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飞了起来,腾在空中,时间整个停滞下来,所有的移动都变成了诡异的慢动作。我拼命的举起手来,对着火光亮起的方向就是一枪。
“砰——!”
我并不清楚打中没有,只觉得身体飞了很久,久得像世界在一瞬间定格了一般。我甚至能清楚的看见一片被子弹打散的叶子从我眼前轻轻的掠过。
终于,画面凑然放快,我的身体大力的撞击在那个人的身上,连同他惊悸和不可置信的眼神一起,狠狠的掀翻在地。
“啊!!!”我发出一声惨叫格外的惊心动魄。
下一秒,那边骤然传来一声惨叫……嘿!这么烂的枪法还给我打中,老兄你不是一般的背……我缓缓的勾起嘴角,冷汗却像是疯了一样的流下。
所有的一切在瞬间被剪辑成为黑白胶片,反复诉说的都是笨拙的苍白和怪诞。
“哈——哈——哈——”我眉头紧皱的翻过身体,猛地抽气!
真他妈的疼!
子弹咔进去了。
我蜷缩成一团,冷汗在一瞬间将衣服整个淋的透湿。
“你……”年进哆嗦的伸出手来,想要扶我,却小心扯到我的伤口,疼的我猛的“嘶”了一声。
“滚!”我闭着眼睛大吼。
该死!
真疼……
年进一个咬牙,伸手制住我,拖下外套帮我止血,口里却慢慢的念起来:“你……你他妈的疯了……你!”他似乎有些乱,手颤抖着。
“你……为什么要救我?”他的从牙缝里蹦出一句话。
我死死闭着眼睛,抵抗疼痛耗尽了我的大部分精力……我跟本没有那个鸟功夫理他。
终于,疼痛好了一些,虽然冷汗还是不住的流……我艰难的睁开眼睛。
“说啊!!!你他妈的为什么要救我!你个贱人!!!”突然耳边暴响了一声大吼,我勉强的看向年进。
只见他的双目赤红一片,慌乱惊悸恐惧愤恨迷惑,混合成一锅杂糅,不断的沸腾,起泡,回旋,恍惚。
那双按在我身上的手却硬是没有移开。
“你说啊!!!你这个贱人!!!”他又朝我大吼!
我浑身无力的翻了个白眼,老子刚刚救了你……能不能留一点口德?
突然,一把枪抵上了我的脑袋。
“贱人!”年进一手拿着枪,一手抓起我的领子,阴狠一笑:“你以为你救了我我就会放过你吗?我恨你……都是因为你……不是你……阿柯怎么可能会死……怎么可能心甘情愿的给别人操……妈的!都是因为你!!”
我楞楞的看着他,嗓子一下子被掐死了……
不是吧……这回我是真的想大笑了!
“哈哈……哈……嘶……”我疼的直抽气,但还是咧开嘴,嘲讽的看着年进:“年进……你脑子进水了吗?”
“你说什么?”他狠狠的瞪着我,抓住我领子的手还是有些颤抖。
“他说……你脑子进水了。”一个声音淡淡的响起。
年进僵住了,头被小a抵着狼狈的偏向一边。
“啧……大舌头给跑了!”白潵羽淡淡看了一眼黄显逃走的方向,转过头来看着我轻浮的笑笑:“子弹我还留了一颗,老婆,你说我厉不厉害?”
我拍掉年进的手,努力的挣扎着翻身起来,靠在石头上,小心的不去砰伤口,然后抬头看过去。
年进僵着,抵着我的枪却还是不肯放下。
白撒羽站在年进的身后,白色苍白如鬼,脸上却慵懒的笑着,很是猖狂,眉毛又细又长,斜斜的飞进鬓里去了。他问:“你没事吧?”
“唔……还好,只是右肩中了枪,子弹卡里面去了。”
“你为什么要救我?”年进突然又问,红着眼睛盯着我,从齿缝里蹦出几个字。
我看着他,戏谑的勾起唇角:“年进,你昏头了吗?我不救你怎么找到我的养父……不然,你以为是什么?”我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他。
他不理会我的眼神,也不管抵在头上的小a,只是定定的盯着我,眼里刮着的却是一场严酷的风暴,那样的混乱不堪,复杂到我懒得去解析……拿着枪的手颤抖着,却坚定的指着我的脑袋。
“你……不恨我吗?”他艰难的吐出几个字,声音沙哑的可怕。这几个字就好像耗尽他的全身力气一般,一说完他就在那里兀自喘气。
我静静的看着他。
很久,很久。
“我不恨你。”我的轻描淡写的说。
“……为什么?”
“大哥……已经死了,年进。”我用最轻软的语调,慢慢的说。
“大哥已经死了。你我再怎么玩他也回不来了……醒醒吧!”我视线盯住前方,却凝不起焦距,恍恍惚惚的涣散成一片。
“无论是谁造成的……他已经再也回不来了。你我恨谁都没有用……”
“呵呵……呵……”他打断我,怪异的勾着嘴角,喃喃的说:“不……不!我恨你!都是因为你!不是你陈柯他怎么会发疯……”
“但是……”他艰难的咧咧嘴唇,过了半天,才继续说:“你为什么不恨我?我……是我!哈哈……是我让你像个婊子一样让人操……哈哈……”
“啪!!”我一巴掌就扇了过去。
“你闹够了没有……”我不顾他抵在我头上的枪,冷笑着猛的抓起他的领子大吼:“你他妈到底闹够了没有!!!”
我闭上眼,凑得狠狠的把他推出去:“年进……我累了!我才没那个闲功夫去恨你……够了!年进,已经够了。”
年进狼狈不堪的坐在地上,楞楞的看着我。嘴巴先向上咧了咧,下巴却不由自主的皱成一团,扭曲极了,又像哭又像笑的。
风乍气,回流着空气的漩涡,吹起我们的衣衫,头发,一下子揉乱了一切。
“呵……呵……呜……”
“呜……”
“呵呵……呵……”
你他妈到底是要哭还是要笑……我勉强的扬起头,靠在了石头上。
“啊啊啊啊啊啊————!!!”
我轻轻合上了眼睛,不愿再看年进那副可笑的德性。
风从夏季的末尾吹来,那里有一旷野的枯黄,轻轻覆在了我的脸上。
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比死更真实可信?有什么比死更加坚不可摧?
有什么比死更加接受不了,却又不得不接受?
什么样的纠葛,爱恨,恩怨,一旦碰上死,便都要骨肉分散,骨血支离。
我安静的听着他撕心裂肺的大吼,安静的呼吸,安静的挺直我的背脊。
心里却隐隐有了一种斩断羁绊的快意。
“年进,我不恨你。”我吐出一口气,突然有些想抽烟。
我没法恨你。
我不知道怎么去恨你。
我也不知道到底该不该恨你。
我也不想管了。
风掠过平野,掠过山,抚摸上我裸露的面庞。
我竟觉得它好像是从前世吹来,就要这样呼呼的吹到末世。
它不分昼夜的吹,包裹一切。我,和这个在我脚边哽咽的男人。
不,还有一个。
我突然的就笑了。
一抬头,就可以看进那人的眼里。
顿时,我竟觉得阅尽了无数风景,一步踏上归路。
死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却还要继续。继续欢乐,继续哀愁……继续凝视,继续亲吻,继续拥抱。
继续寻找。
白潵羽站在那里,脸色苍白,慵懒的挑着眉毛,却很是温暖的看着我。
用他那团蓝色的焰火,将我缓缓点亮。
第二十七章:请求
“你……别走。”脚边的年进突然说。
什么?
我挑眉看他。
“陈缘,你别走。留在我身边。”他突然大力的抓住我的手臂,低低的说:“不要走,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我失笑:“不可能。年进,我们不要在浪费时间了,赶快带我去找我的养父。”
“不!”他咬牙说:“我不会带你去找他的,你不许走。”说完猛的抬眼,狠狠的盯着我。
我恍惚的看着这张脸,这也是我第一次这么认真的看着这张脸。
年进和陈柯同年,今年应该已经三十了。但是岁月的痕迹却并不明显,甚至还显得很年轻英俊,只不过那双狭长的眼睛让他显得有些偏执。
现在眼前这张英俊的脸痛苦的扭曲着,纵横交错的挂着泪水。
他说:“留下来,留在我身边。”他顿了一顿有激动的说:“你不是不恨我吗?我们一起留在宏昭,一起管大哥的摊子,一起……”他停了下来,期待的看着我:“总之,你留下来。”
我静静的看着他,突然笑了,笑的很残忍:“年进,你疯了。”
他楞楞的看着我。
我笑着看他:“我是不恨你。那又怎么样?你以为我这样就忘了你做过什么?这样我就会留下来?”
我啐了一口,咧嘴,说:“你他妈的别开玩笑了!”
“不!不!不!”他摇起头来,顿了一下,又喃喃的说:“你还是恨我……你们都恨我!都恨我……你也是!!!大哥也是!!!”
他突然面色通红的大吼起来:“你们都是!!!该死!!!该死!!!”
“咳咳咳!!咳咳……”他突然叉了气,猛的咳起来。
“咳咳,你们都恨我……呵呵!”他突然倒在地上,蜷缩起来,将脸深深的埋起来。声音竟有些哽咽。
我呆呆的看着他像一只受伤的野兽一样,呜咽,翻滚,哀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垂下眼睛,我捞出了一根烟,点上。
星火闪了闪。
我们站在那里站了很久,年进就兀自的哭着。
宣泄,他无法名状的悔恨。
突然,年进停了下来。只是在那里喘息着,一下一下,胸膛起伏着。
他将手臂搁在脸上,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半晌,他翻身坐起,手覆在脸上,一把摸干了那些尴尬又可悲的泪水。
他就那样静静的坐着,老半天,表情甚至称的上平静。
忽然,他盯着地面,说:“陈缘,你真的不肯留下?”
“……唔。”我淡淡的应了一声。
“那么……十天吧。”他盘腿坐在地上,抬头看我,虽然勉强,唇角还是勾起来,对着我笑。
我诧异的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呆住了,说不清什么滋味……里面有悲哀,悔恨,歉意……和乞求。
“什么?”我恍惚的开口,声音很沙哑。
“十天……你和我一起呆十天。十天后,我放了邓洋(养父)。”他淡淡的笑着看着我,声音里是说不出的疲惫和隐痛。
“不行!”白潵羽突然勾住了我的腰,淡淡的看着他。
我转头看了白潵羽一眼。
“你凭什么要他跟你走?十天也不行。”白潵羽冷笑着咧了咧嘴:“要是我是他,我早就一枪毙了你。”
年进却不答话,只是静静的看着我。
我撇了撇嘴,熄了烟,吸了一口气说:“十天。”
“嗯,十天!”他的眼睛亮了一亮。
“缘!”白潵羽叫我。我回头看他,他撇撇嘴,低声说:“别去!”却不看我,耳朵又红了。
我好笑的斜睨他一眼,这是吃的哪门子飞醋?
“不过十天罢了。”
“呿!什么十天……”白潵羽阴森的看着年进:“他根本不安好心。”
“而且……你是我老婆?怎么能随便和别人跑?”他咧了咧嘴,眼睛却定定的盯着我。
“谁是你老婆!”我掰下他环在腰间的手,冷冷的朝他一笑:“你当我老婆我就不去,怎么样?”
“这个……”他烦躁呃抓抓头,闷了半天,才说:“不是我不愿意……”
“好了!羽,就十天。”说完,我回头看着年进。
他眼神复杂的看着我们。
“十天,去哪?”
“去陈柯那。”他低低的说。
我瞪大双眼:“你说什么?”
他苦涩一笑:“大哥没有被抛进海里。我……把他埋在以前的那个宅子的院子里了。”
我呆住了,半晌,我听见自己低低的笑起来:“呵呵,年进……你是个混蛋!”
“混蛋!你他妈的骗我……”我一下子蹲了下去,抱住自己,脸瞬间就湿了。嘴里尝到的是一种复杂的味道。
“妈的……呵呵!”
泪可以是咸的,腥的,淡的,苦的……也可以是不由自主的。
它们都一起,滑过了我又笑又哭的脸庞。
第二十八章:烟殇
这里种着很多垂柳,和以往我呆了十几年的孤儿院一样。
我静静的走过这个长长的走廊,错过一棵又一棵的柳树。
我穿着宽大的T恤,手被包扎着挂在脖子上,取出子弹的伤口仍然有些疼痛。
我故意走的很慢,我要去见一个人。
我怕我的脚步声会吵到他。
我还怕自己的伤口,会受到颠簸。
月光,轻轻的流泻。
它会透过斑驳的树影,在地上碎乱的光影,像花一样,次第开放。
现在已经是初秋,杨柳尽管仍显的郁郁葱葱,也开始飘落了一些衰老干枯的叶子。
我看见了季节的牙齿,泛黄的,一点一点的松动。
长廊已经走到了尽头。
他就在那棵悬铃木的下面。
悬铃木是专门为我栽种的,我喜欢爬上去美美的睡个午觉。
悬铃木下会挂上一个秋千,那是为小默准备的。
虽然小默很久之前就被人领养走了,而且再也没有联系。大哥还是坚持要在这里挂上一个。
他总是很念旧。
但是现在,在这棵树下,有个人永远睡在了那里。他的骨灰会被分解开来,让这株树生长的更加的高大,茂盛。
我爬了上去。
爬上去并不太容易。五年过去了,这棵树早已长高了,而且我还有一只手挂在脖子上。我只能庆幸我中弹的不是左手,只凭我那无力的右手爬树这等事想都不用想了。
“哈……哈……哈……”我艰难的翻过身,躺在了树干上,稳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