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戎昱霎时脑海一片空白,自己虚度二十四载,竟……真的就要命丧于此?
“叮当”,一声清脆的石子叩响利器之声,黑衣人手中的长剑竟就被打偏落地。裴戎昱一愣,握住那剑柄,抓住时机要用尽最后的翻身而起,要刺那人一剑,却不想又是一声“叮当”,一阵强而深厚的内力再行将剑打落在地。
随后,传来一声略带沙哑,却甚是邪魅的声音:“他可是当朝从二品的官员,你杀了他,不怕抵命?”
随后,木门“吱呀”的被人推开,一个身着火红衣衫的男子轻轻迈步走了进来,细细长长心魄的丹凤眼,盈盈的远山眉,精致小巧的鼻梁,一副魅惑众生的容颜配着那比芍药更加鲜艳火红的衣衫,更衬得妖娆妩媚。
美的不可方物的男子,不似男子的男子,一步步,笑意盈盈的走向他身边。
裴戎昱的心,愈来愈沉……不可能……怎么会是他……
黑衣人毕恭毕敬的走向他,说道:“是,主上。”
而裴戎昱只觉剧痛难忍,眼前愈来愈模糊,只剩下火红与玄色的一团大雾,他昏迷前,咬碎了牙,喊出了那个让他心中比伤口更让人心痛的名字:“锦罗……”
而后耳畔只有一串比银铃更曼妙,却令人彻骨生寒的笑声传来。
第三十四话:人生若只如初见
大渊朝三十四年,上元佳节。
鹅毛大雪飘飘洒洒,大寒。街上却一片热气腾腾的景象,花灯焰火,金碧相射,茶坊酒肆灯烛齐燃,锣鼓声声,百里灯火不绝。
而望京之中的宫廷,渊帝宴请百官,筵席如流水,摆满厅堂。
上座之人有我朝大皇子赵珂,二皇子赵彦,三皇子赵衡。
左侧分别坐着着宰辅二子,大公子萧瀚,二公子萧桀,右侧是将军独子裴戎昱,以及宰辅三公子萧尧。
裴戎昱一进华丽的宫廷,被那恢宏大气所摄,心中自是激动不已,一入筵席,一眼就瞧见了那端坐于上的一个的小娃娃。那孩子生的甚是可爱,粉粉嫩嫩,一双狭长的眼透着灵动纯净,又有些许邪气,朱唇粉嫩,身姿翩翩,虽只有八岁光景已有绝世之姿容。
裴戎昱忍不住心里一动,眼睛竟就像粘上了,一动也不能动。他推推一旁的孩子,心里难掩激动的问道:“那个坐在上头最右边的孩子是谁呀?”
那小公子的杏眼一瞟,淡淡的说道:“当今三皇子,赵衡。”
出口的声音清朗好听,让本是醉心赵衡的裴戎昱忍不住回头看了他身侧的孩子一眼。若是说赵衡已是美艳之至,那身边的这个小公子便是绝顶的灵秀。玉冠束住乌发,用一根碧玉簪拢住,两条银色绸带从耳后垂到胸前,一身整洁金贵的雪白长衫,面如冠玉,生的十分好看精致,虽年纪很小,但却是倜傥风流,剑眉英姿。
裴戎昱砸吧砸吧嘴巴,伸手抓了一块杏仁糕点,却见身边的小公子皱眉道:“啧,真脏。银箸在旁,怎像莽夫一般用手抓食!”
裴戎昱心中的火立刻窜了上来:“你谁呀!竟敢说我!”
嘟着小嘴心中十分不满,又瞥一眼那小公子的白玉腰带,竟在大冷天仍然配了一把玉骨描金的折扇,心里不由暗笑,这小公子人小,倒是挺爱臭屁的。
那俊俏的小公子一笑:“怕是你不常入宫吧?我是萧丞相的三子,萧尧。”
裴戎昱当即一口杏仁糕噎在喉头,他他他……他是那个八岁就名满天下,金銮殿上十步试才,惊艳满堂的小神童萧尧!?
萧尧见他一脸痴呆相,忍不住露齿一笑,难掩得意的道:“果然是武将之子,未见过世面。”
裴戎昱差些被这刁钻的樱桃小口给再噎死,但现下只被呛得满脸是泪,哪有心思说话呀!想他自小跟随爹爹的军营,摸爬滚打,虽只有十岁,但哪个士兵见到他不得恭恭敬敬的喊一声“裴公子”啊!他他他……居然敢这么和我说话!
正面红耳赤,羞愧难当之际,一方金色丝绸的素帕递到眼前,他没好气的去接,抬头一看,呀喝,手帕的主人不是方才自己瞧见的美皇子,赵衡吗!?
赵衡“嘿嘿”直笑,说道:“这是裴戎昱裴哥哥吗?”那笑容极其干净又妩媚动人,似是出现在一个刚满八岁的孩童身上甚是稀奇,他愣愣的看,一下子竟有些痴了。
一记暴栗锤在他头上,他方才如梦初醒。心里恼极,出口吼道:“谁打我啊!”
却是一旁的萧尧吃吃的笑:“我打的,再不敲醒你,恐怕三皇子都要羞死了,虽然三皇子生来美艳不可方物人尽皆知,但也不经的一个人这么瞧呀!”
萧尧也是个漂亮的孩子,但他的漂亮却是属于男子的俊俏和风华,举手投足都是贵气和优雅。
裴戎昱心里憋屈的很,竟被一个八岁的孩子嘲笑,自己颜面何存啊!!!于是装作老气横秋的道:“我可是四岁就跟着爹爹满军营的跑了,马蹄下生长的,你这么弱不禁风,恐怕还不知晓什么是武功吧!”
那萧尧端着茶盅淡淡一笑,孩童的天真和一股子与生俱来的书卷气就扑鼻而来,竟也十分的让人挪不开眼。他笑道:“乡野匹夫,当真粗俗。”
正当他揪着萧尧的领子准备揍他一顿的时候,萧尧只指指一旁,坏笑着说:“你的小天仙儿还在一旁呢!”
裴戎昱又羞又恼的撒了手,定了定神却见赵衡仍是在眼前。赵衡和萧尧是他们这些孩子之中生的最好看的,但赵衡却明显比萧尧要夺人眼球一些,赵衡生来就有一股妖娆邪魅之气,年纪虽小,却处处有着诱人之感,虽是男孩子却比女孩子更加细嫩,惹得裴戎昱和萧瀚、萧桀目不转睛的看。
那赵衡穿着量身的金丝绸衣,笑脸盈盈的一步步走过来,裴戎昱的心也跟着越跳越快,手竟不由自主的发抖。赵衡就像个精致的瓷娃娃,美的人人都想靠近去捏一捏碰一碰,但真的近了,却又令人心生怯意。
赵衡展着那令人忍不住眼前一亮的笑容,说道:“这是萧尧哥哥吗?我常听父皇提起你呢。方才没有注意,还请萧尧哥哥见谅呀~”
……
那个让他一生都铭刻的笑容在眼前不断放大又缩小,竟不真切起来。裴戎昱急的伸手去抓,却发现,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人却在他触碰到的一瞬间,化作一缕青烟。
“咻”的一声,上元节的焰火飞上天空,绽开一朵妖娆美丽的紫牡丹,而后慢慢的泯灭凋落。
裴戎昱皱眉看着眼前的人儿消失,周围的酒肆筵席消失,焰火消失,而后陷入无边境的黑暗之中,他的心忽然沉了,眼前无止境的黑暗竟无一丝的光亮可循,他的心里,竟开始害怕。
自十六岁他的父亲战死沙场之后,他从没有感到过害怕,此时,竟不能抑制的害怕,颤抖。
黑暗而静谧的四周,他害怕的蹲在地上,忽而传来一声声温柔又带些焦急的低语,在唤他:“舒扬……舒扬……你醒醒……舒扬……”
而后,他看见一片黑漆漆之中有一双带着淡淡光晕的白皙之手向他伸过来,宛如那一日楚上尘轻而郑重的将手伸到他面前,道:“既往不咎。”
几乎是没有任何思量的抓住了那双手,愈抓愈紧,那手也不反抗,安安静静的被他握在胸口,温软而有力量。
他渐渐看到似是黑夜褪去黎明升起,眼前开始有一团团花花绿绿的景象。他费力的睁开双眼,眼前的景物慢慢的,变得明晰。
是楚上尘,楚杉,周莲见,以及身后夕照山庄的全部家丁。
楚上尘苍白的脸上有一抹欣喜之色,他展开笑容,说道:“舒扬,你终于醒了!”
裴戎昱仍旧沉浸在方才的梦中,痴痴的,有些发懵,良久,才回过神来。而后低头一看,竟是抓着楚上尘的手,匆忙的放开,道:“不好意思,冒犯了。”
开口的声音竟是干涩不已,全都哑了。
楚上尘笑着点点头,手指轻柔的抚上他的额头,温柔到可融化一切:“无妨,舒扬你醒来便好。”
裴戎昱却在心中苦笑,你却不知,我是多么不想醒来……
想不到,那千钧一发生死之间,他和锦罗,故人相见。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他怎么也想不到,伤他之人,竟是自己心心念念的赵锦罗。
人生若只如初见,该多好。他仍是那个十岁,却不精通世事的少年武将,他的锦罗,八岁便明媚的让人不敢逼视。
而现今,执着了十四年的爱情终于似是要油尽灯枯,走到末路。他此刻握着的,是楚上尘温暖而有力量的手,看到的,是楚上尘欣慰安心的笑容。
锦罗,你的拥抱和亲吻,你的软语和笑容,暖了我十四年。你该是如何狠心,竟能亲手将它撕裂。
第三十五话:真心难求无情多(上)
“你醒了?”楚上尘笑着看着裴戎昱,脸色并不好看,苍白若纸,但楚上尘似乎并不在意,继续道,“七天了,可算是醒了。大伙儿都捏了把汗。”
莲见莲步轻移至楚上尘身旁,纤纤兰花搭上楚上尘的肩膀,“戎昱他醒了,你也好好歇歇吧。你身上的伤……”
楚上尘摇摇头,示意莲见不要再说下去,只是打趣裴戎昱,“亏我们大家守了你这么久,你梦里张口喊得,倒都是你的梦中情人啊……”
裴戎昱一阵尴尬,脸上涨红:“怎么会……”
楚杉拍着胸脯顺气,似是如释重负道:“呼——你可算是醒了!把我们都吓坏了!怎么样,没事儿吧?”
他的小脸仍旧是红扑扑的,眼眸之中澄澈闪亮忽闪忽闪,神情十分专注。虽是平日里与这个冷面混蛋相处的不好,但……也不至于让他死啊,现在他醒了,楚杉心中大石也放下了。
裴戎昱刚刚躲过生死大劫,眉目仍旧黯淡,他轻轻摇摇头。
莲见着了一身淡青色的长裙,身姿袅袅挪挪,一把粉色装饰着羽毛的团扇轻轻捂住半张脸颊,那狭长的眸子中波光潋滟,眼波流转,端的要看得人都陷进去,她呵呵一笑,笑声极其好听,“戎昱你真是会挑时候呀~这棺材,可都准备好了。”
楚上尘回头,略有些嗔道:“莲见……”
莲见仍旧是笑笑盈盈,挑一挑那一弯柳叶眉,声音婉转,略带沙哑:“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怕打扰了戎昱你会那锦罗姑娘呀。”
然后那一双细细长长的眼略带着深意的瞧着他,有些暧昧,又有些轻蔑。
裴戎昱心头的尴尬多了一分惊愕又多了一分,又有淡淡的苦涩。她……怎么晓得锦罗的?难不成自己这几日睡梦中……裴戎昱忍不住的脸色涨红。
这世间造化弄人,他此生挚爱锦罗,但险些命丧他手。是他对他没有利用价值了吗?既然没有了,那为什么在关键时刻打落了那黑衣人的剑?若是想救他,但那黑衣人明明是认识锦罗的,显然奉命行事。
一想到这些事,裴戎昱便觉胸口一阵发闷,痛得紧,几日未进水米,让他觉得浑身发软,伤处一阵发麻,喉咙似是着了火般痛。
楚上尘遣了小厮端来热腾腾的水和崭新的帕子,示意众人离去。
莲见和楚杉本是不愿,但楚上尘不知说了什么,各自动了动眸子,便离开了。
他亲自来到那水盆旁,撩起袖子要打水替裴戎昱洗脸。不知是因为裴戎昱才刚刚醒来,竟恍惚觉得,楚上尘走路的姿势竟有些蹒跚虚浮。楚上尘站定的背影仍旧十分好看俊美,他身型纤长高大,皮肤白皙,那露出的半截胳膊白嫩光滑。只听得他纤长的手指拿着那帕子搓了搓,沥水的声音就流泻而出。氤氲的水汽不断升腾,好似一层淡淡的白雾在熏陶着楚上尘的面庞,那一抹白色身影,俊逸飘摇,随着声声叩响的佩环一起看进裴戎昱的眼里心里。
楚上尘小步走回裴戎昱的床榻,要伸手替他擦脸净手。裴戎昱心里一吓,想要伸手挡了,但无奈又毫无气力,只能红着脸让楚上尘擦了。他的动作十分轻柔,还有些颤抖,纤长的骨节分明的手指还沾着水汽,热热的毛巾敷在脸上,缓缓的移动,裴戎昱的眼中此时便只可看到楚上尘的手,宽大的袖子露出一小半里头的风景,裴戎昱又红了脸。
“先替你擦擦,等会儿我拿些流质的粥与水来,你昏迷了七天,要慢慢进补。看你,手脚明明是放在锦被之中,为何还这么冰凉?”楚上尘动作温柔的替裴戎昱擦了脸和手,俯身扶裴戎昱起来。他的胸膛就抵在裴戎昱的脸,裴戎昱的呼吸不紧不慢的全部喷薄在他的衣襟之上。
而后又去端了一个托盘,里头放了一碗清粥和温水,却是有两副碗筷。
楚上尘低着眉眼,用调羹先是舀了一勺水,自己喝了一口,点点头:“正好。”然后才端起那蓝底白花陶瓷杯要给裴戎昱喝。
裴戎昱心中本是悲凉,但楚上尘一系列动作让他心中的羞怯尴尬多过了得知锦罗亲派杀手刺杀的痛苦。
楚上尘见裴戎昱迟迟不喝,知他是不习惯,只淡淡笑道:“现在你才刚醒,周身怕是都没力气。”
裴戎昱在心底叹了一口气,也就就着楚上尘的手喝了那水,不知为何,楚上尘的手始终有些颤抖。他又自己亲自喝了一小口粥,那平日淡然的眸子微微眯起,笑道:“好喝呢。”
然后再耐心的用另一副碗筷喂给裴戎昱。吃了小半碗清粥。那清粥煮的极烂极香,软软糯糯,小米都温润的与汤水粘连在一起,让人垂涎不已。
“不能一次吃太多,得慢慢来的。”楚上尘将托盘放好。又坐到裴戎昱身边,但只是静静的坐着,并不说话。
裴戎昱顿顿,开口道:“辛苦子卿了。”
楚上尘面色仍旧十分苍白,似是像一张白纸,又似快要融化成透明之色,他只淡淡的叹了口气:“你只歇息便是,这些天,最辛苦的,就是你了。大家都十分担心。”
“其实我倒不愿醒来。那刀口淬的是何毒?”
“勿要说傻话了,你能死里逃生是修来的福泽。此事蹊跷,我会彻查的,你放心。”
“是鹤顶红。”楚上尘静了一会儿,缓缓地吐出这几个字。
裴戎昱的心,再次被撕裂。内心汹涌,似是一枚枚银针步步扎进血肉之中,痛的发慌。
“子卿……对不起……”
楚上尘楞了一下,“开颜的事吗……也得等你伤好再说。”
裴戎昱眉目动了动,却终究没有说话。
楚上尘去端了药,又坐到了裴戎昱身边,看着热腾腾的药碗,吹了吹,吐气如兰:“怕是烫了些,不怕,我给你吹吹。”
褐黄色的中药泛出一阵又一阵苦味,滑入裴戎昱的口腔之中那苦涩更是添了一层,直让人的胃里翻江倒海般的难受,似是活生生的喝了一碗胆汁,想要作呕。裴戎昱一阵恶心,皱眉喝了。哪知刚刚放下药碗,嘴中便衔了一枚蜜饯,酸酸甜甜的,夹着那中药的苦味,吞下了,苦楚倒真的减了不少。
楚上尘笑着将那包蜜饯放到裴戎昱的枕边,动作轻柔又极其流畅。他的一身白袍此时有些凌乱,但丝毫不减他的儒雅之风。掖着被角的姿势如沐春风,五官俊朗,周身仍旧是那淡淡的梅花香。
裴戎昱张口准备说什么,却发现嗓子已经沙哑的不行。
“你才刚刚醒,不要多说话。我晓得你累,再休息一下吧。这还魂草虽是良药,但我先尝了尝,着实苦,以后你都就着蜜饯吃,好不好?”楚上尘眼眸流转的眸子,弯成一枚半月牙,配着清俊的面容甚是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