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尽落花能几醉——素色尘

“拖下去！”令狐帝几乎气疯，宫中的太医便是如此，砍了也活该。

“请皇上饶命，饶命啊皇上……”

看着哀嚎的太医，刚步进房中的吴飞看着身后跟着的一群大夫，明显开始战战兢兢。

看着三三两两而上的大夫皆退到一旁，吴飞顿觉事情有变，急忙再去寻大夫。

没一会，底下跪倒了一大片大夫。

“说。”令狐帝看都不看那些大夫，只是盯着洛初之的脸，白得透明。

“皇上明鉴，草民能力有限，实在不知公子所中之毒。”

“你们不是救世济人的大夫吗？”手腕仍在出血状态，令狐帝脸色微微苍白。

“求皇上开恩，求皇上开恩，求皇上开恩！”

“开恩？”令狐帝看着底下差点连头都磕破的大夫，轻问：“那谁给我开恩呢？”令狐帝无视身后被侍卫带走而求饶的一群大夫，抓起洛初之的手，几天前还向他挥拳头呢，好似一场梦。

“朕答应你，只要你醒过来，日后朕绝不还手，这么好的买卖你怎会不要？”令狐帝贴着洛初之冰冷的脸颊，一只手探入脉，微弱的气息几乎感觉不到。

“皇上！”

吴飞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令狐帝回头看了一眼，起身将手抽出。

“老大夫，请！”吴飞神色亦是十分担忧。

令狐帝安静的坐在一旁，看着眼前这个脸上布满风霜的老大夫，心里竟平静了一点。老大夫向皇帝鞠躬后开始把脉，没一会，神情自若的老大夫静静的一低头。

“皇上，老夫一把年纪，不怕实说，草民也不知这位公子所中何毒，不过，或许有一点能帮上忙。”见皇帝隐忍着暴动的气息，老大夫接着道：“老夫年轻之时曾在西域游历，西域之毒潜伏深，毒性复杂多变，甚至寄主，这位公子所中之毒正是西域之毒，且此毒入体足有二十年之余。”

一旁的皇帝与吴飞皆是一脸震惊。

“老大夫，这边请！”先回过神来的吴飞即刻将老大夫送了出去，再折回来，接下来，恐怕得好几日日夜不眠。

“皇上！”

“吴飞，朕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不惜一切代价，查出他的身世。”令狐帝颤着手紧紧握住洛初之的手，手腕上划下的伤口似乎更狰狞，“朕，等不了。”面对一个随时会离开的人，无论如何他都等不起，即便是天子，也等不起。

令狐帝并非没有派人查过洛初之的身世，只是他曾经以为这件事不必急，可如今，若不查出来，或许永远不知他身中何毒，又该如何解？

撑下去，朕，求你，撑下去！

一国天子，他不需要求谁，此刻，除了一个求字，别无他法。

第二十二章

洛初之出现那一日，暗苍出现那一日，令狐帝只不过过了两日，心中的气便消了大半，过后认真一想，令狐帝的态度其实已经无所谓了，只是他并没有表现出来。

洛初之这样的性子，即便真是暗苍之人，也绝不屑于用那样的方式，所以，主动爬上他的床，他的情是真的，这一点便足够了。对他了解得并不透彻，可只有这一点，皇帝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因此心中那股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他只是想让他接受，他爱上的是一个皇帝，只是这样，可如今看着病床上几乎没有气息的人，令狐帝生平第一次怀疑自己，自己做的究竟是对的还是错的。

“东西放下，下去！”

“皇上，洛公子身上的伤必须马上处理。”一旁的大夫一动不动。

“东西给朕，下去！”

遣退了下人，令狐帝亲自将洛初之身上的鞭伤处理了一遍，动作十分轻慢，怕动了他最后剩下的那口气，皇帝的额上不一会便渗出细汗，直到为他换上干净的衣物，手心早已冒汗。

这时，吴飞在门外请求面圣，令狐帝只是轻唤了一声：“进来。”

“皇上！”

“吴飞。”令狐帝将洛初之身上的棉被裹上一点，紧紧盯着吴飞，“一日了。”

“皇上，卑职只是查出一些眉目，因此，卑职斗胆大胆猜测。”

“吴飞，这不像你，你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皇上，请容卑职禀告。”

“说。”令狐帝暗下眼，低头拿出一旁温热的巾布，轻轻替洛初之擦着脸。

“皇上可否还记得南侠？”

“你指的是当年的洪荒之战？”

“当年南方水患，向南王却被调往边关，引起民愤，为了速战速决，向南王想出奇招，随向南王出征的便是当年战场之上的南侠，战争一开，我方死伤无数，却在一夜之间，我方随行副相死于非命，敌方大帅大伤，军师无故失踪，此后南侠所向披靡，匈奴闻风丧胆，匈奴战败后，南侠从此消失匿迹，却在同一年，西域出现了一个暗苍，边关将士多死于暗苍之手。皇上，当年南侠的首领，姓洛名上天，随军出征之时，身带家眷，洪荒之战后，洛上天一家从此了无踪迹。”

“你认为，当年的南侠便是今日的暗苍？”这样大胆的猜测，吴飞竟然想得出来。

“皇上，面对千军万马，江湖人独战而行，并非可行之策，可向南王却将江湖人带上战场，可见当年的南侠定受过特殊的训练。此番围剿暗苍，难度之大非先前预测，并非卑职诋毁自己，而是暗苍面对千军围剿仍可全身而退，卑职才不得已动用暗影。”

“吴飞，你毫无根据，只是你的主观直觉。”

“是，可皇上，当日秦淮城墙边一战，却是不争的事实。这段日子暗苍频频出动，只是师父仍在此地，他们还未过了师父那关。”

“吴飞，你可知，若是你猜错了，会有怎样的后果？”

“卑职甘愿领罪。”吴飞十分坚决，这才从袖中取出一张画像，“皇上，此乃洛上天之妻生前之画。”

令狐帝展开一看，画上女子与洛初之容貌虽异，神韵却有七分相似之处，一切似乎如雾中看花。

这时突觉门外动静，吴飞一叩首退了出去，不一会，吴飞便折回。

“皇上，有消息！暗苍意愿归顺朝廷，只是，他们要同皇上要一个人。”

两人皆望着昏迷的洛初之，令狐帝紧握着拳，心中痛苦难忍，假若吴飞的猜测是对的，该如何抉择。

“皇上，或许他们知道如何解此毒。”

“不，朕不信，朕不信！”朕不信，这会是唯一的办法。

“皇上！”

“告知暗苍，朕要亲自见他们。”若是暗苍真的知道如何解此毒，令狐帝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勇气将人交出去。

“皇上，这太冒险了，卑职斗胆请皇上等向南王的回音。”

“赶不及，朕等不了。”

“请皇上再等等！”

“吴飞，你敢不听令？”

“卑职甘愿请罪！”

“来人！”令狐帝一声令下，门外的副将即刻入屋而跪。

“告知暗苍之首，朕要求面谈。”

“皇上！”吴飞侧耳听着微弱的动静，欣喜道：“来了！”

冲出门外的吴飞一声哨，片刻后，数只飞鸽出现在上空，取出信，吴飞面露欣喜折回屋内。

“皇上，向南王告知了当年南侠消失的情况。当年匈奴的国师狠毒，用蛊毒对付南侠，向南王所说，当年南侠无一幸免，匈奴战败后南侠失去消息，向南王以为南侠毒发身亡，便公布死讯。”

“吴飞，朕是否记错了，洪荒之战是哪一年？”

“皇上没有记错，若照时间推断，当时刚好是洛公子出生之时。”

即便匈奴凶残，却不曾想连一个襁褓中的婴儿都不放过，令狐帝目露凶光。

“向南王可知是何毒？”

吴飞摇摇头，道：“向南王只道，当年军中出内奸，南侠才会中毒，却不明其毒，只道此毒毒发温和，毒性却极为凶残。”

“吴飞，会一会暗苍。”虽不知能否算得上线索，然而吴飞的坚持却让令狐帝相信了，毕竟，一直同暗苍打交道的人是吴飞，他更了解暗苍的情况。

皆因双方情急，皇帝一放出话，一放行，很快暗苍杀手便出现在行宫外。

此次会面安排在行宫外的行桥边，两方在两个山头驻守，只余下皇帝和吴飞，对面是一个上了年纪的黑衣人，脸上风霜凝重，神情却无比宁静，只是那双眼此时十分沉重。

“朕开门见山，洛上天可还在世？”

黑衣人眼底微微波动，“令狐帝，你很聪明，竟然能查到，但若今日在下抵死不承认，你也没有任何证据，在下只想告诉你，我的妥协不是没有缘由。”

第二十三章

“洛上天可还在世？”

“大哥确实在世，只是，他睡了二十几年。当年我们醒来之时，初之便不见了，我们以为被匈奴人带走，在西域寻了好几年，最后查得一点线索，才回到中原，却一直没有结果，直到上次秦淮一战，看见那孩子第一眼我便认出来了，同大哥大嫂长得十分相似，最后不得已才出手，因为我们谁都没有想到，这孩子竟也中毒。若这孩子在我们身边，即便拼掉性命我们也会护他周全。”

“你们知道解毒之法？”

“没错。”黑衣人竟低头一叩首，一抬头，依旧不卑不亢，“令狐帝，请你将初之交与我，我愿意归顺朝廷，暗苍从此绝不动朝廷一分一毫。”

令狐帝竟不知自己会陷入如此为难的境地，莫非只有这一个办法？如今只有这一个办法？可他不愿意信命。

突然山头那边传来震动，细听之下气息汹涌，三人相视一看，皆知，出事了。

令狐帝与暗苍一群人一道即刻飞奔回行宫，却见行宫内乱作一团，所有的侍卫将一个老人团团围住，老人无法突出重围，一群侍卫却也无法制住他。

“放下！”令狐帝一声吼，场面顿时发生变化，侍卫和暗苍杀手几重围，老人这下子几乎插翅难飞。

九辰老人毫不惧色，抱紧怀中的洛初之，若他再迟些时候，岂不是得给自己的徒儿收尸，今日非将人带走不可。

“令狐帝，这笔账，他日再算！”

见九辰老人打算拼出重围，黑衣人及时一喊：“九辰老人！”这一声果真让九辰老人停了动作，“可还记得晚辈？”

“你是陆鹰？你没死。”

“莫非，当年初之是您老人家带走的？”

“当年老夫以为你们都已身亡，才将婴儿抱走。你怎会同这个皇帝在一块？”九辰老人心中那把火在看见令狐帝之时越发旺盛。

“大哥的儿子，我怎可坐视不理？”

“你若跟来，老夫不反对。”

突然令狐帝的身影晃到九辰老人面前，吴飞一个偷袭，九辰老人措手不及，令狐帝将九辰老人怀中的洛初之抢了回来，他的人儿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经不起搬动。

“皇帝，还我徒儿！”九辰老人正要上前，及时被陆鹰拦了下来。

“前辈，为今为初之解毒才是，拖不得。”陆鹰看着令狐帝怀中的孩子，这才知道时间紧迫，没有闲工夫在这里作何争夺。

“哼！”不得已，九辰老人只能妥协，洛初之的情况他不是不清楚。

一行人挪至屋内，令狐帝还是退到了一旁，却看见陆鹰和九辰老人皆站在床前不动分毫，他们不是要解毒，如今是为何？令狐帝心中怒起。

“初之毒发几日了？”陆鹰问。

“快两日。”吴飞在一旁应道。

陆鹰眼中露出焦急之色，九辰老人神色也不是很好，令狐帝疑惑道：“怎么了？”

“此毒名为火眠，是西域罕见的蛊毒，如今天下火眠蛊几乎绝种，火眠蛊养在烈火之中，吸食烈火的热量，此毒吸食的是人的真气，可以说，火眠蛊唯一的用途便是折磨人，若人在成年后中了此蛊，第一次毒发之时若想活命，便必须放弃将近一半的功力，才能将毒蛊逼出体外，自然，若自身功力不足以抵抗毒性，便只能毒发身亡，百年前西域便乐于此道，将此毒用于折磨练武之人。火眠蛊的毒并非不可解，解毒必须由中毒人自行逼毒，毒发时将毒压制住便可安然无恙，只是消耗自身真气。”

“等等。”

“前辈有话请讲！”

“你们当年中了火眠蛊，如今怎样？”

“当年第一次毒发时我们便将毒蛊逼出体外，进入假死状态。”

“不对，一定是哪里出错了，不对。”

“前辈！”陆鹰见九辰老人突然情绪慌乱，十分疑惑。

“初之八岁第一次毒发之时，老夫便将两成功力渡给他，难道不足以逼出体内的毒蛊？”

“自是可以。”

“可这些年来，老夫尝试过多次，从未成功过。而且，即便初之毒发之时会消耗真气，一开始却影响不大，只是毒性年年渐长，如今毒性难以压制。若是按你的说法，只要毒发时用尽功力，便可逼出火眠蛊，那为何这些年来我们从未成功过。”

“只要火眠蛊离开人体，此毒便解，莫非，这孩子身上根本没有火眠蛊？”

陆鹰此话一出，九辰老人也是一惊。

“不，我必须再认真想一想当年发生的事。”陆鹰看向床上的洛初之，“如今必须先把毒压制住，如果初之醒不过来——”

“醒不过来会如何？”此时已坐于床边的令狐帝问道，只因他背对旁人，无人看见他此时的表情。

“毒发时若不解毒，三日后便无力回天。”

“请你们出去！”

“令狐帝！”九辰老人大喊，即刻被吴飞拦住。

“朕命令你们，出去！”令狐帝这一声令出，禁卫军即刻挡住陆鹰和九辰老人。

九辰老人正想上前，再次被陆鹰拉住。

“前辈，只能看初之自己的造化了，你我也是无能为力。”

“这孩子的命是我一次次从鬼门关抢过来的，老夫偏不信这个命。”

陆鹰看着令狐帝眼中那一份憎恨，好熟悉，当年大哥眼中不也是一样的神情吗？陆鹰终于沉下眼，默默走出房门，“走吧，前辈。”

当年的洛上天憎恨自己未能保护妻儿，今日的令狐帝憎恨自己害了自己所爱之人。

令狐帝脱下外袍，上床，将洛初之抱在怀里，一只手颤抖着帮他拨弄着发梢，那张苍白的脸他的手连接近都觉得困难，只是轻轻抵着额。

“你要睡到何时，醒一醒好不好？”

空寂的屋中，只有微弱的呼吸。

“好害怕，真的好害怕。”到如今他才明白，两人之间并非战场，为何他就将它当成了一个战场，皇帝的本性吗？

“十岁那年，父皇死在战场上，从小他便教导我，男儿便该将血撒在战场上，一直以来我都这样认为，可自从父皇自私的扔下我，我便开始憎恨战争。可是，我与父皇的战场却不是同一个战场，是父皇亲手将我扔进这个战场，只要是人便会反抗，何况我是天子，天生便是要反抗的。你说得对，我不是一个仁慈的皇帝，十二岁收回兵权，踩着多少鲜血，我几乎快忘了，暗影便是我亲手养出来的杀手，天下以法为则，可身为天子，王法对我而言也不过是废纸一张。这个天下是我的责任，可是好累，能自私一回吗？如果能同父皇一样自私，那我便陪你下黄泉，你告诉我答案，好吗？就算你不乖，我也会疼着你，宠着你，这个买卖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