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错了事,总需要付出代价的。
这句话让曲悠从那种铺天盖地般的惊慌失措里回过神来了。
他觉得自己既然已经犯了如此大错,现在又来惊慌又有何用。就像是个偷偷摸摸在超市里拿了贵重物
品想要偷跑不付钱一样。
既然错误已经铸成了,如果需要他付出代价的话,他对自己说,那你应该坚强地顶住,这样才不失成
为一个坚强和有担当的人。
如此的精神建设,让曲悠总算是从那件事情对他造成的心理恐慌里走出来了。
但他再也不敢看张羡枫。
在他的心里,张羡枫拿住了自己的罪证,他不敢面对他。
而张羡枫并没有将曲悠的秘密说出去,他对此保持了缄默,不过,因那事,他开始注意起沉默而又软
弱的曲悠来了。
一个人以挑剔的眼光去看别人,那么,他总会觉得别人哪方面都很差;但是,一个人以包容的眼光去
看别人,是更能够看到别人的优点和美好来的。
张羡枫发现曲悠的美好和可爱之处,他安静而善解人意,写字优美声音动听,普通话说得极好,语文
成绩每次都班级第一,即使是遇到难题思考时把笔头抵在脸颊上时也是万分可爱的。
曲悠有发现张羡枫注意他,但是他没法鼓起勇气把张羡枫叫出去,然后和他把话说清楚。
于是,他只能对自己说——我已经做好了面对一切的打算,什么东西都不能打到我。
如此来给自己建立一个防线,在张羡枫那让他惊慌的视线里屹立不倒。
曲悠那天从董波家里出来地慌张,那一套庄子论着,他自然是没有拿走的,后来张羡枫带来给了曲悠
,并且说董波把这套书送给他了。
张羡枫带东西的时候,看着曲悠欲言又止,曲悠把头低低地埋下去,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他接受了董
波给他的这套书。
但他谢绝和董波见面。
不过,即使他想见董波也是不行了,董波拿到通知书后在酒楼办了谢师宴,他就走了,没有留在县城
里。
高三的到来让班级的整个空气也变得紧张了起来。
曲悠也没有多少闲工夫去看各种各样的闲书了。
那句“书非借不能读”也能用在他身上,那套董波送他的庄子,他翻了前面就没再看了,从图书馆借
了佛洛伊德,虽然他之后对自己否认佛洛伊德对他的影响,但是,他自己明白这个人对他的一些观点
的影响是不可磨灭的。
因为和董波有了那次性关系,曲悠从他之前那种莫名的无意识的“男性外生殖器”兴趣的行为中解脱
了出来。
也许是他心里明白了,原来性是这么回事,原来自己是因为XX原因才总是无意识去注意别人那里……
如此,找了这些原因,原来那些似乎在浓雾里看不清楚的东西,现在他告诉自己都看清楚了,有了如
此强大的精神后盾,他将自己从那种为男性外生殖器的兴趣中挣脱了出来,再也不去注意别人了,而
且告诉自己,自己之前的那种行为也并不是变态,只是他处在性成熟过程中潜意识的对这方面的关注
罢了,他并不用为此而惊慌失措。
曲悠的这些分析对他是很有帮助的,他原来下滑的成绩又上升起来了。
曲悠并没有完整地看弗洛伊德,看的第一本关于他的书,是图书馆借到的美国传记作家欧文斯通的弗
洛伊德的传记。然后才再看了很少一点弗洛伊德的着作,甚至一本都没有看完。
弗洛伊德是一个过分夸大性在人精神上的作用的精神分析家。而曲悠恰好在自己刚刚性被启蒙并且性
冲动比较强烈的年龄看了他的着作,于是,弗洛伊德的那些观点,被扩大化地在曲悠脑子里起了作用
,像是一个大棒槌敲了他的头。
但曲悠现在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稳固的世界观和价值观的基础,并不再如更小时候的那样,对于很多
东西一味接受和惟命是从。
他已经有了反思,而且对任何东西都抱有怀疑态度地深刻地反思。
弗洛伊德的精神研究中,曲悠看到的,几乎所有例子都是与性有关的,性压抑造成了那些精神疾病,
但曲悠不能完全苟同。
他不能宣之于口的被季鸿造成的同性恋心理,第一次的性是被季鸿强暴,第二次的也是和一个兄长般
的男生的一夜情,之后再无联系。而且这些事情都是不能让别人知道的,只能埋在心底深处。
所以曲悠心底深处还是排斥性的,弗洛伊德越夸大性在人精神疾病上的影响,他就越反弹,认为自己
不会那样,也不会成为那种精神病。
他对弗洛伊德产生了反感,这也是他连弗洛伊德的一本书也没有看完的原因。
而且,他还把自己对于性这方面的感官和要求给关闭了。
他奶奶是信佛的,他反抗了弗洛伊德后,就投入了佛学的怀抱,并且继续看董波送给他的庄子。
学习的繁重,放松时候对庄子的研究和对佛学问题的思考花去了他所有的体力与精力,他没有给自己
任何时间再来把自己和弗洛伊德所提出的性导致的精神性问题联系起来。
他现在是不去想弗洛伊德的那一套,等他再长大一些,他便是再也不愿意去承认了,而且一辈子都和
弗洛伊德过不去。
他不认为人该围着性这个问题转,而且认为性只是人的动物性的体现,他追求超人,不乐意将性在自
己身上看得过重。
他希望如庄子一般地“无名、无功、无己”,大鹏扶摇而上九万里,那种境界,就是他最向往的了。
曲悠沉迷在精神世界里无法自拔,也许再由他这样思索下去,他真的会去搞哲学的,还有些不食人间
烟火。
但是,世事无常,变故常常在人想也想不到的时候来临。
如果曲悠要成仙,总有凡俗之事会把他拉回来。
所谓的哲学,智慧,人生之意义,性问题带来的精神性疾病,以及庄子的“逍遥于天地之间,而心意
自得”抑或是“精神四达并流,无所不及,上际于天,下蟠于地,化育万物,不可为象”……
如此种种,精神上的一切都是建立在吃饱饭上面的,当吃不饱穿不暖,母亲哭泣,姐姐悲伤,亲人们
都难过忧郁的时候,那些虚无的东西,他才明白只是虚空妄想,他根本不该去想。
这把他打回现实的是他父亲的过世。
一切来得太突然了,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他父亲这几年在建筑工地上做小包工头。
工地上的工作是高危工种,不定什么时候就出了什么安全事故。
具体是怎么回事曲悠也不太清楚,只是说是因为下雨让工地上出现了坍塌一类的事故,曲爸爸当场死
去,还有另外两个工人也是,有一个幸免于难,但是腿断了,手出了问题,以后再不能干活。
曲爸爸过世已经够让曲家伤心的了,曲爸爸手下的工人出事,是没有投保的,一切赔偿费用上面大老
板只出20%,其他全部要曲家来承担。
所有计算下来,曲家需要赔偿四十多万。
而且这还是对方看到曲家没法给钱,而且有人帮着说话,而砍下来的最低额度了。
四十多万对于曲家来说已经算是巨款。
他父亲这几年在外面挣了些钱,但是因为在外面养了二奶,大把的钱都被那个女人拿去了,寄回家的
根本没有多少,连曲悠和曲赋的教育经费也不够的,现在,曲家又负了如此重债,曲妈妈哭得晕过去
了好几次,那个死去的男人是恨极。
曲妈妈是个比较有眼光的女人,她是决计不肯把孩子的教育经费拿出来的,她说家里没钱,男人把钱
给那个狐狸精用了,不肯拿钱出来。
这种泼妇式的方法当然是不能解决问题的,死伤的人家里的人都到曲悠家里来哭闹,闹得一团糟。
曲赋也从大学里请假回家来了,她本来准备考研的,现在也决定算了,本科毕业就工作。
看家里闹得实在太凶,曲赋出来主持了公道,说一定会给钱的,但是他们家现在拿不出那么多钱来,
让大家宽限一段时间。
曲赋的话没让那些要钱的人平息多少,家家都有老小,你不给钱,别人家死了主要劳动力,如何过日
子。
于是每家留了老小在曲家吃喝等着要钱。
曲悠这样子完全没法学习了,家里的乱糟糟让他很痛苦,他的父亲因为从他出生几乎没怎么在家,曲
悠和他几乎没有感情,但是伤心还是有的,不过,他的痛苦只是来源于他对于现实里的一切麻烦没有
办法解决,他此时彻底明白了自己的无能与懦弱。
他是家里的唯一男丁,但是他却说不上一句话,妈妈和姐姐把他当成孩子一样地护了起来。
父亲的丧事只是草草地办了,曲悠甚至没去接骨灰回来,是姐姐去接的,抱回来就随意埋了,家里乱
七八糟根本没有办停丧。
曲悠还有两个多月就高考了,曲妈妈为了不让他受到影响,让曲悠住到了学校里去。
曲妈妈对于这事是果断的,她因为曲爸爸在外养二奶的事情对他彻底失望了,现在人死了,她伤心,
但是却并不心痛,只是,这人死了,还让他们背了巨债,就让曲妈妈非常痛恨了。
她要去找曲爸爸养的那个二奶要钱,是和曲赋一起去的,对方是个外地人,看曲爸爸死后,当然是卷
款逃跑掉了,但是曲妈妈还是找到了对方在工地上做工的哥哥,没想到对方一点也不客气,把曲妈妈
和曲赋狠狠地损了一顿,曲妈妈怎么耍泼也没要到钱,倒被工地上的外人给嘲笑了一番,曲妈妈要不
是想到还有两个子女,估摸着跳楼的心思都有了。
曲悠这时候是没有什么心思好好学习的,当然想乱七八糟的形而上学的问题的心思也是没有的,他为
自己身为家中男丁却一点作用也起不到而感觉难过,对自己非常地失望,他想要振作起来,但是即使
振作起来了又有什么办法解救家里的燃眉之急呢。他终究还是没有办法的,束手无策,百无一用是书
生。
妈妈让他好好学习就好,但他哪里有心思好好学习。
一切都做不好罢了。
曲家最后实在没有办法了,曲妈妈只得把家里的积蓄全都拿出来,又向亲戚们借债,但是也只凑到了
十来万,给了那几家一家一部分,其他的打了欠条,她准备把家里的房子卖了,去租房子住,他们家
因在城郊,买房的人很快就有了,但只卖了八万多,曲家真是走投无路了,只得和那几家受难的人好
说歹说,让他们宽限着。
对方看曲家连房子都卖了,实在没钱,于是没有办法,只得让他们家拖着欠款。
后来还是曲赋说她找同学借了一些钱回来,把总是来他家吃喝哭诉的人家给打发掉了,曲家这才清静
一些。
曲悠不知道他姐姐是从谁那里借的钱,也不知道到底借了多少,但他从他母亲的眼里看到了希望。
曲悠想,难道是他姐姐的男朋友给的吗?
曲赋以前的男朋友曲悠认识的,就是曲赋那个高中同学,但是曲悠知道两人后来分手了,新的男朋友
是谁,曲悠不知。
第二十二章:再遇
因为家里的变故,曲悠更加沉默了,也许说成是自闭更准确。
他以前是沉默,现在是不乐意和别人交往交流,总是一个人。
曲家卖了房子,曲妈妈现在重要的不是任何别的东西,只有曲悠一个。
她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只得一间房,加上走廊上的权作厨房的一丁点空间。
曲悠和妈妈住在一间房间里,中间拉了一个绿色的帘子。
曲妈妈的意思是曲悠好好高考,他去读大学后,她就跟着去大城市里找工作打工,以此来给曲悠挣学
费和生活费,而家里的欠债,自然要等曲悠和曲赋工作后挣钱还了。
高考结束,曲悠知道自己的高考考得不理想,但他没有办法告诉母亲让她失望。
曲妈妈在曲悠学校附近推了个车卖冰水水果等物,曲悠高考后就去帮她守摊子,以此来赚取一些生活
费,而曲赋的生活费,曲悠没有见妈妈给她打过。
这让曲悠很疑惑,但他没有问。
成绩二十几号就下来了,他们这一届是第一年实行下成绩后填志愿。
曲悠当初估分五百都没上,没敢给曲妈妈和曲赋说,老师问起他,他也很支吾,成绩下来后倒没有差
得太离谱,毕竟他学习底子在那里。
但也只比重点线高了八分,这个分数非常不好填志愿。
曲悠纠结于自己的志愿选择时,对于曲家,一个好消息传来了。
曲悠家的那个村,以及他们村的土地要被国家征收,似乎是要把新的市政设施搬到那边去。
这个传言是早就有的,人们都听得麻木了,只因一直没有确定,大家都不敢打包票一定是修在那里。
但现在下了具体文件下来,村长支书去开了会,连土地价格和作物赔偿的单子都下来了,而且村子里
的房子全都要拆掉,新给他们统一安排地方修楼房。
这下,曲家无疑是能够从中发一笔横财。
曲妈妈本就是个无心种地的女人,现在房子也卖了,土地卖了也好,他家只是拿不到房屋的补贴,但
是新修房子,他们家是会分配到建房的地方的,到时候把分配的建房地给卖了,也是不小一笔钱。
曲妈妈之前一直担心曲悠读书没有学费,而且家里的欠债要还清遥遥无期,现在总算是看到了些希望
。
曲妈妈的这种兴奋让曲悠也感染上了喜悦,曲妈妈去村里开会去了,曲悠坐在水果和冰水摊前守生意
,是在他们学校对面的巷子口,这里有株大槐树,没有太阳,正好摆摊,除了他,还有另外两个阿姨
在摆摊,大家看他乖巧,多少会帮他招呼生意的。
曲悠手里拿着志愿书在看,又大又厚的书,里面高校多如繁星一样,好在曲悠耐心十足,先把自己能
报考的那些勾出来,然后分地域选择,之后挑出想去的地方的,如此下来就没有多少所了,再看专业
。
曲悠虽然对于哲学非常狂热,但他知道学这个很可能吃不上饭,所以听从了前辈老师以及母亲姐姐们
的建议,想选择工科的专业。
不过,看他那个小身板,他自己又不喜欢体力劳动,最后决定选计算机方面的吧。
虽然到现在,他除了上计算机课碰过电脑,他就再也没有摸过那个机器了。
季鸿这是他外婆去世后的第一次回这里来。
原因是他外婆的那个老房子遗嘱里是让他继承的。
他外婆脾气偏执乖戾,让人生厌,但是对季鸿是真的好。
那老房子居然直接写的让季鸿继承,让季鸿的舅舅们很是生气。
所以这次季鸿回来,是来最后看一眼那会被拆掉的老房子,毕竟他在那里留了很多童年记忆,而且还
要签一下文件同意那房子被拆,由此他可以拿到不少国家补贴。
季鸿是想要将曲悠给忘记的。
上次的那件事,也已经过去两年多了,两年的时间里,他的身边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他在自己的事业
上蒸蒸日上,对于将来有很宏大的计划。
他是个有野心的人,并不乐意如蝼蚁般无籍籍名的生活。
这些也许可以从他小时候的经历说起。
他至今也没有父母,他不称呼他的父母为爸爸妈妈,只叫姨父和姨,虽然他知道那两人是他的父母,
但是没有爸爸妈妈的称呼,他对他们无法亲近,他从生下来就由偏执乖戾的外婆养着,但他也不喜欢
他的外婆,那个老太太在他小时候是用一种非常古怪老土的方式来教育他,他害怕什么,老太太就偏
偏用这种东西来吓他,这养成了季鸿乖戾阴沉的性格,但是他把这种乖戾的性格埋在深处,表面上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