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请我进去?”赵钧安挑了挑眉。
“我一会就走,上午把小承扔给沈颂了,不放心。”李灏自顾自往里走,回头看了眼门外的赵钧安,“你不进来?”
赵钧安在靠窗的椅子上坐下来,看李灏收拾东西,“我只是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嗯。”其实昨天把行李箱扔在酒店就走了,还真是没什么可收拾的,拉开箱子确认了下重要的东西,把它放到一边。李灏把被子往身后推推,又转过来对着赵钧安,“我挺好的。”
“看出来了。”赵钧安笑了笑。
李灏也笑,拨开额前的头发,“那还有什么事?”
赵钧安愣了愣,站起身,“没了,那我先走了。”
夕阳从背后照着赵钧安,李灏并不怎么看得清他的脸,他坐在床上,抬头向赵钧安摆手说再见。“哦,对了,”李灏叫住了走过床尾的人,“你别接近小承,你不适合他。”
赵钧安站了会儿,“就这样?”
“嘿!”李灏看到赵钧安脸上的痞笑就知道他根本没听进自己的话,转念想想逄承对沈颂的态度,赵钧安算什么。李灏脸上恢复了笑,“哥,那你就试试吧。”
开着车漫无目的地随着车流走,堵车了,赵钧安点了烟。这个时间,天没暗透,路灯已经亮了,城市,二十四小时有不同的光来填满它。李灏在笑,李灏又叫了他“哥”,真——真他妈的堵心。赵钧安感觉烦躁,自己和李灏,兜来转去,想得到什么,想扔掉什么?
Eric这个名字的意思是领导者,赵钧安的家庭环境、教育背景、个人能力让他充满优越感,习惯成为群体的核心,潜意识地,喜欢他人的顺从。感情,是生活的附属,是在事业之外的消遣,他不想投入太多时间经营,选择李灏,因为他看上去很乖,并且是个很漂亮的人,最重要的,赵钧安知道李灏喜欢自己。
在三藩市,赵家在华人团体中举足轻重,赵钧安的才识让他在华人圈很有口碑。李灏20岁的时候,赵钧安27,已经有了未婚妻。一年之后,赵钧安结婚了;后来,赵钧安的妻子怀孕了;再后来,赵钧安的孩子出生了。他喜欢孩子,有时候也把李灏当作孩子,他忘了孩子也会有脾气。
那天的天气很冷,但是阳光很好,天上没有云,赵钧安记得这些因为那天看到李灏转身的一瞬,他抬头看了天空,阳光并没有被什么遮盖,他明白是自己心里阴了。赵钧安没想过会在游乐场看到李灏,他让快两岁的囡囡叫叔叔,李灏和所有人一样恭维他的妻儿,“愉快”简短的对话。本该毫无印象的,赵钧安始终记得李灏留给他的背影,昂着头,貌似脚步轻松,很快地离开了自己的视野。
后面的车按了喇叭,赵钧安踩下油门,自己请的钟点工应该已经下班了,囡囡现在大概一个人在家,在路口左转,赵钧安不再想李灏的事。
赵钧安在三年前离开美国,因为不想见李灏,不想李灏左右自己的心情。赵钧安不知道的是,李灏在那年除夕晚上跟自己说再见的时候,正站在机场的检票口。
第24章
李灏等赵钧安带上了门,又躺了一会,平静的回忆他们的过去。
一起生活了四年,实事求是地说,赵钧安是个不错的情人,他很温柔,懂得包容,偶尔玩些小小的浪漫。以前李灏一直拒绝去想赵钧安已经结婚的事实,因为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赵钧安的眼睛里就只有他,在这个两人世界里,李灏会觉得自己是对方的唯一,这种想法让李灏安心,情愿守在暗处。但是,李灏是个聪明的人,他对赵钧安的迁就是因为自己不去想,而不是想不明白,一旦现实涌进来,李灏只要稍稍动动脑子,就发现了自己所扮演的是一个多么令人厌恶的角色。这种厌恶不是对第三者在道德上的鄙夷,而是作为一个男人,放弃了自己所有的尊严去讨得别人欢心的卑贱姿态所引起。李灏像宠物一样的享受赵钧安的喜爱。喜爱,这一点毋庸置疑,但李灏不愿承认自己其实只是宠物。赵钧安的温柔和与人对视时专注的眼神其实只是源于个人的修养与习惯,换句话说,他可以对很多人这样,这很多人中可以包括李灏,也可以包括他的妻子。
见过赵钧安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样子,李灏变得无法与赵钧安相处,中间的隔层被戳破,李灏开始不停地想不停地想,他想象赵钧安和妻子拥吻的样子,想象赵钧安面对着妻子情动的样子,有那么几次,李灏把自己当作自己想象中的人,一个女人,拥有丈夫不完整的爱,为她生下一个女儿。这个念头让李灏冒出了冷汗,赵钧安的手是热的,但传递不过来温度。农历除夕的晚上,李灏在机场打电话回家,对家里说自己是同性恋;快登机的时候李灏打电话给赵钧安,对赵钧安说再见。
这几年,李灏想到赵钧安的时候,无论那个人在感情上是多么的自私,总是觉得他还是好的,并没有太多的恨。再见面,赵钧安的女儿已经可以口齿清楚的叫叔叔,李灏接受的坦荡,那段感情是真的落幕了。
太阳下了山,余留的光线金灿灿的铺满房间,李灏打电话确认逄承已经回家,答应了把酒店这儿的房间退了。
逄家的客厅倒是很热闹,倒不是昨天的那几个老男人了,李灏扫了一眼,其中一个男人倒是有点眼熟。逄澧看到李灏,给几个人做了介绍。带着黑框眼镜的是江砚,人如其名,骨子里透着一股书卷气。那个李灏看着眼熟的人是叶天沅,平凡的一张脸,举手投足却是极有风度。李灏进来的时候看见他们似乎在讨论什么,知道不好打扰,托说放行李,熟门熟路地去了客房。
三个人重又坐了回去,各自拿着手上的东西又看了会儿。
“爸,我觉得这个本子不错。”
逄澧点了点头,“嗯”了一声,没有更多的表示了。
“我今晚就可以动手改。”江砚说得迫切。
逄澧抬头看了看江砚,表情松弛下来,“难得看你着急,联系到作者了?”
“没有,”江砚摇了摇头,“不好弄,一直联系不上。”
逄澧合上本子,摇了摇头,“不好拍啊。你先联系上作者再说吧。”
逄承的房门虚掩着,李灏推门进去,屋里没有开灯,逄承似乎睡着。刚想退出来,听到逄承低低的叫了自己一声,“别开灯,小彦睡着呢。”逄承坐了起来,动作小心。李灏走近了看到逄承怀里还躺了婴孩,逄承慢慢地掰开小孩抓着自己的手,给他盖好了薄被,这才下了床。
“什么时候生的?”李灏开着玩笑。
“芯兰的小孩,才一个多月。”逄承压低了声音,在床边坐了一会儿,站起身和李灏往外走。
李灏注意到逄承走得有点跛,“怎么回事?”
逄承感觉到李灏的视线在他腿上,“躺久了,麻。”李灏的目光并没有移开,逄承扶上他,压了些分量上去,“站久了,坐久了都这样,一会儿就好。”
“也不能快走?”李灏站在门边不动。
“现在还不行。”
“上午弄伤你了?”
“没有啊。”逄承摇了摇头,推了推李灏,“快出去了,该把小彦吵醒了。”
看着逄承轻轻地关上门,李灏问:“沈颂送你回来的?”
第25章
逄承看着李灏,李灏问的不仅仅是谁送他回来的问题,适应了黑暗的眼睛能看清李灏的脸,但看不懂他的表情,逄承终于还是开口,“和他总还是朋友。”
“他整天在你眼前,你能只当他是朋友?”李灏的眼神有点咄咄逼人。
“有什么能不能的,我们现在就是朋友。”逄承放开了李灏,转了身往楼梯口走。
李灏看着逄承的背影,看他微微倾斜着的肩膀,这样遍体鳞伤的身体,还是记不住教训!“小承,”李灏拉住了逄承,“别见他了,看着他,你怎么放得了。”
逄承动了动嘴唇,侧过脸去不看李灏,再面对李灏的时候又挂上了笑,“吃饭了,真有点饿了。”
“小承,你到底要怎么样?你是不是很庆幸自己可以听不懂别人说的话,是不是习惯了用这样的方式来转移话题。”李灏收回自己的手,“逄承,我是真的生你的气。这一句,你听懂了吗?我一点也不喜欢你现在这样。很多事我不知道,但我看不惯你这样暧昧的维持着两个人的关系,不喜欢,听得懂吗?我烦你这个样子。”
两个人对峙着,逄承听得懂“不喜欢”,听得懂“烦”,能怎么样?承认了,李灏说的话没有错,自己不够决绝,只要沈颂出现,从开始到现在,自己从来不能做个果断的了结,不能了结,不愿了结。
两个人坐在餐桌边,异样的安静。逄澧抬头看了看逄承,“今天江砚拿了个本子过来,你有空看看。”逄承点了点头,继续沉默着吃东西。
所谓的本子,是江砚一年前才注意到的博客,作者是一个同性恋者,讲述自己恋情的开始、维系和结束,记叙零散,断断续续,夹杂着篇幅不一的游记,作者的率性和他毫不修饰的词汇使整个故事真实而鲜活。江砚注意到这个博客的时候,里面的文字已经走出了最初的灰暗,几乎不再提及过去的感情。江砚接触过同志文学,也接触过同志人群,这一次,他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好剧本。出现这个念头后,他也想到了合作的导演——逄澧。逄澧下午看到那些文章的时候,似乎看到了一些逄承心理的东西,又有不一样的。至少逄承的心情始终是冷色的。
李灏坐在逄承身边,刚刚的话,有些过分。赵钧安的出现多多少少影响了心情,李灏意识到自己把烦躁的情绪发泄到了逄承身上,无意的,真的不想说那样的话。这么多年,逄承已经学会了忍耐,学会了沉默,学会了掩饰,他要是生气有多好,他要是反驳有多好,他要是痛痛快快地说出来有多好。
楼上传来了婴儿的哭声,几个人不约而同的看了看楼上,知道孩子的妈妈在楼上,又放心下来,餐桌上的人开始谈论起刚出生的叶彦。叶天沅提起小彦就忍不住摇头,脸上的笑却是满足的,逄承听着,想象着叶天沅说的半夜伺候着小东西的情景,跟着一起笑。沈颂也会半夜起来给小毛头换尿布吗?
白天的时候,沈颂送逄承回家,在逄承下车的时候又拦住了他,有话要说,却一直没有开口。“承承,我离婚了”,“承承,再也没有别人了”,“承承,还能在一起吗”……几句话在沈颂的脑子里转。“承承,你别放手。”沈颂说出口的是这一句,带着恳求。逄承的手被紧紧地握着,心跳得很快,他明白沈颂的意思,不想沉默也不想说别的,不能答应也不敢拒绝,“不是已经说好了?做朋友,像原来一样。”
“像原来一样,我们一起生活。”沈颂抱住逄承,让彼此的头依靠在对方的肩上,一只手仍死死的拉着逄承,另一手环过他的臂膀,扣在他的脑后。牵引逄承的手盖在自己的心口,沈颂说,“是你的,这里,是你的。”春暮夏初,沈颂的衬衣直接贴在皮肤上,逄承感触到他的体温,隐隐约约似乎真的听到心跳的声音。逄承的手指动了动,想移开,反而被按着更紧。“别放手,承承。”沈颂低声呢喃,唇轻触逄承的耳垂、脸颊、嘴角。男人的气息,干燥温热,带着淡淡的烟味,沈颂咬着逄承下唇,猛然用了些力气,又含入口中,轻轻地添舐。逄承的手攀扶着沈颂的肩膀,迎合了他的动作,让他的舌在自己口中攻城掠地。沈颂的吻落在他的耳际,沿着动脉往下,逄承穿了套头衫,沈颂拉不开领口,高温的呼吸喷在肩胛处,停滞的动作让逄承穿过沈颂看到了主屋,面南的门窗中人影晃动,周末,是逄家的团聚日。
“我们这样不好。”逄承推开沈颂。
沈颂怔怔地看着逄承,重又把他圈到怀里。
“对身边的人好些。”逄承没有推拒,也没有伸手去抱沈颂。
“我会对你好。”
“不是对我,你知道的。”
“我离婚了。”
第26章
离婚了,原来沈颂真的可以把女人当作生育工具,那又何必结婚呢?逄承实在难以形容自己的心情,开心?不开心?从听到那句话开始,逄承开始不停地想沈颂。即使被李灏说“不喜欢”说“烦”,还是会控制不住地去想。眼睛看着电视屏幕,逄承的思绪开始走远。
李灏推门进来,手上拿了一叠纸,“小承,这是逄伯伯让我带上来的。”
“哦。”逄承掀开毯子要下床去接。
李灏快步走上去,把东西递给他,面对着逄承侧坐在床边,“你一个人又在想什么?”
“嗯?”
“你一个人在想什么?”李灏重复了一遍,声音也大了些。李灏又看到逄承锁了眉,中指按上他的眉心,“对不起,刚才的事。”
逄承抬眼看着李灏,“沈颂以前也这样。”
“你到底怎么打算?”李灏把手放下来,尽量让自己语气平和。
逄承摇了摇头,又问李灏:“我是不是挺没出息的?”看到李灏犹犹豫豫的表情,逄承先笑了,“你这时该安慰我了。”李灏刚要开口,听到逄承说:“你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我喜欢你,因为你对我好。我跟奶奶住那会,我爸没什么名气,我妈——我从来没见过我妈,小孩子没妈怎么了,我现在还想不明白,他们怎么能凭这个看不起我。”逄承的眼睛红红的,吸了口气,拉过李灏的手说,“除了奶奶,就你对我好,我当时就觉得能一直跟你在一块就挺好的。”
逄承是笑着说的,李灏没有见过这样的笑容,你不能说它假,逄承是从心里想高兴,想让别人高兴;但它又不真,逄承浑身上下透着苦,连做个欢喜的表情,都一样酸涩不堪。
“我想有人对我好,我也能对他好好的,每个人不都这么想嘛。看到沈颂的第一眼,我就觉得以后要做像他那样的男人,我没敢想跟他怎么样,真的。我被我爸赶出去的时候,我和他还没怎么着呢,我是不是挺傻啊。我都忘了是怎么和我爸吵起来的了,反正我就说了,我爸都没让我收拾东西就直接把人给扔出去了。我找沈颂,他什么都没问,让我住进他隔壁的房子。他一直照顾我,那时候真好。
那年你跑回来,听你说你和Eric的事,好像在说几年后我和沈颂的事一样,我为你难过,也为自己难过。沈颂和Eric,一样的。我整一年都过得不踏实,他真说了,我开始和他吵,心里总还有一点希望,希望他突然说他不结婚了。我们一开始站的位置就不是对等的,我甚至想过自己配不上他。他生日的时候,我买了车,是他喜欢的车,用了几乎所有积蓄,就是想告诉他我其实也有足够的能力,我也能为他做一些事。
结果出了车祸,然后他就不记得我了。他闭上眼睛的那一刻还看着我,怎么会不记得了呢?我只是不甘心,他不用骗我的,那时候我那么内疚,只要他让我走,我再也不会出现在他面前。何必骗我?何必骗自己?
我跟自己较了一年的劲,在一个楼层住着,却不能见面。等我缓过来,等他要结婚,一句话,我的立场就没了。小灏,你知道吗,去年的这个时候,是他的蜜月呢。我把自己当作宽宏大量正房,因为不能生育,给丈夫纳了妾。我就这么想的,想着想着都觉得自己伟大,想着想着都觉得那个女人可怜,我傻不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