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客关系——丹笙

回到屋里，陆森先去里屋给母亲上香。

陆家很有礼貌，却不是都像陆北那样不拘小节嘻嘻哈哈没个正形，儿子都要上初中了，他却比孩子还像孩子。

此刻两人窝在电脑前，陆晨摇着他的胳膊要求打一会游戏，陆北叼着烟一直驱赶他。

“爸爸，爸爸，刚刚那个跟你说话的人是谁？你们去哪吃饭？带我去行不？”陆晨指着屏幕上QQ聊天窗口问。

陆北盯着屏幕故意说：“那去呗，这是我给你找的后妈。”

陆晨撇嘴：“呜……你骗我！”

陆北一笑：“骗你干嘛，我就不能结婚了？”

陆晨撇嘴要哭出来的样子看向老太太：“奶奶！我不要后妈！”

老太太叹息一声，“你爸年纪轻轻的，不结婚怎么行。”

陆北弹弹烟灰，眉宇间开始不耐烦：“去去去，小孩子一边去，把作业做了去。”

陆晨不情不愿地放开陆北的胳膊，在一边安静下来，不敢再闹，那可怜兮兮的模样看得老太太直摇头。

陆东的女儿坐在小凳子上看电视，瞧模样也有二十左右，她回老家从来不坐沙发，跟她妈一个样，在家里话也不多，衣着虽朴素但看得出都是牌子货。

老太太拄着拐杖站了起来，拉着陆森进里屋说话，许畅独自坐在沙发上，手都不知往哪里放，只得捧着杯子，盯着电视看无聊的电视剧。

他忽然觉得，家里一堆人，有时候还不如一个人。

看了看陆北，他又觉得或许那是因为自己是外人的缘故。

他只是跟陆家的一个人熟识，就要被认识这么多不相干的人，坐在这里看别人一家团聚，他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

好在陆森没多久就出来了，碰碰许畅的胳膊：“姥姥叫你过去。”

许畅惊讶地指着自己：“叫我？”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许畅手足无措地小声道：“叫我做什么，我又不会说话。”

看到一边的陆东在看这边，陆森推了他一把：“叫你去你就去，姥姥很好的，就是跟你说说话。”

许畅去了之后，陆晨跑过来，揉着肚子腻歪在陆森怀里：“表哥我快饿死了，什么时候开饭啊？”

陆森从兜里摸出钱包，塞给他五百块钱，陆晨结结巴巴：“好多啊……”

说着转眼去看陆北，陆北忙着聊QQ，斜眼看了他一眼，“你哥给你你就拿着。”

陆森又拿出一个红包，对坐一边看电视的女孩说：“陆露，这是给你的。”

陆露有点不好意思：“我都这么大了还有压岁钱啊。”

“还没走进社会呢，不都是孩子么。”陆森笑。

一家人不冷不热地客套着，这时里屋门一开，许畅犹犹豫豫地走出来了，看他神情不对，陆森起身去看姥姥。

老人家正坐在床边抹泪呢，陆森吃不准许畅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于是只叫了声“姥姥”，就没了下文。

老太太边拿帕子擦着眼角，边手指指着门边处对陆森说：“原本我看那孩子模样不错，人也正派，他又说他父母都不在了，我觉得这样的条件虽然帮不上你什么，最起码不让你吃苦头，俩男的过日子毕竟跟夫妻过日子不一样，既然是你中意的，我看着可以也就不难为你，可，可这孩子性子不好，原还指望他这样能死心塌地地跟着你，就这样的直脾气，你以后可怎么过哟！”

陆森听得一头雾水：“他说什么了？”

老太太把手里的玉观音给陆森看：“这是我的陪嫁，原本还有一对镯子，我给你大舅妈了，就留下这个坠子，想着留给女儿，你妈没要，说是一辈子不打算嫁人了，她再不嫁人，也还是我闺女啊，我知道她心里觉得对不住家里人，那么些年都不回家，我们娘俩好不容易见一次面，还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说着说着，就泣不成声：“……我一直留着它，想着以后给你媳妇，你跟我说了那事之后，我觉得就算不是个小闺女，也是我们陆家的外孙媳妇，刚刚那孩子死活不肯要……”

陆森这才明白过来，他有点好笑地接过玉观音，安慰姥姥道：“姥姥，您别放在心上，他那是不好意思呢，回头我说他。”

“唉，他没父没母的，人要是实在点，能死心塌地对你，姥姥也省心了，怕就怕是个没人管野惯了了的。”

“姥姥，他就是小孩子脾气，心眼好着呢，我长大了，您就安心吧。”

……

中午一家人坐着吃饭，许畅面对一大家子拘束得很，菜都很少夹，陆森也只能干看着，只有陆北时不时招呼一声，“哎，吃菜吃菜啊，别客气，啊。”

吃过午饭又坐了一会儿，陆森就带着许畅离开了，回到家里，陆森拿出那个玉观音，许畅知道这是要算账了，他自己也气不打一处来，索性不说话，等他先开口。

陆森叹气：“这是姥姥的一片心意，你怎么不收？”

“那是你姥姥给孙媳妇的，我又不是，瞎掺和什么。”

“什么不是，你还想着结婚？”陆森蹙眉。

许畅瞟了他一眼，“就算不结婚，那好，你跟我解释解释，我怎么就成媳妇了？同样是男的，你怎么不是我媳妇？你不知道你姥姥当时一听我说我爸妈去世早，那态度立马转弯了，我没爹妈就那么让老人家开心？”

许畅说着说着，心里难过起来，看到也有人对陆森好，他心里也为陆森高兴，因为以前陆森总是不开心，他那时最希望的，就是陆森能够开朗起来。自从慢慢了解到陆森的家庭情况之后，他对陆森是同情的，但这同情并不能让他牺牲自己取悦别人。

“……她也是为我好，只是没顾虑到你的感受。”

“好吧，就因为我不是名副其实的孙媳妇，就不把我当人看？你们家把我当什么了？我是你的附属品还是你的私有物？我就不是个人了？”

许畅越说越气，越说越离谱，陆森也有点来气：“她是我姥姥！就算有什么做法不当，我代她向你道歉，但是你不能这样任性。”

这样的关系，牵扯到家庭，就难免有亲疏之分，陆家人一心为陆森着想也属人之常情，毕竟这不是正常的家庭关系，不稳定因素实在太大。

陆家人如此，比起那些强制反对的家庭，已经开明很多了。

许畅苦笑：“……任性？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没那么多毛病就不是我许畅，这就是我，我知道不对，但是我就不改！”

“谁要你改了，你但凡有一点礼貌，就不该惹姥姥伤心。”

“嗯，我没礼貌，我没家教，我任性、我不讲理，这就是我，我就是这样的，我爱怎样怎样，用不着你管！”

陆森气呼呼地把外套往沙发上一摔，抓着许畅的领子把人拽起来：“别跟我闹，我不吃你这一套，你好好跟我说话，你礼貌不礼貌跟我无关，但是你不能对一个老人不尊重，这是起码的道德问题！”

许畅委屈得眼眶都红了，他何尝想惹老人生气，他只是受不了别人打着亲近的名义去考察他，既然不反对他们，为什么不给他一点信任，那种精明的眼神，算计的话语，还有那看似亲近的恩惠……他始终做不了他们的家人。

“不用说那么多，咱俩的事还不知道哪跟哪呢，老太太看我不顺眼，我以后也不会在她面前出现就是。”

陆森暴跳如雷：“你这是什么混账话！我已经够难的了，你不帮我也就算了，就别再给我瞎搅合了！”

许畅也怒了：“我又没说非你不可，你爱怎么做怎么做去，这我可帮不了你，我没瞎搅合，是你自己瞎折腾！”

话音刚落，许畅就感到呼吸一窒，陆森抓他领口的手越握越紧，像要勒死他似的。

直到手背上一湿，陆森触电般缩回手。

许畅眼角湿湿的，揉着脖子，紧紧抿着嘴唇，缓过气来之后，他夺门而出。

第十八章

陆森愣了愣，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急忙追出去。

楼下的张嫂被吓了一跳，“你们咋了这是，出啥事了？”

陆森无暇回答她，在衣架上拿了许畅的外套就跑出门去。

许畅落泪的那一刻，他就后悔了，此刻他抱着大衣不知朝哪走。

在外面转了快一个小时，陆森开始担忧起来，天气寒冷，过年的缘故大街上一到晚上就没多少人，许畅生起气来不顾天不顾地的，他真怕他出什么事——此时的他全然忘记了许畅都二十七岁了。

“许畅！”陆森跑了一阵，四处不见许畅踪影，他喘着气焦急地对着空旷的大马路叫许畅的名字。

“许畅！许畅！”

偶尔有车辆经过，陆森开始胡思乱想起来，许畅一气之下回北京了也说不定。

唉，陆森满心疲惫地叹息。

他曾暗暗告诫过自己，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再对许畅动粗，虽然他也是个男人，但是更是他的爱人，无论他是男是女，他理应爱护。

或者，或者许畅已经回去了也说不定。

陆森没办法，只能朝回走，他脑子乱乱的，许畅真是太不听话了，这会让他很辛苦。

寒风呼呼的刮着，道路两旁的树木都光秃秃的，陆森拐弯准备回家等等看，还没走两步，他忽然听到一声熟悉的呻吟。

他不由得停下脚步，屏住呼吸仔细去辨认，声音却消失了。

陆森心头突突地跳着，他看了看四周，一个人影都没有，前面不远处就是一个小广场，那边通向附近的一些高档小区。

他向前走了几步，一辆车驶过，照出花坛后的人影，不止一个人！

陆森心里莫名一紧，身体不受控制地跑过去，拿出手机照明——

“你们干什么！放开他！”看清了之后，陆森断然大喝。

只见许畅正被三个男人压制着，嘴被脏手捂上发不出声音，脸上有擦伤的痕迹，衣服上还有隐约不明的痕迹，看起来脏兮兮的，陆森立刻光火了。

他握紧了手机猛地朝压着许畅腰部的男人的额头上狠狠砸去，接着挥着拳头去教训另外两个，不过对方三个人，他显然不是对手，很快便落了下风，爬起来又被人踹到一边去，心里的怒火越烧越旺，他倔强地一次次反抗，却一次次被压制回来。

许畅那边也回过神来，也开始不断挣扎着，不过很快地，许畅又一次试图站起来的时候被踹翻了，那人压制着许畅，狠狠抽他耳光。

陆森在一边听着声音眼泪都快被逼出来了，他的许畅，在被别的男人抽耳光！

陆森彻底怒了，他一拳挥向面前男人的要害，也不管别人是否会断子绝孙，挣脱了控制就立即冲过去看许畅。

另外两个男人见同伴受伤，恼羞成怒，陆森心知躲不过，就闭上眼睛把许畅的头抱在怀里。

许畅才得一会喘息的空，他骂道：“混蛋！你不会喊人啊！”

“你喊一个试试！这附近根本就没人！”陆森边说边认命地护住许畅这惹事的祖宗。

附近都是高档小区，且不说会不会有人帮忙，单就这不光彩的事就够丢人的。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陆森等了好大会，也不见动静，许畅好奇地从他臂弯里挣脱出来，便发现那三个人早就没了踪影。

“这是怎么回事儿啊！我操，跟着你怎么就没好事啊！”许畅没好气地站起来。

陆森还若有所思地坐在地上，直到许畅抬脚踹他，他才回过神，站起来找到摔坏的手机，又捡起许畅的外套，拍了拍，给他披上。这家伙跑出来只穿了件单薄的小衬衫。

两人灰头土脸地回到家里，把等门的张嫂吓了一跳，拉着陆森左看右看，见只是皮外伤，这才松了口气，接着关切地询问许畅：“你们没事吧？这是怎么了？”

“……没事，阿姨你先去帮忙煮两碗面条，我们都有点饿了。”

“好好，我这就去煮，你们先去收拾收拾，一会下来吃。”

陆森脱下许畅的外套，替他检查，许畅按住他的手：“行了行了，没那么娇贵，没断胳膊腿的就行了。”

陆森看到许畅身上脏兮兮的地方是几个脚印，顿时心疼起来，他一把想将许畅拉进怀里，许畅却突然推开了他，陆森不明所以地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二楼楼梯的拐角处，韩志千正静静地看着他们。

两人吃了点面条，就准备去休息了，许畅推开客房的门，却被陆森制止，揽着他的肩膀把人往自己房里带。

“干嘛？”许畅瞪他的眼神与瞪一只禽兽无异。

回到房里关上门，陆森才疲惫地道：“不干嘛，你先去洗洗，睡衣在柜子里，我待会再洗。”

许畅狐疑地看着这人，没多言语地进去洗澡了。

等他穿好睡衣出来，陆森面前的烟灰缸里已经三个烟头了。

许畅蹙眉：“你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

他边说着边去开窗户，陆森掐灭手里的烟，无力地制止：“别开了，冷，我不抽了，一会就没味道了，你忍一忍，我先去洗个澡。”

“那我先回房间了。”

“回什么房间？”

“我自己房间啊！难不成还在你这里睡？让你家人看见……不太好！”

陆森走过来铺床，推着许畅躺下。

许畅作势要起：“……”

“哪也别去，就在这睡，这几天别再任性自己独自跑出去，不安全，”陆森顿了顿，“你脸上，还痛吗？”

许畅拍掉他的手：“瞎摸摸什么啊，比你那一巴掌轻多了。”

“怎么会，我听见他扇你好几下，我真想揍死他！”陆森苦笑，“我以后再也不打你了，我保证。”

“切，男人嘴里的鬼话能信才怪了，你甭跟我这保证，该干啥干啥去，我刚洗了澡，你这一身脏的就坐过来……”

许畅兀自喋喋不休，陆森默默地忍耐着去洗澡。

直到关门声响起，许畅才拉了拉被子，侧过脑袋看床头柔和的灯光。

不相干的人，抽他再痛又有什么所谓。

年过完了，陆森提前买了大年初五的机票，临走那天张嫂一大早起来包了饺子，给两人下锅边煮边唠叨：“走那么早干啥，起码过了十五呀。”

陆森靠着厨房的门框看许畅抱着一盘炸带鱼在那啃：“在家里也没事，还是早点走吧。”

许畅倚着餐桌冲陆森挤眉弄眼，这是在嘲笑他，每次陆森在家里跟张嫂说方言，许畅都在一旁乐不可支。

陆森扬起拳头作势要打吓唬他，许畅挑着眉毛指着他的拳头撇嘴，陆森想起自己的保证，讪讪地放下了拳头。

饺子端上来，许畅蘸着醋狼吞虎咽地吃，陆森却没什么胃口，每次离家，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吃不下东西。

这时楼上传来两声咳嗽，韩志千不知说了什么，张嫂应了，一会儿过来跟陆森说：“你爸叫你去书房一趟。”

陆森定了一会，丢下筷子，让许畅慢吃，自己去书房找父亲。

“刚回家没几天，又要走，公司的事你就这样打算不管不问了？”韩志千在烟雾缭绕中看他，大清早起来就抽烟，是他多年的习惯，所以咳嗽总不见好。

“我上次在电话里就跟您说清了，这边的公司我已经决定放弃了，您自己管理也好，再找人也好，都与我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