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动风轻 上——堇洛

“嗯，好。谢谢哥哥。哥哥真好。”说着往楚上尘身上蹭了蹭。眸子若秋水般澄澈明亮。

“子卿。”正当楚杉腻歪之际，莲见袅袅挪挪的出了门，看见楚杉撒娇，忍不住笑了，“楚杉真是可爱。”说着揉揉楚杉的头发。

楚杉立即剑眉倒竖，“不许碰我！”一手握住周莲见的手骨，周莲见虽生的高挑，但也格外脆弱，这一握疼得她冷汗直冒，但却没有一丝讨饶。楚上尘赶忙拦下了楚杉，握着莲见的手，“莲见姑娘，你没事吧？我看看。”

莲见皮肤白皙细嫩，吹弹可破，楚杉麦色的肌肤跟她一比简直状若焦炭，又被狠狠捏了一下，已经泛了大片的鲜红青紫。楚上尘细长的眉毛锁在一起，“莲见，你没事吧？”情急之下连姑娘都没有用。

莲见虽痛，但瞧他这般着急的模样，竟也笑了，“不碍事。方才楚杉也没使大劲，我天生骨骼脆弱才至此。你莫怪他。”

“先进庄园敷些跌打药酒吧。”楚上尘道。

莲见笑笑，“不打紧，我们出发吧。别误了时辰。”

楚上尘见莲见这样，心里生了楚杉的气：“你七尺男儿，怎可欺负弱女子？莲见也没有恶意。”

楚杉是急性子，平日里楚上尘从不对他说重话，今日只是小小批评楚杉心里就甚是委屈，“刚刚狐妖自己也说了，我没使大劲，你瞧见美人受伤就来怪我！哥哥你对我一点儿也不好，一点儿也不好！”说着，几滴眼泪又涌上来，红了眼眶。

楚上尘叹气，拿他没办法。一手握了莲见，一手握了楚杉，“我不是看你……好好好，下次别再欺负她了，好不好？……好好好，哥哥错了，不该呵责你……”

楚杉这才好了些，收回眼泪。

楚上尘苦笑了下，“真不知道我六年前是捡回了一宝还是一害啊……”

楚杉跺脚，“怎么，哥哥如今有了周莲见这个小狐妖，就不喜欢我了吗？后悔当日救了我？你你你……”

楚上尘松了握着莲见的手，安慰似的抱抱他，“没有没有，道心大师都说了，遇到的是贵人，贵人……”

原来这楚杉并不是楚上尘的亲生弟弟，六年前，楚上尘来此隐居，在楚峰崖底的清泉旁，发现了奄奄一息的十二岁少年，他本就心软，看到楚杉血肉模糊的躺着也是吓坏了，救回山庄静养。少年醒来什么都已经忘记，家住何方，姓甚名谁，统统都被那楚峰一旺泉水洗的一干二净，连话都不大会说。楚上尘说是兄长更是父亲，一点点看着小楚杉慢慢长大，彼此之间的情谊也比寻常家的兄弟更加深厚些。

莲见见楚杉这样，轻轻的叹口气，“楚杉你莫要生姐姐的气，姐姐素来身子骨不好，今日也不是故意的。”

楚杉瞪着红红的眼睛看着莲见，见她真是一脸抱歉和落寞的样子，这才收了眼泪和哭闹，“好吧，见你这么有诚意，我就不生气了。”

咳咳，楚杉就是这样的少年，永远可以把局势用扯皮的方法扭转到自己这一边。

莲见笑笑，“其实楚杉你单纯可爱，待人又真心，我心里是欢喜你的。只是你总是对我横眉冷竖的，我偶尔总想气你一气。”

说着，楚杉已加了衣衫，三人徒步前往莲花寺。

楚杉见莲见这样，心里的火已去了大半，“好好好，看你这小小狐妖如此诚意，我楚杉就勉为其难接受你的讨好吧。”

若是放在寻常女子，定是要羞愤致死了。莲见也不是心胸狭窄的人，的丹凤眼透出缕缕的笑意，“是是是，还得谢谢楚杉你如此大度，肯接纳我这个……狐妖了。”

话音刚落，响起一片笑声。楚杉和莲见的过节，也总算不像过去那么深。楚杉到底是孩子，总希望他人捧他两句，捧一捧，舒心了，也就不闹了。

楚上尘看了看周遭，纳闷道：“莲见，光均呢？”

“是呀，你的那个像牛皮糖一样的护卫呢？”

“今日他抱病在家歇息。”

楚上尘点点头，“今日回去我让吴叔送些伤寒的草药给他，平日里总不生病的闹起病来往往厉害的多。你也小心，莫要着了凉。”

莲见一弯丹凤眼看着他，像是初一的新月，甚是，“子卿，你真是心善。”

楚上尘笑笑，“只是举手之劳，何谈心善。”

楚杉接嘴，“我哥哥日后是要皈依佛门的，自然要心善了！你见他平日里总捡回个小猫小狗的，上回还捡了受伤的小白貂便晓得了。”

莲见捂嘴轻笑，“是啊，这不，你也是他捡回来的吗？”

楚杉嘟嘴不满，不过想想也确实是如此，也无从反驳。

秋高气爽，山间更是一片欢畅丰收之景，三人踏步轻歌，也总算是有着好心情。莲见走在最后头，看着前方两人的身影，叹了口气，又看了看受伤的手腕，收了落寞的神情，仍是笑着跟上去。

秋风过泰安，山静秋声晚。脚步落在松软的落叶上，有窸窣的声响，却甚是好听，楚杉玩性四起，四处收了些形状漂亮的新鲜红枫收进袖中，说是回去夹在楚上尘的书页里必定满书生香。楚上尘也不管他，只轻轻的道：“开颜，你小心些。别从树上落下来。”

楚杉说着已经跃上另一棵云杉上，单脚而立，笑嘻嘻的说：“哥哥你放心！”他跑在最前头，这棵树上的叶子翻一翻，那棵树上的叶子翻一翻，活像是前几日在山中看见的猕猴。楚上尘看见莲见落在后头，就在原地等了等，与她并肩而行。

“子卿，你以后，一定要出家吗？”

楚上尘笑笑，“莲见有所不知，我六年前做了些错事，一生愧疚，知道此生若不六根清净忘却尘世，必定不能自己原谅自己。”

他说的委婉，避世之心却昭然若揭。莲见看着他，而后笑了笑，“那若是你觉得亏欠的人从不觉得你欠他，你还会如此吗？”

楚上尘一愣，“不可能。”

“世上凡事皆有可能。”莲见笑笑，手搭上楚上尘的臂膀，“子卿，你不觉得我来此，除了……”话还未说完，听到前方一声惨叫，楚上尘和莲见都吓了一跳。

楚杉一个不小心，竟从二丈高的云杉树上落了下来。楚上尘连骂都来不及，踩着落叶踏上半空去接他急速下落的身体。幸好早年楚上尘学了些轻功，否则，楚杉今日就得“英雄早夭”了。

楚上尘那日一袭白衣如雪，衬得似是真像是仙人一般，楚杉被抱在怀里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眨着乌黑明亮的大眼睛看着楚上尘，一直到落了地，楚上尘松开他还在发呆，估计是被吓坏了。楚上尘满心斥责的话语见他这般模样也说不出了，只摸摸他的头，“开颜，你就少给我惹些祸端吧。”

莲见亦从后头追上来，“子卿，你没事吧？”

楚上尘有些纳闷，“开颜掉下来，我没事。”

莲见松口气，又对楚杉道：“你伤着了吗？”

楚杉愣愣的摇摇头，半晌憋出一句，“吓煞我了。”

莲见“扑哧”一声笑出来，“让你以后顽皮，下次万不可如此了。”

“对了，莲见，你方才要和我说些什么？”

莲见看了看他，“没什么。”

待到三人行至接近晌午，只见山风渐渐凉透，传来阵阵晚钟鸣响，一座黑瓦红墙的恢宏庙宇总算在羊肠小道，兜兜转转中出现了。

第四话：曲径通幽（上）

楚杉开心的叫唤：“找死老子了！可算把莲花寺找到了！”

话刚说完，头上挨了一记，“这等粗口污语从哪里学来的？”

楚杉可怜兮兮的看着楚上尘，“下手这么重……我不是开心吗……”

“那也不可说这些。”

莲见捂嘴轻笑，“我们这儿说说也没什么，在佛门前打妄语，该打该打。不晓得的以为你是番邦蛮夷。”

楚杉龇牙咧嘴道：“我朝受尽番邦胡人，蛮夷骚扰欺凌，不许把我和他们相提并论！”

“好好好，不提不提。”莲见笑着哄他。

莲花寺之所以神秘莫测，除了这里百试百灵的神签，还有就是险要的地理位置，寻常人很难寻到，它地势险要，坐落于山洞之中，马车一律行不进，这也是为何楚上尘一行人一定要徒步而来的原因了。莲花寺门口有一座吊桥，贯穿其间，过了吊桥，就可真的到了这座神庙了。悬崖峭壁之上仍可听到万丈深渊下浪花涌动的声响，往下一瞧，却深不见底，烟雾缭绕，着实有些骇人。吊桥由铁锁环环相扣而成，更加险峻。

楚上尘握了莲见的手：“冒犯了。”莲见也知道前方行路艰难，点点头表示理解。楚杉瘪嘴：“那我怎么办？”

“你是男儿，自己小心就是。”楚上尘说着，一把横抱起莲见，莲见和楚杉都吓了一跳，楚上尘似是晓得他们的惊讶，“若是用走的，恐怕更加危险。不如用轻功。”

话音刚落，足尖轻点顽石，腾空而起，莲见虽身型纤长，却甚是轻盈，似是没有重量，楚上尘抱着她并不觉费力，顶着有些寒凉的山风，踏着不时摇晃的铁锁，迎风飞过。楚杉在后头跺跺脚，看他们转眼就到了莲花寺门前，也运内力飞至对岸。

楚上尘放下怀里佳人，莲见竟满脸通红。

楚上尘连忙作揖致歉。

莲见抿着嘴唇摇摇头，“我忽然觉得，今日一行，真是来对了。”

楚杉落地，身后的吊桥发出一阵窸窸窣窣摇晃的声响。他拍拍胸口，“总算到了。”然后一拳捶到楚上尘身上，“臭哥哥！我险些掉下去。”

楚上尘看了看他，晓得他是故意添油加醋，也不恼他方才的一拳，只说：“道心大师必定已经久等，我们快走吧。”

莲见笑着点点头，“好。”

楚杉也不清不愿的跟上去了。

一进山洞就传来阵阵寒意，还有滴滴答答的山泉落下的声音。楚杉开口，“这寺庙真是稀奇，早知道往年我也与哥哥一道来了。”

说完，就传来阵阵回音。

愈走愈近，便听到一阵诵佛的声音，叩响铜绿遍布红漆大门上的铜环，门“吱呀”一声打开，是一个小沙弥，“施主请进，主持已恭候多时。”

楚杉开腔，“我们今日来此拜访，并未提前与主持大师打过招呼啊！”

楚上尘示意楚杉噤声，“大师自有通灵，佛门清静之地，勿要扰了。”

楚杉知道宁可拍碎他十方青石案也不可毁了他一口木鱼，自然闭了口。

走至一扇门前，问得满鼻莲花清香，小沙弥解释道：“此是‘莲花斋’，平日小僧时常在此吃斋。”

推门进去，十分简朴，十几张木桌而已。小沙弥为他们盛了几碗白粥与一些斋菜，“想必施主来此路途遥远，主持告诫小僧待施主们用过斋菜再行见客。”

楚上尘一人点点头，但又怕误了大师的时辰，匆匆吃了两口便随着那沙弥到了大殿。三人坐在蒲团之上，拜了几拜，分别拿了一个签筒子，掷了三次圣杯，拿了签来。

楚上尘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签，上头古篆体写了一个大大的标号：三。

楚杉也看了看，将手中的签递给小沙弥，忽而传来一阵叩拜声响，知道是道心大师来了，几人也作了揖。

“施主大礼，贫僧受不起。”说着将三人的手扶起。楚杉抬头打量这个和尚。他长须飘飘，穿着红色袈裟，黄色襟衣，看着倒真有些仙风道骨的模样。

“弟子三人分别求签，还请大师为弟子们解除疑惑。”

道心大师接过小沙弥手里的签，笑着道：“这是谁的？”

楚杉挥手道：“我的，我的。”

道心大师道：“九十二签，为上签。此签是蔡卿报恩，以后谨记要莫失莫忘。”

楚杉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想必是说哥哥当年救了自己一命的事情，要自己长大之后别忘了报恩。“我晓得了，以后我会对哥哥好的。”

道心大师笑笑：“此中玄机，还要自己猜透。”又拿了莲见的看了看，端详了一会儿，竟笑了，“这位……是姑娘还是公子？”

话刚出口，三人立即懵了，楚杉绷不住，笑出了声。

两道寒光扫的楚杉觉得身上冷冷的，一束自然是莲见的，一束是哥哥。莲见错愕，脸色白了红，红了青，最后轻声道：“奴家是女子。”

道心大师摇摇头，“虽看似是女子，却不一定吧？”

莲见的脸又变了变，大概是从小到大没有人这么说过她，“大师说笑了。”

道心大师敛笑意：“三十四签，乃中平之签，劝君耐守旧生涯，把定心肠勿生躁。施主，这是说你的姻缘，似失乃得，莫要急功近利。”

“多谢大师指点。但‘似失乃得’是何意？奴家愚钝，不解。”

“天机不可泄露，待到机缘成熟，必可参透。”

到了楚上尘，道心大师接签看了看，“我与上尘施主单独说几句，还请两位施主先行回避。”道心大师看着他俩离去的背影，指指楚杉，又指指周莲见，“那位公子想必是你六年前偶遇的有缘人，而那位……她是你的贵人。这两人你都切记要好好珍惜，莫要偏了一方，否则，恐怕你今日的签求的再好，也是福兮祸所倚了。”

楚上尘点点头，“弟子谨记。”

道心大师笑着，“实在不是为师不想收你入我门下，只是你这一生红鸾星动，姻缘未了，我虽有心，但也不能坏了月老立下的规矩，待你真正无心无挂，就来找我吧。”

楚上尘道：“是，大师。方才大师指点，恕我武断，难道我今生的姻缘，是莲见姑娘？”

道心大师抚抚须发，笑道：“谁是你的姻缘并不重要，也未必她是你的姻缘，随心罢，随心即好。我算来你一年后必当遇到人生一大变故，如若你能挺过那一场劫难，必当一生平安。”

“多谢大师指点。”

道心大师颔首，“山间夜路难行，你们离去吧。”

“是。弟子恳请大师多多保重身体，近日秋风甚凉。”

“上尘施主，你是心善的人。但切记，莫要因心善反被他人利用，凡事有度。”

楚上尘苦笑：“真乃至理名言，因弟子优柔确曾做下错事。一生愧怍。”

第五话：曲径通幽（下）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楚上尘一行人从莲花寺出来，真切的感受到这一诗句其中妙意。三人各有所思，回去的路上话语亦淡了。

秋风起，白云飞，草木黄落雁南归。楚上尘一行踏步归家，山间只有落叶簌簌抖动与他们踏步声响，甚是安详。忽而一声痛呼，楚上尘先看了看前头的楚杉，他随着惊叫转头来，楚上尘心叫不好，果然，莲见痛的蹲在了地上。

“莲见，你怎么了？”

莲见握着脚踝，虽痛至骨髓，并未出声，只指了指脚旁，原来是藏于厚重落叶里的一颗大石。楚上尘连忙蹲下身，看了看莲见的伤口，“怕是被这一歪，伤到筋骨了。我略同岐黄之术，莲见你若不怕我冒犯，可否与你先将筋骨正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