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承远望着他的眼睛,那眼神中已有了一种与昔日大不相同的温柔的光亮。
“在我最软弱的时候,只有你给了我向前的力量”公良飞郇回望着他,淡淡一笑,又轻轻的吻住了他的额头。
绵长的吻是那样香醇而甜美,肌肤相触,十指交缠。
今夜公良飞郇所做的一切确实颠覆了他在薛承远心中的印象。薛承远从未想过公良飞郇竟会有如此细腻温柔的一面。
或许,他并不是不会体察人心,只是多年的经历将他铸炼成了那副冰冷英戾人的模样。
“是么?”薛承远释然而欣喜的聆听着。
“是真的。”
公良飞郇搂着他,久久维持着一个姿势,生怕一放手又逮不住他了。
其实当年在玄仁望着他救丛明廉的时候,公良飞郇就隐约觉得这男子身上有种莫名其妙吸引自己的魅力。
又或者说,是那种绵延舒缓,却也极有定力和广度的生命力。
流淌在血液之中的高贵,和那清秀儒雅的容颜,更将这自然的魅力融合的天衣无缝。
“飞郇,你想过以后吗?”
按捺住爱情带来的喜悦,薛承远终于还是冷不丁的开问了。
薛承远很想知道,放纵过今夜一场荒唐,未来两人又该走向何方?
“只要我还能站起来,这辈子,我就不会再让你离开我。”
公良飞郇说出了自己心中真实的想法,但未来确实很难预测,现实总是无情,谁都没有完全的把握。
“如若我再也站不起来了……”
公良飞郇的音调忽然黯淡了许多,接着说道:“那就当今夜只是场梦,梦醒了,我们都有各自应当去的地方。”
薛承远心底明白,以公良飞郇如此骄傲的个性,如果这两条腿真是废了,他也绝对不会再忍辱而活下去。
公良飞郇见他许久不说话,也不知自己是否说错了什么,撑起身子看向了他。
“承远……”
艰难的挪动带来了下肢的剧痛,公良飞郇难耐的皱了皱眉。
现在全身上下,只有这颗心还是完整的。除此之外,都是支离破碎。
薛承远眼中忽然亮亮的,轻轻抬手托住了公良飞郇消瘦的脸颊。
“这一辈子,我也不会让我爱的人离开我。”
公良飞郇听他这么说,心里不知该如何形容这份感动。
“飞郇,如果真的爱我,就要为我而坚强,无论未来发生什么……”
薛承远坐起了身子,抱住公良飞郇。
原本心中存留的顾及再也无足轻重了,他只是想看着公良飞郇重新健康的站起来,恢复昔日那意气风发的英姿。
对于薛承远给予他的这份理解和爱,是公良飞郇不曾料所能拥有的。
这是一颗多么宝贵的心灵,而这样的珍宝往往是可遇不可求的。
“我公良飞郇何德何能……”公良飞郇哽咽的道。
天下人都只能看到他威武潇洒的一面,却只有薛承远如此亲近的目睹了自己最不堪和脆弱的样子。在他的面前,再没有牵强的伪装。
“承远,谢谢你……”
第四十八章
等待,总是充满忐忑的。
接下来的几日,公良飞郇过的有些恍惚。
对于这份突如其来的幸福和爱情,公良飞郇不知该如何去好好呵护它,总怕自己做的不够。
而事实上,现在腿伤未愈,也实在做不了什么。
薛承远倒是显得坦然很多。既然将爱说出了口,那就一切尘埃落定,无论将要到来的是什么,薛承远相信自己都能够泰然处之。
只是真到了为公良飞郇拆开绷带,重新让他站立行走的这一天,薛承远才意识到,他们将要面临的考验,远比预想之中的更残忍更现实。
屋子里站着好几个人,都这么静静屏息等待着结果。
腿上的绷带已经拿去了,公良飞郇双腿消瘦了几圈,曾被斩断的关节也依旧红肿。虽然用了许多薛承远配制的良药,大大提升了恢复的周期,但这双腿是否还能像昔日一般行走,也只有试过才知道。
薛承远看着红肿骨节上那一圈细细的紫色线条,神色不易察觉的轻轻一怔。
这细微的变化没有逃脱公良飞郇的眼睛。
“怎么了?”他问道。
“来,起来走走。”
薛承远摇了摇头,伸出了双手,清澈的眸子望着他。
一身雪白长袍的公良飞郇大病将愈,又因祸得福能有心爱的人陪伴,英朗的轮廓相比以往更添了几分动人。
公良飞郇修长有力的十指,紧紧扣住了薛承远的双手。
“飞郇慢点……”
“将军,小心。”
隋行谦和丛明成见状也都走到了公良飞郇的两旁,扶他站起来。
所有人都明白,这是公良飞郇受伤迄今而止最艰难的尝试,也是最有意义的转折。
只要过了这一关,康复便指日可待了。
公良飞郇紧咬着牙,尝试着不让别人洞悉到自己的痛苦,可无奈双脚关节传来针刺般的生生剧痛还是让公良飞郇倒吸了口冷气。
就在这一刻,公良飞郇本能的反应到:这根本不是他一直以来所预期的一幕——经过这么久的医治,他的双腿仍然支撑不住!
“飞郇!”
薛承远见才刚刚一施力,公良飞郇的双腿就在颤抖,脸色也骤变苍白,连忙紧抱住了他。
“……”
隋行谦和丛明成见状也是心急如焚,这或许意味着……
公良飞郇按捺住心中铺天盖地袭来的巨大恐惧,强忍镇定的侧过头,轻声对着薛承远道:“我……再试试。”
其实当看到愈合伤口上存在着那一条细长紫线,薛承远心中早已有了大概,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切竟会真的。
越是公良飞郇表现出这种坚持,越让薛承远心疼。
听他这般轻声的恳求,也不知他能否承受这现实所带来的伤害,薛承远扶着他的臂膀,不再言语。
公良飞郇知道薛承远不大赞同他再尝试,可他真的不死心!
我说过,我爱你,所以我一定要为你而站起来。这不是我公良飞郇应有的命运!
一步向前迈去,整个身子便随之倾倒。
从昔日健步如飞的武将,到今日举步维艰的废人。
这从天入地的巨大落差,将公良飞郇原本满怀期待忐忑不安的心撕了个粉碎。
“不——”
屋内一片冰冷的寂静之后,传来了公良飞郇几近绝望的吼声。
怎么会是这样?!承远……不……不!!!
薛承远的医术天下之间已少有名医能够敌过,若是他都医治不好自己的这两条腿,是不是就……
“飞郇,你还没有痊愈,不能这么激动!”
薛承远对隋行谦和丛明成使了个眼色,三人一起将公良飞郇抬回了床榻上。
“行谦,你们都先出去。”
隋行谦心中焦急,但也清楚自己在这儿实在也帮不上什么,公良飞郇一世自负骄傲,恐怕不想让别人见证自己这副模样。
“好,有什么需要,立即叫人传唤我们。”
丛明成对这种绝望也几近感同身受,自从公良飞郇病重以来,他和丛明廉纵然有满心的忠诚和关怀,也都无济于事,这身体的康复偏偏只能依靠公良飞郇自己。
待他们都走了出去,薛承远轻握住公良飞郇的手,探过身子,怀抱住了他。
这颤抖的身躯是这么消瘦,消瘦的让薛承远心痛。
千言万语哽咽在喉中,公良飞郇说不出一句话,只是反扣住薛承远的手臂,和他紧紧相依。
我不能失去你……我还有一辈子想和你好好的在一起,知道么,承远……
“飞郇,不要气馁,再给我些时日。”
薛承远轻抚着他的长发,温雅的语调里寻觅不到惊惶和绝望。
听公良飞郇没有回话,薛承远清楚他已经被这反反复复的期望伤的遍体鳞伤,不敢再轻易的付诸相信。
“这药方中或许独缺了一味与那毒症相克的部分,让我再仔细找找。”
两心相连,彼此的痛苦和喜悦便有了传递和感应。薛承远用真心的情感缓缓倾注进的希望和意念,成为了公良飞郇此刻唯一的依靠。
“好”公良飞郇深深的叹了口气,回握住了薛承远的手。
薛承远搭上他的肩头,静看着他的样子,试探道:“你不会背着我,再……”
事到如今,薛承远还是有几分担忧公良飞郇无法承受这一次又一次的打击,而去寻短见。
“放心,我公良飞郇不是懦夫,更何况……”公良飞郇拼凑着内心残存的最后力量,抚摸薛承远的脸侧,沈声说道:“更何况,我有了你。”
第四十九章
虽然能够强装镇定,安慰过了公良飞郇,但究竟心中有多担忧只有薛承远自己清楚。
如今并不是独缺了一味药那么简单的事,而那肌肤中印出的紫色线条原本……就是毒。
当日在暗器上下毒的人,看来早就做过了周全的打算。无论怎么治,都不能治到根本,一旦用药就会中和出一种新的毒素,反复来去只会最终要了病人的性命。
薛承远深感时间紧迫,如果还期望公良飞郇的断骨能够彻底愈合,必须尽快为他解毒。
而这一次,他必须去见见那下毒之人了——他的皇叔。
下定决心前去玉涛山,念在公良飞郇的身体和精神,都需要悉心的照料,薛承远主动去找了隋行谦。
“什么?你要去玉涛山?”
隋行谦面色一惊,万万没有想到薛承远会这么说。
“是,为了飞郇的病,我必须去寻找根治那毒素的解药。”薛承远如实回道。
“可是,承远,你怎么去?”
隋行谦想到近来南峡腹地的战火虽说不上激烈,但也仍未平息。两日前,还有几名潜去的探子不明不白的死在了玉涛山的通天谷之中。
山底沿线一带,多有关卡。这沅西迄今未能完全收复,就在于玉涛山的敌军狡诈多变,利用复杂的地势和气候变化造出太多的障碍。
“你问过飞郇么?”
近来薛承远和公良飞郇之间似乎起了说不出变化,隋行谦也算是有所察觉。因此他猜测公良飞郇绝对不会同意薛承远这样的决定。
公良飞郇当日就是在玉涛山断了一双腿,他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薛承远再身赴险境。更何况,沅西人现在已是杀红了眼,真逮着个昔日世子,随意找个泄愤的理由都能取了薛承远的性命。
“没有。”
“既然没有,你不能去”隋行谦沈声说道:“否则,我无法给皇上和飞郇一个交代。”
“我必须去,飞郇的腿伤一刻也拖不得了。”薛承远缓缓踱了一步,说的斩钉截铁。
真是一个比一个执拗!隋行谦即担忧又愤怒,他这个老好人前前后后真是谁都说服不了!
“如果一定要去,我派一队精兵跟随你去。”
“不用,我必须一个人去。”薛承远摆了摆手。
隋行谦这下真的是火了,怒道:“你知道一进南峡关后,会有多么凶险吗?承远,你不要命了?!”
薛承远和隋行谦相交这么久,还第一次看他如此暴怒,可见近来他身上所受的压力也着实不容小觑。
薛承远淡淡笑了笑,道:“怎么会不知道,我自小就在这里长大。”
是啊。这是他的故里,有着他童年青年时最完整的记忆。
记得十岁时,他对医术突然有了浓厚的兴趣,父王将他带到了玉涛山的灵虚观内去潜心修身,在那里他拜了皇叔为师,也第一次接触到了读之不尽的医书藏本。
“今时不同往日,承远。”隋行谦苦劝道。
“是,今时不同往日了……”薛承远推开了木窗,深深吸了口月下清冷的空气。
时光变迁,我……也不再是那个濮阳承远了。
“那濮阳历渊将国灭的满心仇恨都强加在了天云军队上,飞郇就是最好的例子。两军交战,我还从未见过如此歹毒的手段,你能保证……”
薛承远望着窗外的月光,道:“不能保证,我还能活着回来。”
隋行谦指着薛承远的背影,喝了声:“这不是去送死吗?!”
“但若是不尝试,死的就是公良飞郇。”薛承远沉默了片刻,终于回道。
“承远!”隋行谦走到他身后,道:“在这不能停息的征战之中,我们付出的代价太大了,我隋行谦真的无法接受再失去一个朋友。”
时隔多年,当年的恩怨旧恨让薛承远决意永远和沅西皇室脱离关系,不再往来。
若不是此番为了救治公良飞郇的伤,怕是他这一辈子也不再想见到这位皇叔。
“行谦,你知道我父王当年是怎么死的么?”
薛承远冷声问道,脑中纷杂的记忆渐渐倾涌而出。
这件事,隋行谦虽有听闻,但在薛承远面前确实不好开口去评论什么。
薛承远轻呵了一口气,道:“我的父王是被毒死的。”
“承远,以前的事,别多想了……”隋行谦走到他身旁,轻声安慰道。
明月的光亮撒照在薛承远的脸庞上,那清秀的轮廓中透出一副漂泊多年所铸炼出的坚毅与隐忍。
“而在这人世间……只有我的叔父才有这种毒药。”
薛承远恍然一笑,虽是说的云淡风轻,却难掩心底的伤痕。
“这……”
隋行谦万万没有想到,竟会是这样。
“权利会让人迷失本性,同室操戈兄弟相残,这就是皇室之中永不停息的戏码,谁都逃脱不掉。”
薛承远自嘲的笑笑,继而道:“离开邡宁的那一日起,我没有想过这一生还要再去见他。直到今日,我终于有了这样一个理由。”
薛承远转过身,眼中难掩湿漉,隋行谦也正不解的望着他,等待着回答。
“我不能辜负飞郇的期望,更不能看着他生命的火光就此熄灭。”
第五十章
这……已经不知是第几次醒来了。
公良飞郇揉了揉酸涩的双眼,侧过身子,伸手撩开锦帐。
窗外一片漆黑,天还没亮。
伤口的疼痛和心里的烦闷交杂在一起,这两日公良飞郇真觉得胸口喘不过气来。
但最让他辗转难安的是,他已经两日没有见到薛承远了。
他人呢?为什么那一夜之后就再没有过来?他究竟去哪了……?
以往每日清晨,薛承远都会按时提着药箱过来,看见他的面孔就某种意义上就等于看到了晨曦。
东方的晨曦又将要吐露了,今日……能看到他么?
就这样,在寂静中,公良飞郇终于捱到了清晨。
突然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是谁?!”公良飞郇猛的掀开了锦帐,急切的想看个究竟。
“将军,是奴才,奴才来为您洗漱了。”
端着水盆的小厮走了进来,清亮的嗓音很是好听。
公良飞郇叹了口气,重新靠回了枕榻上。依旧不是他。
“薛大人呢?”
隔着锦帐,公良飞郇沉沉的问道。
那小厮迟疑了一下,答道:“薛大人去买药材,大概今日就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