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 下——菊文字

作者:菊文字  录入:07-26

彦清的声音越发干巴巴的,“你知道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陈建林咬咬牙,“也不想知道。你不说,那些事情就不存在。我们生活得简单一点不好么?”

“可是,我已经不行了。”彦清的头向后仰去,一下下磕着墙壁,轻轻地,神经质地,“不说就没人会知道,没人知道就是不存在——我一直以来也是这么想的,可是你看——终究还是有人会来揭发一切,终究还是有这么一天。无论我多么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假装你永远都不会知道,假装谎言都是真是的,还是有这么一天……”

“别说了!”陈建林深深吸了口气,“我就相信你,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你不说我也不会问。”

“……我们分手吧。”彦清把头埋进膝盖里。

陈建林使劲地挠了挠头发,有点暴躁地站起来吼:“分手分手的!不要把这两个字挂在嘴边好不好!你这是在闹什么?好好的日子你不过作什么?!”喊完又想起对方现在有病,略有后悔,可是现在的他要心平气和地面对这一切似乎也太勉强。

他起身冲出卧室,在客厅里走来走去,抽了一支又一支烟。

他其实更想暂时离开这个房子,找个地方好好冷静一下。他固然没有彦清那么脆弱,可是对于那个已经隐约有了概念的真相也不是一下子就能毫无障碍地接受了的。

假设你某一天突然知道自己一直以来以为的平静生活其实是建立在欺骗的基础之上,而你是最后一个知道真相的人;最糟糕的是,如果没有那个谎言,你也许会走上完全迥然的另一条路,那条路虽然未必就是坦途,可是很可能也有你向往的东西——平凡安逸的幸福。假设事情是这样的你会怎样?

陈建林认为自己算是个好男人,可是他对于自己是否好到那个份上并没有底气……为什么生活要不断给他出这样那样的难题,他真的只是想平平安安过日子而已啊!

他想扭头离开,暂时从这险恶的选择中逃避,可是他又想,如果走了还能找谁来照顾彦清呢?自己家人就不用指望了,彦家人呢?能指望上吗?陈安迪说的对,彦清确实除了自己外便无所依靠……事到如今自己连个吵架出走的后路都没给彼此留下吗?

陈建林努力要收拾起那极度失望倦怠暴躁的心情,他对自己说,该努力的努力,该挽回的也尽量挽回,至少不能像彦清那样逃避十多年……可是他真的做好准备亲耳听到彦清说那件多年前的阴谋了吗?听到的那一刻他能冷静而理智地处理吗?如此这般陈建林做着艰难的心理建设。

“他们一开始就是冲我来的,并不是什么普通的无差别暴力的街头混混。”彦清不知什么时候光着脚站在卧室的门口,身影和整个人都显得阴恻恻的,陈建林背后的寒毛都被激了起来,再也说不出阻止或者安慰的话。

“我看到Pierre和他的几个朋友,他们是来教训我的。Pierre只是想打我一顿出气,他说我因为照顾朋友的小孩这个超烂的理由而甩了他咽不下这口气。我让丽莎走的时候并没想那么多,挨揍的时候也没想那么多,只是不想让她和你卷入这场暴力中。可是当我被打得倒在地上身体上痛得受不了的时候,我想起了你,想起你和丽莎,想起我一辈子也许永远都无法和你在一起……我心里又害怕又绝望……”他的声音略有点激动,顿了顿,再开口的时候又恢复了冰冷无机质的状态,“就是那个时候,那个主意就突然出现在我脑海里,当时觉得那是我唯一的机会了……在警察来之前我伪造了现场,亲手给自己加上一些严重的伤害……是的,是我自己干的,用路边一个酒瓶子……包括这里的伤。”他抬起右手露出纤细的手腕,那里一条已经淡化的了疤痕,“——这就是一切的经过……我就是用这样的方法欺骗了你,欺骗了丽莎,欺骗了所有人,偷来这些年的幸福假象,现在梦醒了……我们分手吧。”

听完这一切的陈建林闷声不响地离开这个房子,咣地一声摔门而去。

彦清瘫坐在地上,一切都结束了。

第44章

景海鸥开门进了屋子,左右看看,最后在卧室敞开的门旁发现了彦清,他正了无生气地瘫坐在地上,也不知道多久。

景海鸥大叫起来,“你这是闹哪般啊?!也不怕得痔疮!我们这样的人有义务更爱护自己的O吧!快起来!”

彦清听见人声猛地抬起头来,见是他,眼睛里不知道什么东西明灭了下,灭了就灭了,再也没亮起来。

景海鸥生拉硬拽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嘴里嘀咕着:“该死的陈建林,要是不放心的话就自己回来照顾你啊,哪有他那样的,把钥匙送给我自己拍拍屁股就走了,他还当自己是哪吒人参娃娃金刚葫芦娃么?大人谁能干出这样的事?!BLABLA……”

彦清呆呆木木的,景海鸥说十句他才能反应出一句,“是你……我没事。”听着还算正常。

景海鸥心里略松了口气,“刚才我真担心你来着,你们又怎么了?你还不行么?我给你的药吃了吗?不好使吗?……”

他问了十句,彦清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唔……我没事。”

景海鸥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觉得还不至于很严重,然而又好像哪里不大对劲。他把朋友安置在床上坐下,说:“先不管那个,你吃饭没?看你轻飘飘的还没吃吧?陈建林也真是的,吵架也先吃饱饭有力气再说啊。你看你现在这个鬼样子,瘦得都快成排骨了,你先躺着我给你弄点吃的去。”

彦清说:“唔……你的店怎么样了?”

景海鸥说:“你就别管我的店了,比你都好着呢,担心担心自己吧。”

安顿好朋友他自去厨下。

可是他说的好听,本人却实在是个眼高手低的主,没怎么做过饭,看看厨房,揭开锅里面有些红色液体,他觉得应该是姜汤,可是姜汤又不能当饭吃。打开冰箱,最后挑了一包塑封的拉面出来煮了,又打了个鸡蛋进去。结果鸡蛋被煮的飞了慢锅的白沫沫。

不管怎样,他好歹弄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端进卧室,结果看见彦清如刚刚他离去那样呆坐在床边,像尊雕塑,倒是够省心的。

“来来,别想了,吃点东西吧,趁热。”他把碗递过去。

彦清呆呆的,过了一会才慢慢地看了看他,然后慢腾腾接过碗,用筷子挑拨了两下,捡出一根,凑想嘴边,然后只挨上嘴唇就又停了下来,发起呆来。

景海鸥看的有点心焦,“我说你就别挑嘴了,我知道这白水面条没什么味道,要不咱们到外面吃,你想吃什么我请。”

彦清两手捧着碗,手放在腿上,慢慢地说:“不饿。”

景海鸥于是力劝他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结果十多句过去,彦清说:“唔,吃过了,吃不下。”

景海鸥说:“啥?!吃过了你刚刚不说……你真吃过了么?”

然而彦清是决计不肯吃东西,他也没办法,暂且放过不提,“那么你和陈建林怎么了?能说说吗?”

彦清悠悠地说:“……分手了吧。”

景海鸥说:“跟你说正经的呢,别逗!分手了他还能特地跑我店里去给钥匙让我来照顾你?我看也就吵嘴了,因为什么啊?难道就因为你不行吗?”

因为彦清迟迟没有给出正面的回答,景海鸥当他是默认,忍不住就脑补起来,骂道:“这个老陈真不厚道!摆明就是他的错才让你不行的,结果他还好意思耍脾气!你跟我说说他怎么说的?我去给你出气BLALBLA……”

彦清贵人语迟说:“我当初是用了很卑鄙的手段才得到他的,所以现在不得不分手了。”

景海鸥吓了一跳,后来才反应过来,彦清是在回答古早前的“为什么分手”这个问题……不对,关键不在这,关键是“用了很卑鄙的手段才得到他”是什么意思啊?

他试探着问,结果彦清一反之前吞吞吐吐藏着掖着的作风,清清淡淡地就把当年发生的事大概说了回。他讲自己如何自编自导了一出惨剧,利用陈建林的愧疚心理留住了他的人,然后现在真相大白,俩人的缘分也就到头了。

他说的时候一点也不见激动,冷静得不像是讲诉自己的故事。

景海鸥静了一会,说:“那你打算怎么办?真的就分手了?”

久久没有答复。

景海鸥觉得朋友真是受了大刺激了,都快傻了,叹气,“你也别想这么多,老陈不是那么怂的男人,我觉得……不至于就到那一步。他可能也是一下子无法接受下来,不过等他自己别过这个弯来,想着这么多年的情分肯定会回心转意,回来你身边的。那个前妻什么的迟早会离开的,你们把这一页就此揭过,还照常过你们的日子不就得了……”如此这般宽慰了半天。

彦清突然说:“我要睡了。”爬上床,自己钻进被窝,闭上眼。

景海鸥看了看他,觉得还是不要接着教育了,虽然这样好像不妥,可是也没有好办法。

他觉得人一旦要是自己迷进去,不是别人可以挽救的,毕竟,只有自己才能救得了自己。

端起那碗已经沱了的面条,他在门口担心地望了望床上那隆起的一坨朋友,怜悯又无奈。

但是潜意识里一个声音却有宽慰地说:所以这世上没有任何一种感情不是千疮百孔的。

这一夜陈建林不知所踪,彦清在房间里不知道是睡还是醒,景海鸥在客厅沙发看了一晚上电视,就怕有个什么万一,不敢闭眼。

然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成一觉醒来自己仰头在沙发上睡的流口水了,外面天色渐亮起来了,想来时候不早,景海鸥惊跳起来冲进卧室,里面人去楼空。

景海鸥吓坏了,首先冲到窗子前尽力往下看,看看有没有一滩血或者一堆人什么的,结果下面什么也看不见……应该是没跳楼。

接下来想难道是离家出走,或者找别的地方想不开去了?

他急急吼吼地冲出卧室,要去找人,结果刚拿起鞋子眼角就扫过一抹杏色单薄的身影,定睛一看,那站在阳台上眺望的不是彦清还是谁?

他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大早上的我还以为你……吓了我一跳。你这是看什么呢?”他站在彦清身后跟着往外看,可惜除了这个城市晨曦中灰蒙蒙的天空之外别无他物。”

彦清的系统延迟还在继续,甚至有时候太慢了就干脆死机,他只负责看,不负责回答一切问题。

结果这天上午陈建林也还是没有出现,景海鸥试着给他打电话,不过手机开始是没人接,后来是关机或者没电了。

下午,景海鸥要工作,没办法,只得把彦清带去自己的店进行看管。

不过好消息是——彦清不是在绝食,他意兴阑珊地吃了点外面店里买回来的食物,虽然不多,不过也不对任何事情提出异议,很好管理的样子。

这一天陈建林还没出现,彦清的电话倒是响了,他本人迟疑地盯着手机看,不知道是否打算接起来,景海鸥凑过去看,见上面写着“安迪”,于是自作主张地拿过来替他接了。

那边是个年轻孩子的声音,“彦叔?”

景海鸥说:“小胖子,我是你景叔,找你彦叔什么事?”

安迪静了一秒,“我彦叔上哪去了?”

景海鸥说:“去洗手间了。你到底有没有事呢?”

安迪说:“我、我想问问我爸哪去了,我们打电话一直也找不找人。”

景海鸥说:“那你就接着打,没准什么时候就能打通了。不跟你说了,我得去卫生间给你彦叔送纸去了。”

不到两分钟,电话又响了,景海鸥看上面写着“陈京萍”,接起来,对方是个女的,直接就说:“是小清吗?”

景海鸥觉得这个应该是陈建林的家人,很可能是姐妹什么的,于是故意装作很用力地嗯了两声,说:“对不起,本人正在马桶上,嗯……不方便……等一会再嗯……”然后就挂断了,然后把设置调成会议模式,不再理会。

晚些时候陈建林终于打了电话过来,不过隔着电话仿佛就能闻到他的酒气,说话也含含混混的,“他、他还好吗?”

景海鸥就有点生气,说:“没死。”抓住机会训斥,“你怎么回事?我听彦清说了,不就是那么多年前的那点事?都过去这么久了,有什么想不开的?是男人就别婆婆妈妈的,想一起过下去就痛快点,不想也请痛快点。你这样躲着是什么意思?!”

陈建林那边不知道是打了个酒嗝还是什么,大着舌头,“说的好听……要是你突然知道晋、晋波当初和你好的时候使了……苦肉计你怎么样?”

景海鸥当机立断说:“哈!那我高兴死了,说明他在乎我爱我宁可伤害自己的肉、体也要和我在一起。”

陈建林一点也不信地“呿”了一声,“你当然这么说……我、我忘了,你俩中间、你才是一直纠缠的那一个……”

景海鸥气坏了,对着电话大吼:“陈建林你个混蛋!”

挂了电话对吧台里安静如坐在失物招领处的狗狗一样乖顺的彦清说:“今晚你还得归我,姓陈的喝醉了!”

彦清说:“我没关系的,可以照顾自己。”

景海鸥摇摇头,说:“你还是老实在我这待到人把你领回去吧,要不我陪不起。”

晚上景海鸥把彦清带到自己在附近租住的房子过夜。

第二天下午刚开店的时候,陈建林终于出现,不过略让人意外的是并不是酒气冲天步履不稳乱糟糟的样子,反而衣着得体,态度理智,很可能来之前由内而外地拾掇过了。

“我来接他回去。”他说,就好像刚刚离开两个小时而不是两天一样自然。

景海鸥放下正在擦杯子——他兼任店里的酒保,穿的衣服也黑黑白白的十分合体。

彦清在帮他擦,也放下杯子,脸上表情不大,有点呆呆的沉默。

景海鸥说:“回去当然可以,不过话得说明白。你打算怎么办?”

陈建林说:“我们自己的事自己谈。”

景海鸥说:“现在你又说是自己的事了,那干嘛把人丢我这搞失踪?既然把我卷进来了,我就不能不管,你就一句话,过还是不过?”

陈建林咬咬牙,“没说不过。”

景海鸥拍手,“那不就结了。去去你们俩回家好好谈,我这人多口杂的就不招待了。”一副谢天谢地的样子。

陈家林就把彦清带走了,过程中彦清一直很乖顺,并无异议。

回到家里,明明不冷,可是因为两天没人气,就觉得有点清锅冷灶的。

俩人并排坐在沙发上,陈建林叹了口气,说这两天我想了很多,把这么多年咱俩的点点滴滴都想了,觉得虽然开始错了,可是我们都到了这个年纪了,经不起折腾了,未必不能将错就错,咱俩从小就是兄弟是朋友,我总不能放着你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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