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够入药。我们祖辈制作泥像,也常常会依靠到它。」
第七章:制作
送走柳生,夏寒反手关上房门,龙淼立刻将刚才发生的事向伏唯进行转述。
「也就是说我们住在一座坟山顶上?昨晚那条路两边其实站满了干尸和死人?!」
毫无悬念的露出「害怕」的表情,伏唯也恍然大悟,「所以人形粉末上的尸气源于特制黏土,黏土产自坟山,受到了山
坡上那几千具干尸的污染……」
事情似乎真相大白。
「所以你们说接下去应该怎么办?」夏寒脱下鞋子坐到炕上,将难题抛给同伴。
「因为是制作人形的黏土本身有问题,所以柳生卖出的所有人形都必须销毁。」
伏唯首先做出回答:「不过要是买家要求退钱……柳生那么辛苦的劳作就都白费了。」
「这个你不用担心。」龙淼笑了笑,「如果只是十几二十万的话,我可以代为支付的。」
作为山神之子,他在湘西的洞府里堆满了数千年来善信们献出的祭品。其中随便一件换到今日都是珍贵的文物。而「钱
」这个东西,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一个文字而已。
然而他又将话锋一转:「虽然钱很好解决,但更麻烦的是怎么解决坟山的威胁。柳生一走,山上的干尸迟早都会失去控
制。」
「这点我也考虑到了。」夏寒明明点着头,眉心却皱出了一个川字。
「虽然柳生拜托我们不要告诉别人,但事实上这几百年的隐瞒才是最大的错误。现在这座山就像刚才伏唯脚上的那个血
瘤,必须尽快根除,也只有外力的介入,才能让柳生和卍村的居民彻底地摆脱这种噩梦般的生活。」
听到这里,伏唯已经明白了他的意图。
「你要去找乔飞,找灵异罪案专家组?可是这样,柳生他就会被以『传播危险品』的罪名进行审判!」
「是的,从道理上说确实如此。」
这也是夏寒颦眉的原因。
且不说柳生是有心无心,一旦罪名成立,会有专门的特殊监狱将他关押服刑。而失去唯一亲人的柳涵子就会成为孤儿,
不知何去何从。
这样做……真的对么?
一想起柳生那张淡泊平静的脸,想起柳涵子天生可爱的笑容,三人的心头仿佛同时架起了一把浸了盐水的刀子。
「不能管这么多了!」最终还是夏寒打破了沉默,「最多我们向乔飞隐瞒关于柳生利用黏土制作人形贩卖的事。但是坟
山一定要铲平。」
这一次伏唯没有再反对。
「现在怎么做,立刻去把乔飞找过来?」
「还没到那一步。」夏寒摇头,「虽然有了重要的发现,但还不能确定是否有隐情。最起码,就算你想要包庇柳生,也
要确认他真是一个好人。」
他说的句句在理,伏唯也只能点头。
三个人静默了一会儿,将话题转到了伏唯的伤势上。
「你现在感觉脚上怎么样?」龙淼问。
「好多了,那果子真有作用。」说着伏唯还动了一动。
夏寒伸手将他按回床上,「既然有伤,这几天你就不用去看柳生工作,留着休息。」
他又转头对龙淼说:「拜托你留下来照顾阿唯。」
「我真的没事……」
伏唯正要提出抗议,屋外又是一阵敲门声——柳涵子提着一篮子早点走了进来。
「爹爹说伏唯哥哥受伤了,所以让我拿东西来给你们吃哦。」
她将篮子放在炕上,然后脱掉鞋子爬到伏唯身边,一手轻轻地搭在他的脚上,念念有词:「痛痛都飞掉啰!」
「……谢谢。」
看着柳涵子清秀可爱的小脸,伏唯却一点笑不出来。
一旁,龙淼将篮子里的馒头和菜拿了出来,柳涵子也重新穿好鞋子。
「篮子拜托你们自己拿去厨房哦,我也要去吃饭了。」
她向两人挥挥手,忽然又记起了一件重要的事:「对了,阿爹让我和你们说,吃好饭过一会就去木屋找他,会有重要的
东西给你们看哦。」
重要的东西?
三人同时怔了一怔,回过神来时,柳涵子就已经走得无影无踪了。
柳生会有什么「重要」展示?怀着种种猜测,夏寒胡乱地塞了几口馒头,随即告别龙淼和伏唯往湖边走去。
他原以为柳涵子所说的「木屋」是人形工作室,可是木屋的门上挂着锁。
再将目光向延伸向附近,夏寒这才发现不远处那间破旧木屋居然站着一个人。
萋萋荒草深处,柳生一袭长衫肃立,向他招手。
「我不确定你是否想要看接下来的东西。但既然你们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原委,我也不打算再隐瞒。」
说着,他就转身推开了那一扇宽大的木门。
木屋的墙上没有窗户,仅有的一点点光线来自于屋顶的一片老旧天窗。当夏寒适应了室内昏暗的光线,他发现自己置身
于一个阴暗潮湿的诡异环境里。
屋内面积大约四十平方米左右,室内陈设形成一个中央微微下凹的「回」字形。外圈沿墙角绕着老木搭的双层脚手架,
高处大约有两米。两层架上各停着两口古旧的大瓦缸,缸皮上裹着厚厚的一层包浆。
「这,这是……」夏寒是认得这些东西的,至少其中的一个昨天才见过——被红棺材抬上山来的老头子,就坐在这里面
。
「这是我的另一间工作室。」柳生点亮了墙壁上的一盏油灯,随手将门关上,「接下去你该知道我要做什么吧?还准备
看下去么?」
「你要将尸体做成泥像。」夏寒镇定地回答,「我想看。」
柳生点了点头,又走几步将其他的油灯也点亮。这时候屋中央的凹地冷不防浮起一抹白色的身影,倒是吓了夏寒一跳。
那是哑伯,他刚才似乎就在下面做什么事。
柳生淡淡地解释:「制作人形和尸体泥像所用的黏土和其他材料都是哑伯准备的。没有他,我会分身乏术。」说着,他
已经走到了东边的木架旁,指着上排的一口尸缸。
「一般尸体入缸之后会在这里停放半个月的时间,等缸内的药材彻底发挥作用。新来的缸比较『湿润』,所用放在下面
与地气接触。而时间超过十日的缸就会架到高处。」
这时候哑伯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两人合力将那口缸抬下来,送到屋子中央的凹地上。
等着他们走下两级台阶,夏寒这才看清原来凹地是一个土质的工作台。
尸缸被放在土台上,大红的封缸布上贴着杏黄的符箓,上面书写着逝者的姓名和八字。但柳生不准备用刀敲开封住缸口
的泥。
「尸体在缸里,早就已经僵硬了。从口子里是取不出来的。」
正说着,他手里忽然多出了一把铁锤,「当当」地两三下,坚硬的缸壁应声碎裂。
随着裂口的扩大,一些黑灰白灰与干枯的树枝纷纷跌落在土台上。缸内传出的并不是尸臭,而是一种更加别扭的、鲜美
羊肉汤的气息。
气息越来越浓郁,很快所有的添加物都已经漏尽,尸缸的上半部分也基本解体,出现在夏寒面前的是一具呈现出酱红色
的干尸。
夏寒不得不用「丑陋」来形容它,因为不同于真正的肉身舍利,这更像是恐怖片中追逐在美女身后的怪物;干枯扭曲的
肢体,变长了的指甲东倒西歪;干枯的眼球拖出在凹陷的眼眶外;甚至有一部分的肩膀发生了霉变,产生出青绿色的瘢
状霉菌。
「最近天气有点潮湿。」柳生对哑伯说,「应该再多铺一些木炭。」
「你对尸体做过什么外科处理?」夏寒问柳生,「我的意思是,它看起来好像没有皮肤。」
「不是没有,而是很薄。」柳生回答得不假思索,「因为药物的关系,它的皮肤脱水之后变得透明。所以你看见的其实
是肌肉内血液的颜色。」
他一边这样解释,然后用刷子将尸体上残余的灰烬和霉菌仔细清除。又用镊子将露在尸体外的眼珠与部分肠道塞回尸体
体内。这一切动作流畅,显然已经是驾轻就熟。
「或许你可以去做一名法医。」看着他的动作,夏寒由衷地感叹。
柳生花了大约半个小时的时间清理、修饰尸体,包括修整了指甲和梳理头发。很快就到了最关键的一个环节——上泥。
哑伯取来一个铜盆,里面是浸泡在胶质液体里的布条。
「制作泥像的工序其实有点像汉代的漆器,」柳生打了一个比喻,「汉代的漆器,一开始并不全是木竹胎质。也有一种
以苎麻布围成形状,然后再上大漆的,就和我现在的做法很像。」
说着他就伸手从铜盆里取出一条湿润的布条,小心翼翼地贴在尸体身上。
「这是吸满了明胶的苎麻布,能用它先做一层外壳,再上厚泥。尸体就不会弄脏,也不会被渗入泥像的水浸湿。」
在哑伯的帮助下,他很快就将铜盆里所有的苎麻布都贴在了尸体身上,此刻的尸身看上去倒更像是埃及木乃伊,不过至
少没有之前那样可怕。
他们又等了半个小时,让苎麻布完全浆住,成为包裹着尸体的一层硬壳。然后哑伯又送上了事先调好的黏土,与柳生一
起涂抹、造型,将近一个小时之后,一具面目狰狞的尸体很快就成为了面目平静、盘腿而坐的佛教造像。
「全过程差不多就是这样了。」
柳生放下泥塑工具,将手在一旁的水槽内清洗干净。
这时哑伯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比划着做了几个动作,然后就走了出去。
「他说要去做午饭,涵子说下午还要去后山玩。」柳生为他翻译。
午饭?
羊肉汤的气息还在室内缭绕不去,直到刚才还面不改色的夏寒忽然有了作呕的感觉。
哑伯虽然离开了,但柳生的工作依旧在进行。
虽然添加了被称为「金刚土」的特殊配方,但是泥像对于雨水还是很忌讳。所以最后的一道工序就是在室外架起一座柴
堆,将泥像进行适度烧制。
虽然心中厌恶,但夏寒还是与柳生一起,将沉重的尸体泥像从宽大的木门抬到室外。
「不知道柳生让夏大哥去看什么东西。」
躺在炕上的伏唯,不知第几遍重复这个问题。
脚踝上的伤口已不再疼痛,他觉得自己完全可以跟去一看究竟,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困在屋内。
但是龙淼的想法却与他不同。
「我想夏寒并不是让我陪你养伤这么简单。三个人一起去看一个柳生,确实有些浪费,或许我应该在乐云宫里四处走走
,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情况。」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不过今天,我看还是暂时留在这里,看看你的伤势会不会有变化。」
见他这样关心自己,伏唯红着脸自我检讨:「我真没用,你和夏寒都没事,就我被那些东西抓住……」
「这不是你的错。」谈起这个话题,龙淼忽然认真起来。
他问:「还记得当初我和你在湘西的九龙咆漂流中心第一次见面的场面么?」
「当然记得!」
事情才过去不到半年,伏唯当然记得当时他去开车,偶然看见久病缠身的龙淼向工作人员要求孤身夜漂的场面。
「那你还记不记得,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是什么表情?」
「这……」
伏唯怔了一怔,记忆中随即浮现出了一幅画面:黑夜中的起漂点大厅外,孱弱的清秀少年看着自己,脸上是一闪而过的
——惊讶。
「严格说来那不是惊讶。」
龙淼坦诚地道出了自己那个时候的感受:「你让我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一种无害、甚至是亲切的熟悉感。而且我的父亲
大人还能从你身上看出『气』的存在。」
「气,那是什么?」
「说起来话长,就当做是听个故事吧。」龙淼拿过一粒苹果开始削皮。
「按照我父亲大人的说法,这个世界上的万事万物,都是由『气』构成的。」
「上古时代一片混沌,『气』也没有区别和形状;随后盘古震旦,清气上浮为天,浊气下降成地,中央的就有了形态成
为万物。开天辟地的最初,这些『气』充盈而浓郁,所凝成的造物也就强大,他们就是最初的神袛。」
「然而『气』的数量始终是有限的,万物繁荣的同时也意味着『气』的分散与稀释。如今的普通人类,『气』已经稀薄
得几乎感觉不到。」
「可是你说能感觉到我的『气』?」伏唯忍不住插嘴,「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那是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总是有所谓『离神较近』的人。」
龙淼直视进伏唯的眼睛。
「虽然现在人类的『气』普遍很弱,但也会有例外情况。就像我是山神之子,所以虽然已经四十多岁,还是少年的摸样
,这就是『气』的作用之一。」
伏唯惊愕:「你是说我也是神的子孙?」
「我只是打个比方,具体说就复杂了。」龙淼摇头,「『气』的强弱与很多因素有关,还是等事情告一段落之后,再慢
慢和你说。」
说着他拿起一旁的空早餐篮。
「刚才涵子说的是送回厨房吧?我去去就回。」
生活区的厨房就在饭堂边上的一株梨花树下,是一间利用废砖与竹篾搭建的临时建筑。
龙淼选择走长屋后树丛里的近路,他踩着松软的土地无声前行,一直走到了厨房东窗边,忽然发现里面有人。
谁?他下意识地停住脚步,侧着身子向东窗内张望。
白发佝偻的身影,是哑伯。他背对着唯一透光的窗户,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屋子里很昏暗,然而哑伯身边的桌上却有一样东西正反射着幽幽的光泽。
是一个铜盆。
龙淼怔了一怔——这不是盛接伏唯毒血的那个铜盆么?
意识到情况的微妙,他小心翼翼地又向前走了几步,想要看清盆里是不是还有血液。就在这个时候哑伯低低地咳嗽了一
声,忽然直起身子。
他手上拿着一个雪白的馒头——就像早饭刚吃的那种,却把它伸进铜盆里,贴着盆底重重地刮了一圈。
等到馒头再被拿出来的时候,雪白的侧面已经沾满某种深色液体。而哑伯居然张大了嘴咬了上去。
他在吃人血!?
生理性的厌恶如一阵潮水涌上,但龙淼依旧保持着镇定。他屏住呼吸、放轻脚步依照原路返回,直到回到客房才重重地
喘了一口气。
「你没有去厨房?」伏唯看着他手上的空篮子。
龙淼反手将房门带上,又紧走几步到火炕边上,这才压低了声音:「你不会相信我看见了什么,我想这次又有新的线索
。」
他正要接着往下说,门外忽然传来一串急促的脚步。几秒钟后夏寒推门而入,带着一身特殊的气味。
伏唯立刻问道:「你不是在工作室里么?可怎么闻起来……好像刚从火锅店回来?」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夏寒,他立刻脱掉外套直接丢在门外,然后再次紧紧地关上门。
「一言难尽。」他压低了声音,快步走到火炕边,「你不会相信我看见了什么。」
大约十分钟的时间里,三个人一同交换了一个上午的经历,然后同时念出了一个名字。
「哑伯!?」
这个不会说话的白化病老头,居然是个嗜食人血的怪物?又或者说他根本不是人?
这时夏寒也记起了一件重要的事,「刚才柳生也说了,制作人形和尸体泥像所用的黏土和其他材料都是哑伯准备的。难
道是他……」
他虽然没有把话说完,但意思已经十分明确。
哑伯、他或者它,或许正是这座山上戾气的化身。他很可能以送到这座山上来的尸体为食——就像会吃沾有伏唯血液的
馒头一样。
而另一方面,他又为柳生制作了被污染的黏土,试图将这座坟山的影响力从坟山上带向山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