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热闹的大街旁停放着一台由发财车改装的宣传车,车后用木板搭成的宣传板上贴着法委员候选人的放
大照片及竞选宣言,坐在车上的年轻驾驶转开钥匙,甫发动就排出让路人们皱眉的黑烟,让还没开始
宣传的候选人照片上也蒙一层灰。
「你就照着中正路直直走,到南京路时绕圆环,然后再沿着环北路回来,记得不要开太快,时速不要
超过二十啊。」穿着吊嘎嚼着槟榔的中年大叔搭在车窗旁对年轻驾驶嘱咐着。
「喔喔,我知啦——这边路我很熟啦。」
「熟就好,喇叭记得要开到最大啊,最好把午睡的拢总吵起来,哈哈——」
「喔——喇叭喇叭……甘这颗?(是这个按钮?)」还好有前辈提醒,不然他还真忘了要开喇叭,低
头按下开关,装设在后车箱的喇叭出扰人的巨大声响,甚至还有重低音效果。
『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人生几何能够得到知己——』
「干!放错带子了啦!」大叔匆匆跑回屋内拿出另一卷带子交给年轻驾驶,「这卷才对,刚刚那是我
在听的啦!还是小邓好听!」
「喔——」
年轻驾驶更换带子再次播放,这次才是正确的宣传带,首先播放老掉牙的竞选歌曲……
『人生可比是海上的波浪,有时起有时落,好运歹运总嘛要照起工来行,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
爱拚才会赢——年轻、奋斗、廉洁,立法委员候选人——徐诣航,请多支持,惠赐一票——一时失志
不免怨叹 一时落魄不免胆寒——』
「师,这个姓徐的候选人是什么来头啊,怎么以前都没听过?」
「第一次出来选啊,很年轻啊,二十三还二十四岁吧?」
「按奈甘选中(这样怎么选得上?)——」
「啊知——不过他好像有什么背景的……」大叔想再说下去时,突然注意到时间已迟,「干,一点半
了,快去跑啦。」
「喔,厚啦——我走啦。」
年轻驾驶重新发动车子,留下一抹让大叔呛个不停的黑烟后即往前方驶去。
******
宣传车在大街巷中来回放送着恼人的宣传歌曲,从民众的表情看来似乎没达到多多少宣传效果,大家
连看都不想看宣传板一眼。
惟有停红灯时正要过马路的西装男子看到宣传车而停下脚步。
他戴着金框眼镜,梳着一头整齐不紊的发型,眉心纠结,眼睛紧盯着宣传车,他的眼神很特别,犹如
老鹰的目光般锐利,常人绝无法与他对眼相看超过五秒。
不过,看着看着,他锐利眼神逐渐放柔,像是想起什么回忆,宣传车与他两者之间的时间似乎冻结,
直到他的手臂旁人触碰。
他转头低看,原来是一名国小学童,他好心地指着信号标志对他说,「叔叔,看到小绿人表示可以前
进喔。」
他把专注力从宣传车上转移到小学生身上,这似乎又勾引起他的另一段回忆,他不经意地扬起嘴角。
「谢谢,我知道。」
他方道完谢,信号灯即转变成小红人,宣传车缓缓地驶离,徒留下被吓得哇哇大哭的小学生与回复成
皱眉表情的他。
十分钟后,小学生抽抽泣泣地拿着糖果奔向赶来接他的母亲身旁。
「小宝小宝,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哭了?」
「有、有个叔叔好可怕……」
「在、在哪里,敢欺负我家小孩,妈妈绝对不饶他!」她连忙摘下安全帽,拿起放在脚踏板上的大锁
四处张望着有无嫌疑份子。
「妈——可是、可是那个好可怕的叔叔送我糖果……还跟我说谢谢喔。」
她放下大锁诧异地道,「送你糖果?」
「对啊……这是他送的……他还说、还说……叫我以后长大要投票给『徐诣航』,还说他送的糖果是
道歉,跟投票没关系……」
听着儿子莫名其妙的描述,母亲一头雾水,「……他人呢?我直接去问他!」
「他过了马路走到那间房子进了,就是对面挂着很大——张相片的房子。」
她顺着儿子的指示往身后一看,挂着大型宣传海报的楼房很明显,相片里的男子相貌斯文年轻,浅浅
的微笑与不做作的手势都与其它候选人有明显的差异。
楼房的招牌上写着——「立法委员候选人——徐诣航竞选总部」
第一章
刚成立三天立法委员候选人○徐诣航竞选总部内仍呈现草创的纷乱状态,工作人员忙里忙外,没有一
个人是闲着的。
但不知为何,三分钟前才被搬出去的东西,过了三分钟后又有人把它搬进来,完全没有秩序可言,几
乎可以说是乱忙一通。
「这个我刚刚不是搬出去了吗?」年轻的工作人员看见箱子问道。
另一个也很年轻的工作人员回头说,「咦?旺叔不是叫我们搬进来吗?」
「是吗?旺叔——旺叔——」他朝里头叫道。
「啥会啦——!(什么啦——!)」旺叔不耐烦地往后吼了一声。
被称为「旺叔」的中年男子正浑汗如雨地整理宣传旗帜、旗杆,他是竞选总部执行总干事,跟候选人
徐诣航有亲戚关系,是他的二叔。
「旺叔——那箱子是要搬进来还是要搬出去啊?」
旺叔朝箱子看了一眼即大叫道,
「么寿!那是要叫宣传车载出去发的啊!」
旺叔一面拿手机拨打电话叫宣传车回来拿,一面指挥工作人员把装着宣传单的箱子搬出去。
竞选总部内混乱的情况全被站在外面的西装男子看在眼底,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框眼镜,毫不犹豫地
迈步走进竞选总部。
「不好意思,请问徐诣航先生在吗?」他向工作人员问道。
礼貌性的话语从他口中吐出却给人冷淡的感觉,
工作人员觉得此人不太对劲,大热天的却穿三件式黑西装,虽然长得还人模人样,表情却是一副来找
碴的脸。
「请你等等喔。」
工作人员没去通知徐诣航,先禀报旺叔,让他做决定。
「旺叔,旺叔!」
「对啦,叫宣传车回来拿宣传单啦……」仍在讲电话旺叔回头道,「小威喔,又是什么事啦?」
「外有人要找航哥耶!可是他怪怪的,是不是来砸场子的啊?」
只听见关键字的旺叔气呼呼地道,「什么?!砸场子——!好啊,我们还没开场就想先下手为强?看
我给他点颜色看看!」
工作人员还没来得及拉住旺叔,他即挂断电话、挽起袖子、脚步大外八地走出。
「谁?是谁来找碴的?」旺叔拍桌大声道。
工作人员和路过的路人全被吓着,惟有当事者仍站得直挺挺,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请问徐诣航先生在吗?」他又再向旺叔问了一次,语气依旧没有起伏。
「你?要找诣航?」火气很大的旺叔挑衅地道,
「你是谁啊?」
面对对方高涨的气焰,他仍不愠不火地拿出名片,自我介绍。
「我姓段,这是我的名片。」
接过名片的旺叔见了上头的字样火气更大了。
「我生平最讨厌二种人,一种是医生,另一个就是你这种律师了!」旺叔又拍了一次桌,「快说,是
谁派你过来的?」
段律师拢起眉心,没有其它情绪波动,似乎已经很习惯这种不受人欢迎的情况。
他重新叙述道,「没有人派我来,是我出自自我意愿来找徐诣航先生。」
旺叔一向讨厌咬文嚼字,他觉得有些人就是不威吓不讲实话的,
老当益壮的他一个箭步踏上前,就要抓住段律师系得整齐的领带时,竞选总部内的办公室打开门,一
句温文的男中音插入他们之中。
「旺叔,宣传单你送印了吗?我还有句子想改……」徐诣航拿着原稿开门走出,走到一半才发现外头
的情况,「嗯?旺叔,有客人吗?」
「诣航!你进去,不要出来,
对方只有一个人!旺叔我一下就能摆平他了!」
年轻时曾以一挡百的旺叔挥舞着手,叫他进去,可是徐诣航见这不速之客突然觉得有些熟识,便越走
越近,越走越近……
「诣航!快进去!」
「你是……段、段哥哥吗?」念出旧称后,徐诣航更加确定他的身份,「我没认错,你真的是段哥哥
!」
徐诣航开心地走到他们之间,还拉起段律师的手。
相较于徐诣航的热情,段律师却显得有些生疏。他看着两人相连的手,再看看他的脸,像是这才确认
了什么。他默默地点头,方才与旺叔对峙时绷紧的眉头逐渐松开。
「好久不见。」他语调平淡地道。
「真的好久了……从我国中到现在了呢!」徐诣航喃喃地道,这才想起一件事,「对了,段哥哥怎么
会在这里?」
他简短有力地回答,「我来找你。」
「来找我?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啊,外面比较乱,我们进去里面聊。」
徐诣航拉着段律师的手走进办公室,关门前还不忘交代事项。
「对了,旺叔,宣传单你好像印好了,那就不用改了。」
「……」
被怅然扔下的旺叔心里一阵发寒,直觉得这个段律师绝对不是个普通的角色。
******
「段哥哥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啊?啊,我都忘了,外面的招牌写着我的名字呢……呵呵。」徐诣航递
上茶水自问自答地笑道,
「旺叔说从今天开始还要加上宣传车宣传,听到自己的名字要大街小巷地播放,还真有点不好意思…
…」
段律师默默地接过杯子,听着徐诣航说话。
他矛盾地觉得,他变了许多,又一点也没变。
「矛盾」这个词不在他的字典中,只有遇到徐诣航时才会填满整个页面。
「段哥哥呢?你医学院应该毕业了吧?在哪里执业啊?」
「不,」段律师再拿出名片递给徐诣航,「我现在是律师。」
接下名片的徐诣航一阵错愕,再问道,
「我应该没记错你是读T大医学系吧?」
「后来我转到法律系,考上律师。」
「这样啊……我后来也是,本来想考T大企管系的,后来上了M大企管,」徐诣航轻笑道,「人生就是
这样,现实总是跟原本想的不一样,一年前还在当兵的我也没想过现在会变成立委候选人呢……」
提及「立委候选人」五个字,段律师突然用锐利的眼神看着他。
「诣航,我能让你当选,」段律师说完又倏地站起改口道,「不,我一定会让你选上。」
徐诣航顿时发愣,「你说……什么?」
室内沉默的空气不一会儿即被敲门声打破,门外的女性细声地道,「诣航,我拿饮料进来喔。」
「芳侬?请进。」
开门进来的女性长得十分娇小,约一百五十公分高,手里提着饮料店的大杯饮料走进。
「旺叔说你有客人,还好买十杯多送一……」她抬头刚好正对段律师的脸,意外地叫道,「咦——?
你是……那个段律师吗?」
徐诣航惊讶地说,「芳侬也认识段律师?我有跟你提过他吗?」
「我是看这个知道他的……」
她从桌底的回收箱内拿出昨天的报纸,头版不但有段律师的近照,大标题还写着——「大逆转,朱启
豪宣判无罪 段和鸣律师一战成名」。
第二章
徐诣航跟段和鸣之间的关系得追溯到十几年前,当徐诣航是个天真可爱的国小六年级生时,望子成龙
的徐母为了补强家中两兄弟的课业,便请了当时T大医学系一年级的段和鸣当家教。
初次到府时,徐母居中替段和鸣与两兄弟介绍。
「诣航、诣樵,这个是T大的高材生段哥哥喔,你们要乖乖听他的话,他每个礼拜都会来家里,有什
么问题都可以问他喔。」
相差一岁的弟弟诣樵对这位新家教没什么好印象,没礼貌地直盯着他的脸看,彷佛他是什么珍禽异兽
似的;哥哥诣航则害羞地站在徐母身后,最后忍不住好奇,才偷偷瞥了一眼。
从徐母身后冒出腼腆的小脸蛋却让段和鸣全身震慑住,久久不能忘怀,也让原本只是想还人情的才做
这份打工的他认真起来。
徐诣樵活泼好动、贪玩坐不住,家教课他一次也没好好的上过,所以家教时间常常都只剩下品学兼优
的徐诣航与段和鸣大眼瞪小眼。
徐诣航是个怕生慢熟的孩子,刚开始时与段和鸣的互动并不多,对话也仅限于课业内容,段和鸣也是
。
表情不露、喜怒不显的他,不管徐诣航答对或答错,他都是那天字一零一号表情。然而,他却是一位
非常称职的老师,几乎所有的问题都可以在他口中得到详尽的解答。
「囫……囵……吞……枣……」
徐诣航摇晃小脑袋边读边写作业,念到一半却停了下来,偏头张大眼看着身旁的段和鸣。
「段哥哥,我不懂这句成语的意思……」
段和鸣飞快地看了一眼课本后,即解释道,「囫囵吞枣是比喻理解事物笼统含糊,或为学不求甚解。
」
徐诣航虽把他的话一字一句都听进耳里,但还是拼凑不出它的意义,圆而润、大而黑的无邪双眼中仍
有疑惑。
段和鸣看着他,竟久久不能思考,迟疑了一会儿才别过脸再道。
「以前,有一位医生对人说,梨子对牙齿很好,但对脾脏有害;枣子对肠胃很好,对牙齿却有害处。
一个自作聪明的人听了之后,连忙对旁人说,『我倒有个好点子,可以取梨子和枣子对于人的益处,
又可以避免害处。即那就是我吃生梨的时候,只用牙齿咀嚼,却不吞到肚里去,这可以使生梨对牙齿
有益,避免伤肠胃;吃枣子的时候,我就不用牙齿咬,而是一口气吞下肚,这不是可以让枣子对脾有
益,而免得它伤害牙齿吗?』。旁人听了就笑着说,「你吃梨子只嚼不吞,倒还可以做到;可吃枣子
只吞不嚼,就很难了,你那样囫囵吞枣,连枣带核吞下去,肠胃可受不了啊!」
段和鸣平淡呆板地念完整个故事,徐诣航却笑得很开心,也懂了「囫囵吞枣」的意思。
「可是梨子只嚼不吃好可惜喔,梨子很甜我很喜欢吃呢,段哥哥,你呢?你喜欢吃梨子吗?」徐诣航
朝着段和鸣无防备地露出比梨子还甜上数百、数千倍的微笑。
「我……喜欢。」
渐渐的,两人的话多了,在课本以外的互动也多了。
徐诣航越来越喜欢这个无所不知的家教哥哥,虽然他的脸看起来很严肃,可是教他课业时却是非常有
耐心,
同样的问题不管问几次他都会细心回答,还会告诉他更多课本上没有的知识与故事。
段和鸣则是从第一眼开始,就对他有着异样的情愫……
——至今。
******
当着段律师的面,徐诣航这才把那篇头版报导仔仔细细地读过一次,也明白段律师目前的名声、地位
及闲言闲语。
新闻媒体对段律师的评价多偏于负面,他从出道以来不管什么案子,只要有钱赚他都接,举凡三教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