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门被轻轻的推开,楚杉手一抖,那花花绿绿的背景,紧紧交缠贴合的身体,就随着那一声轻轻巧巧的推门声重重的落在地上。
莲见脸上已无那日的落寞与期艾,已恢复了平日里的模样。柳叶弯眉下,一双的丹凤眼此刻浸满了笑意,般般入画。贝齿轻开,道:“哎呦,楚二公子来了~这怎么,跑到了我房里?”
一把白色翎羽的团扇轻轻掩住口鼻,微微笑着,目光随着楚杉飘飘然的到了地上,佯装惊讶道:“楚二公子,这就不对了吧?你看这些双修之书,也不能到我房里啊!”
楚杉颤抖着手指着莲见,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说话也大了舌头:“什么……什么……双修?”
莲见笑意更深,举步轻移来到楚杉身边,身段恰似那恰似柳摇花笑润初妍,妖娆妩媚让人不由得呼吸急促。她的丹凤眼轻轻在那上一扫:“哎呦,不得了,想不到开颜你还有分桃断袖之癖,看的还是男色呀……双修为何?不就是你方才看到的嘛……”
轻挑的用那白色团扇挑了楚杉的下巴,笑嘻嘻的说:“嗯?”端的就是赤裸裸的调戏了。
可惜我们的小楚杉这时候如同五雷轰顶,眼里看什么都是金星直冒,根本没有力气去反驳了。莲见这般逾矩的行为,他一反常态没有暴跳如雷,而是红着一张嫩脸,颤抖着手指指地上的,又指指莲见:“你你你你你……”脸颊已经完全因为气血上涌成了猪肝色,他澄澈如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闪动着羞愤和委屈,然后下一秒,轮到莲见手足无措,傻了。
第十八话:旦为朝云,暮为行雨(下)
因为我们的楚杉小兄弟,在打也没法打,骂也没法骂的进退维谷之际,“呜哇”一声大哭起来……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双腿肆意乱蹬,捂着脸颊哇哇大哭,撕心裂肺,嚎啕咆哮,谴责控诉道:“你你你……流氓啦!”
楚杉哀恸至极的哭声吸引了雁栖山庄家丁的注意力:要知道,山庄里虽然放着一个妖娆倾城的美人,但总是满脸盛气凌人的孤傲,时间长了,谁受得了啊!那管家吧,又太能干了!搞的这些家丁小厮很没有存在感,这回,楚杉的这一闹,让他们在沮丧中看到一抹曙光——原来,还有人是需要他们照顾的啊!原来,还有人可以这么幼稚啊!本着看热闹的心情,家丁们小厮门伙夫们开始一层层将他们莲见庄主的闺房包围起来,水泄不通,甚有些接踵摩肩,人山人海的趋势……
果然深山老林住多了,什么无聊的戏都想看啊……
莲见本是满心得意,见楚杉倒地撒泼的模样心里居然一时连半点主意也没有了,门口人也越聚越多……她剁剁双脚,咬了咬朱唇:“你真是……”
楚杉永远都是这样,总能让局势以压倒式的胜利倒向这一边,当然这手段就有些……
楚杉大哭不止,莲见一脸的茫然无措,她的小脸此时也涨得通红:“……好了!你还要哭到什么时候!”
这话里已经带着怒吼和不满了。楚杉被吓得一下子止住了哭声,只泪眼盈盈的捂着脸,扁着一张嘴,那张英气勃勃的小脸哭的通红,咬着嘴唇似要滴下血来,明明再过两年就要这样行冠礼的少年,哭起来居然让人……不由得心软,也并未觉得他这样委屈的大哭有何不妥。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伤心了,就大哭,愤懑了,就大骂,这孩子气里,却也隐着天真和直率。
“我可不是子卿,能容的你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小儿把戏!”莲见拧着那一弯柳叶眉怒喝道,“这都半个时辰了,你还有完没完啊!不就一本男色的,你至于哭成这样吗?”
两个人都委屈的很,楚杉抽搭搭的放下手,嘟着嘴喘着气说:“你……你流氓……呜呜呜呜……你……你欺负人啦!呜呜……”刚刚消停了一会儿,楚杉又觉得悲从中来,恸哭起来。
莲见哭笑不得:“你……好好好,我错了,能劳烦您移驾去别的地方哭吗?”
楚杉的脾气莲见也多少了解,一个不顺心,屋子里半件完好的东西也别想剩下,噼里啪啦一通砸光,管你是世间独一无二的价可易城的壁玉,还是深海璀璨的黑珍珠,全得给他瓷了。
楚杉踉踉跄跄的从地上爬起来,又步履蹒跚的准备出门去。
“等等!今天的事情不许告诉子卿!否则……我就告诉他你私闯女子深闺,还……看男色春宫。”
楚杉万分憋屈的回头瞪了一眼莲见:“臭……臭狐妖!哼……小狐妖……小爷我……我……君子报仇……十……十年不……不晚……”
那气呼呼红扑扑的小脸蛋,泪盈盈的澄澈大眼,好像自己多欺负他似得,没了平日里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气势,倒分明显出可爱纯真来,还有那孩子气的话语……莲见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心里一软,脸上也绷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那笑容,不带任何的粉饰雕琢,是发自内心的一抹笑容,莲见本是苍白的脸上带了两抹绯红,笑容纯净又明艳,揉杂了仙人和妖魔的气质,靓丽的让人挪不开眼。
众家丁小厮通通倒吸一口气,被这笑容迷得心神荡漾,同时在心中小鹿乱撞,心如擂鼓……忽然,脊梁骨泛起一阵恶寒,源头似乎不是冬日里的寒气,众人回头一看……不得了!是管家光均身上的!!
作鸟兽散,片刻众人逃的干干净净。
一双黑色银线勾勒的短靴因为那一笑停了下来,但极快的,他又一步步稳稳的踏过来,停在那册落在地上的,光均平静的拾起,缓缓道:“主上,你昨日让我连夜去泰安买这,又在那盏毛尖儿里下了“合欢散”,就是做这个用处?”
合欢散,顾名思义,就是一种。周莲见深谙楚杉脾性,晓得他一定会偷喝她的宝贝毛尖儿,在里头下了一些合欢散,配合着男色,好让他脸红心跳,羞愤不已。不过莲见到底没那么狠,只下了蜘蛛丝那么细的一些,被风一吹,药劲就散了。否则恐怕……得不偿失……
莲见笑着坐到圆凳上,调皮的眨眨眼:“那你以为我作甚?”
光均将册子拿在手心,那面无表情的脸有了一丝变化,竟好像扯了扯嘴角,他用略微轻快的语气:“主上,吓人也不带这么玩儿的。”
莲见笑笑,露出两排森森白牙:“谁叫这小家伙没事总是欺凌我?前几日居然还能毁了子卿多年苦心收集的书册,子卿舍不得罚他,我替他好好儿搓搓那小公鸡的锐气。”
光均的脸上也有着一些戏谑:“可是不小心又被他将了一军吧?他最擅长用这些三岁小孩儿的招数。”
莲见看了光均一眼,眼神没有往常的阴冷,带着半分柔软:“不过倒真是……好玩儿呢。看个也能把他羞成这样。”
光均看着莲见嘴角那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心里也跟着柔软起来。片刻后,莲见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她握着团扇轻轻捂着口鼻,光均快步上前替她顺气抚背,莲见咳嗽了很久才终于停下来,她疲惫的抬起眼,分明没了方才眼角眉梢飞扬的色彩,而是黯然。
那雪白的团扇上,一团鲜红。像是大雪中独自傲然开放的宫粉梅。
光均皱着眉,轻轻的将虚弱的莲见揽过来,靠在自己的身上:“主上,你……”
莲见仍旧在笑,声音有些喑哑:“我知道,我……大限将至了……”
自从上次赏梅患上风寒之后,莲见的咳嗽就开始愈来愈厉害,她又怕治风寒的药影响了黛月散的功效,一直执拗着不肯用药,只肯喝那要人命的东西……原本浑厚的内力在这些年的颠沛流离和盲目用黛月散中一次次消散冲垮,现在周莲见的身子好比一张薄薄的纸片,一撕,就碎了。
黛月散,亦是百里师傅呕心沥血研制的,可保女子容颜焕发,姿容永存,眉似黛月,媚颜倾城。只是这药的药方还未全,百里师傅就……主上不听劝告,执意服用,她分明清楚,百里师傅传授给她的那一甲子内力是至阳之气,而黛月散是至阴之药,两者相冲,可生成慢性毒药,每月这药性都会反噬,如同千虫沾身,噬骨,奇痛难忍,常常会体力不支陷入深度昏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些强烈摧人的毒药让他的主上变得越来越憔悴……
主上对于楚上尘有太多执念,这么多年原本小心翼翼的爱慕已经全部化为浓浓的痴恋,她绕进了自己心的迷宫,不知何人能解。百里师傅不能,他与她自小就在一起,我……我在她眼里还不如一粒微尘……
天气昏昏沉沉,云朵极厚极重,已不见一只飞鸟踪影。黑压压的乌云十分骇人。冬风凛冽,如同海啸包围了楚杉的全身,方才胸中炽热灼烫之感一下子被那寒至骨髓的冬风刮醒。
“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阴,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
这几句方才看了几眼的词居然就深深的刻在楚杉脑海里。楚杉吓得一个激灵,又觉得昏昏沉沉,心里一阵乱麻和电流,又觉得十分害怕。满脑子都是那几句话,“什么巫山云雨啦!我不懂我不懂啊!哥哥哥哥!我该……怎么办……呜呜呜……”楚杉抱着头,烦恼的大叫。
第十九话:潇潇一晌残冷雨(上)
山雨欲来风满楼。黑压压的乌云愈来愈厚,像是一只巨大的手将那些沉甸甸云朵全一并拢了过来,只闻寒风驰骋之声,萧萧索索。看来这一场冬雨,势在必行。
“轰——”又是一阵石破天惊的惊雷声,仿佛老天爷的一声怒吼,骇人之极。东厢房一个身影和着那雷声瑟瑟发抖。
谁呢?
当然是我们的楚小朋友。可怜他刚刚在莲见那里受了惊吓,又要受大自然灾害的一阵恫吓。看楚小朋友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老虎见了都打架,其实他可怕可怕雷声了。从小如此,一打雷就往楚上尘那里钻。
现在天色已经完全黑沉了下来。那铅灰色云朵蓄势待发的模样,似是一枚银针就可让天地顷刻迎来一场前所未有的滂沱大雨。又是一阵惊雷,楚杉又抖了一抖,澄澈如秋水的眼眸闪出一两片晶莹,他咬着下唇扑倒在自己的床上,把头埋在被褥里,不让自己听到那可怕的雷声。可是……可是身体止不住的颤抖害怕,心里“砰砰”的跳,节奏紊乱,脑海里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楚小天使说:“楚杉,你害怕就去找哥哥吧,反正你们从小就一起睡,今天晚上睡一下也没有关系的~”
楚小恶魔说:“你要是去了明儿早上起来不被小狐妖挖苦死!还有那冷面混蛋也指不定说你什么呢!你都十八了!长大了!不许去!”
……
楚小天使和楚小恶魔在脑海里不断争吵,最后,楚杉抱着头,觉得头痛欲裂,他大吼道:“别吵了!”
然后看着眼前的被褥,一咬下唇,剑眉倒竖,信誓旦旦道:“我……已经决定了!今天晚上……”
“去找哥哥睡!”然后无比兴冲冲,利落的收拾好被褥,翻身下床就要去找楚上尘。
楚小恶魔一脸黑线……
“哥哥哥哥!”楚杉乐颠颠儿的闯进房里,却发现平日里在案上执着白玉笔杆,奋笔疾书的俊俏身影此时化作一缕青烟,消失了……
哥哥此时怎的还不在房中,能去哪儿呢?楚杉挠挠头有些奇怪。
“算了,我先躺下去再说!”楚杉笑笑,然后把自己丢到宽松绵软的大床上。
十五岁之前,自己都还是和哥哥一起睡的。十五岁后,哥哥就说自己长大了,给自己隔了一间房让他单独就寝,起先他又哭又闹,总是半夜抽抽搭搭的爬进哥哥的卧房。哥哥虽是无奈,也睁只眼闭只眼。直到小狐妖来此,听说他居然年岁十七还是与别人一同就寝,一双丹凤眼肆意的在他身上瞟着,尽是鄙夷的笑意:“想不到楚二公子十七岁了还与子卿同塌而眠,真是……不知羞呢!”
楚杉气的吹胡子瞪眼,但……确实如此,没办法还嘴。只好垂头丧气的搬了出去。只是每当雷雨时还是忍不住要过来一起睡。
楚杉和衣躺在床上,想起白日里看到的那册,脸上又是一阵燥热,更是要掘地三尺的羞耻:自己看着看着,居然脑海里尽是他与哥哥坦诚相待,气喘呻吟,交缠吐息的场面……
啊啊啊!羞死了羞死了!这等事情怎么好意思想呀!心里却除了羞涩,更多的是热血澎湃,心神荡漾……
楚杉卷着被子在床上滚来滚去,锦被包裹着身段,只露出三千墨发和红扑扑的小脸蛋,分外惹人怜爱。
“哈哈哈……”一阵朗声调笑传入正想入非非的楚小朋友耳朵里,分明……分明就是哥哥和那冷面混蛋的!楚杉剑眉一竖,从床上弹跳起来,一个怒火攻心,起床太急撞到了床帏的楠木上,“哎呦!”楚杉吃痛的叫了一声。
心里的恼啊,怨啊就更深了:你看看你看看,因为你们俩的笑搞的小爷我都负伤了!都是你们的错!
楚杉边嘟嚷边哀戚戚的朝笑声发源地走去。原来是裴戎昱的卧房。于是楚小朋友气的双目龇裂:哥哥你居然还去别人的卧房!你不怕被冷面混蛋碰了,然后生娃娃吗!噢……男子不会生娃娃的……可是,这是为什么呢?为什么男子不能生娃娃呀?
楚小朋友一直一直想不通这个问题,还曾经非常苦恼:那狐妖能生娃娃,我却不能,这不是比她低了一等吗!哼……以后我要找个比哥哥更厉害的神医,然后给哥哥生个娃娃!这样他就最疼我了!
……
冬雷一阵阵的响,终于,大雨倾盆而下。一片凉意随着那飞翘的屋檐如同瀑布般淅沥而下。楚杉忍不住的打了个哆嗦。但还是猫着腰,趁着巨大的雨声小步走到门口,在那门前停下,用涎水蘸蘸手指,在窗花上润了个小洞,窥伺里面二人的一举一动。
明明可以一把推进门去,楚杉却不由自主的选择了这等下三滥的方式,自己也不知为何。
只见四方的屋内。楚上尘素袂飘飘,一袭白色狐裘,白玉腰带,那佩环扣得声声脆响,面如冠玉,那一颦一笑,举手投足无不显露脱尘绝世的风华,而潋滟的外表下,却有那么一双沉静如水的眼眸,不带一丝喜怒的波动。看得人有一种一簇幽兰破冰而出、霜销雪霁、云淡天清的错觉。
一旁的裴戎昱亦是轻裘缓带,紫裘加身,配着那冷峻的面容,眉宇之间隐含的霸气随着那面容淡淡散出,虽说不愿承认,但裴戎昱确是上天入地也决计找不出第二个的男子。墨发随着那凛冽冬风飞扬,嘴角若有若无的笑容尽是惑人气息,特别是那一双眼眸,那么深邃,幽深的看不到心灵。三丈之内,似乎被他身上与生俱来的霸气震住,让人不敢靠近。
而此刻,裴戎昱似乎跟楚上尘说了什么,楚上尘本是略带忧愁的脸色转眼变成欣然的笑意,嘴角勾起,风华绝代。而后,他们一起走到书案前,执起一只狼毫。裴戎昱自后向楚上尘压过来,伸出右手握住楚上尘的手,与他一起蘸了墨,在宣纸上勾勾画画。左手轻轻握于楚上尘的腰上,姿势分外暧昧亲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