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上尘吓了一跳,以为他绊到了门槛,抬头却看见楚杉转身扑到了他身上,撒娇的说:“哥哥……”
“怎么了?”楚上尘揉揉他的头发笑道。
楚杉恋恋不舍的松开抱着楚上尘的手臂,从胸口内衬里掏出一枚干透的红枫叶来,炫耀的说:“这是上次一起去莲花寺的路上我摘来的,现在晒好了,你夹在书页里就当做个笺子。”
干透的红枫叶上脉络清晰可见,玲珑剔透,又保存的完整,就像是拿了一把火折子一样的亮。楚上尘看着这枚红枫叶,“想不到开颜你也如此手巧了。甚好,甚好。”
楚杉坐在楚上尘的腿上,被夸的神清气爽,昂着头像一只雄赳赳的小公鸡:“那是自然!”
楚上尘笑着收下了,又嘱咐道:“下次可要小心些,莫要再从树上跌下来了。”
“哎呀,意外意外!”楚杉的脸刷的就红了,又说道,“况且不是有哥哥吗。哥哥,我还是第一次晓得你会轻功啊,从前你都藏着掖着不让我看出来。你不晓得,哥哥你那日真的是很英姿飒爽啊!”
楚上尘有些无奈,“不过学了些皮毛罢了,儿时学了些拳脚防身的。我志不在此,总点化不透,就荒废了。也不知怎的,那日就使了出来。”
楚杉点点头,勾了楚上尘的脖子,眼睛亮亮的,“哥哥那日真的好帅!我从来没见过那样子的你哩!”
楚上尘被他这么灼灼的目光盯得都发了烫,刮刮楚杉的鼻子,“我每日都生的这副面孔,怎么那日就格外不一样。”
楚杉挠挠头,傻笑道:“也是噢。”
楚杉的样子又惹得楚上尘吃吃直笑。
二日后。犹可见得云动风轻,日照暖心,楚上尘,楚杉二人共骑一驹,沿着那蜿蜒缠绵的山间小道下了楚峰。
临行前,莲见盈盈笑道:“想着也是去年这几日,我来了楚峰,寻了你,一住竟就满了一年。”
那时莲见初到楚峰,没有落脚之处,就在他的夕照山庄住着,等雁栖山庄修葺完好已是半年有余。她与楚杉似乎是冤家,见面总要呛几声。她与寻常女子不同,除去了大家闺秀蕙质兰心的气质,更多一份妖娆魅惑与成熟坚韧,山中日子难免寂寥,一年的相处,他们从最初的点头之交到红粉知己。
“是啊。时间过的也太快,太不留情了些。”楚上尘也感慨。
又是将近一年未涉足尘世,再来到泰安,楚上尘看着周遭热气腾腾,百姓接踵摩肩景象有些恍惚,总觉得自己与这喧嚣有些格格不入。
楚上尘翻身下马,“开颜,你下来吧。前头就是集市了。”
楚杉眸子闪动两下,亮晶晶的看着楚上尘,笑眯眯的撒娇:“抱抱。”
第八话:他乡遇故知(下)
楚上尘翻身下马,“开颜,你下来吧。前头就是集市了。”
楚杉眸子闪动两下,亮晶晶的看着楚上尘,笑眯眯的说道:“抱抱。”
楚上尘笑着伸手将他抱下来,说道:“开颜,这几年,你长大了不少,哥哥都快抱不动了。”
楚杉乐颠颠的说:“哥哥,我今年已经十八岁了,是大人了。你看,我快跟你一般高了!”
那表情,就像是孩子炫耀糖果一般,干净清纯,楚上尘看了看,淡淡的笑了,揉揉楚杉的头发,“嗯,是大人了。”
而后两人结伴走向闹市,只需到了各个杂货铺子,医管预定好东西,待到黄昏时,管家吴叔自会到此用马车装取物品,否则单凭他与楚杉二人,是万万载不动如此多的物什,况且此番,还是两份。
楚杉爱热闹,也嘴馋。见着这个糖葫芦要一串,那头的云片糕又要一包,连带着水晶虾饺,金丝酥雀,如意卷……整条街的小吃都被楚杉吃了个遍。楚上尘也不劝,只拎了荷包,掂掂银两,充当善后角色。
谈笑间已出了各个铺子,剩下的,就是去丝绸庄添购过冬的新衣了。楚杉拿了这匹又拿了那匹,都爱不释手。抱了浅蓝色的锦缎,“哥哥,这个给你做件袍子如何?”还煞有其事的比划了一比。
一旁的掌柜与他们已是老相识,殷切的介绍生意,“这是上好的曲水织锦,甚是合衬楚公子的气度。”
楚上尘笑笑,点点头:“甚好。”
楚杉眼睛更亮,又抱了匹白缎,“这件呢?”
楚上尘坐在椅子上把玩手中折扇上羊脂白玉的扇坠子,见楚杉叫他,抬起头含笑道:“好。”
楚杉愣了愣,又指了指一旁的紫色布匹,“这个呢?”
“好。”
“那这个这个这个,还有那个呢?”
楚上尘见他一口气想要这么多,不由有些讶异,但仍旧是点点头,“好。”
哪晓得楚杉眉头一皱,狠狠的放下手上的布匹,吓得一旁老板紧忙去接,“为何我指什么你都说好,根本没有仔细的看我选的料子!”
楚上尘将手中折扇收于袖中,笑盈盈的说:“只要是开颜选的,我都喜欢。”
楚上尘本就风雅至极,那一袭白袍随风轻轻飘动,说的又是一句如此柔软的话,本是令人听了十分欢喜,可楚杉却分明看到他的眼中并无喜怒,知道只是说了哄他的,楚杉心里就不开心了:我这么诚心实意的给你挑衣裳,选花色,你就这么敷衍我?!
于是乎,楚杉大怒,骂了一通觉得还不解气,险些砸了铺子,然后夺门而出……所以说,少年的心思你不要猜啊,不要猜……怎么猜,你也不明白啊。楚上尘就这么莫名其妙的看着楚杉抓狂,然后怒气冲冲的飞奔……消失了……
他愣了一下,然后从椅子上站起身,“开颜……”但那玄色衣衫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街道上。楚杉自记事起就生活在楚峰中,要说那七拐八弯的山路是难不倒他的,但是泰安……他们一年才来两次,对这小镇连半分也不熟啊!想到这儿,楚上尘方才从惊愕到纳闷的心开始完完全全变成焦虑。他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便匆匆离去。
“楚公子,楚公子,太多了啊太多了……”掌柜的在门口叫道。但那一抹俊俏身影却没有半分迟疑的远离而去。
“开颜,开颜……”楚上尘虽是轻功代步,但毕竟是迟了几步,左右都已看不见那个灵动的身影。楚上尘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最近这小子是怎么了?老是喜怒无常的……
靠着一旁的小贩与路人的只言片语,他寻到近郊湖畔。但却半个人影也不见得。楚上尘深深的叹了口气,他靠在一旁的大树下,揉了揉额角,天高云淡,已是黄昏时分,湖水绿波荡漾又偏偏染上一片血红,所有的枯黄的树干借着晚霞镶起一道金边,而后,他在那一弯静静的湖水尽头,看到一只画舫小舟,站在船头的,是一个男子。只是远观,看不清相貌,却被那一身霸气的阵势闹腾的心有所撼,男子一身曲水紫织锦的宽大袍子,负手而立,似是在远目。
而船渐渐近了,他终于看清了那男子的面貌。楚上尘从前在望京,见过不少的美男子,却都与那船上的男子不同,他身上散发出的特有的霸气凛冽,斜飞入鬓的眉毛,眼眸深邃乌黑,似一潭深水,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有棱有角的脸俊美异常,而那一袭墨发被一根羊脂白玉的发簪挽住,端的是风流倜傥,临风玉树。
而那男子似乎也注意到投来的目光,只是微微的眯眯眼,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他生的真是好看,那若有若无的笑容就似是漆黑夜空的一轮圆月,光华淡淡却却着实让人移不开视线。
画舫渐渐靠岸,风吹起珠帘,船内的一切也一览无余,楚上尘一愣,道:“开颜,你为何在此?”
楚杉揉揉眼睛,从甲板上坐起来,看到楚上尘,黯淡的眸子一亮,又倔强的偏过头去,“哼,我来这儿要你管!”
楚上尘无奈的笑笑,他踏步走进湖水里,寻到那画舫旁,也不管那一阵阵扑来的浪花浸湿衣衫和鞋子:“咱们回家吧。”
楚杉环手抱胸,“你一点儿也不重视我,我说什么你都敷衍,我才不跟你回家!”
暮秋的湖水一阵凉意,而那浪头一直没到楚上尘的膝盖,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衫,而后叹气道:“你原是因这恼了。”
一旁的俊美男子开口:“浸了半天湖水,不上来?”那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直教人把魂魄也勾了去。
楚上尘这才回话,“不必。”往后退了几步到了岸上,静静的看着船内的少年。
楚杉嘴里“哼哼”了两句,随意的瞥了楚上尘一眼,他忽的站起身来,“哥哥,你身上都湿了。”
“不碍事。”楚上尘温和的笑笑,眼里亦是淡淡的,不参杂喜怒。
楚杉拧了拧眉头,对一旁的紫衣男子拱拱手:“谢谢兄弟你今天好心收留,我要和哥哥回家了。”
紫衣男子挥挥手,似是并不在意。
楚杉伸手,楚上尘就一把将他从船上抱下来,道:“多谢这位兄台收留了在下的弟弟半日。”
男子点点头,“萍水相逢,举手之劳。”
楚上尘嘴角有淡淡微笑:“今日兄台善举收留,于我却不仅是举手之劳。舍弟顽劣,还望兄台海涵。不知兄台姓甚名谁,改日必当登门道谢。”
男子顿顿,深邃的眸子定定的看了看楚上尘,仿佛可以洞察人心,看的楚上尘有些心慌。男子顿顿,方道:“在下裴戎昱,字舒扬。云游天下,四海为家。”
楚上尘笑笑,朝他拱了拱手,“在下姓楚,双名上尘,字子卿。舍弟楚杉,字开颜。”
男子从那船上下来,两人稍许寒暄,楚上尘就强烈的感觉到他的与众不同,不同于寻常游客的浪荡,更多一份沉稳;谈吐不凡,不似胸无点墨,而他眉宇间的英气更是让人难以招架。只几句,他楚上尘便晓得,遇到了知音。
楚杉在一旁扯了扯楚上尘的袖子:“哥哥,你的衣裳。”
这才注意力重新回到那一身湿了半透的衣衫,楚上尘刮刮楚杉的鼻子,“还不是你?”然后转头对那男子道:“裴兄,今日多有叨扰。改日若是裴兄得空,还恳请来楚峰的夕照山庄一叙。”
紫衣男子眉目一动,似有些惊异,但只是一瞬便又冷淡如常,“在下与楚贤弟一见如故,他日必定至贤弟家中。”
两人作揖道别。楚上尘携着楚杉的手,一同前往楚峰山下。远远就看到吴叔一脸焦急的等着,“庄主,你怎么浑身湿成这样?马车内有干净衣物,赶紧去换了换。现在这般天气,莫要病了。”
楚上尘笑笑,并不介意身上湿透的衣衫:“吴叔,十月秋风萧瑟,黄昏已是寒风阵阵,吴叔你耐着寒风恐怕等了我们好些时辰,真是辛苦了。”
吴叔老泪纵横:“庄主总是这么关心体贴我们下人……我吴老汉贱命一条,哪比的上庄主娇贵的身份,赶快进车内换了衣衫,我这就前去将货品取回。”
楚上尘轻轻的拍了拍吴叔的肩膀:“辛苦你了。”
楚上尘自去马车后取了衣物,进了里头就褪下了身上的衣衫。楚杉趴在一旁的软垫上看着。楚上尘转眼就褪的只剩下亵衣亵裤,他白皙精壮的胸膛完全袒露,露出胸前的两点粉红,虽是看着精瘦却不羸弱,楚杉看着哥哥修长的双腿和美丽的身材,忽然脸“唰”的一下子从麦色变成赤红色,他别过头去,忽然觉得这看了六年的身体莫名的让他心若擂鼓,等楚上尘换好衣衫,看到楚杉捂着脸颊:“开颜,你怎么了?”
楚杉从指缝里睁开眼睛,又害羞的合上,“哥哥……”声音竟然有些颤抖。
“嗯,我在。”楚上尘笑着去握了他的手,然后有些惊讶,“手怎么这么烫?”
楚杉的手硬生生的被楚上尘从脸上扒下来,他的眼眸里闪着盈盈泪光,“哥哥,抱抱。”
楚上尘以为他是内疚方才他下水的事情,“傻瓜,哥哥不会病的。”然后一把揽过他。楚上尘的体温透过衣衫瞬间席卷了他,他窝在楚上尘的怀里,手忍不住摩擦了下楚上尘的背,轻轻的呻吟了一下。
楚上尘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不知何时,裴兄来我们山庄做客?到时候好好招待他,你好武不好文,我见他腰间配了长剑,想必亦是习武之人,到时也可与你比划切磋。他谈吐不凡,也可教你些许文墨,如此……甚好。”
怀里的身体却分明一僵,不似平日一般闹腾了。楚上尘以为他一日奔走,定时疲怠了,于是摸摸他的头,“那就睡吧,趴在哥哥的腿上。”
然后撩起那锦绣繁华的帘子,对马车前的小厮淡淡道:“回家吧。”
第九话:君不见沙场思忆苦
方才那俊美公子裴戎昱,一袭紫衣,迎风伫立,暮秋的风吹的他两鬓墨发轻轻飘动,俊逸若仙,可偏偏那一双波澜不惊的眼眸又觉得深不可测,不敢贸然靠近。
他注视着那两抹悠悠远去的身影,眼里慢慢的,由方才的冷静从容慢慢的蜕变成无尽的冰冷寒凉,让人望而生畏:“泰安楚峰……”他掌中凝聚内力,只挥一挥衣袖,一声巨响,一旁高大的云杉树轰然倒塌。
裴戎昱眼中却半丝惊愕动容也无,只随着那一声巨响悠悠然的转身回到画舫,嘴角有淡淡冷笑。他以手作枕躺在甲板上,信步飘摇的画舫荡漾在一派悠悠的碧绿如翡翠的湖水中。
那些鲜红的,无法融入流年的从前便如那黄昏不断上涨的潮水般汹涌袭来。
六年前他因罪贬谪至我朝边境,率兵出征,守着那一片荒芜的沙漠。皇命在身,连那个人刚刚失去了自己的母亲和弟弟也无力安慰……
六年,多少隔世经年,往事随风,却无法抹去裴戎昱心中的痛,一切一切的伤害,竟都是拜方才那个一脸淡然,气质脱尘的逍遥公子所赐吗?!六年前那笔血债就是那一脸脱俗淡然的楚子卿亲手酿成的吗?
六年来他驻守边疆,征战沙场的思乡之苦,马革裹尸,大漠无垠,徒留千丈鲜血的惨烈,那些大风吹的令旗猎猎声响的岁月,风沙迷了他的眼,他骑在汗血宝马上冷眼看着一个又一个倒下的尸首。血雨腥风,疾苦病痛,让他,从18岁的浪荡公子,一日长成了冷血的少年将军。而那个人……也从爱赌气撒娇的粉雕玉琢,有着明亮澄澈如一汪泉水的眼睛的娃娃,成了现今绝情无泪的模样……
望京东宫。大殿内所有的帘子都被拉上,昏暗朦胧,只有盈盈闪动的烛光可依稀看清殿内两人的面目。雕梁画栋,金龙缠绕的朱红柱,满目的繁华璀璨,但空荡荡的大殿,幽暗凄清,却更贴了一丝冷意。
“罪臣裴戎昱叩见殿下。”裴戎昱着一袭官服,伏跪而下。官帽上绚烂的翎羽也随着他的心脏颤了一颤。
而高高的台阶上,一个男子穿着黄蟒金丝的绸衣,整个身子陷在玉石雕琢的椅子里,只慵懒的回了一句:“平身吧。”
“谢殿下隆恩。”裴戎昱起身看了看距离他几丈远的男子,不过六年,却好像是过了一个甲子,那个曾经的孩童,已经再不是最初的模样,他仍是有举世无双的俊美皮囊,一双丹凤眼极为,但那眉目之间,也没有当初鲜活灵动之气,透出的,是丝丝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