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是柯穆的小厮带来的,小厮说,尤少爷,您快去瞧瞧吧,小公子从马上摔下来了,听说是摔得不轻,我家公子正陪着呢,您也去看看吧!
尤安竹刚端起的茶洒了一地,连这个茶杯也掉在地上碎了,尤安竹笑笑,强装着淡定的说:“小二哥,这是几两碎银子,我摔了一个杯子,想这些该是够赔偿了!”
卫璟然瞅了一眼尤安竹已经发白的脸色,悄悄的拉过他的手,明明就担心的死去活来,还偏偏当做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怕谁不知道你尤安竹就是个表里不一的人吗?唤过那个小厮,卫璟然说:“我问你,尤小公子是怎么摔得马?在哪里摔得?”
“小侯爷,今天一大早,我陪着我家公子在街上逛着,远远地就看见尤小公子气冲冲的打远处走过来,我家公子就上前打招呼,可是小公子似乎正在和谁生气,理也不理,我家公子只好压下不问,带着小公子就去了郊外骑马,只是,只是小公子一点也不听我家公子的,那马骑得就像阵风似地,我家公子怎么追都追不上,等到跑到跟前的时候,小公子就已经从马上摔下来了,我家公子这才让我来跟尤公子说一声,他自己已经抱着小公子回府上瞧大夫去了!”
“摔得厉害?”卫璟然感觉的尤安竹反过来紧握住自己的手,手心里已经有了汗渍,还有些微微的发抖,知道这个时候指望不上安竹还能有多少镇定,只能自己问问清楚。
“我家公子抱着小公子的时候,小公子身上早就已经满是血迹了!”
听到这一句的时候,尤安竹已经松开了卫璟然的手,脸色也已经恢复了往常的淡然,就连说话的时候也让人听不出有一丝的不对,“我跟你去,接安晋回家!”边说,脚步也一边就迈了出去,只不过是有些晃荡不稳,险些摔倒,还是卫璟然及时拉住了他。
“安竹,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安晋!”卫璟然有些担心,平时这两兄弟之间倒是没什么太多的交流,就连一声哥哥都从没有听安晋叫过,安竹也不说什么,人前的时候,两兄弟还能保持着表面的和谐,一派和睦,只不过没有外人在的时候,安晋就一点也不想和安竹在一起,那样子好像一点也瞧不起这个哥哥一样。安竹每次都摇着扇子,一点也不在意的说,他只说我是个卖唱的儿子,又没说我是个艺妓的儿子,已经对我很好了。
“好,一起,一起去接安晋!”嘴里嘀嘀咕咕的低声说话,脸色已经白的彻底没了颜色,就连手里的扇子都有些握不稳。
赶到柯府的时候,柯穆已经请来了太医院里面的御医,这个时候的柯府所有人都满忙碌碌的干着自己该做的事情,有端着水不停地往屋里跑着的丫头,也有跟着御医去拿药的小厮,一点也没有闲隙的匆忙。卫璟然一路都拉着尤安竹的手,因为怕这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倒下去了,到了柯府之后,安竹却陡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安竹?我看柯穆应该是把安晋带到客房去了,那边人最多,我们去那边找找!”
“我不去了!”安竹停住了便再也不肯迈步,不管卫璟然怎么样去拉他,去劝他,安竹也不愿意在靠近那间屋子,只是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件屋子,安竹觉得自己现在就像站在奈何桥边一样,安晋已经站到了奈何桥上,正在一步一步的往桥那边走去,他多想叫住安晋,大喊,说,安晋,就站在那里别动,不要再往前一步,一步也不要再走了,多走一步就真的回不来了。可是,为什么,安竹的耳朵里面传来的却是安晋淡淡的语气,说,回来?要回来做什么?那语气就像小时候安晋问教书先生,什么叫男儿有志在四方,什么叫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一样的认真,充满了好奇的样子!
“安竹?”
“不去,就在这里!”
等柯穆听说卫璟然带着尤安竹已经到了柯府的时候,赶过来也只看到了坐在后花园亭子里面,喝着茶一句话也不说的看着远处发呆的尤安竹,还有尤安竹边上,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搓着自己双手的卫璟然。
“不用担心,李太医应经给了结论,说是摔破了头,伤了经络,所以才会留那么多血,看起来可怕!”柯穆像是一路跑过来的,有点气喘吁吁的样子。
“那,现在什么情况?”问话的是卫璟然,尤安竹还坐在石凳子上,一脸无所谓的喝着茶,不知道在看什么。
“虽然说没了什么大的威胁,但是也不知道会不会留下什么病根,不过,人能留下命就已经很好了,对不对,安竹?能活着就是最大的幸事了,该宽心的!”看着安竹脸上说不上是什么样的表情,柯穆多说了几句安慰的话。
可是话还没有说完,就看见安竹收起了折扇,转身就向着院子外面走去。
“安竹,你要去哪里?”卫璟然追了上去,拉住尤安竹的手。
安竹转过来,却是一脸明艳的笑容,说,“不是说安晋已经没事了吗?那么就该干什么去干什么好了,不是说好去喝茶吗,璟然?不过,喝茶没意思了,小爷每次都听你的,去那简陋的茶馆里面喝着苦涩的茶叶,难喝死了,小爷委屈自己这么久,你是不是也该陪着小爷去放松放松?鹊仙楼,你去不去?去就跟上,不去的话,小爷就自己去!”说着安竹也就当真甩下卫璟然的手,摇着扇子就自己走了出去。
“这算什么,还是兄弟呢!这么没良心吗?”柯穆赶上来,听见安竹说着要去鹊仙楼,脸色变得煞白,皱着眉,不耐烦的大喊。
“ 柯穆,别这么说,安竹很疼安晋的,刚刚过来的时候,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了,”看了一眼已经走远的安竹,终是不安的叹了一口气,“他那个人,你还不知道么,这么多年的知交,你什么时候见他把心思放的这么明显,只不过是因为听见安晋的消息,才这样的啊!他那个人,旁人是无法让他伤心的,除非他自己伤心了!安晋就先拜托给你了,我去看看安竹,总有种他也会出事的感觉啊!”
“啊,好!”还想再说什么,却终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柯穆看着卫璟然快跑了几步,追上已经走出很远的尤安竹,两个人落在地上的影子都接在了一起,自言自语的,柯穆说,旁人是无法让他伤心的,璟然,原来其实你看的比别人都透彻啊,那为什么还把自己给陷进去了呢?也不知道,你能得几分他的心啊!那个人,说不好,就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给别人啊!
那天晚上,鹊仙楼里面热闹极了,堪称京都最奢靡的鹊仙楼那天晚上整夜都莺歌燕舞,隔着墙都能听得见鹊仙楼里面的欢声笑语,就连丫头们的唱词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碧玉高楼临水住。红杏开时,花底曾相遇。一曲阳春春已暮。晓莺声断朝云去。 远水来从楼下路。过尽流波,未得鱼中素。月细风尖垂柳渡。梦魂长在分襟处。”
丫头们的声音脆生生的,就算是唱着这样充满了相思的词,也能唱的让人心里酥酥的,就像真正的看见了自己的恋人就站在自己的面前一样,羞涩的低着头,却还是忍不住的偷偷的拿眼睛瞟一瞟,然后就能了上好几天。鹊仙楼里面督察院右副督御史家的大公子左右各搂着个小丫头,左边亲亲,右边笑笑的,笑得连眼睛都眯了起来,只剩下一条缝。
“来,谁给小爷唱着小曲?弄琴,你是不是唱曲唱得最好的那个?还是,清茶,你的小曲最好听?来,小爷今天就是来听听小曲的,瞧这儿,张灯结彩的,跟新房似地!在这儿喝酒唱曲才是意境不是!”
“安竹公子,瞧您这话说的,这是新房,难不成现在是在成亲吗?可是折煞奴家了!”清茶低了低头,轻轻拍一下安竹,似退非退的还是跌进了安竹的怀里。
“你这小丫头,真不害臊!对着安竹公子也敢这么说,真不害臊!”弄琴拿纨扇,拍了拍清茶的头,又捂着嘴小声的笑。
“你们这两个小丫头,到底给不给小爷唱曲啊?再不唱,小爷就找别人去了!”酒喝得多了,安竹的眼睛都迷糊糊的,看不清前面,只是用手指了指摆在那里的古琴,说,“快去,一个弹琴,一个唱曲!”
“是,奴家这就在安竹公子面前卖弄卖弄!”
一边的卫璟然看着尤安竹一杯接一杯的往嘴里倒酒,到最后,就直接拿着那精致的玉壶往嘴里面倒着酒,连酒杯都舍去了,尤安竹已经喝了很多,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直愣愣的盯着抚琴的弄琴,和唱曲的清茶,一脸沉醉的看着那个小丫头时不时抛来的媚眼,兴致来的时候,还会还一个!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只知道,安竹每次来的时候,都会点这两个丫头过来陪着,有时候会唱唱曲,听听琴音,但是有时候也仅仅只是陪着坐着,什么话都不说。安竹是那种话不怎么多的人,也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卫璟然才会一直陪着他,怕他有一天想要说话的时候,却又找不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了。
“想什么呢?瞧你想的那叫一个出神啊!”尤安竹笑着指着卫璟然,语气里面满是戏谑的说,“知道这里是哪里吗?鹊仙楼啊,都说这里的姑娘,那是一个赛一个的美人,哪怕是沉鱼西子,落雁王嫱,只怕也是及得上的啊,所以啊,我们小侯爷现在肯定是看上哪个姑娘了吧?恩?”
卫璟然看着已经喝得有些不醒人事,只会说着一些醉言醉语的尤安竹,挥了挥手,就让弄琴和清茶下去了,关上门,卫璟然吃力的搂着尤安竹,打算把他抱到床上去,好好睡一觉,他知道,现在的安竹,也许只有喝了酒才能真正睡得着吧,也许这也是尤安竹拽着自己来这里的原因之一。只有这鹊仙楼里面,才能毫无顾忌的喝酒,寻欢作乐的场所,那里还需要顾忌什么形象之类的?偏偏,这小子又认生,即使是喝醉了,也不许别人近身,不是他这侯府的小侯爷舍命跟着他到这个风月场所,尤公子恐怕就只有在这鹊仙楼里面坐上一夜不睡觉了。
“要唱歌,要唱歌!”就算是已经醉了差不多的尤公子,也是一个不好伺候的主子,就像现在,卫璟然费力地把尤安竹抱到床上去,小心翼翼的,生怕他磕到哪里,碰到哪里,尤公子倒是好命,都喝醉了还这么能折腾人。
“好呀,唱歌,唱歌,你唱吧,自己唱吧,我听着呢!”卫璟然好脾气的应付着他,想想柯穆的话,还真的没错,每次柯穆看见自己这么对尤安竹的时候,总是说,卫璟然,你瞧瞧你自己这点出息,说是忠烈侯府的小侯爷,鬼信你?其实,有时候自己看看自己,也觉得,他这哪里是什么小侯爷啊,完全就是一个尤公子家的贴身小厮啊!
“不要,我在鹊仙楼里面,我要找个姑娘过来唱歌给我听,小爷我花了钱的,凭什么不来给小爷唱?惹恼了小爷,赶明我就找人把这鹊仙楼给他平了,你信不信?信不信?”
“信,当然信!”卫璟然一边帮尤安竹躺好,一边倒了杯水。“起来喝杯水吧!舒服点!”
“你就是忠烈府的小侯爷啊,卫璟然,璟然,你帮我啊!”
“好呀,等你醒了,想做什么都帮你做!”卫璟然费了好大力气才按住了挣扎着乱动的尤安竹,虽然好不容易才看见这样子放松的安竹,但是,像这样子的安竹总是让他有点手足无措啊!为什么,他堂堂小侯爷,虽然不如皇家子弟那么神气,但是好歹还是一个大富大贵的小侯爷吧,怎么就只能是个奴才命呢?还命不好的,遇上这么个主子!
“要唱歌,要唱歌!”
又来了,卫璟然抚了抚额头,耐心的说,“恩,安竹,你唱吧,我认真听着呢!”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卫璟然听着尤安竹的唱词,不觉又是一愣神。
那一夜,好多人无眠!只不过,又半夜从鹊仙楼路过的多嘴的人一传十,十传百的。
听到了吗,昨天夜里,督察院右副督御史的大公子在鹊仙楼那是醉得一塌糊涂,估计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瞧他唱的那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鹊仙楼里面那个姑娘呢?
听说啊,昨天白日里尤小公子在郊外骑马的时候摔了下来,那是一脸的血啊,也不知道这大公子是哪里来的兴致,在鹊仙楼里面玩的那叫一个醉生梦死啊,毕竟是亲兄弟,怎的这么不上心呢?
嗨,亲兄弟又怎么样?贫苦人家整个馒头都还要打上一架,更何况是像他们那样的达官大户,又不是一个娘生的。
这些话传到尤安竹的耳朵里面,只不过换来了一声苦笑。
“安竹,别理他们,他们哪里懂得!”
“呵呵,他们不懂,其实我也不懂的!只不过,只要不关心,那么便不会伤心了,这个道理我懂!人的一生太短也太苦,就不要再给自己找些不快活了!”
第12章:叮咛
柯慕看见安竹朝自己走过来的时候,有一种看错了的感觉。他看见安竹脸上和平常不一样的笑容,看起来很轻松,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安竹拍了拍柯慕的肩膀,说:“安晋呢?还好吗?我想去看看他。”
“我让几个丫头们在那里好好看着,不会有事情发生的。”柯慕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他总觉得现在也许该担心的不是安晋的伤,反倒是这个看起来一脸淡然的尤安竹。有种伤口不是在表面的,它是被受伤的人深深的埋在了心底,正因为埋得够深,所以才更加容易被忽视,才更加难以愈合。
“柯慕,你去看看安晋是醒的,还是在睡。如果还在睡的话,我去看看他。”安竹像是自我安慰一样,扬了扬嘴角,像是笑了笑,“虽然你说安晋没有了危险,但是总觉得不自己亲眼看一看好像有点不放心一样,我知道安晋不愿意看见我,只有心情好了,对伤口的愈合才有好处,所以,我偷偷看一眼,放心就好了,柯慕你去看看。”
柯慕眼神复杂的看了一眼安竹,在安竹的催促下,柯慕还是去了。看着柯慕眼神里面的东西,安竹知道,安晋也许有了一个可以保护他的依靠。深呼一口气,安慰自己,这样已经很好了,只有没有后顾之忧,才能放心去做自己的事情。看见柯慕朝自己招手示意的时候,安竹想,这样很好了,真的。
柯慕把安竹带进安晋现在休息的房间以后,就自己带上门出去了,屋子里面只剩下这平常见面不怎么说话的兄弟两个,一个正闭着眼睛,安心的休息,一个正一脸不安的笑容,竭尽全力的控制着自己。很奇怪的,柯慕走的时候想,会不会自己有一天就成为了一个转折点,让这兄弟两个真的就成了兄弟呢?
安竹慢慢的走近安晋的床边,一步一步的走过来的时候,安竹突然有一种希望,他希望安晋这个时候是醒着的,他能够听得见自己的每一句话,有一天,安晋能够明白,其实自己从来没有厌恶过他,只是不习惯时时刻刻的表现着对他的关爱。
“安晋,当初我教你骑马的时候,就告诉过你要小心的吧,你怎么没记住呢?你好像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不听我的话的,以前你总是叫着哥哥、哥哥的,跟在我后面,那时候多听话啊。”安竹把安晋放在外面的手放进被子里面,把被子的边边角角都掖好,自己才慢慢地坐到床边,“安晋,我只希望你能活得像自己,因为我已经不知道我是什么样子了,当一个人不知道为什么活着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所以,你要活得像自己,安晋,其实我好羡慕你,因为,你什么都不多想,该笑的时候就会笑,该发脾气的时候也会不顾一切,安晋,这样不是不好,只是太容易伤害到自己,因为你没有伪装,而且,哥哥知道,你也学不会伪装,所以,安晋,我只希望,你不会恨我替你安排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