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那你跟我解释解释,公司的款子里少了将近五百万是怎么回事?不要告诉我公司闹亏空!”
“我拿走了,我有跟财务报备,他没告诉您吗?”
“拿走了?你说走就走,又从我这里拿钱,你真的是狼心狗肺的东西吗?”
陆森笑了一下,“所以我才是您的儿子啊,我接管公司这么多年,每天像机器一样受你驱使,就算是个员工,我这个职位,从公司挪走五百万,也只少不多。”
韩志千冷笑:“这些年你都乖乖的,怎么出去了一趟转了性?是因为那个许畅吗?”
陆森脸色变了变,冷然道:“与他无关,我不想要的东西,就算塞在我手里,我也还是早晚会扔掉。”
“你是告诉我,我老了,管不了你了?”
陆森偏过头,看着窗外的积雪,“随便你怎么想,无论我说什么,怎么做,都无法改变你的想法,你可以逼我暂时妥协,但是你是束缚不了我一辈子的。”
韩志千看着面前已经长大的孩子,往事忽然纷至沓来,当年阻止他艺术生报名,最后还是让他自己偷偷跑掉了,后来如果不是中途出现了意外,陆森怎么可能被他摆布成一个工作机器,他甚至连大学都没上。
而现在,一切都照着他的预想发展着,然而已经长大的陆森突然有一天还是要离开。
这让他这么多年的悉心栽培还有当年的种种努力,都成了泡影,到头来,他还是没有真正管制得了他。
韩志千眯起眼睛:“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已经不小了,你曾经违逆过我很多次,每次我们双方都有一点责任,错不全怪你,但是这一次你是真的错了,而且错得很离谱。”
陆森看着父亲的眼睛,这个在情动的年纪里狠心抛弃心爱女人的男人,逼迫自己儿子做自己不情愿选择的父亲。他想起曾经公司里的一个无背景的女孩的追求,原本是对方的一厢情愿,韩志千得到消息,却把人辞掉,并永不录用,一个人的前途就这样轻易地被毁掉了。他相信,没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
“没有什么对错,我天生这样,如果要追究对错,你认识了我妈,这才是最大的错误。”
第十九章
年后的画室里人已经很少了,除了一些打算参加北京院校校考的学生外,其余的都回了各自的省份去考点参加艺术考试。
刘乔睿过年没有回家,他已经三年没有回家过年了,这几天街上的店铺都关门,大过年的他正用小电锅煮一碗面条。
等待水开的时间,他踢掉拖鞋上了床,床上有三床被子,其中两床是杜临临走前留给他的。那个奢侈的小少爷,走前连画板画架都不带,只拿了几件衣服,收拾了一个小行李袋,其他的全扔在了北京。
他随手翻看枕边的一本画册,是莫奈的画集,这也是杜临送他的,之前写生的时候受了许畅的刺激,杜临一回来就去买了大师的风景画,买来之后翻看了几天,就被束之高阁。
翻到《睡莲》,刘乔睿恍了神,那睡莲静静的,让他感到孤独。
很多画家的作品,都是有感情的,那感情大多是孤独、寂寞、凛冽、绝望,即便是表达新生,也是那开在悬崖边的花朵,从绝望中仰望天空。
也许这就是画者的路,孤独又寂寞。
孤独无法驱赶,寂寞无人排遣。
他正呆呆地沉浸在自己的冥思里,门突然被刮了一下,接着被推开一条缝——
“哎!你没走啊!”
许畅手里拿着扫帚惊讶地问,他在打扫卫生,过年期间房客大多回家了,没想到还有一个在这。
“嗯,我留这边考试。”刘乔睿神色淡淡地说,水不知开了多大会了,他合上书,下床去煮面条。
“大过年的,你怎么只吃面条啊?”许畅看着清汤寡水的,心里没来由一阵怜悯,“去我那吧,我也没吃呢,正好咱俩煮饺子。”
“不了,这就快好了,”刘乔睿搅合了一下面条,扣上锅盖,“你要不要吃点?”
许畅摇摇头,“我就不吃了,面条好了你盛出来,留点汤底,一会我过来煮饺子,凑个锅。”
说着,不等刘乔睿作何反应,他就提着扫帚走了。
许畅再上来的时候,刘乔睿以为他在搬家。
只见一个画板当托盘的白纸上摆满了吃的,有饺子,还有切好的牛肉,还有几只鸡蛋,一些酱料,甚至还有土豆片、羊肉卷、金针菇、火腿……
刘乔睿拿着勺子:“……”
许畅把东西放下,哈哈一笑:“这些够吃吧。”
他探头看了看锅,“哟,汤不多了,有开水没?加点水。”
刘乔睿下意识地摇摇头,许畅一拍脑袋:“我那有热水,你等着,我去拿!”
两人酣畅淋漓地吃完一顿奇异的火锅,许畅摸着肚子坐到刘乔睿床上打饱嗝。
刘乔睿在外间刷着锅,许畅问他:“杜临那小子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画室已经没什么事了,他还回来干什么。”
“哦,也是,他在省内也能考北京的学校,倒是没必要再回来了,”许畅摇头晃脑的,转眼看到莫奈的画册,顺手拿过来,“这种印象派的画,莫奈的倒是蛮适合临摹,这书是杜临的吧,好像见他看过。”
翻过扉页,上面果然有杜临的署名,许畅笑了一下,说:“这家伙肯定没怎么临摹过。”
“陆老师没在吗?”刘乔睿端着刷洗干净的锅进来,拿过毛巾擦干净了手。
许畅摇摇头:“不在,他从回来就神出鬼没的,我都两天没见着他了。”
“昨晚他好像回来过,匆匆忙忙的,又走了。”
“哦,”许畅一脸不以为然,“这家伙这么忙……”
第二天许畅趴在被窝里玩PSP,听见门响,他怔了怔,没理,继续玩游戏。
“怎么还睡着,吃早饭了没?”果然,不一会儿陆森带着点寒气推开卧室的门,对着赖床的某人问道。
许畅头也不抬地甩出一句:“吃了。”
“真的?”陆森将信将疑。
“那你还问我干嘛,”许畅没好气地说,边说着边坐起身,他身上穿着件羊毛衫,下面穿着灰色保暖裤,显然是起过床的样子,“哟,还知道回来,这几天上哪鬼混了?”
陆森摘下围巾,理了理头发,苦笑说:“我都没你过得悠闲。”
许畅挑眉,显然不信,起身上洗手间。
陆森跟过来,许畅正准备上厕所,陆森说:“我最近在忙一些很重要的事,你自己照顾好自己,记得按时吃饭。”
“行,没你我不也活这么大,您先出去,我尿尿没让人围观的习惯。”
陆森讪讪地退出去,等许畅再出来的时候,人已经不在了。
许畅无名火起,他拉开临街的窗户向外看,没人影,于是披上件大衣拉开门就上楼了。
陆森在房间里正对着几份文件皱眉,许畅一脚踹开门,不理他的讶异,一屁股坐在陆森床上。
陆森问:“怎么了?”
“交房租!”许畅下巴一扬。
陆森把文件放到一边,有些好笑地问:“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甭废话,吃老子的喝老子的睡老子的,是让你白享受的么,快给小爷交房租!!”
陆森揉揉眉心,好气又好笑地看着许畅明显的胡闹,说:“我哪里又惹到你了?”
“我不管,你交房租!”
“好吧,多少钱?”
“半年的,五千块。”
“这么贵。”
“快交出来!”
许畅说话几乎是用吼的,陆森瞧出来这人不对劲,好声好气地哄:“行行,先欠着,过两天就给你补上。”
“就现在!马上!”
陆森无奈,还真去拉开箱子找现金。
“喏,都在这了,剩下的给你当压岁钱。”
“滚,打发叫花子呢!给我数清楚了再交!一分不能多一分不能少!”
“……许畅,你哪里不舒服?”
“你才有病!”话说完,许畅就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
陆森蹙眉抹了一把脸上的口水:“这里没开暖气,快回你屋去,穿那么少别感冒了。”
“用你管!”许畅不依不饶。
话音刚落,许畅的身体就横起来了,陆森跟他废话未果,直接打横把人抱起,大步向外走去。
“……我擦!快放我下来!还有人呢!”
“听见没有!快放我下来!”
……
一路把人抱到房东卧室的床上,某房东的脸已经烧起来了:“混蛋!”
某混蛋边脱衣服边笑:“你又轻了,这几天我不在你肯定没好好吃饭,……我这就好好喂饱你。”
发了一上午情,俩人又休息了一会,半下午陆森起床弄了点吃的,端到床头。
许畅枕着双臂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蛋炒饭,眯着眼睛一副NB大爷的样子,时不时挪动一下不太舒服的屁股。
这就是顺毛之后的许畅,你说他没出息也好,怎么着都好,让他舒坦了,他就不给你找事了。
把最后一口饭喂给他,陆森又递上纸巾,某大爷被伺候得舒舒服服的,心满意足地又扎被窝了。
陆森送完盘子回来,给他拉了拉被子,说:“好好睡吧,没事别出去。”
最近他总是这句话,“没事别出门”“老实在家待着”,许畅原本就是个宅男,也不怎么出门,陆森这句话也是白嘱咐,可说得多了,许畅就有点奇怪:“最近怎么了?世界末日了还是怎么着,怎么总是这句不让出门?外面是不是丧尸满大街了?我得出去瞧瞧。”
“听话,”陆森放柔和了语气,眼里突然变得说不出的复杂难懂,“你就听话吧,让我也轻松一点。”
“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意思,许畅,你老大不小了。”也该懂事了。后面这句陆森想了想还是咽下肚没敢说。
是老大不小了,通常长辈说起老大不小了,不是要求孩子自立就是要求孩子成家。
许畅老大不小了,该成家了。
李家年后一直没什么动静,许畅心知是躲不过,老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他不知道别人结婚都什么心情,反正他对结婚是没什么心情。
没过几天,李家双亲果然找上门来,说是商量商量什么时候把事给办了。
许畅瘫在自家沙发上,听了李母一堆啰嗦之后,兴致缺缺地摆手:“你们看着办,我这边没什么亲戚,最好简单点办。”
原本李敏的名声就不怎么样,又是二婚,李家也不想张扬,当即就露了笑脸:“那成,钱什么的好说,反正以后都是一家人了,你跟小敏好好过日子,我跟你叔叔就什么都不求了。”
婚姻是大事,但是对于一个并不重视婚姻的人来说,它算不了什么事,甚至比不过一个闯关游戏。而许畅和李敏就是一个合作队友,一起把人生中必须经历的一段关口给闯过去。
眼下的事是想着怎么跟陆森说。
陆森现在每天都忙忙碌碌的,几乎不着家,平时做什么也不怎么跟许畅说,许畅其实也懒得管。
这天陆森一脸疲惫地回到家,沙发上一坐,就发起呆来。
许畅抱着杯子走过去,踢了踢他:“怎么了?”
陆森揉揉额角:“……北京真难混!”
“嗤,你找工作?”
“不,就我这样的能找什么工作,要学历没学历,要关系没关系,我想自己单干,当自己的老板。”
“你在家不是干得好好的么,瞎折腾啥玩意。”许畅低头喝了一口茶,说。
闻言陆森抬头瞪他:“你说我折腾是为了谁,别没良心,再刺激我我就掐死你。”
许畅失笑:“……别,千万别为了我,我早就跟你说了,咱俩这事……不乐观……”
陆森冷哼一声,夺过他手中的杯子,慢慢喝着,忽然冷笑:“你就会跟我说这些,那行,以后我就不跟你废话,等将来咱俩真过了一辈子,我再看你怎么说。”
“什么跟什么,”许畅蹙眉懒懒道,声音虚得不像话,“这事真不成,……我婚期已经定下来了,……下个月底。”
说完,他转过头不敢看陆森的表情。
第二十章
房间里很静,静得让许畅有种破门而出的冲动。
他不敢动,眼珠移到眼眶边上,才看到陆森紧握杯子的手,那手越收越紧,骨节暴露,让人觉得下一秒这杯子就会被捏碎。
显然这不是拍电影,只听“嘭”的一声响,许畅吓了一跳,猛回头,杯子已经被狠狠砸出去,碎玻璃四溅,划伤了还在颤抖的手背。
伤口并不深,但是很快溢出血来,在手背上形成一条细细的红线。
他这是真动怒了。
许畅不敢动也不敢开口,倒不是怕挨揍,他只是不知道这种情况下,开口还能说什么。
但他很快就从这种为难中解脱出来——陆森带着怒气甩门走了,一句话也没说。
今年据说有倒春寒,陆森走在零下十度的大街上,一点都没觉得冷,他不知道自己从出门到现在走了多长时间了,街上行人不多,天寒地冻的,像他这样漫无目的散步不像散步赶路不像赶路的,大街上还真找不出第二个来。
结婚……
结婚……
结婚……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许畅刚刚的那句话,许畅要结婚了。
许畅要结婚了,母亲病逝了,父亲不要他们母子。
时间倒流回去,一桩桩一件件,他总是被甩下的那个。
他从来没有那么深深的感受到一种挫败。
是他以前太年轻了么,什么挫折都不怕,现在一个许畅,让他无从下手,明明那么简单的一个人,执拗起来却是让他那么为难。
从来没有人跟他是站在一起的,包括许畅,他原本以为至少许畅是自己的,而现在连许畅都要丢下他了。
不知不觉,他一路走到东直门,没犹豫的,钻进了地铁。
线坐到底,最后一班地铁也停了,他抹了一把脸,这才回过神来不知身在何处。
祝航接到冯静电话的时候,他刚从酒店出来正开车在回家的路上,听完电话便立即转了个弯。
这个时间是不会堵车的,大概开了快一个小时,才到了冯静说的地,远远的,就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怎么跑这里来了?大过年的这边很难打车,这个点地铁公交什么的也早没了。”看陆森冻得嘴唇发紫,祝航开了暖气,忍不住开口说他。
陆森一言不发地靠在椅背上,出神地看着前方发呆。
祝航打了个方向盘,先送他回家。
原本陆森突然想喝酒,就打电话喊冯静,并让他来接他一趟,结果孙芸今天在他那里留宿,不方便出来,于是冯静就转手打给了祝航,反正看着他们最近打得火热不是么。
车开了快半个小时,陆森突然说:“停下。”
“怎么了?”虽然是这么问着,祝航还是把车子慢慢停在了路边。
陆森下了车,一口气跑到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