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攻不受戮（二）——莉诺雅

恳求和拒绝像拉锯战般持续，然后不知道谁先厌倦而挂上电话，每次都是如此。其实宁威并不是讨厌这个妹妹，相反，对他来说，妹妹一直是最重要的存在。可是，自己却无法保护妹妹，反而要靠别的男人来提供妹妹学费和生活费。这令宁威无法忍受。最初兄妹俩因为这个问题吵了许多次架，后来，宁威就渐渐变的不愿意见宁静了。

不一会儿，电话铃又响了。宁威接起来，宁静依然是同一句话。

“哥哥，我想见你。”

“为什么？”

“不为什么，只是想看看你现在好不好。”电话中看不见宁静的表情，但是宁威总觉得宁静的语气中，担心的成分并不多，更多的似乎只是为她想见宁威找个理由。

所以，他冷冷地回答宁静：“我很好，你不用担心。”

“可是……”

没等宁静说话，宁威就打断了宁静的话：“如果没有什么事情的话，我挂了。”

“可是……”

今天的宁静似乎特别执着，在接了第五个电话之后，宁威无奈地切断了手机电源。切断手机电源的一瞬间，他的心理忽然掠过这样的念头。如果这是宁静最后一次给他打电话，他会不会后悔？他笑了笑，将这个可悲的念头从心中抹去。

这个冬季很冷，今天却难得的是个晴天。或许正因如此，宁静才会打电话约宁威见面吧。宁威上完上午的课，从校医院拿了药，放慢了脚步，任阳光洒在自己身上，忽然有一种到哪里去走走的冲动。

目光扫过路边成排的香樟树，重新聚焦前方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前方站着一个人。

那个人穿着厚厚的连帽羽绒外套，周围装饰有长长的绒毛的帽子，让他的脸只露出巴掌大的一小块。而且他还用围巾围住口鼻，还戴着一副没有度数的黑框眼镜。

但是，宁威不会认不出这个人是谁。因为这个人，在他的梦里出现过太多太多次。

“青岚……”

宁威怔了许久，只是惊讶地瞪着陆青岚，呐呐吐出这两个字。

陆青岚的瞪着那双大眼睛，静静地注视着宁威。他的眼窝里，泪水慢慢凝聚，终于顺着他的脸颊，滚落。

“宁威……”陆青岚动了动嘴唇，嗫嚅着叫出宁威的名字。宁威依然怔在原地，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不可能出现在这个校园里的人物。

陆青岚也怔了好几秒钟，接着，他仿佛从灵魂出窍回到了现实一般，脸上忽然有了神采，他大声喊了宁威的名字：“宁威！”接着，快步走到宁威面前，将手伸向宁威的手。

一瞬间，宁威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陆青岚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难不成是偶遇？这绝不可能！他没事为什么要来到这个校园？可是，难道说……陆青岚是来找他的吗？想到这里，宁威无法抑制自己胸口强烈的心悸。他觉得自己整个灵魂渐渐从身体里抽离，他甚至觉得自己的眼眶有一些发热，不由自主地，他就将双手伸向陆青岚的双手。

可是，激动只持续了短短的一瞬，宁威忽然想到，陆青岚来这里找自己的理由。难道是因为十几天前的歌迷见面会上，他们短暂的见面，让他想来找他叙叙旧？

可是，他没有自信，在陆青岚面前可以不失态地谈论同学情谊。再说，他自己明白，自己对陆青岚的感情，绝对不是什么可以用来叙旧的东西。

因为，他对陆青岚的爱，即使两年不见，也绝对是现在进行时。他

忽然醒悟过来，自己和陆青岚的关系，已经和两年前不同了。尽管自己对陆青岚的爱，在这两年间一点都没有减淡，但是陆青岚应该不可能还爱着他。

宁威抽回了将要握住陆青岚的手，向后退了两步，与陆青岚保持距离。

陆青岚怅然若失地怔在原地，扬起那双没有被宁威接纳的手，勾起手指从眼睛和眼镜的缝隙中擦去泪痕。那个动作像极了小孩子，令宁威恍然又回到了高中时代，和陆青岚腻在一起的日日夜夜。回到了每天用宠溺的目光注视着孩子般的陆青岚的日子。

他的心瞬间柔软了下来，向前一步，用拇指轻轻地拭去陆青岚眼角的泪痕，嘴角扬起淡淡的笑容：“哭什么？傻瓜……”

陆青岚眨眨眼睛，像是努力想把眼泪憋回眼眶。这个动作又让宁威看到了陌生。过去的陆青岚绝对不会也没有必要在自己面前掩饰他的表情。宁威收回了手，任笑容凝固在脸上，他垂下睫毛细而长的眼睑，眼神渐渐地由宠溺变成了浓浓的寂寞。

陆青岚抓住那只手，撸起宁威的衣袖，两年前留下的割腕的伤痕，此刻依然鲜红而深刻。陆青岚抬起头，从眼镜后面瞪着宁威，形状姣好的眉毛拧了起来：“宁威！为什么，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要做傻事？”

陆青岚的语气中是深深的担心和些微的责难。

可是，让陆青岚知道自己的狼狈却是宁威此刻最害怕的事情。他感到一阵难耐的尴尬，突然有一种从陆青岚面前逃离的冲动。

他慌乱地缩回右手，将右手藏到背后，目光从陆青岚身上移了开去，他抿着薄唇，目光游移不定地闪烁着。

陆青岚似乎并没有看出宁威的尴尬，他微微侧过头，对上了宁威的目光，大眼睛凝视着宁威，问：“还有……你的腿怎么了？是因为那次车祸吗？以前你走路的样子不是这样的……”

陆青岚的语气很柔软，并不是好奇，而是真正的心疼，可是，却听得宁威心乱如麻，他差点就想开口，求陆青岚给他留一点点的自尊。可是，陆青岚显然没有听到他的心声，他的目光仔细地扫过宁威的脸颊，语气中，带出一丝焦急：

“你现在为什么变得那么瘦？你过的不好吗？还是有什么事情不开心？”

可是，陆青岚的话却令宁威越来越难堪。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他最不希望自己的惨状暴露在他面前的人，就是陆青岚。因为，陆青岚无论多么关心他，他与他之间都已形同陌路。他至少，想在陆青岚面前，保留最起码的些许自尊。宁威的身子在冷风中颤抖，他将嘴唇咬得毫无血色的苍白，他终于撇下理智，让本能为自己做了一个决定：转身逃跑。

第八十四章：是的，见到了，然后呢？

他不是没有顾虑自己根本跑不快，而且会把腿的残疾暴露在陆青岚面前。但是他更不想继续听陆青岚用那种口气表述着对自己的关心。这只是让他感觉到痛苦。他怕下一秒自己的理智就会崩溃，会抱紧陆青岚，将他撕碎。可是他却知道，现在的他不能这么做，因为他什么也给不了陆青岚，他甚至不能让自己的妹妹依靠。

没跑几步，他的手就被拉住了。他回过头，是陆青岚充满歉意的面孔。宁威的心狠狠一疼，过去，每当他莫名其妙对陆青岚发脾气，陆青岚就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即使他明明什么错都没有。陆青岚的指尖冰凉，带着细细的颤抖。宁威反过来握住陆青岚的手，掩饰不住眼中的心疼，着急地问：“你的手怎么这么冷？”

陆青岚反而低下头，避开了宁威的目光，他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镜片后面像扇子一般扇了几下，用仿佛小孩子做错事情一般的语气嗫嚅着说：“你手机关机，我找了你好久……本来准备再找不到的话就回去的。”陆青岚的手冻得苍白，白得发青，指尖却是通红通红，冰冷冰冷。宁威将陆青岚的双手牢牢地包裹在陆青岚的手中，转过身来，注视着陆青岚。他用目光追逐着陆青岚游移的眼神，深深地望进陆青岚的眼底。

宁威的心中，忽然隐隐燃起了某种叫做希望的情绪。因为，如果陆青岚的心里对自己真的没有留下半分情的话，他不会为了找自己而受这么久的冻。

宁威将唇贴在陆青岚的指尖，向陆青岚冰冷的指尖呵着热气，注视着陆青岚的眼睛问：

“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陆青岚逃避着宁威的视线，可是，宁威灼热的目光令他逃无可逃。他无论将目光瞟向何方，都逃不开宁威认真的眼神。

“我是来干什么的？”陆青岚低着头看着地面上在风中飞舞的落叶，呐呐地重复着宁威的问题。他微微歪着脑袋，仿佛思考了许久，终于，他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说完，他扬起头，面对一脸错愕的宁威，露出一个有些讨好的笑容：“我只是想见你，所以就走来了。”

这个笑容瞬间将宁威所有的理智粉碎。他用尽生平最大的自制力，才没有将陆青岚拥入怀中。陆青岚还是和过去一样，有一点点糊涂，有一点点狡猾，有一点点太会自我保护，可是，也有一点傻得可爱。宁威发现，自己的感情在陆青岚的面前，依然是一败涂地。

“我根本不知道你是不是在这个校园里，我就是想，在这里走，也许就能见到你。本来我想，过了中午还找不到，我就独自回去的。但是现在见到了。我想一定是神让我见到你的。”

陆青岚望着宁威微笑着，他说话的声音因为寒冷而微微颤抖，透过眼镜的镜片可以清晰地看见，陆青岚的眼角还挂着泪痕。陆青岚不疾不徐地淡淡地诉说着，他的话中，没有提到半个“爱”字，可是听在宁威的耳中，怎么听都是爱的告白。然而，宁威心中最后的理智在对宁威大声喊：“刹车！”因为，他知道自己和陆青岚之间，现在不能谈到任何情爱，否则，对两个人都只是痛苦。他望着陆青岚疑惑的眼神，他知道陆青岚自己都还没想明白，自己来见宁威是出于自己对宁威的爱，所以宁威要尽快浇灭陆青岚心中的火焰。

他板下脸，冷冷地问：“是的，见到了。然后呢？”

“然后呢？”陆青岚继续一脸迷茫，就像他没有想好他为什么来一样，他也没有想好来了以后要怎么办。

看着陆青岚茫然的眼神，宁威明白了，他们两人之间，什么都没有改变。他依然爱着陆青岚，陆青岚也依然不能爱他。所以，他必须再一次地使陆青岚忘记两人之间的这份情，一如两年前。

“青岚，谢谢你。”宁威将青岚的双手包裹在自己的手中，注视着陆青岚的眼睛。陆青岚抬起头，脸上依然带着微笑，望着宁威的目光却带着一丝疑惑，眼眶中泪光莹莹地闪动着。

“谢谢你，让我又见到你。不过，我不想我的生活再被打扰。我有了新的爱人，我不想让别人看到我们两人在一起，传到那家伙耳朵里，让那家伙吃醋。所以你回去吧。”宁威的嘴角，扬起一个轻浮的弧度。一如两年前，他在学校的操场上，将陆青岚从自己身边赶走时，露出的那个微笑。但是，宁威的心却在滴血，他的心脏慢慢收紧，疼得彷如刀割。为了让陆青岚能走得轻松，宁威不得不欺骗眼前这个，他最不想欺骗的人。

陆青岚的脸上，一下子露出受伤的表情。泪水又在那双大眼睛里凝聚，而后随着他脸颊柔和的轮廓滑落。宁威的心一阵一阵地疼，他不想伤他，可是却不得不继续伤害他。可是，正因为宁威切身体会了相思是多么苦，要忘记一个人是多么难。他才要在陆青岚的心口狠狠的割一刀，让陆青岚恨自己，然后忘记。正所谓长痛不如短痛。

两年前，宁威也是这样赶陆青岚走。这次，宁威也用同样的表情，说着同样冰冷的话。可是，宁威不知道，这次的痛，自己又要花多久来平息呢？

“骗人。”

陆青岚推了推眼镜，同时用手心抹去眼泪，他的脸上又重新扬起微笑，这次，不再是讨好的笑容，而是仿佛母亲面对调皮的儿子的笑容，充满着温柔和包容。在这个笑容面前，宁威的轻浮装不下去了，他的嘴角渐渐下垂，难掩心中的苦涩。

陆青岚微笑着看着宁威，从宁威的手中抽出手，微微踮起脚尖，捏住了宁威的鼻子。

宁威瞪大眼睛，一脸愕然地看着陆青岚，微微张开嘴，防止自己窒息而亡。

“奇怪，你老骗人，鼻子怎么没有跟匹诺曹一样变长？”

陆青岚笑嘻嘻地说。他任性地将宁威比作木头人匹诺曹。宁威想笑，却因为鼻子被捏而笑不出来。他想反驳，却也不想带着浓重的鼻息说话，只能任由陆青岚的手在他的脸上肆无忌惮。

第八十五章：彷如天使降临

陆青岚的表情丝毫没有改变：“威，说真的，你真的以为我过了两年，却一点都没有成长吗？”

宁威被陆青岚捏着鼻子，说不出话，只能摇了摇头。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摇头是代表否认，还是未知。

陆青岚“呵”地轻笑了一声，微笑的目光中，带着几分骄傲：“其实，现在的我，和两年前一样，都看得出你在说谎。不过现在的我，至少有勇气揭穿你的谎言。我觉得这也是成熟的一种表现。”

宁威终于摸清了陆青岚的思路，看着眼前志得意满的陆青岚，却忽然渐渐地有些生气。气陆青岚轻易地揭穿自己的小把戏，却也气自己无法在陆青岚面前伪装地更彻底。

“其实，你才没有恋人。你这么说，只是想赶我走。因为你觉得自己给不了我梦想。”陆青岚终于放开了手，还给宁威呼吸的自由。

宁威的脸色却沉了下去。陆青岚说的每一个字，都仿佛在宁威心头敲了一记重锤，也终于把宁威的理智唤了回来，同时，将宁威由飘飘然重新拉回绝望的深渊。

陆青岚说的没错。正因为如此，宁威才感到痛苦。他不由地有点恨陆青岚，为什么要把他的狼狈拆穿？他只是想在他曾经深爱的，现在也依然爱着的男人面前，保留最后仅有的一点点可笑的自尊。这也不行吗？

陆青岚仿佛注意到宁威神色的变化，侧过头有些疑惑的问：“宁威？你怎么了？”

“所以呢？”宁威后退两步，将双手插在口袋里，不再让陆青岚有拉住自己的手的机会。他微眯起双眼，直视着陆青岚，语气冰冷，“所以你到底为什么要来？你来找到我，只是想告诉我，我的伪装在你面前根本不堪一击。我依然是两年前那个无能的男人？”

“威，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陆青岚一脸错愕，仿佛没有料到宁威会突然生气。他收起笑容，缓缓低下了头，小声嗫嚅。但是宁威打断了他，没有让他说下去，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陆青岚，脸色苍白，目光却是火热。他不顾过往的行人，大声地向陆青岚抛出了一连串的疑问：

“你为什么非要揭开我好不容易隐藏起来的伤口？你为什么非要让我再一次想起离开你有多痛？你非要看到我当场失态才甘心吗？你想让我冲动之下拉着你殉情？”

陆青岚扬起头，注视着宁威，他的表情不再是慌乱或者怯懦，而是一种宁静。宁威闭上了嘴，看着陆青岚那双宁静的眼睛。他太了解陆青岚，他知道，每次陆青岚露出这样的表情，就代表他下了某个决心。

陆青岚的话语缓慢而清晰：“如果你想和我一起死，我没意见啊。我愿意和你殉情。”

宁威惊讶地望着陆青岚，失声问：“你清楚你在说什么吗？”

陆青岚一脸认真地点点头。

宁威微微眯起眼，凝视着陆青岚：“你该知道我，我真的做得出来。”

陆青岚又是一脸认真地点头，说：“你也该知道我，我真的没有骗你。”

宁威长长地吸了一口冷气，再缓缓吐出，可是，冬季冷冽的北风从他鼻腔里出来，却变成了模糊地叹息。宁威清楚地知道，陆青岚说这句话的时候是真心的。宁威的心中，激动、不安和愤怒都渐渐消散，只剩下淡淡的安心。因为，陆青岚还是他的陆青岚。原来，只是他以为他们之间的关系改变了，其实，什么都没有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