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过来自己刚才有些失态,溯淼面上羞赧之色一闪而逝,迅速恢复到面无表情,正声回答道:“回魔君,人间有一句
话,逝者如斯夫,天道如此,逝去的东西如同流水一般一去不返,逝去的时间也是一样,是无法被人紧握在手里的。这
淼川之中蕴含了人界形成至今的一切杀伐征战,是非功过,过去的力量过于沉重,稍有不慎,逆天而行,就会被吸纳进
去,永远成为时间洪流中的砂子。”
听过他的话,龙煜脸上非但没有流露出一丝惧意,反倒浮现出讥讽的神情来,望着眼前那奔流激进的洪流,轻蔑地大笑
起来:“哈哈哈,笑话!逆天而行,这天道又他妈是谁制定的?我有什么错?这魔界众生又有什么错?!苍天无眼,是
非不分,想我龙煜莫不是上天抛弃了我,又怎会沦落到今天这地步?你身为万魔之首的心魔,竟也会忌惮这区区天道吗
?哼,我倒是要看看,这天道究竟能不能把我束缚住!”
说罢,龙煜愤然上前,伸出两手毫无畏惧地探入那溯流的流水之中,就算那狂猛的激流在一瞬间就席卷了他的身体,就
算那横亘了亿万年的生命原罪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没,他也傲然直立在原地,任由这股洪流冲刷着他,那承载了千千万
万的历史有着黑云压城般的沉重感与窒息感,征战、杀戮、罪恶、丑恶……在他的指尖短暂停留过之后又匆匆流回天上
。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待一切远去,最后出现的眼前是当下的人界,也是那个杀戮之后残破不堪的人界——焦黑
的土地,鲜红的血,痛苦哀叫中的人。历史总是有着可笑的相似,用无休止的混乱与残酷的杀戮换来短暂的和平之后又
因为人类本性的暴虐再度爆发杀戮,永无止尽,朝代更替,杀戮中的首领在变,历史中的英雄好汉和跳梁小丑一直在变
,永远不变的只有杀戮中的主角,男人,女人,老人,孩子,一张张哭到麻木的脸。
溯淼紧紧盯着眼前的滚滚流水,直到那人从淼川之中出来,身上滴水不沾,除了那略显苍白的脸还有那略被打乱的呼吸
节奏显示了他内心的奔腾。
龙煜喘息着,调整了一段时间才用那不熟悉的内力控制住心律的紊乱,站定许久,看着那依旧流动不息的淼川,忽然脑
中闪过一线灵光,按照着记忆吟诵出几句诗来:“奈何江山生倥偬,死生知己两峥嵘。
宝刀歌哭弹指梦,云雨纵横覆手空。”
这让刚想过去伸手扶他的溯淼定住了脚步,这不正是他们初见那会儿他在竹林里吹笛奏唱的那几句诗吗?
细细忖度着诗句里的意思,龙煜慢慢将脸转过来面对着他,眼中精光大盛,让人不寒而栗,只听他忽然冷笑一声:“好
个云雨纵横覆手空。可惜你算错了一点,那些历史上的王侯将相、乱世枭雄岂是能与我相提并论的?凡体肉胎,人生不
过匆匆百年,就算本事大过天去,也不过是时间沧海中的一粒尘埃,所谓天道,便只是为这些俗物弱者而运转的。我拥
有无上的权力,无尽的寿命与力量,假以时日,三界都将归于我的麾下,我的权力大过天去,我要天道如何它便如何,
我要让所有人明白,我比天都要强大,我便是天!我是这世界的主宰!天道由我来制定,没有人能左右我的命运。”
从头到尾,溯淼都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静静地注视着这个已然心魔深种的男子,眼里一片清明无波:“天道不由任何
人制定,轮回往复亿万年,自有它的道理。天道不放弃任何一个生灵,放弃他们的,是他们的心。”
有趣地盯着他的脸,龙煜那双疯狂的眼眸之中已经显露出几缕嗜血的目光:“那么你呢?心魔,是什么造就了你?又是
什么放弃了你?是你的心吗?你也是自甘堕落成魔吗?”
无惧那直勾勾的眼光,溯淼脸上神情漠然:“有了生便有灵,有了灵便有心,天地初开,第一个生灵诞生伊始便有了我
。万物皆有执念,执念太深,便有了心魔,光明出现的同时伴随着罪恶,我是生命的原罪,从诞生的那一刻起,便有罪
,从睁开眼的一刹那,便生而为魔。”
像是听到了什么很好玩的事,龙煜干笑了几声,看着眼前这人漠然的脸色,心里就发怒,尤其是只要一联想起当初他明
里暗里指引自己入魔的种种,心里就燃起暴虐的火焰,恨不得将眼前这人撕成碎片:“因为你生而为魔,所以你就恨不
得拉全天下的人都成为魔。于是你在我失意的时候,心智动摇的时候趁虚而入,盘踞在我的心房,控制了我的心,让我
变得狂暴,变得暴戾,然后再设计让我失去所有,心里只剩下怨恨,最后彻底入侵我的心,让我坠入魔道,你就就此达
到目的了,是不是?!”
被他用这样恶毒的言语逼问着,用这样憎恶的眼神直视着,溯淼垂下了眼睑,沉吟片刻,眼底的冷漠与疏离终于经受不
了这刀剑一般的眼神渐渐融化,化作一滩苍白的雪水,轻轻道:“我是为你而生的……”
那眼神中氤氲着的淡淡悲悯看得龙煜一愣,但龙煜没有就此罢休,他冷哼着:“你如何为我而生?为了引我成魔?为了
在我最痛苦的时候在我心上捅上一刀?还是为了让我被上苍无情抛弃?”
溯淼重新看向他的双眼,眼波盈盈,唇齿微启,像是在念一个宿命的咒语一般呢喃着:“人界历史有多久,我便站在这
里看淼川之上显现出的影像解闷看了有多久,看到过兵荒马乱之中老人孩童脸上浑浊的泪水,看到过经历生离死别中的
人脸上悲伤的泪水,直到有一天,我偶然间看到有个小男孩坐在月下呜咽着求月亮可以赐给他一个永远陪在他身边的人
,月光之下他的眼泪是那样的清澈透明,比淼川的水还要干净。从那一刻起,我便决定为他而生了……”
龙煜怔住了,用什么词眼也描述不出他此刻的心情,瞪大着眼睛看着溯淼像看了有一个世纪那么久,脸色青红皂白地不
停变幻着,哑着喉咙一句话也说不出,最后用像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瞄了他一眼,千言万语,只化作恨恨一句:“你果真
是我的心魔!”
说完便拂袖而去了。
剩下溯淼一人站在原地,脸上挂着的那抹幽然向往的微笑随着那抹身影的离开渐渐消失了,回复到原本的淡漠,牵了下
嘴角,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似地,重新跟上去。
……
注:“奈何江山生倥偬,死生知己两峥嵘。 宝刀歌哭弹指梦,云雨纵横覆手空。”此二句为引用,原诗名为三叠,作者
天下有雪,原诗如下:“将军谈笑弯弓,秦王一怒击缶 。
“天下谁与付吴钩?遍示群雄束手。
“昔时寇,尽王侯,空弦断翎何所求?
“铁马秋风人去后,书剑寂寥枉凝眸。
“昔有朝歌夜弦之高楼,上有倾城倾国之舞袖, “燕赵少年游侠儿,横行须就金樽酒, “金樽酒,弃尽愁!
“愁尽弃,新曲且莫唱别离。
“当时谁家女,顾盼有相逢?中间留连意,画楼几万重。
“十步杀一人,慷慨在秦宫。泠泠不肯弹,翩跹影惊鸿。
“奈何江山生倥偬,死生知己两峥嵘。
“宝刀歌哭弹指梦,云雨纵横覆手空。
“凭栏无语言,低昂漫三弄:问英雄、谁是英雄?
第26章
由于方才那番话让龙煜的心久久无法平定下来,心情烦躁,自然也没什么心思继续在这鬼地方逛下去了,现在做的事不
过是想把后面那人甩掉而已,无奈那人就跟幽魂似地甩也甩不掉,心情更是差,随随便便在淼川周围晃了下,最后在附
近发现了几朵通体黑色的小花朵,魔界之中开着的小花引起了他的兴趣,但是又不想开口和身后的人说话,犹豫良久,
这才傲慢开了口:“这是什么花?”
溯淼看了,说道:“这是魔界之花黑色曼陀罗,吃了能增加灵力,也能使男子逆天受孕。曾经,我把炼魔珠封存在这种
花里。”
一听炼魔珠三字,龙煜眼睛一亮,问道:“你为何要把炼魔珠封在这花里?”
溯淼看他一眼:“因为魔珠除了要吸收妖魔之灵,还需要吸收极大的仇恨与怨气方能炼成万魔之力,借由黑色曼陀罗可
以尽快帮助魔珠修成血肉之体,并且黑色曼陀罗虽能使男子受孕,但是只有极少数人知道此魔花有极大的反噬力,会在
孕期吸干母体的精血,很少人能挺到真正将孩子生下来,就算生下了孩子,也会很快因为体能耗尽而死,生下来的孩子
也会一辈子烙上逆天的罪印。带着诅咒出生,并且一出生就害死自己母亲的孩子,一定从小受尽别人的歧视与白眼,哪
里都容不下他,生长环境里到处都是追杀和鲜血,他一定会满怀对周围的仇恨。仇恨越大,魔性也就越强,这种效果,
正是我想要的。
只是炼魔珠的魔性太大,凡人男子无法消受,数千年间我任由前来求花的男子将花摘走,可惜都无疾而终,前前后后也
有好几百人,都在魔胎降生之前挺不过去耗尽精血而死了。”
听到炼魔珠不是像他一贯想象中是一颗珠子,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这个消息还是让他讶异了一阵。
看到溯淼仍旧面无表情的脸,虽然现在已不再是普通凡人,但是听他轻描淡写地说起牺牲几百条无辜人命,并步步为营
设计魔珠转世时的狠毒还是叫龙煜暗暗心惊,难得正眼打量了他几眼,原以为他就是瓶没啥用处的温吞水,谁知道自从
到了仙山之后他的所作所为却一次次叫他震惊,头一次那么细致地上下瞧着这名白衣男子,发现相较于先前伪装出来的
温文尔雅,眼前这个高傲冷漠、隐藏着满腹心计的白衣男子显然要有意思多了。
龙煜勾着嘴角,玩味地说道:“害死那么多条痴情男子性命,毁了那未出世的小孩一生,你可真够残忍的。”
溯淼不动声色,淡淡说着:“我是心魔,我只关心魔君的安危。其他人是死是活,关我何事。”
许是又隐隐听出他言语中只对自己一人的关怀,想到他刚才说的那番话,让龙煜的表情再度沉了下来,背对着他,心里
有一点烦乱,看着那黑色的魔花便又回归正题:“那炼魔珠现在何处?”
“四百年前,被一名血族青年摘去了。”
四百年前……血族青年?!
脑里像是瞬间有一条至关重要的信息流过,猛然间忆起仙山上那个山洞里齐明的话来,那时候他正沉浸在师门的巨大打
击之中什么话都只当是耳旁风,但还是隐隐有几句漏进了耳朵——
定是天鹜利用自己血族的身份摘得了魔花再哄骗我那个单纯的儿子吃下去,然后就生出了你这么个小妖孽!
“难道?!”
这个消息对于他的震撼程度远远不下于方才溯淼的话,一瞬间龙煜的眼里闪过无数讯息,震惊,怀疑,思索,确定,最
后眼里的光芒一点点凝聚起来,演化为一种病态的兴奋!直到在溯淼的眼睛里寻找到了那个肯定的答案,那抹兴奋才如
烟花大放异彩,满溢到脸上,连带着表情都变成诡异且嗜血的激动,声音由于激动而带上了几缕阴森的颤动:“魔珠化
为人形被吸干灵力之后会有怎样的后果?”
他的急切非但没有感染到溯淼半分,反而只有让他的表情更冷淡,眼睫几不可察地颤了一颤,抿了抿唇,一字一句说道
:“魂、飞、魄、散!”
没有什么时候,能让他的表情像是听到了这辈子最最舒心的事一样笑得如此畅快,眼里精光闪闪,眉眼弯弯,开心地就
像是这一秒就已经将最重要的东西夺回来搂在怀里一样,眼中射着跃跃欲试的绿光:“那我们还等什么?现在就到人界
去把炼魔珠抢到手,吸干了他的灵力,然后我不就真正无人能敌了吗?”
溯淼一句冷静的话,狠狠地往他几乎要蹦出火星的兴头上浇了桶水:“现在还不行。”
“为什么?!”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早日实现独步天下的霸业,哪里还肯多等一秒钟?
“你现在还无法自如控制自己的力量,贸然行动,只会误事。况且,魔珠实体炼化的时机还未成熟,等到尝尽尘缘之苦
,断情绝爱,方能释放出最大的魔性,如今还差最后一步。”
不知道他所说的最后一步是什么,但是那淡漠话语背后的阴冷让龙煜直觉必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手段。他现在也无暇去
思索这个,脸上很快堆满了不耐与烦躁的神色,看着那魔花,嘴里咬牙切齿道:“无法自如控制自己的力量……究竟要
到什么时候我才能自如地控制自己的力量?”
奇怪的是,一直保持平静神态的溯淼听到这个问题之后眼里的泰然被打破,竟浮现出几丝犹豫,沉默了几秒钟,这才轻
声说道:“其实……办法也不是没有……”
一见有办法,龙煜自然比谁都心急,急忙从地上跳起来,抓住他的肩,焦急地追问着:“快说!到底有什么办法?”
眼见他如此急迫想知道方法,溯淼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逃避似地低垂了片刻,随后鼓起勇气,迎上他火热的视线,定
定说道:“很简单,只要你与我行合体之事,从我身上吸取力量,这样就能帮助你稳定自己的力量。”
一句话,霎时间像是把龙煜打入了十八层地狱般,一道闷雷把他给劈傻了。
张着合不拢的嘴,眨巴了几下眼睛,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白衣男子,过了好长一段才将脑中支离破碎的思路重新组织起来
,方才建立起来的桀骜形象被扫了个干干净净,支支吾吾地问道:“一……一定要这样?”
没有启口,用行动代替了回答,凝望了龙煜几许,眼中流动着浅浅几道情丝,将自己柔软的唇贴上那两片傻愣愣张着的
唇,在对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一把搂住他僵硬的腰肢,大胆主动地开始吮吻起来。
吃惊于与他一贯温雅形象不符的热情举动,稀里糊涂之中就已经软玉温香撞满怀,在他的挑逗之下笨拙的唇舌开始本能
地进行回应,双手不由自主地攀上他的肩,在那股熟悉的香气萦绕于唇齿之间的同时脑中混乱的思路也开始渐渐清晰。
这香味……和这魔花之中散发的带有魔性的香味一模一样……
先前在仙山上的时候在身体和心神极度疲倦且精神恍惚的情况下迷迷糊糊地吻了他,陶醉于他身上芝兰一般的仙气,贪
婪地吸允着,现在一发现这一度让自己沉迷的清澈仙气竟然是来自魔界的邪恶香气,再度闻到这一度欺骗了他的魅惑香
味,非但再也没有觉得沉迷,反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欺骗,就算是先前再好的东西,揭开面
具看到背后的真面目之后都会让他觉得厌恶……
同理可证,就像眼前这个人,虽然是他自己自甘堕入魔道,但是这人却在其中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甚至于这发生的
所有事都有可能是在他的精心策划下进行的。
心魔,这个让他这个魔王都感到忌惮的名词,真正的无爱无心,又有谁能知道他说的有几句是真的,几句是假的?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