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顺势望去,竟是满山的桃花,在一片土黄色中开的忘情……
班委们事先联系了当地的一户农家院。老板是个实在的乡下人,开着电动三轮车分批将我们从车站接
到家里。天气虽冷,小院里却已经是一片春意盎然,一簇簇的迎春花黄的耀眼。女生们一落地,便开
始楼上楼下游窜,叽叽喳喳地讨论睡觉的问题。我捅了一下华子,
“嗨!还不赶紧追上去,唐堂就住那屋。”
“去你的,这荒郊野岭的,我哪舍得了你。你说睡哪吧?”说罢,将手架到我脖子上。
“就那——”我用下巴指向厕所。
“够狠!”
我得意地进了屋,谁知华子仍不忘报复我,猛的从身后一把推过来。我来不及招架,一个趔趄,被他
重重地压在床上。吕林在一旁,幸灾乐祸的嚷:
“扫黄、扫黄、扫黄!!!”
待一切收拾完备,已是傍晚时分,老板将我们带到院外的空地上。暮色将沉,天边散开的墨色已然褪
出了晕,大小群山,起起伏伏连成了片,四下里不知何时罩上了纱,分不清是炊烟还是雾气,传递着
丝丝清冷。突然,一堆篝火在不远处燃了起来,瞬间驱散了这青山绿水间的幽静,激起同伴们一阵又
一阵兴奋的呼喊声。
“今天,机会难得,咱们大家就是要不分彼此,大口喝酒,大块吃肉……”
大刘站在火堆旁,慷慨激昂的做着动员。老板则带领着伙计忙在一旁,配合着他,陆陆续续搬来了啤
酒和烤羊。忘乎所以的女生们不禁连连惊呼。
那是我正平第一次吃烤全羊,滑嫩的羊肉浸满酱汁,在炉火上哔哔啵啵的响,炸开阵阵肉香。平日里
矜持惯了的女孩子如今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一手持酒一手肉,个个美滋滋的。华子坐在离我不远处的
石堆上,正和三五个男生畅聊,时不时跑过来催我喝酒。顾盼盼自始至终则没闲着,一扭一扭的穿梭
在人群中,时不时和唐堂嘀咕,时不时又拉起几个女生,轮番跟男生敬酒……老板递给我一块生肉,
示意我学着他的样子。站在烤架旁,听着手里的肉吱吱作响,快意极了。撩人的火光点燃了藏蓝色的
夜空,每个人的脸都被烤成乳羊似的焦红色……
男生们开始叫嚣着向夜空中大喊,乌漆嘛糟的听不清,喝高了,便开始三三两两推搡着。我虽喝的不
多,然而也有几分飘飘然的感觉。
“晓鸥!”
唐堂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我身旁。
我点了下头。自从上次闹了别扭,难得她主动搭理我。
“给这火堆相面呢?”说完她孩子似的笑了笑,“敬你一杯!”
我见她拿着一瓶刚起的啤酒,随即也持起酒瓶,彼此撞出清脆的响。
“上次的事情对不起,不是冲着你来的”
唐堂突如其来的善意竟让我有些感动,估计大家喝的都有点高了。
“恩,我知道,没事”
我向一侧挪了挪身子,示意她一同坐下。
唐堂的眼神有意避开了我。坐下后便一直注视着眼前的篝火,圆润的肌肤在一片火光中镀成了金黄。
“交个朋友好么?”
唐堂抿了下嘴,笑笑看着我。
那一刻,我仿佛真的被她娇嗔的眼神融化了,酒精带给我的一切眩晕感瞬间烟消云散。半年多来,我
们虽然不时的插科打诨、嘲笑讥讽,偶尔也吵上两句,而今,她不哭、不笑,只是满目的期盼与些许
的哀怨,竟让我感觉陌生起来。
“呵呵”我尴尬的从喉咙中挤出两声笑,“太突然了”
唐堂没有言语。
“你看上我啥了?这不明显是纵容我与广大男同胞为敌么,那么多男生喜欢你……我不是不喜欢你,
只是大家彼此那么熟了,我没什么感觉,也没有想定下来……”
语无伦次的我,第一次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慌张,满嘴的欲盖弥彰。
唐堂也不管我在说什么,只是一味的沉默。
良久,她忽然抬起头,看了看我,安慰似的笑着说:
“行了,看把你吓的,我不过随便问问,你别当真”
我尴勉强歪了歪嘴角。
“还记得你答应我三个请求么?第二个就是你把刚才我说的话都忘了吧”说完她故作轻松的笑了笑,
“别多想,就当我什么也没说。再敬你一杯!”说罢,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不容我回绝,起身走开
了。
看着她殷红色的外衣渐渐溶于火光之中,我竟分不清她那句话是真、那句话又是玩笑,只是手中还握
着没有喝下的半瓶酒,一切对我来说都发生的太过突然。唐堂一反常态的平静绝非是在开玩笑,而华
子先前的嘱托此刻也在缠绕着我——到底我在恐惧什么?是爱情的负担还是友情的信任?纠结的情绪
宛如眼前的篝火,幻化成一条放纵地跳动的火舌。
一个人静静的不知坐了多久,突然听到大刘醉醺醺的叫嚷声,而后看着大家彼此搀扶着,陆陆续续往
宾馆走。等我跑上石堆,已经是空无一人。
老板笑呵呵的接过我手中的空酒瓶,嘱咐着:
“回去吧,都回去了,明天接着玩”,随即向火堆中扬起一坯坯砂土。
坍塌的木柴在风中扬起一阵星火,繁星一般飘散开
——我恍惚又眩晕起来。
回到旅店,见华子瘫醉在床上,和衣睡的正香,骄傲的嘴角依旧笑意般微翘着,少了平日里的玩世不
恭,平静的像个孩子。我愧疚的躺在他身旁,伸手抱住他,期盼他能睁开眼,哪怕简单的听我倾诉也
好,然而他睡的是那么沉,沉醉在自己编织的爱情梦里……
八
那次春游成了班里同学很长时间谈论的一段话题,唯独我不愿再提起。平日里,没事便泡在画室,除
了唐堂,我也不想见到华子。两个大学来最好的朋友,却让我开始左右为难——我不知道该向唐堂说
些什么,更不敢向华子开口说。
“晓鸥!”
画室门口忽然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使我不禁停下了笔。唐堂正拿着画板,小心翼翼的在一群画架中
挪动。我连忙走过去帮她接住,端正的放在身旁的椅子上。
“这儿有人么?”
“刚走”我替她腾出一块儿空位。
这个学期开始后,她很少再来画室,更没有坐到过我的身边。我也不知道擅自将她安排在熟悉的位置
上是对是错,唐堂却若无其事的坐下了。
今天画室尤为安静,安静到只能听到铅笔摩擦纸面的“嚓嚓”声。
“上周末的事情还记着么?”唐堂首先开了口。
我深吸了一口气,朝她笑了笑。
“是因为华子么?”
“你知道了?”我惊异的看着她,却读不出她的感情。
“知道什么?”唐堂俨然在明知故问。
“华子喜欢你啊”
唐堂平静的回过头,满眼期待的望着我,“那你呢?”
“我?”我再次被她逼入尴尬的两难境地,思绪陷入空白,“我暂时没想过”
掩饰不住的失望全部定格在了唐堂举起的右手上,拿着笔迟迟未曾落下。片刻的沉默后,她笃定的跟
我说:
“华子都知道了!”
我突然紧张起来,“知道什么了?”
“我跟他说我喜欢你”这次,唐堂特意将“你”说的很慎重,却不看我。
“干嘛和他说这个?”我嗔怪她的鲁莽。
“他偏要问”
“问?问你就说!”我的慌张已经掺杂了不能自已的愤怒。
唐堂像受了委屈,皱着眉头看着我,嘴上却仍不甘示弱,
“少跟我嚷嚷!”
“我没跟你嚷,但你总要经过我同意吧!?”
“我谈恋爱,凭什么听你的!?”唐堂水一样的眸子中,交替闪烁着气愤与委屈。
我被问得哑口无言。
爱情面前原本没有谁对谁错,只是愤怒让我几乎失去了理智:
“真不可礼遇!”我拎起画板,我咆哮一般将门甩开,大步走出了画室……
坐在系馆外的长椅上,拨通了华子的电话,心中的忐忑让我感觉等待的忙音都在声声蚕食着我。
“嗯!”华子接了电话,同样是扼杀我的冷漠。
“有空么?和你说点事!”我对他表现出难得的客气。
“在哪?”
“院楼前面”
华子保持着少有的克制挂了电话。
看着陆陆续续涌向食堂的人群,我却想不出一个圆满的解释,直到远远的看到华子的身影。
“说吧”
眼见他一脸的不悦,我恨不得马上挤出两滴泪来博得他的同情。
“唐堂和你说了!?”
“嗯!”
“你生气了?”
“捡重点!”
我本来想缓和一下气氛,却被他冷冰冰的两句话呛的哑口无言,满心委屈的坐在长椅上。
“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解释,我和她是关系不错,但我也没想过……”
“我不是听你来说这个的”华子不耐烦的打断了我的话:
“说!!!为什么不答应人家小姑娘!!!”
我被他的指责声问愣了,不解的抬起头,未料,他竟眯缝着眼,习惯的翘起嘴角,胜利似的嬉笑着。
“白痴!还想什么呢?”说完,他一屁股坐在我旁边,用力推搡了我一下。
“去死吧你!”得知自己被骗了,我哭笑不得。
“嗨!嗨!嗨!我可没说我不生气,先别得瑟”华子边说边将一只胳膊绕在我脖子上,然后威胁我:
“说!干嘛不早点告诉我?你知哥丢了多大的人么!?”
我被他的话逗笑了,连捅了他几下,这才被他松开。
“不生气了?”我问华子。
“自始至终也没有啊!刚才逗你玩呢”说完,人不忘安慰似的看着我,“有句话不好听,但是说的没
错。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这次便宜你小子了”
我自顾发笑。
“不过话说回来,人家小姑娘多好,你别太不识抬举!”
“可我对她没什么感觉”
“你都没给她机会,来屁感觉?先把生米煮成熟饭再说”
华子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滔滔不绝的开始跟我背他的恋爱经,俨然已经从这老套的爱情故事中跳脱
出来,令我倍加欣慰。
“别生在福中不知福啊。唐堂可特意叮嘱我不要跟你过意不去呢”临了,华子仍在嘱咐我。
“是么?”
“骗你做甚?吃饭去、吃饭去”
我将信将疑的跟着华子向食堂走,抬头却看到画室的灯仍亮着……
那次争吵一直让我对唐堂心怀愧疚,几次想同她说句对不起,然而话到嘴边又都被咽了回去,并非是
逃避自己的鲁莽与过失,只是不想让这段尴尬的回忆再次被提及。此后近半个月的时间里,我们都在
有意无意的避免直面彼此,几乎没有什么交流。有时下课后,我会偷偷瞄上几眼她远去的背影——欢
愉的笑声掩盖住了一切,极似夸张的粉饰太平。唯独华子,偶尔还会看好戏似的打听几句。见我总装
出一副无赖相,便只得无奈的摇摇头,用他的话说,我就是“冷热不吃,柴米不进的斗士”。
转眼到了五月,也就到了唐堂的生日——可能与厌恶数学有关,我向来对他人的生日以及电话号码不
敏感,然而唐堂只比我大几天,想忘掉都难。为了表示歉意,我特意寻了个糖果状的手机挂坠,上课
时,用字条包着递给了她。
“老唐同志,生日快乐!”
唐堂朝我翻了个白眼,收下了礼物,然后把纸条攒成团,猛地丢过来砸我。见我来不及躲闪,一如往
昔的得意笑了……
北京的春天很短,仿佛只是一场梦的功夫,偌大的校园已经满是绿色,而生活就像是这繁华春色中的
一弯池水,涟漪过后终究是归于平静。学期末,大家开始忙着补习平时落下的那些课,作为建筑学的
学生,除了废寝忘食地啃书本外,还要通宵达旦的完成每学期必修的设计作业,那段时间,建筑系馆
成了学校少有可以24小时供学生使用的教学楼,连续几周都将灯火通明,一片欣欣向荣。学生会到了
期末却仍未闲着,除了各部门各自聚餐之外,整个社团也会大大小小的聚上一两次,吃饭、K歌……
算是对一年辛勤工作的犒劳。这样的活动我自然乐得参加,只是没有想到高磊会在一次聚餐后留下我
,看着他脸色微红,想必是没少喝。
未及仲夏,夜晚的校园确实是个散步聊天的好地方,虽然已经将近十点,三三两两的人群仍旧随处可
见。高磊寻了个避开主干道的长椅,示意我一同坐下。路灯昏暗,他的目光却炯炯有神。上次他善意
的拥抱我之后,我们还是第一次离得这么近。然而他毕竟是长我两届的学长,有了那些官位上的头衔
,我是如何轻松不起来的。
“晓鸥,在学生会一年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结识不少朋友”我如实回答。
“想过继续待下去么?”
我愣了一下,简单回以微笑。“呵呵,还没想过”
“考虑一下,这一届主席团的成员都很看好你,希望你能留下”高磊一脸轻松。“自从上次主持后,
觉得你小子还挺能顶事的”
高磊的肯定让我有些沾沾自喜,而他口中的“你小子”又让我觉得可笑,我只不过比他小了一两岁,
却说得自己一副很老成的样子。
“学长!其他人呢?华子会留下么?”
高磊不无惊讶的看着我笑了,满身的酒气仍未散去。
“为什么想起问他,他不来呢?”
“他不留下我也不打算继续干了”
“为什么?”。
“朋友都不再了,还有什么意思?”
“你小子……”高磊自顾自的重复着。“几十个理事,能真正做下去的不多啊,机会难得,你好好考
虑一下。留在社团不仅是锻炼,说的功利些,对于奖学金的评定以及今后找工作都很有帮助”
我点了点头,示意自己都记住了。
“看着你们现在的样子就跟我大一时没什么区别,当时是我们那一届的主席找的我,现在仍很感激他
当时和我说的那些话,在大学校园,能有人提拔你,真的帮助很大……”
高磊一改往日严肃的神情,竟滔滔不绝的讲起自己的故事来,不禁令我怀疑是酒精作怪。良久,他才
意犹未尽的看了看我,不好意思地笑笑说:
“我是不是说的有些多了?”
“没,没,没”我受宠若惊的看着他,“能像学长这么优秀的人不多,我们也只不过是小打小闹,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