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瑾 中——旖草

作者:旖草  录入:07-29

心里有丝淡淡的内疚与惘伤,轻叹一声,从怀中摸出一直珍藏的锦囊,又勾出了许多回忆,愣愣地有些出神,一坐就坐到了傍晚。

“叩叩——”

轻轻的敲门声拉回了我的思绪,抬头一望,大哥推开房门,轻声道:“小溟,吃饭了。”

“好……”我缓缓地点了点头,手里轻握住的锦缎染上了淡淡的体温,温暖得让人贪恋,不忍放开。

大哥看了看静坐在床边的我,无奈地摇了摇头,轻合上房门,细微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我望着紧闭的门扇,合上眼帘,十八岁的生辰,竟然都已经过去一年了啊。

如画的过往浮现在眼前,去年的美景仍然记忆犹新,玉瓣纷飞,白衣轻扬,那时的怀瑾翩若惊鸿,令我惊叹,银线粉琼栩栩妖娆,缎面锦囊仍然残留着他的气息,流苏轻垂,柔滑飘逸如他的墨发,一颦一笑,眉目间的那抹清雅,烙进我的心里,久久难以忘怀,亦不能释怀。

小心地收起锦囊,不由地又想到了那日我送怀瑾吊坠的情景,那时的他,是不是也和现在的我一样?

心中隐隐又生起些感伤,微叹一声,轻轻推开门扇。

不急不缓地漫步,幽长的回廊,少有人影,我还记得去年的今日,尉迟府里里外外格外的热闹,而今年却冷清了许多。

一年一次的生辰,我自然不愿再过,大家虽无奈,也只能叹口气,不再勉强。其实我知道,他们本想利用这个机会令我开心一些,忘却烦恼,可是我也明白,那样的欢闹只会令我更加难过。

在去饭厅之前,我绕了小径,不知为何,忽然想起后院的琼花,硕白的花朵,不知是否还像记忆中的那般美丽。

快到后院的时候,我顿了一下脚步,心中空空的,有些失落。迟疑了片刻,再提步时,一抬眼,便是那满枝的玉白花瓣,绚烂而圣洁。

倏然忆起四哥的话语,轻叹一声,这琼花哪里像我?如此淡雅清逸,风姿绰约,分明就是翩然若仙的怀瑾。

翠绿的新叶上绽放着洁白如玉的花束,没有浓香艳抹,恰似翩舞的玉蝶,素白清淡,浅香怡人,淡淡弥散在空气中,似有似无,却令人沉醉其中,无法自拔。

盛放的花朵,并不识旧时别景离愁,也不记得去年枯萎凋谢时的残败羸弱,只是无畏无惧,闲适地释放着这一季绚烂的生命。莫名地,竟叫我有些羡慕,花儿的记忆,再美留不过一季,再痛也存不过一季。

新生的玉瓣有着无知的烂漫,无忧无愁,无伤无痛,而赏花的人,却偏偏忘不了那花开花败的欣然与忧愁,只能徒自感伤。

昔年的美景,繁花才俊,琼花与怀瑾,常常令人流连迷惘,却不知美人与玉瓣,究竟谁才是景。

伸手摘了一朵琼花,摊在手心,微不可察的重量静静地伏在手上,轻盈而柔弱的生命,仿佛稍一用力便会香消玉损,化作乌有,令人怜惜。

不经意间,一阵晓风拂过,卷走了手中的玉白花瓣,在空中轻舞漫曳,我轻瞥了一眼,无限感慨,纵使不舍,也还是要转身离去,独留那一树繁茂随风轻摆,思忆往昔。

旧时赏花,故人倩影相随,如今繁花依旧,却只余那满园硕白,寂静无声,旧影浮烟。

77.

这段时日以来,其实我常常会省视自我。

我在尉迟城中无忧无虑地生活了十多年,一直都是快乐的,只是这次回来,却倏然间转了性子,哀怜叹息似乎渐渐成了习惯。这样的自己,令旁人担心,更令我自己厌恶。

可是每每想要振作起来时,一想起怀瑾,想起我们曾经的甜美,想起那些平淡似水却润泽心田的时光,浑身的力气就似被抽离一般,瞬时泄了劲,心情也不知不觉地跟着低落了起来。

时间过得越久,我就越深刻地意识到,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并不是夸张,可是不仅是大哥他们,连我自己都可以感觉到生命力的流失,一点一点地消逝。

偶尔想来会有些好笑,我活在自己为自己编织的一个牢笼之中,封闭了自己,也隔绝了外界的一切,自怨自艾,自己把自己放逐到悲伤的河流之中,渐渐迷失了自我,变得再不会思考其他的一切,仿佛这就是我活着的全部意义。

可是,我知道,不是的,不是这样,这不是原本的我,而我原本也不该是这样的。

如此恍然之后,心情前所未有的轻松,我还是我,无论怀瑾在不在我身边,无论他爱不爱我,我都还是尉迟溟,这一点,从来就不曾变过,以后也不会改变,只是被我忽略了很久。

我喜欢怀瑾,希望可以和怀瑾两情依依,长久相伴,我的生命可以为了他牺牲甚至消逝,却不能因为自我悲情而可笑地流逝。

想通了之后,心情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决定不再自欺欺人,不再封闭自己,所以,我决定了要去洛淮,去找怀瑾。

我去找他,并不是后悔当初的决定,我也有自己的坚持,所以我不会待在他的身边。

怀瑾的选择,他的坚持与执着,我不会评价什么,就如同当初影翼死后深受打击的长无师兄一样,仇恨虽是一种可怕的力量,疯狂,沉重,而又不可估量,可它的确是难以释怀的枷锁,解不开的话,那就一辈子都甩不掉。

这是他的决定,因此我不会怨他,亦不会阻止他,只是,我也不愿亲眼见到太多的血腥,所以当初那个时候是我逃了,就算这是我的自私,但我也只能远远地等着,因为离得太近,我怕先疯掉的那个人会是我自己。

我决定去找他,不是想让他放弃什么,只是为了问清楚,也说清楚,把当初拒绝聆听,当初没有说明的那些通通都说清楚。

如果他仍然喜欢我,依然珍惜我,那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我会等他,等他完成自己所有的心愿,等他报了仇,然后我们一起离开,再不问这尘世间的是非恩怨。

如果那个所谓的传言是真的,他不再喜欢我,那就远远地走开,要我祝福或许很难,只是我会不再打搅他的生活,完完全全地离开,独自一个人,带着我们曾经美好的回忆,好好地生活下去。

当我告诉家里人我的决定时,他们所表现出来的欣然,甚至是松了一口气的表情,令我着实是哭笑不得。

我知道他们一直很担心,所以看着我好起来都觉得甚是欣慰,虽然我要去的地方和要做的事依然令他们忧心,但至少,看着我振作起来,始终是件好事。

或许是因为尉迟家在江湖中本就不真不切的身份,家里人对于武林中的是是非非并没有那么明确的孰对孰错的执着,江湖之中,本就无关对错,只是恩怨情仇,纠葛不清,长长久久,也就成了现在的局势。

所以对于怀瑾和琰哥的事,他们并不像江湖中人表现得那么愤然,只是对于那些血腥恩仇并不喜欢,就像我一样,或许是尉迟城长久以来的悠闲自在,令我们都不愿涉足那个背负了太多罪孽仇怨的世界,并不是懦弱或逃避,只是天性的不喜,太多沉重的罪,对于向往简单平凡生活的人,是一种无法承受的折磨。

其实我该觉得庆幸,他们没有因此决绝地命我忘掉怀瑾,从此老死不相往来,他们的担忧是出于对我的关怀,不愿我受到伤害,当然,希望我活得快乐。

我尉迟溟这一生最最幸运的,一是有了这样爱我,疼我,宠我的家人,二便是此生能够遇见怀瑾,所以无论此去结果如何,都再无怨无悔。

78.

本来拟定即日上路的行程却因为某些原因又推迟了一些。

某些原因,硬要说出来的话,实在是令我有些惭愧。

我和大哥二哥回到尉迟城的时候已是深秋,而现在正值春末。

我回来的那时,家人都出来迎接,大嫂自然也在,只是那时心情低落,竟未曾注意到,大嫂已怀有四个月的身孕。

而之后的日子,我多在后院之中,一待便是一天,几乎见不着其他人。开春以后,虽然常常被哥哥们领着到处忙碌着,可是大嫂也因为临近产期,极少出门。

如此一来,半年的时光里,我竟不知,尉迟府上还有一位孕妇,也还真是难为其他人为嫂嫂忙碌,还得为我担忧了。

当日我说了即日起程,众人的面色都有些为难,他们支持我的决定,却露出这样的神色,着实令我有些奇怪。询问过后,我才得知,大嫂已接近临盆日期,而他们希望我可以先留下,看看那个孩子。

对于这样的期望,我自然是欣然点头,释然的心情在得知那个即将出生的孩子之后,更是新奇万分。

生产的那日,我们一群人围在门外,万分焦急,奈何尉迟府七子,偏偏全是男子,不便入内。长久以来,我还是第一次见着一向沉稳镇定的大哥如此浮躁,来来回回,晃得我们双眼犯晕,他还在不停地踱来踱去。

虽然默默偷笑,但心里的感觉却很微妙,一个全新的生命即将诞生,这是一件多么伟大而美好的事情,能令人忘却烦恼与不快,真诚地期待着。

伴着一声“哇哇——”的啼哭,众人高悬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不由地都松了一口气,跟随迫不及待的大哥一拥而入。

大嫂虚弱地躺在床上,神情却是满满的幸福,爱怜的目光柔和地望着从产婆手里接过的婴孩。

大哥的身子不可抑止地微微颤抖,不可言喻的喜悦几乎满溢出来。望着孩子的慈爱祥和的目光,与大嫂会心一笑,那三人之间的温暖与幸福不知不觉地感染了所有的人,令人羡慕。

小小的婴孩,似一件精细易碎的玉器,令人感叹,不可思议的奇妙,又由衷地喜爱。小小皱皱的脸还没有展开,圆润的小嘴正大大地张着,不停地啼哭,那对于所有人而言,都是幸福的声音。

大哥温柔地为大嫂拭去额上的汗水,柔和而专注的目光令我想起了怀瑾,微微的伤怀,却仍然可以回味当初那甜甜的滋味。

顷刻之后,产婆抱着清洗干净的婴儿回来,襁褓之中的小小人儿睁着大大的眼,好奇地环视着这个新奇而又绚烂多彩的世界。

我凑近了些,伸出手逗逗那个孩子,一只嫩白的小手猛然抓住我的手指,小小的,却意外地充满力量,攥得紧紧的,我不由地一惊,却在对上那双水汪汪的大眼时平静了下来,那天真无暇的目光,忽闪忽闪地像是在对着我笑一样。

心情莫名的愉悦,我回握住那只小手,会心地笑了:“牡丹……”

“牡丹?”

五哥突然的反问吓了我一跳,回过头,见众人略疑惑,略期待地看着我,我奇怪地问道:“怎么了?”

大哥温柔地笑道:“我们正在商量为孩子取名。”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刚才莫名看得出神,没注意到他们的谈话,无意识地就说出了心里的想法。

“溟儿是觉得叫‘牡丹’好吗?”六哥一边问着,一边凑过看看孩子。

我摇摇头:“不,不是,只是刚才突然想起了牡丹。”的确是很奇妙,明明才赏过家中后院的琼花,我却偏偏记起了前厅花苑中的牡丹,妖娆妩媚,而又华贵端庄,国色天香的美艳。

“溟儿,为孩子取个名字吧。”大嫂的嗓音细弱,却很温和,盈盈的笑脸满是幸福,“这个孩子很喜欢溟儿呢。”

我望着孩子天真的笑颜,攥住手指的小手软软柔柔的,惹人怜爱,心中渐渐升起暖意,淡淡笑道:“玉茗。”

“玉茗?好,好,就叫玉茗。……哎哟……”五哥在旁手舞足蹈,倏地被六哥拍了一下,六哥好笑地看着五哥:“大哥都还没说话,你怎么就决定了?”

大哥轻笑了几声,宠溺地看着我们以及新生婴孩:“就叫玉茗吧。”然后他侧头,搂着大嫂,两人的笑,很温馨,也很甜。

午后和煦的阳光懒懒地洒下,莫名的感动与温暖填满了许久以来疲惫憔悴的心,充实而美好的,我想,那个画面,生命最原始的圣洁与烂漫,幸福满溢的笑脸,温馨的暖意,我会一直铭记着。

79.

真的上路了之后,心中还是有些淡淡的感伤。

算起来,这是我第三次远行,头一次的时候,有琰哥领着,之后又有怀瑾相伴,这次却落了单,同样的路,一个人前行,马蹄奔腾虽是快了许多,飞驰而过的风景却令人有种重临往昔的错觉。

傍晚时到了池州,虽是盛世,但独自夜行多少不太安全,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在池州住上一晚。

晚饭时,我并没有去御香阁,只随便在客栈里吃了些点心。即便我是想通了些,也仍是不希望与琼玉楼有太多牵扯。

平卧在床榻之上,静静地躺着,轻柔的缦帘微垂在身侧,夜渐深,渐沈,而我依旧没什么睡意。

半年多来,这似乎已形成了习惯,入睡极难,即便睡着了,轻微的声响也能使我惊醒。心虽然很静,神志却依旧受着折磨。

我并没有亲眼目睹玉门庄的惨景,却莫名地无法忘记那所空寂冷淡的庄园,萧条而凌乱的景象。我知道怀瑾这么做是为了我,所以他杀了再多的人,我也无法怨他,却因此更加无法原谅自己。

就像狂所说的一样,之前我一直依赖于他们的保护,琰哥也好,怀瑾也好,我不愿去接触那个残酷的世界,却偏偏让他们身处其中。如果早一些明白,多一些提防,我也许就不会被金玉书算计,那是不是……也就不会死那么多人?

梦中偶尔会出现狰狞可怖的人影,狂风呼啸在空荡的园子,慎人尖锐的嘶鸣,哀伤绝望的啼哭,似逃脱不掉的梦魇一般,纠缠不清。

只是每次噩梦惊醒,并不会惊魂战栗,瑟瑟不安,却总感觉异常的沉重,悲哀,压得胸口喘息不得,再无法入睡。

微叹一声,起身,披了件外裳,慢慢走到窗前,轻靠在窗沿一侧。

窗外的皓月皎洁,淡淡地蒙上一层银辉,满天的星辰清晰可见,墨蓝的天空一望无垠,明天,会是个好天气吧。

无人的街道,寂静而安详,这样的夜晚,独赏月景,其实也还算很闲适。

“嗖——”的一声,我正觉得奇怪,这么晚了,街上还会有人?倏地,一道人影就从不远处的街角一晃而过。

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顾不得太多,我一把抓过惊风剑,越窗而出。

那身红衣,熟悉的身形,我不会认错,可是琰哥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迅速地追了上去,然后小心地跟在后面,绕了许多小巷岔路,一直追到了一个巷口,人影竟忽然之间消失了。

我急忙赶过去,却未寻到任何踪迹,到底去哪儿了呢?心中有些失落,我不甘心地退出巷子,正要离开,微转身却发觉自己竟追到了御香阁,心中一沈,御香阁,琼玉楼,会不会是这里?

小心地绕到御香阁侧面,我仔细望了望,还好,围墙不算太高,深提一口气,纵身一跃。

只是刚一落地,我就感觉颈上一痛,冷冷的银光抵在喉头。

抬头一看,我却傻了眼:“琰哥……”

琰哥看着我,眼中的光芒异常的宁静,没有一丝温度,然后他冷冷地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一愣,突发的状况,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这里做什么,只是猛然看见琰哥的身影,就本能地追过来了。

可是,琰哥此刻眼中陌生的冷光却看得我心寒,明明是最疼爱我的哥哥,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难道之前那么多年的关怀与包容全都是假的?

眼前的琰哥,除了相貌嗓音以及身形没变以外,真的一点也不像我所认识的琰哥,过去开朗风趣的个性,莫名地成了冷淡沉默的性子,一时之间,还真的让人接受不了。

“你……真的是琰哥吗?”虽然我知道这个问题很愚蠢,可我还是忍不住问了,毕竟,一个人,怎么可能突然之间几乎就成了相反的性格呢?

琰哥顿了一下,目光冷冷地扫过一眼,撤去了架在我脖子上的剑,收入剑鞘之中,微侧身:“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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