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诣航是学企管的,可是他却没想过要把企管的行销手法用在选举上。
「选举的重点是『人物行销』,只要照着我的方法做的话必能当选。」
徐诣航也明白旺叔的方法太过陈腐老派,他自己也不喜欢巨幅招牌跟广告车,总觉得很丢脸,可是…
…
「我也很想采用你的计划,可是旺叔他……」
「你可以说服他的。」得民心,这是段律师尽力,却很难做到的事。
「……我会试试看的。」
旺叔也不全然是个硬石头老顽固,讲道理的话他也通的,只是他看人总是看脸、看缘,喜欢就喜欢,
不喜欢就不喜欢,也因如此他才听不下段律师的话。再者,徐诣航深知,他其实很听身为侄子的自己
的话。
徐诣航低头再看着笔记本上端正有力的笔迹,微笑道,「段律师,还是一样呢……不管做什么事都要
先计划过。」
「你……」段律师看着他欲言又止。
徐诣航却也猜出他想问的是什么。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也叫你段律师吧?其实是芳侬建议的啦,他说叫哥哥的话有些幼稚,我想也对,
说不定你也不喜欢我这样叫……所以从今天开始叫『段律师』,虽然还有点不习惯……哈哈。」
「……」
「这样不好吗?不可以吗?」
「不,可以。」
是的,现在跟以前已经不一样了……
听着怀念的声音叫出生疏的称谓,段律师像是下定决心似的,在心里,把那一扇门完全关上了。
第五章
李芳侬敲门后走进办公室,一头雾水地看着室内两位男士。
「芳侬你来了啊,上完课了?」
仍就读大学四年级的李芳侬白天有课要上,但若是课比较少的日子她上完课就会顺道过来看看有什么
要帮忙的地方,她是个很勤快的女孩子。
她点点头后,疑惑地问道,「我看到……旺叔很不高兴地坐在门口骂电线杆……我问他发生什么事?
他说进来就知道发生什么事……」
她抬眼看向表情淡然的段律师,似乎早在心中就认定这件事一定跟他有关。
徐诣航苦笑道,「旺叔他跟段律师……嗯,有点理念不和……噢,对了,以后组织规划的一些事情,
你也一起过来吧。」
三人一同在会议桌上讨论事项,由于段律师条理分明地把大项目列出,所以他们讨论得十分流畅。李
芳侬听了段律师的构想后,也同意这样做事的确比较好,不过跟徐诣航一样,心中仍有顾虑……
「那旺叔……」她问道。
「不会变动他的职位。」段律师答。
「不……我是指怎么让他接受新的编制与做法……」
徐诣航代答,「关于这点,可能就要靠我跟你去说服他了……」
李芳侬摇摇头,否决道,「我不觉得他会这么简单就同意我们的做法,更何况……」
那还是个外来的人说的话,旺叔他一向喜恶分明,很难去说服他去相信这个段律师。
况且,连她自己都对他的居心半信半疑了……
段律师倏地站起,突然道,「我去请他进来。」
他留下室内两人面面相觑,迳自走出门,结果还真的把旺叔给请了进来,可是他老人家的脸却臭得跟
什么似的。
旺叔拉了张椅子大剌剌地坐下跷脚,宁可面墙也不愿意把脸转向段律师这边,卡在中间的情侣组都觉
得这局势不太对劲。
只有段律师面不改色地继续道,「宣传的部分,我想先撤掉宣传车及大型看板,宣传单也得全面回收
。」
他只消一句话就让旺叔转头对着他,勃然大怒。
「干拎——」似乎是顾及在场有侄子还有女性,旺叔急踏刹车,没把脏话说出口,但语气还是很生气
,「你就是要拆我的台是吧!啊?啊——!」
「我评估后认为这些动作并不会有任何宣传效果,甚至会有反效果,故撤掉是最好的选择。宣传单的
部份也是,诣航,你的政见对选民来说没有任何吸引力。」段律师单纯就事论事,连徐诣航写的文案
也一起批评。
徐诣航听了也心虚地低头,这让他想到以前上家教时他没用心写作业马上就被他察觉的事。虽然段律
师念他的时候也是一样的语调,但是,字字句句都戳破他内心想粉饰太平的事,他每次都是不甘心地
咬着嘴唇才不让眼泪掉下来。
不过,现在他长大了,也发现诚实认错才是上策。
「不好意思……我真的没有专心写文件。」
「政见的部分我们再找时间讨论,」段律师推了推眼镜,「现在最重要的还是重新规划宣……」
旺叔没打算要乖乖听他的话,「喂,你就说了算啊?你以前有没有选过选举啊?」
「没有。」他实话实说。
「干,那你嚣张个什么劲啊!我可是参与过二次大选的人,听我的就对啦!」
「我知道你担任过立法委员徐肇诚的竞选总干事。」
「哼,你也知道喔,那我堂哥啦!」
「徐肇诚曾任第十五、十六届立法委员,但在五年前卷入工程弊案,最后疑因帮派报复,被枪击五枪
身亡。」段律师像个男主播,口条清楚地念完这段历史。
「你……」旺叔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徐诣航也是,没想到他对自己家族参与政治的情况这么清楚。不过,他随后想想,这也不是家事,若
有看报纸,再查调一下就会知道了。
而且,一向没有段律师不知道的事。
「纵观徐肇诚的从政之路,他的选票应该是来自于帮派及同乡的势力,但那些都是过去的情况了。你
所谓的招牌跟宣传车也只能吸引到原本就支持徐氏的人,但通常这种选民的选票都很坚定,所以我们
也不用再加以推销宣传,反倒要把范围扩大到中间选民。」
旺叔恼怒地瞪着他,内心开始觉得他讲的好像也有理,可是又碍于面子拉不下脸。
还好善解人意的芳侬注意到,她坐到旺叔身边道,「旺叔,听听我的建议好不好?我们先照着段律师
的话做,看看有没有成效,如果没有的话,再改回旺叔你的方法,旺叔你觉得如何?」
「是啊,旺叔,先照段律师的方法做做看,如果人手够的话也可以两边一起啊。」徐诣航也搭腔道。
旺叔撇了撇嘴,「好啦好啦,就照你们说的做啦,反正人老了讲话都没人听了。」
「不。」段律师的声音突然插进,全部的人都看向他。
「我刚刚所说的固定选民的部份,其实都是靠旺叔你才没让他们跑票,他们还不认识徐诣航,但他们
认识你。」
徐诣航看向段律师,他即使是在夸奖人的时候也不会笑。
不过这话旺叔听了应该会觉得高兴吧……
「你……你……」旺叔指着段律师大声道,「谁准你可以叫我旺叔啦!」
结果,他们的对话让其它两人都笑开了。
今晚徐家的餐桌上有徐母、旺叔、徐诣航、李芳侬四人,话题仍是最近讨论热烈的段律师。徐诣航向
徐母报告最近竞选总部的变革,旺叔则不想搭话地闷头吃饭。
「我觉得这样不错啊,老是像以前那样也蛮吵的,他说得也有理,这是个新时代,确实也该扩张势力
范围。」
见徐母非常赞扬段律师的做法,旺叔抬头只看了一眼,什么都不想多说。
徐母也笑道,「哎,二哥你也别生气嘛,年轻人就让他们用自己的做法闯一闯有何不可?」
「我没说不可以啊!我不就同意了!只是,我就是讨厌那个律师啦,一张死人脸也不知道脑袋里在想
些什么。」
「啊你还不是一样,生下来就生嘎价派。(长得那么坏)」
徐母顶着他的话,旺叔啧了一声,还故意装出凶狠的表情,坐在对桌的诣航与芳侬看了忍俊不住。
徐母啜了口饭后茶再道,「我很会看人的,那个人没你想像得那么坏,噢对了,诣航啊,下次请段律
师来我们家吃饭啊。」
「嗯,好啊。」徐诣航其实也正有此打算,因为他总觉得重逢后都没机会好好跟他聊聊天。
「说到吃饭……最近我觉得有件事很奇怪。」李芳侬细声地说,在座的人却都没漏听。
「什么事?」徐诣航轻声问道。
「这几天我帮大家买便当、发便当的时候,段律师他总是拿了便当人就不见了,当大家都吃饱后他才
回来,也没带着空便当盒……所以我在想是不是他不喜欢吃我们准备的便当?」
「这么一说好像真的有这回事……」
徐诣航因为段律师的指示说每天不能不看报纸,所以他每天看了四份报纸,吃饭的时候都在看报,但
经芳侬提起回想后,还真的没在午餐时间看见他。
旺叔听了则在一旁讽刺地道,「哼,大律师吃不惯我们这种寒酸的便当啦!」
「真的吗……」徐诣航歪头思考,好像也没别的可能了……
「诣航,这件事你也跟他说说吧,人家没领薪水,吃的就别亏待他。」
「嗯,我会找机会说的。」
饭后,情侣档仍照往常一样在厨房洗碗。徐诣航冲洗碗盘,李芳侬接过后用布把水渍擦乾再摆放进杀
菌的烘碗机。
李芳侬在等待接碗的空档时小小地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他全看在眼里。
「芳侬,谢谢。」
「不会啦……」她接过最后一个碗,放进烘碗机中打开开关。
徐诣航知道她误会了,擦乾手后再道,「我不是说洗碗……」
「嗯?」她睁着杏眼,一脸疑惑。
「选举的事……谢谢你。」
孝顺的徐诣航刚退伍回来,正要找工作的时候却奉母命要参选立委,芳侬虽惊讶与不解,但还是安静
地待在他身边帮忙,他感激在心里。
她有些害臊地伸手顺了顺头发,「互相帮忙本来就是应该的啊……」
他也伸手摸着她的秀发,「对啊,我们在交往嘛。」
「我还以为『学长』早就忘记这回事了。」芳侬半开玩笑地嗔怒,还故意用以前的称呼唤他。
其实,她是真的怕他忘记了……
徐诣航听了却一脸认真地说,「真的差点忘记了呢……」
他旋即扬起嘴角,「所以……需要你常常提醒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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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段律师向旺叔拿了备份钥匙之后,他就取代了旺叔,成为第一个来开门的人,不但是第一个来,
也是最后一个回去。
比候选人还勤劳的姿态,让旁人见怪不怪之馀,倒也习惯了这位不请自来的狗头军师。
这天,段律师与徐诣航在办公室里讨论着即将架设的竞选个人网站与报纸宣传事宜,讨论期间,徐诣
航趁隙发问。
「为什么你都不跟我们一起吃午餐?便当不好吃吗?」
原本振笔疾书的段律师笔锋一顿,写了错字。他盯着错字看了半晌,将整张纸撕去,重写一张。
「这边有立可带……」徐诣航伸手拿立可带要给他时,才发现他已经把纸撕掉了。
「我重写就可以了,」他平淡冷静地边写边道,「我都……在后门吃饭。」
「在……在后门?为什么?」
摇动着笔杆的手没有停歇,薄唇幅度不大地上下开阖。
「徐火旺先生说,我的脸很像死人,看了心情不好。医学研究指出,心情不佳的情况下进食会影响食
欲,长期则会导致胃痛。」
徐诣航愣了五秒,才急回过神来。
「你……」他闷闷地笑开,「你真贴心。」
又写错字了。
段律师紧闭双眼,再把纸撕掉重写。
「诣航,关于网站架构的部分……」
「啊,刚刚的话题已经结束了吗?我还有话要说……」
「……」
「旺叔他只是夸张了一点啦,并不是真的看了你的脸就心情不好……所以,还是跟我们一起吃饭吧!
而且……你一个人吃饭,心情也不好吧?」
段律师总算是停笔,斜眼瞄着他,轻轻地、不被发觉地,喟叹了一气。
「我习惯一个人吃饭。」
徐诣航扁扁嘴,山不转路转。他移动办公椅稍微滑近段律师一些,搭着他的肩。
「好吧——那我明天就拿便当去后门陪你吃好了。」
「……」
「你们还没讨论完吗?已经七点半了喔!」
门外的李芳侬探头进来,正觉得奇怪,外头没听到谈话声,看起来也像讨论完了,怎么两人还待在里
面……
「我们差不多了,对吧?段律师。」
段律师微颔首,「你们先走吧。」
由于还得送芳侬回家的关系,徐诣航便与她一同离去。待整个竞选总部只剩段律师一个人时,他才把
眼镜拿下,拿出拭镜布把镜面擦干净。
他沉声自言自语。
「还好……刚才……看不清楚。」
由于车子停在稍远的空地,原本徐诣航想请芳侬在总部等,他自己走过去开车回头接她,但她却不肯
。
「嗯?一起走过去就好了啊。」她挽着他的手道。
两人便牵手迎着夜风当成散步似地走向停车处,途中徐诣航还把「段律师不吃午餐」的解答说给她听
,这个意外的解答让她对段律师有了一些好感。
「原来是这样啊……我后来才发现,他其实也是个在乎别人感觉的人。」
他歪着头,「你原本觉得他都不关心别人吗?」
「唔……因为看起来不像,再加上第一印象……」李芳侬对段律师的第一印象顶多只比旺叔好一些,
「不过……他虽然在乎别人,可是大家都不知道,也没有发现,像你有没有发现,他现在都叫旺叔叫
『徐火旺』先生喔……」
「咦?真的耶……」经她提醒他才发现,「是因为上次旺叔的话吧……」
「还有这次的便当事件也是啊,他如果不说,我们都不知道他是为我们着想……他一定很常被误会吧
……」说着说着,芳侬也开始内疚自己『以貌取人』的事。
「我就说段哥哥人很好的……我小时候一开始也很怕他,后来才发现他真的对我很好。」
芳侬嘟了嘟嘴道,「徐哥哥人也很好啊,等下要请我吃晚餐呢。」
「噢对……那间日式料理嘛?我没忘喔。」
「真——的吗?」她促狭地看着他。
他也只好坦诚道,
「刚刚的确是忘了,不过早上我还记得……哈啾——」
见对方打喷嚏她才发现从刚刚就一直觉得哪里怪怪的原因……
「诣航……你的外套呢?」
「嗯?」
徐诣航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身上只穿着薄衬衫,难怪冷风一刮就打喷嚏。
「啊……」他拍着额头困窘地道,「……外套忘在办公室里了。」
李芳侬苦笑地拍拍他的背,「你去开车吧,我回去拿,在门口等你。」
******
李芳侬小跑步回到竞选总部时,大门还未拉下,即表示段律师还没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