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上尘看到楚杉背后的一大块淤青,还蹭破了些皮肤,伤口已经结痂,看的楚上尘“嘶”的抽了口冷气,随及的话语也软的不得了:“都青了,你等着,哥哥给你拿疏血活络散来。真是的,舒扬功夫必是在你之上,你又何苦与他硬拼呢……”
楚上尘转身从书柜旁拿了一只白色的药箱,要给楚杉上药。
楚杉平日里最怕疼,还未动手上药已经叫唤起来。楚上尘看着楚杉的样子,心里又是一疼,原本对裴戎昱心中的不满更甚了:开颜在裴戎昱眼里分明就还是个孩子,既是个孩子,何必下如此重手呢!开颜不是他的弟弟,他自然是不心疼的!
昨日他果真不该喝酒的……哎……
楚上尘轻轻的倒了些活络散在手里,觉得楚杉背上的伤实在是触目惊心,看的他浑身发怵:“你忍一忍啊……哥哥给你上药,开颜乖……”
楚上尘略带些冰凉的手指轻轻的涂抹着楚杉的背,稍许揉搓,楚杉便满脸是泪,又是哭又是喊的,看的楚上尘胸口闷的很。他俯身轻轻吹气,柔声安慰道:“乖,不痛不痛啊,开颜已经是男子汉了,不要哭鼻子啊……”
楚杉一面哭一面喘气,大骂道:“都是那个裴混蛋啦!啊……哥哥……我疼……呜呜……疼坏了……呜呜……以后我的腰是不是就坏了……就不能用了啊……”
哥哥碰过的地方,明明洒了冰冰凉凉的膏药,却如星火燎原烧的他浑身发烫,人也迷迷糊糊起来。
楚上尘忍不住一手轻轻的拍在他的臀上,“不许胡说。”
楚杉仍在嘟嘟囔囔,满脸悲壮。
他的皮肤很好,天生的蜜色,光滑细腻,双腿极其修长,横陈在榻上似是一枚琥珀,美好动人。
楚上尘看着这样一具美好的身体,却在腰上青了一片,脸色愈来愈不好看。
房中的炉火烧的“噼里啪啦”细碎的响着,烧的房内暖暖融融,楚上尘的心,却凉了一片。
第二十九话:温言软语似冰霜
“子卿。”是裴戎昱的声音。
楚上尘闻言却并不作声,只给楚杉盖了被子,俯身软语道:“开颜,我去给你拿些蜜橘吃,好不好?”
楚杉双眼亮晶晶的看着楚上尘,点头道:“好呀好呀!”
楚上尘笑笑,揉揉他的头发:“乖啦。”
他转身刚刚走出房门,手臂却被另一双有力的手箍住。楚上尘料得走不了,便也不反抗。两人便这样僵持着。
“子卿。”
楚上尘抬头看着裴戎昱,笑着道:“裴兄。”
明明是笑盈盈的面庞,眸中却分明挂了霜。裴戎昱被那一双眼盯得心里一凉,被那动听清朗的声音听的一愣。
楚上尘轻轻的拂下那只握着他手臂的手,又小心的关了房门。道:“昨日在下饮酒过甚,不知说了些什么胡话,还望裴兄海涵在下的鲁莽了。毕竟酒醉之言,断不可作数。”
这一句话,将他们昨日的盟誓拂的一干二净。如一颗小石落入波光洌滟的湖中,虽是荡漾开波纹,但终究归于平静,似是一丝动荡也无。
而后他看着裴戎昱,又是淡淡一笑,这笑却分明是冷意了:“裴兄,虽在下酒力不甚,也不过学了些花拳绣腿,但……用内力逼酒,或是点之功,我怕是比你要精通。”
这一句,又将昨日酒醉裴戎昱耍的手段一一道出,犀利直接,不留任何余地。
裴戎昱,我当年在望京有多少筵席要赴,有多少仇家要寻我,你还当真以为,我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吗?
裴戎昱不曾料到平日里如此温润的楚上尘竟还有这一面,一时说不出话,但随即又恢复了常色:“莫不是楚杉与你说了什么?昨日我不过因你睡了替你宽衣,他欺我在先,我到底也是有几分醉意,酒后下手也不知轻重。况且若是你我二人皆烂如泥,这天寒地冻,也不怕你我伤寒么?我晓得你向来睡眠极浅,也就……是我鲁莽了,还望子卿你见谅。”
“呵呵……”楚上尘轻轻的笑了,这笑里全是轻蔑与冷意,眸中已全然无了平日的温存体贴,而是如鹰般锋利,看得人心惊胆颤,被刮的体无完肤。他只走过裴戎昱身边,极淡极轻的说道:“裴兄,有些事,并未在下不知,而是不愿知。人生在世,你应懂得勿要负了他人待你的真心。自重。”
裴戎昱猛地抬眼回头看已走过他身边的楚上尘,一把拉住他的袖子:“你说什么?我不懂。”
楚上尘背对着裴戎昱,那一身背影也尽是风姿,俊雅的翩翩佳公子,曾经望京的风流少年郎,周身散发着雍容高雅的气质,而今多了一抹冷冽的决绝。
“呵,裴兄你足智多谋,怎会不知在下的意思?在下自称你的贤弟,便是待你如兄长般的敬重,在下方才说了,请勿要负了他人待你的真心。”
而后,那俊秀身影便飘然远去。如一阵清风拂面,却让人遍地生寒。裴戎昱从来不知,楚上尘的一个眼神,一句话语,一个笑容,能伤人这般深。他眼中的愤怒,决绝,半分不可小觑。那轻描淡写的“自重”儿子似是千斤巨石压在了裴戎昱的心口,闷得人喘不过气来。
他高估了自己在楚上尘心中的份量,也低估了楚杉这六年来与楚上尘朝夕相处的情分。
楚上尘,我只当你是温顺的羊羔,却不想,在你如此柔顺的表面下,竟有如此冷的一颗心。
原来,你杀人的,并不是手中的利刃,而是,你由心透出的冷淡和厌恶。能被你这样的人厌恶,我……还真是有福气。
裴戎昱心中虽是如是想,但却莫名的发痛的紧,似是那背影转身离开就像是一场诀别,方才那一席话竟像是诀别时的誓言,听的人发慌。
这冬日,大雪压枝,青杉着白,四周静谧而空荡,那紫色身影只随着冬风,衣袂飘飘,甚是孤冷。
第三十话:尽是风流少年郎
总道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可多情人早已离去,无情人婉转别离。哪晓得六年前自己最后一次任性的负气离去,便终究是千山万水相隔,再无音讯。
楚上尘剥着蜜橘,兀自苦涩的出神。
淮南的蜜橘有着金黄的外衣,以其多汁皮薄名满天下。细细的白色脉络也被楚上尘慢慢的全剥去,他拿着小刀,轻轻割开橘瓣的半透明的薄囊,利落的撕开,将饱满多汁的橘肉递到楚杉面前,楚杉伸出小口笑嘻嘻的咬下去,一口口太贪心,居然吮住了楚上尘的手指,还用粉舌舔了一舔。楚上尘本是在出神,温热的口腔喷薄的热气骇的他浑身一抖,他回神将自己的手指从楚杉的口中抽出来,笑着嗔道:“吃橘呢,咬我做什么?”
楚杉嘟着嘴撒娇,“哥哥快剥嘛,好好吃噢,好甜好甜!”
楚上尘看着楚杉晶晶亮亮的眼睛专注的注视着自己,满是期待,满嘴都是橘汁的朱唇更是粉嫩诱人,心里对小灯笼的相思哀愁竟倏得去了不少。他笑着掐掐楚杉的脸蛋,道:“好。”
楚上尘的笑容如同一股轻柔温暖的春风,又如三月桃花雨飘飘洒洒落入心扉,扫过楚杉的眼中,一瞬间那日左心房不受控制的心跳与漫溢出的不可名状的情感又出了来。楚杉的脸蹭的又着了火。眼里又有迷离之色。
楚上尘仍是好脾气的坐在床榻旁,替他剥开蜜橘,切开橘肉,放在水晶盘中。楚上尘的手极其纤长,骨节分明,剥着橘子的动作有如流水,十分专注好看。那眼神中分明的疼惜和温柔,让楚杉连着眨了好几下眼睛,不自觉的咽了口水。
“哥哥,你怎么生的这么好看呀!”楚杉可怜兮兮的看着他,眼中一闪一闪,尽是兴奋之感。
楚上尘弯着杏眼,犹如一枚明亮的月牙,眸中尽是淡淡的倾人月华,说不出的风雅俊美。
“我记得从前也有一个人喜欢说我好看,不过呀,哥哥那时候最不喜欢别人讲我生得好看了,总是凶他。现在想来,心里总是十分愧疚。”
“没事呀,都过去了嘛!哥哥现在不要凶别人不就好了嘛!”楚杉伸出手拿了一瓣被剥开的晶莹剔透的蜜橘塞到嘴里,说道。
楚上尘一怔,极轻的叹了口气,两眼望向窗外:“是啊,都过去了……”
“哥哥,你怎么了?好像忽然伤起心来了。那……那我分你一瓣蜜橘吃!”楚杉眨巴了两下水灵灵的眼睛,眸中似是有些不解。
楚上尘淡淡的笑了,这笑里却有哀伤:“其实,这些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我也是该放下了。可心里,就是有万分的舍不得……”
“啊?”
楚上尘看着楚杉的面庞,那张未经过岁月雕刻的脸颊,红红的,尽是粉嫩,那双看了一眼便让人心中生怜惜的眼眸,似是有着淡淡的光晕,尽是天真无邪,他的心,蓦然有些隐痛,又似有些欣喜。滋味却是分不清楚。
楚上尘想起那日遇见重伤的楚杉,不动声色的将他腰间掉出的血玉收进怀中,只是想用自己所有的用心换他一辈子天真无邪,不沾江湖,不染指官场,这样的疼惜,无关风月,但却又确是出自自己的真心。这个孩子,眼里心中想的,永远都是一样的,闪动的欣喜悲伤,只让人心中不忍。
多像小灯笼,可又这么不一样。
“哥哥,这个小灯笼是不是不是你暗房的小灯笼呀……”
(楚杉,你难得聪明一回啊……但是,你说的话真是破坏气氛……)
楚上尘心里咯噔一下,别过脸去,竟不接话,脸上却分明泛起了红晕。
哥哥平日里如此波澜不惊的人,竟会脸红,这小灯笼竟真的不是物!?楚杉有些懵,心里忽然有股无名火:“那是谁啊?”
剑眉已经倒竖,嘴也嘟的像个小茶壶。
楚上尘只轻轻的刮刮他的鼻子:“吃你的蜜橘。”
“不要嘛,不要嘛!哥哥你说啦!不然……啊,啊!腰好疼呀!腰好疼!!”然后在床上滚起来。
楚上尘扶扶额头,有些无奈,但也没打算隐瞒,就道:“他,本应是你没过门的‘大嫂’。”
儿时楚上尘曾教过楚杉亲戚之间的称呼,楚杉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哥哥的阿娘是我的阿娘,哥哥的阿爹是我的阿爹,哥哥的老婆是我的老……不对,是我的……嫂子!?
只觉一道天雷直劈上天灵盖,“轰”的一下,劈出了楚杉的眼泪,“呜哇!”
楚杉登时在床上乱蹬,开始撒起泼来。金贵软绵的床垫,锦被都被楚杉的“佛山无影脚”给蹬了下去,他又哭又闹,哭声极其委屈。
哥哥的老婆……不就是是和吴叔的吴婆一样,一起吃一起睡,没事亲个小嘴这样的吗!!啊啊啊!这怎么行啊!呜呜呜……那小灯笼是个坏蛋啊!
楚上尘被楚杉这一哭哭的有些愣,难道他也在伤心自己没和小灯笼在一起吗?但是……不必如此伤怀吧……他身上的伤还未好,怎能这么乱动呀!万一又磕到了伤口,有的他好伤心的了。
楚杉又哭又闹不准人靠近,楚上尘只能软语在一旁安慰道:“小灯笼虽然不在我身边,但还不是有开颜你陪着我吗,虽然我心系于他,但这世间感情的事,是断断不可强求的呀……”
看着楚杉哭的如此伤心,楚上尘心中对他的疼惜竟多过了方才提到小灯笼内心的羞涩与怀缅。
楚杉这一哭,颇有些哭到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之势,楚上尘平日里最怕眼泪,此时竟半点法子也拿不出,一时之间只觉心乱如麻。只能眼带焦急不忍的看着楚杉眼中的晶莹如玉的珍珠噼里啪啦的落下来,到了最后声音都喑哑了。
楚上尘见楚杉哭的累了,上前揽住他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楚杉本是想推开他,可自己身上半分力气都没有了,也就由了他去。
正在此时,门外有轻至虚无的脚步声临近。但二人哪还有心神管这些,自是不曾察觉。
“开颜不要哭了,哥哥看着都心疼了。”楚上尘温柔的用帕子拂去楚杉脸上一片湿润,似是被楚杉的哭声勾起了无线回忆,此刻他的声音带着无限的苦楚和伤悲,“开颜不要哭……应该,是我哭才是……”
楚杉哑着嗓子道:“你……你哭什么……有老婆……陪着……陪着你……呜呜……吃饭,睡……睡觉……亲……亲亲……”
楚上尘心中失望更甚,他淡淡的说道:“因为……我的小灯笼,现在已然青山白骨……”
楚杉一愣,门外的紫衣人也是一愣。
楚上尘的脸上有着从未有过的黯然:“是我害死了他……我现在,只有开颜了……所以,开颜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楚杉紧咬着下唇,仍在抽泣,那朱唇似要滴出血来,他愣了半晌,愧疚的回抱着楚上尘:“哥哥,我错了……我给你拿松子糖……”
楚上尘极其勉强的笑笑,将楚杉抱到一旁的美人靠上,将厚实的锦被盖在他身上,又自己上前重新铺好了床榻,将他抱回床上,轻轻的说道:“我的开颜长大了……”
然后俯身轻吻了楚杉的额头,眼中,却分明有一片难以掩饰的苦涩。
每年的清明,他都要回望京一趟,站在远处默默吊唁他已亡故的心上人。他因着心底对小灯笼的愧疚,发誓要彻改自己以往放浪形骸的性情,要懂得温柔体贴,要学会慈悲悯怀,那曾经的千金公子,望京的风流少年郎,在隔世经年的守望之中,空对着鸳鸯红鸾帐,抛洒着自己以往未曾付出的真心。
那一年,是谁站在他的身侧为他研磨,又是谁,捧着笑脸看着手中的定情柳枝,是谁,把灯整夜,只为明日能流利的背出《帝诫》……
那些散落在望京的杳杳飞花,那望京宫廷水池中的成双锦鲤,那年三月,风亦缠绵,雪衣倾华,他摇着玉骨描金的折扇,走在春草没堤的如画风景之中,陪着他的小灯笼笑看四散流萤,弹一曲最温柔的《飞花词》,暖黄灯光剪烛花,他与他在深夜仍旧研习苦读。他算是师,却是最不尽责的师,小灯笼是生,却是最用功的生。
楚上尘是少年得意的千金公子,世人皆知的逍遥翰林,摇着那一把玉骨描金的折扇,刷的一声全部展开,扇半遮面,扇后一阵轻笑,走到哪里,都是簇拥的人潮,然后,他邂逅那个他用了六年时间都无法忘怀的人。
他那时年少,不懂得真心。都道是少年不知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桃花酿喝了几盅,玉骨扇执了一把,羊脂白玉的佩环,只把这相思,扣得声声响。整日凝眉,故作深情的念着: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那望京里,尽是风流少年郎,一口口清朗之音,唱着当年的盛世繁华,绝尘佳话。
屋外的紫衣身影亦是长久不能回神的站着,犹如玉树,坚挺潇洒。
第三十一话:为谁风露立中宵(上)
或许乡野之中的夜空总是格外的美。独属于世外的纯净和璀璨如一串串明晃晃的焰火点缀着黑暗的夜空。群星闪耀甚是亮眼。别院内,雪落枝头,寒气四溢,冰霜结成了菱形的柱子由飞檐之中倒挂而下,参差纵横,却也晶莹剔透衬着那明晃晃的橙色灯笼,显得颇为亮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