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逄承已经迎到了东明跟前。
“少康在后面,刚从威尼斯飞回来就抓我壮丁,又不是不认识路,也不见得我能有什么好处。”逄承听了开头,知道少康回来了,而且已经听到了妈妈跟少康说话的声音,“他还带了个人来,说是你朋友,在飞机上碰到的,我都不认识。”东明稍稍放慢了点语速,把一句话分开来。
逄承看到少康进来,身后果然还跟了一个。那个人比少康稍矮,带了鸭舌帽,帽沿的阴影和额前头发让人看不清楚眉眼,微圆的脸,配上秀气的唇鼻,还是显出些孩子气来。皮肤很白,身材倒不至于让人感觉瘦弱,但也不壮。
“看傻了。”轻笑着摘掉帽子,“可别迷上我。”
“小灏!”逄承看到李灏突然有种想哭的感觉。
第20章
李灏,是逄承记忆里的第一个朋友。小时候,逄承跟着奶奶一起生活,李灏的家和奶奶家挨着。李灏长得乖巧,穿着漂亮,男孩女孩都喜欢围着他,逄承也不例外。逄承小的时候并没有现在看着那么出众,那时候个子小小又没有父母在身边的逄承,在同龄人中是不那么受欢迎的。玩的时候,李灏会叫上逄承,这让逄承很开心。逄承喜欢李灏,因为李灏从来不会让自己感到孤立。
逄承后来被父亲接回来,放假去奶奶家的时候也去看李灏。逄承长高了,脱了稚气,脸庞开始显现出和父亲一样的棱角;李灏却还是原来的样子,脸上带着婴儿肥,使逄承终于有了点当哥哥的成就感,尽管两个人只有半年的差距。逄承15岁的时候,14岁的李灏和父母一起移民,等到李灏回来的时候,逄承25岁了。
那一年的二月,农历春节,逄承接到一个陌生号码。“小承,是我。”那边说,“我回来了,在老房子里,天真冷,一个人有点害怕。”逄承第二天回了老家,因为李灏回来了,也因为沈颂在元宵前是不会找他的。一星期以后李灏又走了,他对逄承说很快就会回来。
很快,过了三年。
“小灏!”逄承紧紧地抱着李灏,眼泪很不争气的流。
“哭了?”李灏的侧脸湿湿的,嘴里说着“真没用”,低了头,眼泪扑扑地落在逄承肩上。
万东明站在一边发愣,瞪大了眼睛看着把人领进来的楚少康,少康对他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微微摇了摇头。“东东。”囡囡在东明耳边轻轻说话,“那个人是谁?”李灏抬头看过来,眼睛还是红红的,看到东明手上抱着的小女孩,很诧异。
“这是李家的小儿子?”逄澧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逄承听到父亲的声音才回过神来,放开了李灏,抬手擦了擦眼睛,冲李灏笑,把人带到父亲跟前,“爸,是李灏。”
“逄伯伯。”李灏走到逄澧面前,露出乖小孩的笑容。
“小灏啊,长大了长大了。”逄澧拍拍李灏的肩。很久以前,这个李家的小子,静静地站在路边,笑着朝车里的逄承挥手告别。
“呵呵,长不大不坏了。”李灏俏皮地笑,“逄伯伯这几年的电影在美国也很受欢迎,我爸爸高兴得什么似的,老跟我念,我差点以为是他拍的。”
恭维的话逄澧听过很多,但李灏说出来的话,还是让逄澧高兴。和李灏父亲算是老兄弟了,前年去美国的时候两个人还见过面。又说了一会,逄澧把客厅里的人向李灏介绍了遍,留下一帮子人吃饭。
万东明把囡囡放下,和楚少康耳语了几句,自己到厨房帮忙。东明长着一张随和的脸,熟悉了,逄妈妈更不和他客气,在厨房把人支使得高兴。
囡囡挪到逄澧身边,扑闪着眼睛看着李灏,终于得到了这个漂亮哥哥的注意,小姑娘笑地可爱,“哥哥。”
李灏发了一会呆,看着囡囡,不自觉地伸手摸摸她。手掌抚在囡囡脸上,小女孩胖嘟嘟的脸让人想掐一下,李灏没敢用劲,轻轻捏了捏,“是叔叔。”
囡囡眨眨眼睛,有些不明白,还是乖乖的开口,“哦,叔叔。”
“真可爱,几岁了?”
“五岁,囡囡,只有我喜欢的人才能叫我囡囡,叔叔也可以叫。”
“哦,囡囡。”李灏叫着囡囡的名字,把孩子抱到自己腿上。逄承听着囡囡和李灏说话,东明说囡囡“以貌取人”果然没错。赵钧安侧过脸来,看了看李灏,又转过头去。
“叔叔家也在那里哦!囡囡都没有看到过你。”
“那么大的地方,没看到有什么奇怪。”李灏刮了下囡囡的鼻子,想起一些事,原本以为不会再想起来了。
第21章
沈家在城市西南,西北面是低矮的丘陵,东侧是山上泉水汇成的锦湖,湖对岸是同样的别墅楼,沿湖覆盖了整片的绿化带,春花、夏茂、秋实、冬枝,五月,是落花的时节。油桐花白色的花落在草地上,密密地铺了一层。沈颂的车在路上平稳地行驶,逄承在身边说这些花就像雪一样。沈颂笑笑,它也叫五月雪。五月雪,逄承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好。车子进了沈宅,沈颂下了车,车上自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
傍晚六点,天是亮的,沈颂在车上就看到母亲抱着小婴儿站在门口。“宝宝,爸爸回来了。”沈妈妈举着小孩肉肉的手向沈颂挥着。
“妈,”沈颂低头亲了亲宝宝的脸,把孩子递给旁边的帮佣,扶着母亲往里走,“以后别出来等我,你的身体不好,前阵子还一直咳。”
“早好了,不是大毛病。”沈妈妈轻轻拍拍儿子的手背,露出宽慰的笑,“你一个月难得回来几次,我在屋里等的心急。”
“以前也都是这样,你别担心。”
“你什么时候搬回来,我听你爸说公司也没什么大事了,住在家里什么都方便。再说现在还有……”
“不是公司的关系,我在那里住惯了。”沈颂打断了母亲的话。
沈妈妈的脚步顿了顿,原本想问沈颂是不是还怪他们,心里知道沈颂会回答的话,看到一边的宝宝,“小颂,现在宝宝还那么小,婷婷那里……”
“妈,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已经欠了她很多,不能再这么拖着她。是我让荣婷提的离婚,她能答应,我应该谢谢她。”沈颂也看了看自己的儿子,“等我空闲些,我把宝宝接过去住。”
“你一个男人怎么带?”沈妈妈叹了口气,由沈颂扶着坐下来,又伸手抱过了未满月的小孙子。宝宝差不多睡了一天,现在精神正好,睁着一双黑亮的眼睛到处看。宝宝的鼻子和嘴巴很像沈颂,眼睛和眉毛像荣婷,一个粉雕玉琢的金童子。
荣婷是父母的独生女,很难得地没有娇惯出富家女的脾气,她的身上有传统的大家闺秀的气质,让人感觉做什么都进退得宜。和沈颂交往、结婚,荣婷是开心的,虽然沈颂没有对她表现过浓烈的爱恋,但他散发出的风度和他拥有的资本是容易让女人着迷的。曾经有一度,荣婷觉得这个男人完美得不真实,直到沈颂说自己喜欢男人,说自己娶她是想要一个孩子,她才发现沈颂确确实实是一个凡人,拥有凡人的缺点和弱点。
荣婷不太清楚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来孕育这个孩子。一个女人,在欢天喜地的告诉新婚丈夫自己有了宝宝后,听到丈夫说出自己是同性恋的事实,应该是什么样的反应?荣婷第一次看沈颂放低了姿态,她抬头看沈颂的眼睛,眼睛里写了“对不起”,也写了“请为我生一个孩子”。
八月的夜,夏的高温持续着,庭院里有蛐蛐在叫,荣婷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
沈家对荣婷是极好的,只是荣婷也知道这个好不是对自己一个人。去年八月下旬开始沈颂两个月没有回来一次,回来了,瘦了很多,看过父母,也看了她,又走了。
孩子生在四月底,荣婷提出了离婚,把孩子留在了沈家。沈妈妈以为有了孩子,沈颂的想法就会变得不一样,事情却没有一点转机。荣婷搬走了,沈颂仍然住在市区的公寓,偶尔才回来。沈颂说逄承差点死了,可既然活过来了,一定要抓住他的。
开着车回到大厦,沈颂习惯地走向门口放着万年青的公寓。门口放了两双拖鞋,沈颂换过鞋往里走,走到阳台上,城市的灯光一如以往。茶几上的手机震着,沈颂走回客厅,是万东明来的电话。
“承承比前阵子又好了很多,你找的老中医真有两手。”电话里传来了万东明高兴的声音。
“嗯,他今天精神好吗?”
“挺好的,最近一直不错。少康今天回来了,带了承承的朋友。你说巧不巧,就在飞机上碰到的,也不知道他们聊什么聊到承承,那个朋友长得还挺可爱。哎,宇文宇文,我没有别的意思。阿颂,你等等。”沈颂只隐隐约约地听到东明在那低声下气的说着,好一会儿,声音又清晰了,“呵呵,我说到哪了?”
“那个朋友还挺可爱。”
“哦,反正承承和他关系挺好的。还有,今天又看到赵钧安,还好他今天话不多。”
“有你在,大家的话都不多。”
“别打岔,还想听不想听?承承明天去医院复查,少康过去接他。”
“知道了。”沈颂靠在沙发上,去年东明还坐在这儿骂着垃圾,“东明。”
“嗯?”
“谢谢。”
第22章
楚少康的车子从锦湖东苑开出来,上了四环,路上零零星星的几辆车。少康开车过来的时候还有薄薄的一层雾,低低地笼在半空中。草坪上覆着的油桐花,不再光鲜,开始露出腐烂的迹象。楚少康记得昨天下午明明还是雪白一片,原来一夜之间,可以改变那么多。环卫工把那些泛黄的花堆到树丛下,落在马路上的被扫进了清洁车,这儿仍是整洁干净四环线。
城市南郊远离工业区,三环路刚修起来的时候当地最大的地产开发商就在锦湖东岸投资建造了别墅群,到后来四环动工,又在锦湖西岸修了西苑。这个城市的居民习惯把这两个别墅区叫做东宫西宫。因为东苑里住的大多是这个城市的名流,比如有威望的民族资本家后裔,又比如像逄澧这样的文化名人。而后建的西苑户主就没有很正的“乡绅血统”和“文化底蕴”,他们有的只是钱,而且是在很短的几年内累积起来的钱。中国人对暴富的心态很复杂,羡慕的同时夹杂着鄙视,他们把西苑称作“西宫”,表达了他们对暴发户们的不屑。
沈家原来在东苑,破产之后,住过老城区的出租房,老城区在城市东北,聚集着附近工厂的职工,过了几年,沈家买进了西苑一期的别墅。沈颂当时轻描淡写几句话,楚少康听的时候却闻出了一丝落寞。楚少康看了看前方的西苑,拐弯往市区开。
逄承坐在后座,等车上了干线才转身注意到旁边的李灏耷拉着脑袋,看上去没睡醒的样子。逄承让他靠着自己的肩膀,心疼地揽着他,李灏昨天刚下的飞机,还没倒过时差来呢,早就叫他别来了。李灏乖乖让逄承揽着,悄悄对着后视镜吐舌头,楚少康被他逗乐了,咳了两声,把笑意掩饰过去。逄承低头看看李灏,看他刚刚闭上眼睛,还努了努嘴唇,真和小时候没什么大变化。
“哥,你累不累?”逄承压低了声音问。
“不累,我比小灏好多了。”楚少康瞥了眼后视镜,果然小孩飞快地瞪了他一眼,又得寸进尺地整个人都趴到了逄承身上。
逄承呵呵笑了两声,不再言语,怕吵到李灏。
梁梓棠给逄承作了各项检查,结果显示良好。逄承出来,坐在外面等的楚少康变成了沈颂。
“梁医生,”沈颂走上去,“承承怎么样?”
“越来越好,不用担心。”梁梓棠笑着回答,其实沈颂并不难相处,逄承醒过来之后,没再对她这个主治医生阴过脸。“能恢复到这样已经很不错了,日常的交流不会有问题。”
“什么样的算日常交流啊?”李灏挤到沈颂和逄承中间。
“嗯?”初见李灏,梁梓棠在心里小小赞了一下,“就是生活对话,没有太复杂的句子结构的口语,一些简单句子。”
“就是不要把话说长吧。知道了,谢谢医生,小承,走了。”李灏拉了逄承的胳膊往外走,丝毫没在意一边的沈颂。沈颂谢了梁梓棠,追上去拉住逄承。
李灏感到逄承停下了,看到沈颂拉着逄承的手,索性停住脚步,微微偏了头看着他,说话懒懒的,“还要做什么?”
“你走得太快了。”沈颂接受着对方的挑衅,没有放开逄承,开口不温不火。
“关你什么事?”李灏甩了一句回去,转头对着逄承,语气并不好,“小承,我累了,回家。”
逄承皱了皱眉,还没说话,李灏放开了手,“我回酒店。”
逄承被沈颂扶着坐下来,刚刚被拖着走那么快,有点缓不过来。逄承低头看看自己的腿,别说跑,连走快了都不行,和以前怎么比?沈颂蹲在逄承前面,为他做着按摩。逄承的视线向上,看到沈颂的脸,好瘦。沈颂的脸是最容易长肉的,逄承知道他隔段时间要特别注意饮食,免得长成一张圆脸破坏了他精明能干的形象。逄承想着的时候,沈颂也抬头看他,两个人相视而笑,又同把目光落到逄承腿上。
“小灏原来不这样,他生我气,不是对你。”
“我没怪他。”沈颂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逄承“哦”了一声,没接下去。过了一会儿,有人走过来,逄承去拉沈颂的手,“好了,没事了。”
沈颂听到脚步,随它由远变近,又由近变远,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停。过了一刻钟,沈颂额上沁出些汗水,终于住了手,坐到旁边的座椅上。“承承,我没想把你藏在暗处。”沈颂看着逄承。
逄承看着脚下的地板笑了笑,侧过头看看沈颂,又转向别处,“小灏真生气了,很难哄的。”
“承承……”
“什么?”逄承回过头来,眼睛带笑,做出倾听的样子。
沈颂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笑着说:“没什么。”
第23章
李灏躺在床上,看着房间的天花板,百无聊赖地哼着歌,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嘴里的歌词是“我这个你不爱的人”,“shit!”李灏坐起来朝空气比了比中指,顺了气,重又倒下去,唱着Through The Rain。有个赵先生来找过自己,李灏想着大厅前台接待员的话,再一次用“shit”打断了歌词。赵先生?李灏在空中划了一个赵字,“呵呵,中年人。”
睡了一觉,醒过来时天倒还是亮着的,李灏看了看手表,五点了,差不多睡了一天。这才又想到逄承,也不知道他回家了没有。那个沈颂,一看就知道是和赵钧安一样的混蛋!禽兽的等级不相上下。脑子里跳出“难兄难弟”这个词,李灏拉开窗帘,让阳光冲冲自己的心情。毕竟曾经那么亲密,说什么一点都不难受的假话,不是在侮辱自己当初的感情嘛。但是要把这种难受夸大成“仿佛锤子在心口重重敲了一下”,呃,李灏仰头吐了一口气,自己至于就那么点情商吗?
门铃响了起来,李灏开了门,站在外面的人很不意外的是赵钧安。
“Hi,Eric。”李灏向赵钧安挥了挥手,抱臂站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