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那双眸虽是眼波流转,却冰冷的毫无温度,以至于与之对视之人常常会觉得自己周身的血液都会被那片阴冷的视线所冻结。
男子一头漆黑的长发披散着,发梢铺散开来,落在锦榻上铺着的月白色锦被之上。身上暗色袍服的衣领半开,露出了胸前大片皮肤,在身上暗色锦袍的衬托下愈发白净细腻。
男子身前背后环绕了数名面目娇美异常的女子,或是打扇,或是捏腿,或是拿了小小的蝇甩子赶那给光亮吸引过来的小飞虫。
长榻前一张纯白色的长几上摆了数盘应季的鲜果和各种干果。几上伸手可及的地方纯金的托盘内放了一只小巧的鎏金珐琅的酒杯,一旁几边跪了一名香肩半露面目娇美的女子,女子正执了与几上酒杯相配的酒壶将酒杯倒满。
广厦两侧,数名着了宫衣官服的乐师席地而坐,演奏着手中各色乐器。广厦正中铺了毛毡的空地上,伴着悠扬的乐曲,十几名同样衣着暴露的女子应声起舞。
四周温声暖语一片歌舞升平,可长榻上的男子微眯了眼眸,视线却不知道究竟落在了何处,脸上也冷漠的未有任何的表情。
一曲终了,那十几名舞姬偎在一处结束了动作。
“都下去吧!”斜倚在长榻上的男子原本微微眯在一处的眼眸忽然睁开,瞟了眼与之隔了那片广阔水面的湖岸后忽然道。
“是。”一声低应,那些舞姬便和奏乐的乐师在行礼之后便一道沿着广厦后通往湖岸的九曲回廊离开。
“你们也下去吧!”男子挥了挥手给围绕在身旁的女子们看。
“是。”同样低低的应了一声后,围绕着长榻的女子们在行过礼后拿着自己手里的东西排成一排跟在那些乐师和舞姬的身后退了出去,只有那跪在小几旁的女子未动,俏脸上堆了笑容双眼含情的望向男子,“皇上,臣妾……”
“你也退了。”
“可是……”被男子呵斥,那女子脸上的笑容便僵了一僵,“皇上不是要臣妾今日侍寝……”
“退下——”一声断喝声让那跪在地上的女子一张俏脸花容失色,身子又颤了颤,女子忙站起身来,低着头拎了身上长裙的裙角飞快的离去。
“去告诉怜枫,就说颖王回来了。”话音落后,待觉察到隐在暗处之人离开,男子才单手撑了长榻,撑起了身子斜靠到榻上堆在一处的数个靠垫上,“你还要藏多久,非要朕屏退了所有人才肯现身吗?”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一道身影闪身从湖畔的树荫下绕出来,飞身跃起,踩了湖面上漾起的水波掠过整个湖面,落到了那广厦之上。
半蹲了身子,单手撑地,卸去了下落时的冲力后欧楚环站起身来,径自来到男子身前后又重新双膝跪地,垂了视线,“儿臣拜见父皇。”
冷峻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情绪,明亮的眼睛里面也没有什么温度,低垂着视线,看着跪在地上的欧楚环,也就是自己的五皇子雪念音良久,雪无痕才似笑非笑的开口道,“离宫数月念儿倒是越发的野了,父皇不唤便不知道回来了?”
“念儿不敢。”视线低垂,见雪无痕未让自己起来,雪念音便垂着头老老实实的跪在地上。
“不敢么?以前每月还会回宫一次到父皇这里来打声招呼,这次出去一晃数月除了由暗探传递回来的消息外竟连个口信都未有……”柳眉轻挑,雪无痕站起身来,缓步来到雪念音的身侧,蹲下身去双唇轻启,附在他的耳边低声说,“念儿,你说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父皇交给念儿的任务念儿已经完成了。”后背一僵,雪念音视线垂的更加厉害的同时声音也忽然小了很多。
“是啊,父皇交代的事情念儿完成的很好……可是父皇说的不是这个……”眼眸微眯,伸出一只手,手掌婆娑着跪在地上的自己儿子的脸,雪无痕低笑道,“离开这许久,念儿可曾想过父皇?”
“我……”传进耳朵内的声音极为暧昧,鼻尖上不知何时萦绕了些香露的气息,雪念音低垂的脸上霎时腾起了一片红云,犹豫了一下,他才低声道,“不曾……”
“呵呵,”一声轻笑响起,移开那只在雪念音脸上婆娑的手,雪无痕忽然站起身来,“念儿还真是不诚实啊!”
“父皇说笑了。”忽然少了蹲在身旁的人,雪念音绷紧了的神经忽然一松。
“说笑?你既是觉得父皇是在说笑那便算是吧!”转身回到长榻前坐下后雪无痕便用下颌点了点长榻的另一侧,“这里没外人你起来说话就好。”
“是。”虽是听了雪无痕的话站起身来,雪念音却并未像他说的一般坐到那长榻上去,而是恭恭敬敬的站到一侧。
“苍帝驾崩,皇太子继位这事你可听说了?”伸了修长的手指,捏了那放置在桌边上的小酒杯将杯内烈酒一饮而尽后,捏着手中小巧的杯子雪无痕道。
“听说了。”
“既是听说了,可觉出来有什么不妥?”把玩着手中小巧玲珑的酒杯,雪无痕随口问道。
“苍帝蓝靖正值壮年,又未曾听说他有什么顽疾,煜亲王蓝煜一直都把持着苍霄的朝政……父皇是想说他死的蹊跷还是怎样?”听雪无痕这般问,雪念音沉思了一下才回答道。
“念儿果然聪明。”点了点头,将手中酒杯放回到小几上,雪无痕道,“不过他是怎么死的与咱们无关,朕之所以唤你回来是因为数日前接到苍霄帝国的国书,说新帝将于两月后正是继位并举行继位大典,邀清朕与其他国君一道去观礼。”
“父皇要去么?”
“不去又怎么能弄清楚苍霄还有苍霄的那位煜亲王到底打得什么算盘,又何况朕若猜的不错的话除了边境线上那几个一直都附属他国的小国外,岚帝轩辕亦应该也会到,所以朕自然是要去了。
“的确,深寒将他的飞岚搅得一塌糊涂,此番他必定会借着这个机会找到那个一直都在打他飞岚主意的人。”暗暗点了点头雪念音便接着说道,“父皇唤念儿回来是想要念儿在暗中行事?”
“朕就说朕的念儿最聪明嘛!”满意的看了眼立在身侧的雪念音雪无痕道。
“父皇若单是因为这件事唤念儿回来,现在事情已经说完,念儿可以离开了么?”低了头避开雪无痕的视线,雪念音道。
“离开?”未曾想到雪念音忽然说要离开,雪无痕怔忪了一下,再度起身离了长榻,来至雪念音身侧,再度附耳过去,“念儿可是还未回答父皇的问话呢。”
“什么话?”见雪无痕又靠过来,不知为何雪念音的心忽然忽忽悠悠的便提到了喉咙内。
“就是……”拖长了尾音,大手轻轻攀在雪念音的腰间来回捏着,觉察到给自己搂在怀内青年的后背不受控制的僵了一僵,雪无痕的脸上才现了抹笑意。
扑入雪念音耳内的热气带了股说不出的暧昧雪无痕才低声道,“离开这许多时日可曾想念过父皇……”
“念儿已经回答过了。”脸又红了一红,僵立在当场的雪念音连动都为未敢动,雪念音回道。
“可是念儿的表情却在告诉父皇,念儿说的不是真的……”攀在雪念音腰上的手向下滑去,听身前青年的呼吸稍显急促雪无痕的嘴角轻轻勾起,“数月不见,今日念儿侍寝如何?”一边说着,雪无痕的手便扣到了身前青年腰带的暗扣上。
“父皇……”伸手按在雪无痕的手上,雪念音单手用力掰开了扣在自己腰带上的手,“天色不早了,父皇也该休息了,念儿也该回府去了。”说完便从雪无痕的怀内挣脱出去,转身向广厦边走去,打算依照来时的情形,踩了那幽碧的湖水离开。
“念儿心中可是有了别人了?”也未强迫雪念音,雪无痕转身坐回到长榻上,单手撑在膝盖上,若有所思的望着面前青年的背影。
“父皇怎会这般想?”未曾想雪无痕忽然说出这种话,雪念音愣了愣,虽然并未回身却也停了脚步。
“若不是心理面有了别人念儿又怎会开始躲着父皇了呢?”嘴角扬起,雪无痕接着说道,“不过,父皇倒是对能让莹碧众人皆知的风流无度,好色成性的颖王为之守身如玉的人深感好奇,念儿何时带进宫来见见父皇?”
心中之人,守身如玉?呆了半晌,雪念音的眼眸忽然暗了暗,转身向外走去。
走到广厦的边缘,低头望望面前那一片泛着波光的湖水,想了想,雪念音才再度开口,“父皇,离开的这一段时间念儿忽然明白,舅舅一直都爱着父皇吧!”毫不在乎身边人的冷言冷语,和鄙夷不屑的目光。那般的用心照顾,细心体贴,言听计从……若不是将感情全部倾注又怎会十数年如一日,未有丝毫的懈怠。
“你为何这般说?”本已经扬起的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雪无痕的声音忽然冷了一冷。
“能让一名男子心甘情愿的雌伏于身下的必是他挚爱之人,又何况像父皇每每所取都毫无顾忌,毫不懂得怜香惜玉,若不是对父皇有情,他又怎能忍受?”
“肯心甘情愿雌伏在父皇身下的可不在少数啊,念儿。难道说这些人也全都对父皇有情?”柳眉轻挑雪无痕道。
“他们都是对父皇有所求之人,所求的也无非名利,并不是真心喜欢父皇,只有舅舅对父皇一无所求。所以父皇为何不尝试着去认真的看看舅舅,把他当做柳怜枫去看待而不是母妃的一个影子呢?”
听完雪念音的话坐在长榻上的雪无痕忽然垂了头,半晌才低声道,“念儿,人的心有时候可以如浩淼的大海一般容纳百川,但有时却又小的很,小到只能容纳一个人。你的母妃便是父皇心中的那个人,父皇的心已经被填满了,也就再也容不下任何人了。”
可是这样的话,舅舅也太可怜了!神情一黯,咬了咬牙雪念音忽然纵身而起,掠过湖水,飞快的离去。
目送着雪念音的身影消失在湖岸上那一片层层叠叠的屋脊上,坐在长榻上的雪无痕单手撑了下巴,脸上露出了些若有所思的表情。
不知过了多久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从湖岸上传来,打断了雪无痕的思绪。转过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见一名年近三十的男子带了两名太监沿着湖上九曲回廊急匆匆的往广厦上来。
“皇上,您说念儿回来了?”男子来至这广厦上,见这上面并没有自己要寻的人,脸上多少有些失望。
“怜枫,你可有什么想要的?是想要升官发财,还是美女如云?”未回答立在面前男子的话,雪无痕问道。
“皇上为何会这般问?”柳怜枫有些奇怪的问。
“朕不过是随便问问,你可有什么想要的么?”
“回皇上,衣食无忧,该有的也都有了,所以怜枫并没有什么想要的?”想了想,柳怜枫便双膝跪在了雪无痕的面前,“不过怜枫还是谢皇上能想着怜枫。”
“真的没有?位极人臣,富甲天下,坐拥美人……只要是你想到的真都能办到。”
“回皇上,真的没有。”回答完雪无痕的话,柳怜枫便觉察到雪无痕有些不对,抬了头探究的望过去,“皇上,您……怎么了?可是有什么心事?”
“心事……怜枫,念儿离开了……”
“离开……”重复了一遍雪无痕的话柳怜枫愣了一愣,“皇上您的意思是……”
“他心里该是有了别人了……”将双脚蹬在榻上,双手抱了膝盖,雪无痕整个身子蜷缩成了小小的一团,“怜音走了,念儿也离开了……若是连你都想离开的话,那朕可就真的就变成孤家寡人了。”言罢,便惨然一笑。
“怜枫不会离开,只要皇上愿意,怜枫会一直陪着皇上。”站起身来,柳怜枫来到雪无痕的身侧,伸出双手轻轻覆在雪无痕的手背上。
“就算是你永远都无法成为朕心中那个最重要的人?”
“就算是如此,我也不会离开。”覆在雪无痕手背上的手不由自己的收紧了一下,柳怜枫垂了头,掩了眼底一抹情愫。
第三章:一场醉
凌九霄皱了两道剑眉在寝室内来回的踱着步,床前圆桌烛台上一颗鸽蛋大小的夜明珠将整间屋子照得亮如白昼。
一年前惠州试剑大会结束后,他便与欧楚环两人在惠州西城拣了一间毫不起眼的小酒馆,点上数道小菜坐了整整一天。那一天的凌九霄酒不知道喝了多少,话也不知道说了多少,直到最后,醉到不醒人事。
酒醉后的凌九霄原本以为此事便到此为止,可是谁承想第二日就在他还在为宿醉后的头疼欲裂痛苦不已的时候,那位昨日陪了他借酒浇愁的荷花公子欧楚环便衣冠楚楚外带神清气爽的出现在了面前,美其名曰是来践昨日相约一道游历天下的诺言。
直到被他连蒙带骗,连拉带扯的弄上了四轮马车离了惠州,双腿发软,身子发飘,抱着快要炸开来的头靠在马车车厢挡板上的凌九霄还在回想昨日到底有没有跟对面这一身银灰色广袖长袍,怀里揣了青缎子的包袱,怎么看都像是逃家的贵公子相约游历天下。
不过也亏得自己被欧楚环拉了出来,最初的几日凌九霄虽多少有些心不甘情不愿,被欧楚环拉着走了几处地方他也才慢慢发现,在这对轩辕亦过于执着的二十几年之内他竟错过了无数世间美好的事物。
虽然行程全部是由欧楚环安排,去的又都是他想去的地方,可是跟在欧楚环身后,看着他如疯子一般立在高山之巅,密林深处大喊大叫,凌九霄就会有一种他也替自己将一直沉淀淀的压在心头的浊气吼出去一般,畅快不少。
无关风月,更与私情无关,完全是君子之交的两人结伴而行,游山玩水,仗剑天下,除暴安良,凌九霄有时甚至会有种重回豪情万丈少年时代的感觉。也渐渐开始享受这段最开始算是半勉强的旅程了。
尽管不愿意,凌九霄却也不得不承认,多亏了欧楚环,亏了他安排的这一趟行程才让他彻底放下了心中的执着。心绪不再为那个可望而不及的人所扰,二十多年之后凌九霄也终于有了种退一步海阔天空的感觉。
这般洒脱自在的生活一直持续了一年多的时间,直到了一月前。一月前的某一天,欧楚环深更半夜的忽然直闯到了凌九霄的房间,说他明日要回去。
凌九霄本没有打听他人一的习惯,又加之一路行来欧楚环对自己的身世绝口不提,所以虽是相交年逾,凌九霄却并不知道这男子到底是何来历。也因此在欧楚环说他要回去后,凌九霄虽因为行程不能继续多少有些遗憾,却也并未多想。
原本事情到此就很可能结束,凌九霄和这位如昙花一现一般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的采花大盗荷花公子之间就很可能再无交集。只是在第二日分手之时,见欧楚环那张仿若从不知道愁为何物的脸上忽然一片黯淡时凌九霄便说了句要不要自己陪着他回去。原本只是随口说出来的话,却不想竟被欧楚环当做救命稻草一般抓在手中牢牢不放,也就因此有了这莹碧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