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动风轻 上——堇洛

作者:堇洛  录入:09-24

“裴爱卿六年来勤勤恳恳,安心守护在边疆,杀敌无数,早已将功补过,不必再以‘罪臣’自称了。”

“谢殿下。不知殿下急招微臣回朝,意欲何为?”

那大位上容颜艳丽的男子,莹白纤长的十指伸手握了一只青瓷白描的茶盅,笑盈盈的说道:“我要你,给我杀一个人。”

那个曾经看见鲜血就头晕目眩的孩子,现在轻描淡写,甚至用略带兴奋的口吻,让他,去杀人。

“何人?”

男子轻轻用茶盖捋去嫩绿色的鲜茶叶,吹散杯中热气道,“我朝前太子。”而后,朱唇抿了一口茶水,赞叹道:“这毛尖儿可真是人间极品。清香淡雅的味道,凝聚唇齿,久久不散。多谢爱卿特地打江南过,给带我这心尖儿上的宝贝。”声音仍旧是轻巧的,满带笑意的,更透着丝丝缕缕的魅惑。

裴戎昱闻言惊愕,“谢殿下夸赞。可是他……不是早就死于六年前的大火?”

男子冷笑:“凭他的心计,他的手段,能这么轻易的丧命于一场看似意外的火里?”

“殿下是说……”

男子眯眯眼,狭长的丹凤眼已不含任何笑意,满眼满眼的杀意,看得人心惊:“那一场震动天下,惨烈无比的大火,纵火犯,就是他自己。他借那一场大火金蝉脱壳,逃出生天了。”

裴戎昱虽平日是沉稳之人,这时也不由得露出讶异神色。

“他现藏于泰安楚峰。我要你拿到父皇赐给他的免死金牌,带着他的头颅来见我!”他冷笑着说道,手上力道一动,茶盅瞬间碎裂,滚烫的茶水洒出,瓷片划破了他的手心,殷红的鲜血便汩汩流出,男子却眉目无一丝异样,恢复了盈盈笑容。

“锦罗你……”

“你反了吗!敢直呼太子名讳!裴戎昱,我只问你一句,答还是不答应?”赵衡阴冷的吼出这句话。

当今太子赵衡,乳名唤作锦罗。

“臣……必当尽心竭力,为殿下扫除一切障碍。”裴戎昱心中隐痛,俯首道。

“很好……这才是我的好臣子。”赵衡伸出粉舌舔了一下手上鲜血,瞬间腥气充斥着口腔,但他脸上透出享受的神色,半分从前的惧怕和惊恐都无。

“你有所不知,不知是谁放出的消息,现在满朝文武都听闻他现今仍苟延残喘于人世的消息,要轰我让位。而我苦心筹谋,其能让他再来夺走我的东西?苦苦寻觅三月有余,才从密报中探知他藏于泰安楚峰。他本就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我怎可让他还存活于世!”赵衡脸色极为狠辣,俊美妖娆的面庞带着狰狞。

“微臣领命。明日即刻离京寻他。现在,请准许微臣给太子殿下叫御医吧……”裴戎昱犹豫片刻,说出心中所想。

赵衡手上的鲜血已经滴落在华贵的黄蟒金丝绸衣上,那鲜血淋漓的模样,看的裴戎昱心疼不已。

“辛苦……舒扬了。我等你的好消息。”赵衡点点头,口气温和的吐出这句话来。裴戎昱表字舒扬,六年了,赵衡再未唤过这个名字,现今说出,惹得裴戎昱心中一动:即便是众叛亲离,被世人唾弃,但有他的一句‘舒扬’,他此生再无遗憾!

国恨家仇,他要一并向那个城府深厚的前朝太子讨回!

他六年来失去的,想念的,被迫接受的,还有那一笔笔的血债,都要向泰安楚峰山上的那个人要回来!

前朝太子赵彦与赵锦罗本是同胞兄弟,当今二皇子,前太子,弑兄杀弟,阴狠毒辣,更是不惜为了太子之位设计害死了自己的母妃与异母同胞的哥哥,为人城府极深,极善于阿谀奉承,讨得当今天子欢心以及满朝文武的拥戴。六年前不知何人纵火烧的那华丽的东宫留下一摊灰烬,从此那曾经名冠天下“贤良淑德”的二皇子自此消失。

裴戎昱想到这里眉头皱了下。

这世上,不是没有黑暗,而是那些黑暗,鲜血都太隐晦太不易察觉,繁华笙歌的背后,是世人都不曾知晓的冷酷和嗜血。

第十话:棋逢对手

楚峰山中不比山下,早已冷意浸染,楚上尘早早就安排让所有家丁穿上厚厚的棉衣。这日,楚上尘在“养心阁”念经打坐。

吴叔急急忙忙的跑来,“庄主,庄主……”

楚上尘回头,放下手中的木鱼,纳闷道:“嗯?”那一声‘嗯’,在别人听来‘嗯’的风情万种,‘嗯’的挑人心弦,吴叔这张老脸忍不住的红了一下,顺便这颗老心也偷偷的羞涩了一把。

“回禀庄主,这这这……门口……有一位神仙……”吴叔手舞足蹈的说,因太着急都有些口吃。

楚上尘听闻,忍不住笑了一下,“吴叔,难不成是我心诚则灵,这观世音真的驾临寒舍?”

吴叔扯扯楚上尘的袖子,神叨叨的说道:“那人……是‘咻’的一声,御剑乘风的飞上来的!!长得……”吴叔忍不住的都要捂脸了,“惊为天人。”

楚上尘挑挑眉,眼角眉梢的都是笑意:“噢?”

待到了花厅,楚上尘看到那一袭青衫端坐于椅上,讶异道:“裴兄?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裴戎昱淡淡点头,道:“哪里哪里!还望楚贤弟莫怪在下失礼。”

楚上尘上前握了裴戎昱的手,“裴兄莅临寒舍,在下心中甚是欢喜。”

裴戎昱眉头轻皱,但并不松开楚上尘的手,“想不到如今仍有人愿意放下一切功名,隐居山林。”

楚上尘笑笑,拉着裴戎昱坐下,“裴兄不亦是如此?我早年身陷官场,觉得人心实在叵测,不如学着陶潜,‘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些年,也过的甚是欢愉。”

“我见这山中还有一座山庄,莫非也是楚贤弟的山庄?”

“噢,那是莲见姑娘的住所。她一年前来此,身子不适,来此养病。”

裴戎昱点点头道:“是位姑娘啊……”

“嗯,她现正与开颜在后院养心池一起玩耍呢。”楚上尘又道:“裴兄,这次来此,在下必当好好招待一番!”

裴戎昱拱手道:“那么,为兄就谢过了!”

裴戎昱目光一瞥,看到了放在花厅一旁的棋盘,“不知楚贤弟可否赏脸与在下对弈一盘?”

楚上尘一愣,然后笑道:“折煞我了,能与裴兄对弈,不甚荣幸。”

初冬寒意已有些凛冽,山风从半开的窗中泄露进来,裴戎昱轻裘缓带,发丝随着那风轻轻飘动,扫过星罗密布的棋盘,那独有的风韵让楚上尘看的也有些目不转睛。

楚上尘执白子,裴戎昱执黑子,那晶莹剔透的玉质棋子握在手上光滑细腻的触感。

“裴兄好棋艺,在下佩服,佩服。”

裴戎昱淡淡摇头,“楚贤弟子子落得精妙。”

说话间莲见和楚杉已入了花厅。互相简单寒暄后又进入对弈。

裴戎昱看了一眼专心对付棋局的楚上尘,忽而嘴角扬起一丝极淡的笑容,道:“子卿,你认真的样子,十分让人心折。”

而后,放下手中的棋子握住楚上尘的手。楚上尘一惊,手一抖,衔着的棋子滑了下来,打乱了原本错综复杂的棋局。

这方才还叫自己‘楚贤弟’,怎么转眼就成了‘子卿’?居然……能波澜不惊的说出“你十分让人心折”这样的话,楚上尘觉得脸上有些热,抽出手来:“裴兄说笑了。”又遗憾道:“这棋局都被我方才不小心滑落的棋子打乱了。”

裴戎昱摇摇头,“无妨。重来一盘就是。”

楚杉正专心对付肩头上的小白貂,这小白貂养了几个月,已经圆圆滚滚,又甚是灵动,一身银色皮毛,摸起来滑不溜丢,还有那一身白花花的横肉,啧啧,直想人整日抱着捏了又捏。小白貂被楚杉逗得身心俱疲,有气无力的“吱吱”叫着,短短的四肢摩挲着圆木桌面,晃着大而柔软的尾巴,显得很无奈。楚杉分了心神,也就未注意裴戎昱的话语。

邻座的莲见正在饮茶,听了裴戎昱的话,也并未做太大的反应。只轻轻的吹开那热腾腾氤氲的水汽,啜了一小口绿毛尖儿:“裴兄堂堂八尺男儿,这讲起话来,倒像是小妇。”而后对着裴戎昱灿烂的笑了,露出两排森森白牙。

裴戎昱眯了眯眼,看着笑的慎人的美人儿,转头问楚上尘:“子卿,你认为如何?”

楚上尘摇摇头,释怀的笑笑,在棋盘上落了一子:“不碍事。”

得到楚上尘回答后,裴戎昱对着周莲见点点头,很有那么些示威的意思,这一个点头,意味深长啊意味深长:周莲见,人楚上尘都没嫌弃,你在这里嘀咕个什么劲儿。

周莲见一双丹凤眼微微眨了一眨,似是并不在意。放下茶盏,轻移莲步到了楚上尘身边,笑盈盈地说:“裴公子好棋艺啊,这一盘棋下了足足半个时辰了。”

裴戎昱食指中指衔一枚黑子,眼神并未看莲见一眼:“在下棋艺不精,但子卿却仍旧耐着性子,愿意陪着我下呢。”

周莲见用袖子遮着朱唇轻笑,鼻子里却出了一声冷哼,不过声音甚小,风吹过,也就散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最后,周莲见看看棋盘,笑的花枝乱颤,柔荑轻轻推开裴戎昱正要落子的手:“裴公子,别下了,你已经……输了呢。”

裴戎昱一愣,定了定神:“确是输了。”

方才只顾着与莲见针尖对麦芒的较量,却忘了下棋最重要的,是静心。

楚杉捧着小白貂,捏捏他耷拉的小耳朵,又把它揉成一团滚来滚去,看着脸上五彩缤纷的裴戎昱,哈哈大笑:“小狐妖你真有两手!这一招‘声东击西’用的甚妙啊!”然后抱起小白貂,拉着它的两只肥肥的爪子,拱了拱,瓮声瓮气的说:“狐妖姐姐真聪明!”

难得他们俩站在同一阵营,莲见笑眯眯的看着小白貂,莹白纤长的十指揉揉小白貂的脑袋,这柔软细滑的感觉摸得她十分受用:“乖啦。”

然后她回头看着裴戎昱笑着,又露出两排森森白牙,心道:小样儿,敢占子卿的便宜,得先问问我们俩答不答应!想在嘴上占上风?你还嫩着点儿呢~裴孩儿……

楚上尘有些无奈,拱手作揖道:“失礼了。”

裴戎昱面无表情的摇摇头:“不过孩童把戏。”

莲见倚着美人靠,柔若无骨,她定定的看着裴戎昱,笑道:“裴公子为人实在谦让,连这等孩童把戏都让着,‘佯装’中招,其胸襟让莲见委实佩服呢。”

楚上尘笑着看着莲见:“你啊,就是嘴上不饶人。”

莲见嘴角笑意快要满出来,并不接话。

第十一话:此生此夜不长好

人烟稀少的楚峰鲜少人来踏足,虽清静但免不了清冷,众家丁一直很为他们的庄主会生生被憋死而发愁,好不容易来了个裴戎昱,生的秀目兰眉,龙潜凤采,夕照山庄的小厮们又开始蠢蠢欲动,要把他们貌美如花的莲见庄主介绍给这个生的似仙般的人物。不过此类话题仅供聚众舆论,这裴戎昱冷颜吝词,周身总散发着一股“靠近我者死”的气势,总让人惴惴不安。

晚饭自是四人聚在一道吃的。

楚上尘先是传仆役让几人都净了净手,而后传膳。楚上尘好佛学,自是常常吃素,楚杉为此总叫苦不迭,常常偷去山林打些野味解馋。今日因裴戎昱到来,倒着实有些不同。楚杉粉舌舔舔唇周,口水稀里哗啦的流:“哇塞!杏仁佛手、合意饼、奶汁角、芫爆仔鸽、五彩牛柳、玉笋蕨菜……”

他蜷起两个小拳头放在桌子上,蓄势待发的模样,澄澈的眸子闪闪发亮,此刻倒映出的尽是桌上的佳肴,伸手就要抓。楚上尘拾起竹筷,用筷子敲了楚杉的手:“开颜,不得无礼。”

楚杉立刻用水汪汪的大眼可怜兮兮的看着楚上尘:“哥哥你下手真重!开颜饿了嘛……”

楚上尘看着楚杉的眼神,心里又软了下来,迁就道:“好好好,哥哥不对,你想吃什么?哥哥给你夹。”

楚杉立刻笑盈盈的道:“好~那我要吃鱼!”

楚上尘为他夹起一块鱼肉,动作利索的去掉了鱼骨,想必是常常为他做这事,夹到他的碗里。笑着说:“吃吧。”

莲见嘴角微抽:“别瞪着你的牛眼看着子卿,收收你的口水……”

楚杉正埋头吃着,从碗里露出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眯了眯,然后得意的冲莲见吐吐粉舌。

莲见在心里哼一声,她坐在楚上尘右手边,轻轻地说:“嗯……玉笋蕨菜离得好远……”

楚上尘立刻会意,站起身来夹了一筷子玉笋蕨菜,放到莲见碗里,笑着说:“来。”

裴戎昱只坐在楚上尘的对面,看着眼前的场景,深邃的眸子里闪过一道精光。

楚上尘看着裴戎昱发愣,提了桌上的桃花酿,持了一只翠青龙凤酒杯,给裴戎昱斟了一杯,酒色莹如碎玉,晃得裴戎昱有些恍惚。楚上尘用指腹轻轻碰了碰酒杯,笑道:“酒是方才热的,还暖着。裴兄喝着不会伤胃。”然后把酒盅移到裴戎昱的手旁。

裴戎昱一怔:“你怎知晓我胃寒?”

楚上尘笑着给裴戎昱夹了一筷子的菜:“方才对弈时裴兄握着我的手,形寒肢冷,大抵是肠胃不适,我略通岐黄之术,待这个冬日,必为裴兄好好调理,在外奔波不比在下一个闲人,想必身体抱恙也来不及及时诊治,真是辛苦了。”

楚上尘的目光是动容温暖的,满含关心与温情,纯粹的一丝杂质也无,似是要看到人的心里。裴戎昱自小便独自一人,这还是头一回被这样温言软语的照顾,他点点头,仰头将一杯桃花酿饮尽,然后有些奇怪的道:“这酒……”

楚上尘笑着解释道:“这是去年春天,我与莲见一道酿制的桃花酿,取得是第一批盛开的鲜桃花,甘醇芬芳,却含着鲜花甜香与陈酒的辛辣。裴兄你觉得如何?”

裴戎昱淡淡的点头:“甚合我心。”然后莫名的,这热腾腾的酒包裹了原本冰冷的心脏。

茶饭间莲见提议道:“后院的梅花已经开了几朵,不如等会儿一道去瞧瞧?”

“好。”

初冬的腊梅,料峭的黑色枝桠已吐出零星的花苞,几株早的,已经盛放。放眼望去,飘飘洒洒尽是宫粉梅,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甚是风雅。几人站在青石板叠加的小路上,随着那逐渐下落的斜阳,看着那冰枝嫩绿,疏影清雅的宫粉梅,红艳艳沉甸甸的压在枝头,若有若无的清香,甚是心神。

裴戎昱看到满苑的梅花,道:“子卿,你爱梅?”

楚上尘走进花丛里,手指轻轻拨开前头一丛梅花,回身对裴戎昱笑道:“凌寒留香,铁骨冰心,我爱梅之傲骨。”那日的梅花仿佛随着楚上尘绽开的笑容一霎那全部开放,金色的斜阳照在楚上尘的脸上,勾勒出柔和的线条。疏枝立寒窗,笑在百花前,他的翩翩风姿,超脱于俗世的淡然气质,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了一愣。

推书 20234-09-25 :作为一只妖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