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究竟有多久了?那些隐藏的,瞒着的,所有的真相,究竟又有多少?
你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还是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告诉我?
在此之前,我本以为自己会无法承受,会发狂,会失去理智,可是并没有,所有的力气,在方才与楚长歌的撕斗中就已经消失殆尽了。
又或许,我一直都知道,一直都明白的,只是不愿去面对,不愿意,这件事,是由你以外的人来告诉我罢了。
或许,我一直在等,又或者,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有没有在等。
其实,所有的事,并不难猜,如果真的想知道,你也瞒不了那么久,而且,你也并没有刻意地去藏,还是说……其实,你也在等?等我发现这一切,是吗?
瑾,我并不怪你,就像我不会怪罪楚长歌一样,虽然他毁了我的美梦,可是,这个梦,迟早都会破碎的,不是吗?
你所做的一切,残忍也好,无情也罢,甚至冷血,都无所谓,我不会怪你,不会埋怨你,更不会恨你,你肯定有你的苦衷,你的难处,即便……你并不愿告诉我。
可是,不怨不恨,却也不代表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从我知道所有真相的那一刻,我们就已经回不去了,那些过去的,单纯的,美好的,已然成了往昔的回忆,却再不属于以后的日子。
琼玉楼与弄影山庄的恩怨,影翼的死,你所瞒着我的一切,我都不怨你,可是,我独独无法承受,那几百条的人命,生命的嘶嚎,太过沉重,而我,背负不起那样的重量,我并不怪你,却终究说服不了自己。
我一个人的命,该怎么去还那几百人的债?
一时之间,没有人开口,沉寂的空气在这样幽静的夜里,只剩下哀伤的叹息,风卷过,不留一丝痕迹。
“溟儿……我……”怀瑾微颦着眉,依旧温润似水,眼底却泛着淡淡的忧伤。
摇摇头,我并不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可是无论是什么,我现在都不想听到。他的声音,清润如泉,却让我止不住地颤抖,心中微微刺痛,抽搐一般的酸涩。
终于鼓起勇气抬头,咫尺之间,我最爱的怀瑾,想要深深,牢牢地将他印在眼中,烙在心里,轻启双唇,拼命克制住自己颤抖的嗓音:“瑾……我要回去了……”
怀瑾望着我,微凉的手指依旧覆在我的脸颊,爱怜地看了很久,缓缓地叹了一声:“好,我们回去吧。”
他轻轻牵过我的手,就像以往那般,自然的,而我,却向后退了一步,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躲开,只是下意识地,就这样做了。
轻轻擦过的触碰,哪怕只有一瞬间,我也清楚地感觉到,他的手在我躲开的那一刻,颤抖了一下,只是一下,然后便压抑下自己所有的哀伤,无奈,淡淡地开口:“怎么了?”
关怀的语气,轻柔的语调,我却依然不习惯,耳根微热,可是心……很痛。
我摇摇头,不再逃避,径直地回望着他,一字一句,然后,我听见了自己的心破碎的声音,我自己,亲手斩断了两人之间,所有的羁绊。
“瑾……我要回去的地方……是尉迟城……”
67.
怀瑾的身子颤了一下,他不确信地看着我:“你说什么?你要回哪里?”
我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却还是哽咽着答道:“尉迟城……”
“为什么?”他一字一句说得很慢,话语中透出的悲伤令我心痛,我闭上眼,紧紧的,因为不想看见……他眼中的……那些哀伤。
他停顿了一下,轻抚着我的发,一如当初那般的温柔,轻柔的话语似魔咒一般缓缓回荡在耳边:“溟儿,我们会回去的,再等我一阵子,等我……然后我们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不问世事,没有烦恼,只有我们两人,相伴相守,好吗……?”
我几乎克制不住,无法违背内心的希冀,好,当然好了……这曾经是我最大的心愿,我从不奢望生生世世的永恒,我只要,这一生一世,可以与你长相厮守,相伴到老……
可是现在,我不可以点头,一个“好”字,在出口之前,就已经硬生生地被扼杀在了心里。
等,我不知道怀瑾要我等他什么,等多久,可是无论多久,我都愿意等的,只是,不是在他身边,至少,现在不行。
怀瑾要做的事,我不清楚,亦没有人告诉过我,可是我能感觉得到,太过沉重,太过悲伤,那双白皙修长的双手,究竟沾染过多少鲜血?我不知道,或许我该劝阻,可是终归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是,如果待在他身边,亲眼目睹我所不知道的那一切,我怕,我会再无法原谅我自己,就像我已经无法偿还那几百人的债一样。
就算只是自欺欺人也罢,把自己囚禁在自己编织的梦中,回到这一切开始的地方,我等你,等你做完你想做的一切,等你只是我的……怀瑾……
如果那时……你还记得我……
所以,我的瑾……
“再见了……”
“……瑾,你?”
我微退一步,绕开怀瑾,可是还未来得及擦身而过,就被怀瑾一把拉入怀中,紧紧锁住。
“瑾……放开我吧……”我没有挣扎,没有反抗,或者面对怀瑾,我从来都无法拒绝,心中是那么地渴望,他温暖的怀抱,清淡的气息,我们之间曾经拥有的那些温存,甜蜜的,难以忘怀的一切。
“我不会放开的。”几乎是吼出来的,如同平静的清泉突然泛起了巨大的风浪,我和怀瑾都怔住了,他从不曾这样的情绪失控过,从来都是淡雅的,温润的,我们相处的十多年,一直都是。
我轻叹一声,为什么现在总是无法抑制地回忆起以前的那些画面?为什么要不停地想起那些美好的过往?
闭上了眼,有一丝自暴自弃的绝望,为什么我们之间……要发生这样的事呢?
“我不许你离开我。”耳边是怀瑾的声音,已经冷静下来的,平淡的,没有起伏的,却压抑着我们两人都无法承受的哀鸣,轻轻回响着。
“……唔……”我还没来得及回味怀瑾话语中的含义,就被他一手压着我的后脑,手指插入我的发中,紧紧着按向他,猛地咬住我的唇,粗鲁而狂热侵入我的口腔,狠狠地掠夺着,逼着我回应。
不复往日的温柔似水,他的舌,在我嘴里纠缠着,像是宣告所有权一样,霸道地扫过每一处。从未有过的疯狂,像烈火一样在体内燃烧,几乎要将我灼伤。
“……唔……”
泪,就这样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有痛,有伤,还有,委屈……昨夜的那些缠绵依旧历历在目,一样火热的吻,却更为霸道。
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怀瑾拥着我的手臂上,冰凉的触感让他的手轻颤,同时也寻回了一丝理智,慢慢地放开我的唇,手指轻轻抚过眼角的泪水,一点,一点,将脸上的泪拭去。
“对不起……对不起……溟儿……”温柔地将我搂入怀中,轻拍着我有些颤抖的脊背,仿佛刚刚那个发狂的人并不是他,虚幻的,让我分不清哪个才是现实。
“放我走吧……”我轻轻推开他温暖的胸膛,透过眼中朦胧的水雾望着他的眼,那双儿时曾经乌黑明亮却空洞无神的眼不知从何时开始一直散发着异彩流光,摄人魂魄的明媚清澈,可是现在,那里却写满了惊诧,巨大的黑洞慢慢吞噬,平静得似深潭幽水,没有一丝波澜,也泛不起一丝涟漪。
怀瑾慢慢地放开,没有再做什么,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我看。
“为什么?”平淡到几乎虚无的语气让人听不出起伏,望过来的眼神却包含了太多太多我读不懂的情愫。
我望着他的眼,却越发觉得看不透彻。
“现在的我,已经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你了……”
怀瑾平静地看着我,良久,他退了两步,没有之前的不可置信,没有失控的情绪,甚至没有一丝伤怀,淡漠地,轻声道:“你走吧……”
走……是啊,不是我自己说出口的吗?可是现在抽搐不止的,却也是我自己的心。
离开前,我最后望了他一眼,深深的一眼,月白的衣衫在月辉下映出绚烂奇幻的色彩,轻纱微扬,墨发轻飘,一如往昔般如画,似仙,身后是一轮孤月,无星,无云,空荡,寂寥……
68.
一个人默默走回御园,这似乎是我第一次,独自走在暗夜的街头,从不知道,这样的夜,幽静的街,竟会是如此的孤寂,漫长。
一夜未眠,其实很早就有了倦意,双眼因为之前的泪水更是肿胀干涩得难受,可是,只要一闭上眼,浮现的全都是过往的那些画面,我和怀瑾的回忆。
我甚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执意地与他分开,只是莫名地,就再也回不去了。
太多其他的疑惑,我无法去想,因为光是怀瑾一人,就已填满了我所有的思绪,他的美,他的超然,他的温柔,他的关怀,他的浅笑,还有离开时……他淡漠的神情……
一整夜,我靠在床沿,望着手中轻裹在绢帛里的吊坠,出神了很久。
昏黄的油灯,微启的窗,晚风萧瑟,枯叶残卷,我侧头望向窗外,与那日一样的情景,只不过,怀瑾换成了我,夏末变成了深秋,而窗外,无人……
晨曦的浅辉洒进窗沿,橙白泛金的柔光晃得我双眼刺痛,却似乎勾起了浅浅的空腹感。一日没有进食了,饿,那是什么一种感觉?肚子瘪瘪空空的,胃部会有轻微的绞痛。
已经到早晨了啊,记得之前,怀瑾总会备好清粥等我一起吃的,即使我嗜睡,起得很晚,他也会一直等着我,而且无论何时,粥都是温热的,不凉,亦不烫。
而现在,他有在好好吃饭吗?还是和我一样,饿,却没有食欲?
分开不过是一夜,我记起的竟都是这样点点滴滴的小事,之前从未发觉,原来怀瑾竟已如此深地渗入我的生活,我的生命,我的血肉之中。
分别之后,并不是痛不欲生,肝肠寸断的悲怆,却如同抽丝剥茧一般的,一丝一丝,一点一点,慢慢抽去了我所有的力气,所有的喜怒哀乐,不过一夜,我竟不知道,自己,究竟还剩了些什么。
司徒庭宇来找我的时候,我依旧保持着同样的姿势,轻倚着床沿,手握着那枚坠子,我都忘却了,自己原来是会动的,只是麻木地坐着,发着呆。
腹中的空虚感和胃里的绞痛,额头上不断渗出的冷汗,我不是没有感觉到,只是忽然享受起这样疼痛的感觉,那么清晰明了的痛楚,像是代替了我已经干涸的泪水,依旧抽搐痉挛的心脏,发出的哀嚎和咆哮,嘶鸣一般的,叫嚣着,而我,则是静静地体会身体里一分一毫的变化,扭曲。
他进来的时候,吓了一跳,仿佛我是鬼魅一般,令他惊得僵住了脚步,而我,不禁在心里发笑,原来风流倜傥的玉面书生竟然也会有如此失态的时候。
他愣在原处整整一炷香的时间,然后板着一张俊秀的脸,走到我面前,蓦地一把将我从床上拽了起来。
一动不动地坐了一个晚上,我的双腿早已麻木僵硬,被他这么一拽,毫无防备,亦没有任何准备的,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即使只是初秋,地上也已泛起了寒意,肆虐地窜进了皮肤,渗入血液中,冰冷,却让我莫名的依恋。
“你就打算这样坐着发一辈子的呆吗?”毫无预兆地猛然被他从地上拖了起来,被紧紧攥住的前襟,勒得我几乎无法呼吸,可我并没有挣扎,只是愣愣地呆望着司徒庭宇,印象中,从来没有听说过,庭宇生气的样子,而第一次竟被我赶上了?
“听见没有?说话啊?”显然是被我毫无反应的样子气得够呛,司徒庭宇使劲地晃了晃攥住我前襟的那只手,连带着我也被他勒着晃啊晃的。
“咳咳,你……你先……放开……我……”好不容易费力地吐出几个字,我拼命掰开他的手,再不放开,我就要被他勒死了,我虽然伤心难过,却没有想过寻死,也不想如此荒谬地被人杀害。
我的话似乎是起了作用的,司徒庭宇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就如之前把我拽起来一样,猛地松了手,并不意外地,我又摔到了地上,很痛。
司徒庭宇退后几步,理了理衣裳,拂拂衣袖,俨然一个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模样,而我,摇摇头,痛苦挣扎地站起来,心里却好受了许多。被他这么一闹,也没了独自感伤的心情,不禁也要自嘲一番,昨夜那般,还真不是我一贯的风格。
心里对他说了声“谢谢”,但面上还是要瞪着这个不知轻重的“变脸”书生,狠狠道:“大清早的,找我有什么事?”
听我一问,司徒庭宇停下了正在整理衣衫的手,望着我叹了口气:“长歌他……找过你了,是吗?”
一句简单的话语,却似打翻了心中的五味瓶,一时之间,酸甜苦辣咸,各种滋味混杂着,又勾起了昨日种种的回忆。
因为我倏忽之间的沉默,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而尴尬,我不想开口,而他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或许也已经知晓了一切,却不希望无意之间伤害了我,司徒庭宇虽然难得正经,但他其实也是个温柔的人,至少,对朋友是如此的。
相对无言,我走到门边,轻轻倚在门扇边缘,接近冬日的朝阳,明耀,却没有温度,连带着曾经繁花似锦的花苑也萧条了许多,偶尔几缕凉风拂面,清冷,微寒。
我轻侧过头,双眼依旧望着屋外略显萧瑟的景致:“是他让你来的?”
“是,也不是。”司徒庭宇走到我身边,看着院中有些出神,我都忘了,文人墨客最是悲秋,像司徒庭宇这样的才俊公子又怎会不触景伤情呢?
一时之间,我们倒像是两个赏景的人,但是我知道,那一草一木,虽然都看在眼里,却未曾印入眼中。
司徒庭宇的哑谜,我无心去猜,他为什么会来,我也无暇去想,什么原因,什么含义,又有什么意义呢?怀瑾,他已经不在了我身边了,我自己,赶走了他。
“溟儿,不要怪长歌,他并不是想伤害你,只是……不愿放开你。”司徒庭宇缓缓地开口,“长歌他一直生活在尔虞我诈的宫廷之中,想要得到的,就只能不择一切手段,摒除一切障碍。或许在你看来,那全是强势的破坏与掠夺,但其实,他只是不懂该怎么去温柔的争取罢了。”
我轻轻摇了摇头,瞥了司徒庭宇一眼:“他能有你这样的朋友,真好……”
司徒庭宇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是啊,只可惜君臣之间……永远都成不了知己……”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已是接近轻声的呢喃,我听不太清,却能感受到淡淡的怅然哀惜。
“或许吧……”我自言自语地说道,好不容易轻松一些的心情又沈淀下去,寂寥而惆怅的,疲惫,心,好累……
司徒庭宇望着我叹了口气,拍拍我的肩,迈出了房门。
我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里微微抽搐,轻扶住门扇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耳边回响着他离去前说的那句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