不发慌?!自从报过志愿之后,小西每天晚上都睡不好,闭上眼睛就梦到自己落榜了、重读了、被爸爸和陆叹取笑。
坚持到高考头一天,小西已经瘦到了一百斤,脸色病态的苍白,眼睛布着血丝,什么时候都不消退。
待老师把准考证发下来之后。一线生机才出现。
同桌田柏刚居然和小西挨着号码!田柏刚的理科特别棒,有几次考试数学都是全校第一。
然而,小西并没有问田柏刚帮忙,是田柏刚主动提出的。小西报A大的事情,除了老师,只有田柏刚知道。和小西做了三年同桌,田柏刚清楚看到小西的转变,虽然问不出小西具体遭遇了什么,但是他知道小西肯定是有着巨大的困难。
当听田柏刚和自己说作弊的事情时,小西有些懵。自己上学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做过弊,一直都明白作弊是不正当的。小西怕自己被抓到,也怕连累到田柏刚。田柏刚报考了军校,以他的能力是稳妥考上的,如果因为帮助自己被取消了成绩,小西不敢想象这件事情对田柏刚一家的打击。所以,任由田柏刚强烈建议了两次,小西也没有同意。
转天就是考试,小西一晚上都没睡着。所幸这段时间已经习惯了睡不着的情况,小西走进考场的时候,头脑还很清醒,当然也明白自己考完就得趴下,但无所谓了。
语文考得很顺利。作文题是小西准备过的。语文老师曾经从市一中收集过信息,给同学们列出过十余个作文题目,大家都觉得不可信手也懒,就没有准备,只有小西准备了,结果居然撞上了。
小西拿到卷子先看了一眼作文,心里有了底气,其他的小题也做得出奇顺手。
语文考完,居然没有趴下,小西觉得自己仿佛充了电一样。中午也看不下去书,就一直闭着眼睛坐了两个小时。
知道田柏刚肯定会在进场前再劝自己一次,小西就一直拖到最后一个进考场。
坐定之后就开始涂卡,然后就发卷了。
结果,单单是选择题,小西就知道这下完了。
第三十四瓶
数学卷子总共十道选择,每道5分。小西艰难的做下来,一半没有把握。
数学老师常鼓励大家说:高考一般会比平时容易。但这次偏偏是个例外。选择题设置得过于精巧,没有天分的人,解起来太过吃力。
做不进去,小西开始溜号,视线散漫起来。监考老师却产生了误解,严肃的走过来,把小西当成重点对象来监督。
小西只能期望填空题简单一些。结果,仍旧是磕磕绊绊。看着空下的比填上的还多,小西有些绝望了。可能是这些天在梦境里演练过多次,小西觉得自己绝望得都不够剧烈了。
然而,心如死灰的去做大题,却豁然发现都很典型,几乎就是平时练过的那些题换了几个数字而已。小西平时都已经习惯了放弃一道大题,有时甚至扔两道,但这次,居然连最后一道题的前两问也被解出来了。
而站在一旁的监考老师发现小西没有什么特殊举动之后,就转移到其他位置去了。
小西看看手表,还剩十五分钟,正琢磨着是攻克大题的最后一问,还是返回去看填空,来回翻卷子之际,突然,田柏刚的手臂快速向后摆动,精准的摆到与课桌平齐的位置,轻轻把一块长条橡皮放到小西的桌角上。
田柏刚把这一切做得轻松到位,就像流水线上的机器手臂在做工一样。
小西有瞬间的吃惊,马上醒悟过来,装作镇定的把橡皮拿到眼下,发现橡皮的一面上写着字母,字母下面还有几个细微的数字,这正是选择和填空的答案。
小西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抄。十余年来,小西的经历太过清白,从没有半点污点,没有任何事情是怕人追究怕人推敲的。如果,这次作弊,自己都怕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把橡皮藏起来吧。藏哪呢?身上连个口袋都没有。如果藏不好,再连累到田柏刚怎么办?!
单单在这个道德问题上,小西就耗去宝贵的三分钟。终于打定主意把橡皮放到透明笔袋里,小西才敢再次去碰那块橡皮,却发现橡皮另一侧面上写着田柏刚凌厉的字:抄完擦去最好办法!
瞬间,这祈使句撼动了小西。特别是,心里面也有一个声音在不断的唆使着小西:抄吧!清白有那么重要吗!人早晚要脏的!
时间只剩下十分钟,正是小西留给自己涂卡的时间。小西左手捏着橡皮,右手拉过题卡,犹豫了几秒,终于狠下心来,把橡皮上的答案都誊到题卡上,之后在草稿纸上把橡皮蹭了蹭,所有痕迹转眼消失!
铃声响过,小西和田柏刚一同走出考场。失眠和一天的压力终于潮涌而至,小西精神萎靡,而田柏刚则一如既往的神采奕奕,甚至迷着眼睛微微笑。
田柏刚的眼睛很细。其实不单眼睛,他整个人也特别瘦,手臂一用力时,骨架立显,腕窝处筋络分明。然而,他的力气又奇大,加之个头一米七八左右,看起来,丝毫不给人以弱不禁风之感。
小西和田柏刚走出教学楼,才开始交谈。小西说谢谢。田柏刚则突然激动起来,一下子把拳头晃到小西眼前,呲牙咧嘴的说:“你当时要是不从,我就奸了你!”
虽然已经习惯了田柏刚的“淫词荡语”,但小西也是头一遭听他这么赤裸的戏弄自己。其实,田柏刚只是紧张而已,他表面上沉着,实际也慌。
说来奇怪。当天晚上,小西竟然睡了一个安稳觉。就像躺在恶魔的臂弯里那样,一切尘埃落定,再没有什么可担忧的好觉。
第二天,小西精神很好,顺利考下剩余的两门。
等到六月下旬,高考揭榜。小西数学考了139分,总分有636分。而且,由于今年数学难度大,总分普遍不高,小西已经冲到了全校第七名,刚好在田柏刚之下。
由于在平时,数学老师经常夸奖小西用功,这次,小西的出人意表也并没有受到任何质疑。
又过了近一个月的时间,学校通知小西:A大录取通知书已到。接下来的事情就顺利很多,去B市也是和田柏刚一家一路的。至于盘缠,小西没有去领爸爸寄到银行的钱,而是把这些年用的家用电器都卖掉了。
进入A大,小西走的“绿色通道”。虽然很巧的在新生报到那天,小西远远看到爸爸陪着陆叹也来报到,但是自己终究没有走上前去。小西的户口上只有自己一个人,还有民政开具的“无收入来源”证明,于是小西顺利办下助学贷款,开始大学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