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尽落花能几醉——素色尘

空寂的屋中，只有默流的泪，热，冷却，冰冷人心。

第二十四章

“师父。”吴飞心中疑惑，朝屋旁的树丛寻去，果真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嘘。”一个黑衣人戴着斗笠，蒙住了脸颊，“不要让人发现我来过。”

“师父，这些日子发生的事你都知道了？”

吴飞一问，对面的柳博月点了点头。

“师父来这里是为了皇上？”

“不全是。”

吴飞一听，心中一喜：“莫非，师父能让洛公子醒过来？”

“人的求生本能不能小看，那是一个奇迹，只要他的功力恢复，自然能苏醒。”

“可洛公子已经被皇上——”

“你忘了那瓶药是谁给你的？”

“师父！”吴飞掩不住的欣喜，连日里的绝望终于看到了一点希望。

“好好守着，不要让任何人去打扰，为师向你保证明日洛公子便能活蹦乱跳，至于皇上能否活蹦乱跳，为师便不知了。”

吴飞这才明白，那瓶药就是用来吓人的，师父那么善良的人怎么可能给他那种药呢，早应该想到才是。

“不过，这次皇上的确做得有些不妥，即便洛公子明日无事，经此一事，身体定会受损。”柳博月自怀中取出一把小巧的匕首，交与吴飞。

“师父，这是什么？”

“这把匕首能御毒，将它交给洛公子，只要此刀在身边，半年内蛊毒造不成威胁，至于半年后只能再寻对策。”

“这样的灵物，师父哪里得来的？”

“无需多问。”

“是。”吴飞一低头，再抬头时，柳博月的身影已不在。

看着那把在夜色中泛着银光的匕首，吴飞小心将匕首收入怀中。

如柳博月所说，药性在体内一消退，洛初之的功力便慢慢恢复。

这一夜，洛初之无声无息苏醒过来，只是他一动不动，如今体内的毒已不是他自身功力能够压制的，上一次救他的恩人他至今不知道是谁，这次他也不愿去牺牲任何人，接受师父的功力只是不愿他老人家伤心，无奈为之，这几年师父身体越来越差，洛初之心中早已有了拒绝的念头，命该如何便如何，他不强求。

洛初之抬起一只未受制的手，轻轻划过令狐帝的脸颊，湿滑的触感，皇帝的眼泪，太让人心酸。

“很累，是吗？”洛初之轻轻问道，身旁的令狐帝没有半点反应，睡得很沉。

这两日虽然一直昏迷，只是这个没有功力的身体沉睡了，他的意识依然还在，这个人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听见了。

“为了活着，我也应当很累才是，只是因为心中有希望，我从不觉累。”洛初之轻笑。

我不扔下你，便看你能跟老天要我多久。

令狐帝醒过来的时候天还未亮，看着眼前洛初之紧闭的双眼，眼中涌起一阵阵绝望，收紧双臂，突觉感觉不对，低头一看，洛初之一只手搭在他肩下。

为什么？

令狐帝忽然间无从思考，直到冷静下来才得出答案。

他醒过。

令狐帝一急，抓过洛初之双肩便是一阵猛烈的摇晃，未过两下，便见洛初之咳动。洛初之突然之间被这么一折腾，那口气差点没上来，他身上的毒还未解，如今本已连呼吸都困难了，没想到令狐帝还如此不知轻重。

见他咳了，令狐帝似乎难以相信，倒是安静了。洛初之责备的抬眼，明显看到令狐帝眼中一闪而过的惊喜，不一会，那双眼血丝骤现。

“醒了为何不叫醒朕？”令狐帝质问道，声音沙哑。

“没有力气叫你。”洛初之不以为然的笑。

“你以为还剩下多少时间？”令狐帝一阵怒吼，洛初之收下笑脸，不答话。

在那双眼的怒视下，洛初之慢慢撑着身子打坐，乖乖的运功逼毒，突然之间，一股急劲的真气自背后侵入四肢百骸。洛初之心想，为了让皇帝心中的内疚少一点，便让他救一回。

结果翌日，洛初之并没有如柳博月所说般活蹦乱跳，只因他压制住火眠蛊毒后进入了两日的休眠，而令狐帝也因消耗了大量的真气一时昏迷不醒。

吴飞在过了晌午后，一来抵抗不住陆鹰和九辰老人的攻击，一来心中着实不安，待吴飞进了屋后便是那样的场景。

陆鹰和九辰老人一看洛初之的神情便知他已无碍，陆鹰刚想上前，倒是被九辰老人拉住，陆鹰莫名其妙的看着九辰老人一脸不甘不愿却还拉着自己离开，心中实在疑惑。九辰老人何尝不愿意将爱徒带走，只是这两日的休眠期，能让他睡还是让他睡吧，醒了到时候不知道又要生出何事。

留下吴飞一人在房中不明不白，看洛公子面容恢复正常，应当没事了，只是皇上看起来似乎气血不是很好。最后，吴飞还是退了出来。

事情自然不如九辰老人所想那般顺利，令狐帝不久后醒过来，一看身旁的洛初之依然昏睡着，一时急起来，虽然按照陆鹰所说的方法把毒压制住了，可现在这样便无事了吗？皇帝没办法不怀疑，心中不安，除非洛初之醒过来，否则那颗心平静不了。

于是，在令狐帝一番努力后，洛初之很快醒过来，见他醒过来，令狐帝这才松了一口气。

“临。”

“嗯。”疲惫的皇帝还未反应过来。

“临。”

令狐帝一惊，差点摔下床，虽未那般狼狈，但明显已起身离开被窝。方才那是怎么回事，洛初之从未这样叫过他，感觉好似两人相遇的第一晚。

对面的洛初之一阵委屈后，脸色很不好，忽而红，那是因为发怒，忽而发白，那是气上头了。

“哼！”

令狐帝只听见一声哼，随即发生惨不忍睹的事，身为一个皇帝，他竟被一脚踹下床。可怜的皇帝还不知发生何事，就在洛初之的怒眼中被拖出门外，门碰的狠狠摔上。

门内的洛初之一脸愤慨，竟然吓成那样，跟他睡在一张床上是那么恐怖的事吗？

吴飞闻声而来，看见门外的令狐帝倒也不敢上前，看皇上在那犹豫着该不该敲门，吴飞也替皇帝祈祷，谁让皇上做错事了呢，让着点吧，吴飞这样想着，可他不知事情根本同他想的不是一回事。

那间房一出动静，九辰老人便赶了过来，只因他的爱徒也在里面。九辰老人刚赶至门外不远处，洛初之便敏感的感觉到师父的气息。

“师父！”

九辰老人只听得一声呼唤，一个人影便从屋内飞出，压在他身上。

“师父，徒儿好想你呀！”洛初之蹭到九辰老人身旁，一脸的满足。

九辰老人一看见对面令狐帝那双妒红的眼，急忙拉住爱徒：“师父也想你，走，师父给你补一补，咱们去吃好吃的。”

第二十五章

“师父，你结账？”洛初之举着筷子，看着满桌的佳肴，问道。

“嗯，师父结账。”九辰老人十分干脆，知道他一定饿坏了。

洛初之冲着九辰老人笑了笑，低头，解决食物，当务之急是填饱肚子，他也没计较太多。九辰老人看着爱徒一炷香左右，满桌的佳肴一扫而空，突然真怕他暴食出问题。

洛初之舔了舔舌，朗声叫道：“小二。”

“诶，客官有何吩咐？”店小二即刻掀开布帘出现在雅间里。

“你这里最出名的是什么？”

“糖煮肉。”

“来两盘。”

“不准。”九辰老人黑着一张老脸。

“小二，两盘，带走。”

“好的客官。”

看着小二出去，洛初之对着九辰老人谄笑。

“不准给我闹肚子。”

“是，师父，我保证它很听话的。”

九辰老人无奈的摇头。

洛初之同九辰老人回到行宫，令狐帝派去跟着的人刚刚回报，便见吴飞端着一盘不明物走近大殿。

“吴飞，什么东西？”

吴飞笑道：“皇上，洛公子说这叫糖煮肉，估计皇上还没吃过。”

“哪来的？”

“公子让我拿给皇上的。”

令狐帝猛地站起来，再次问道：“吴飞，你方才说什么？”

“这是公子让卑职交给皇上的。”

“他在哪？”

“同九辰老人在亭里，吃糖煮肉。”

令狐帝起身去找洛初之，不是他的错觉，洛初之这次醒来后似乎有些不一样，可哪里不一样，皇帝又说不上来。

这会洛初之的确在亭里吃他的糖煮肉，方才在酒楼，他还没吃过瘾呢，但是为了师父着想，还是强压住了，毕竟师父养老的银子也不是很多。

突然一个黑影落下，洛初之惊讶的抬头，问：“请问是哪位前辈？”

陆鹰在石桌上坐下，洛初之见师父不反对他也安静的待着。

“我是你陆叔叔。”

“陆叔叔？”

“他是陆鹰，你爹的至交。”九辰老人在一旁解释。

洛初之顿时神色端正，师父极少同他说起爹的事，只因师父知道的也并不多。

“愿意听吗？”陆鹰问道。

尽管有些紧张，洛初之仍是坚定地点头。陆鹰看着洛初之苍白的脸色，看了看九辰老人，九辰老人点了点头，陆鹰回想着往事，这才循循道来。

洪荒之战那年，当今天子派遣副相随行，然而副相通敌，朝廷无辜死伤，当年战场上的南侠苦无证据，眼看着全军覆没，南侠不得已用了江湖手段，斩杀副相，唯恐牵连向南王，才有了暗苍。

江湖人刀一出鞘，便难以收回，暗苍斩杀通敌贼人后，将刀剑举向敌军，暗夜偷袭斩杀敌军大将，不过几日，敌军元气大伤。再度开战后，南侠经过三日的训练，回到战场，犹如一支铁骑兵，让敌军闻风丧胆，眼看局势失衡，匈奴国师暗地里高价买回火眠蛊，火眠蛊喜火，只放下一把火，便让南侠全数中毒。

南侠估算着毒发时间，提前发兵，背水一战，战后南侠退至深山解毒，然而当时，洛上天之妻却在撤退途中动了胎气，恰巧临盆。

“我求你！天哥！天哥！我不要解毒，孩子会被我们杀死的，我不要！天哥，我求求你不要。”古绫罗忍着阵痛，苦苦哀求眼前的男人，她的丈夫。

“绫儿，快运气！”

“我不要！我不要解毒！我要孩子！”

“我跟你保证，孩子不会有事的。”

“你骗我！你骗我！你骗我！”古绫罗略懂医理，如此罕见的西域奇毒她只见过一次，可却不同此次这般凶狠，南侠功力如此雄厚都不知能否躲过，更何况她一个身怀六甲的弱女子。

“绫儿，听话，运气！”

“我不要！我要孩子！我要我的孩子！”古绫罗早已满脸泪水，她深知毒性，却坚决不解毒，腹部阵阵坠痛，孩子就要出来了，她不能杀了他。

“绫儿！”洛上天急得双眼血红。

“天哥！”古绫罗睁开泪眼，闪过一丝镇定，“救了我，你的兄弟怎么办？”

洛上天浑身一震，古绫罗的话不得不逼他思考，救了自己的妻，一直跟他生死与共的兄弟又该置于何处？

“天哥，毒性太强，若你不救他们，必死无疑。”

古绫罗知道她赢了，洛上天不可能做出那种不义之事。

如何抉择？假如当时他也在帐篷内，同样身中此毒，是否便不会陷入如此两难的境地？

“天哥，能救一个是一个。”

洛上天看向外边的兄弟，明显都已毒发，几十个兄弟，若——解毒，三日的时间不知是否足够。

“天哥，绫儿不要解毒，我要孩子！”古绫罗即便冷汗直流，仍然倔强的狠狠推开洛上天的手，泪无声无息的流，印在洛上天眼里，刻在了心里。

最后洛上天转身离开，他的妻任性，可他却无法拒绝。

最终，古绫罗难产而亡，洛上天为南侠驱走蛊毒，用尽真气。

陆鹰垂下眼，当年他们一行人自顾不暇，仍依稀记得发生何事，那声婴孩的哭喊，他们许多人都听见了。

“爹还活着吗？”洛初之有些天真的问，心底又有些害怕。

洛上天用尽真气，最终成了一个活死人。然而，陆鹰却不打算告诉眼前这个孩子，说他自私也好，也许不想让这个孩子徒增伤悲，也许什么都不知道更好。

陆鹰看着洛初之的眼睛，竟摇了摇头。若是让这个孩子伤心，大哥应该宁愿自己不在这个世上。

洛初之低着头，虽然从小没有爹，但心里仍十分难过，毕竟最后一丝希望都没有了。

“初之，你要同陆叔叔回暗苍还是跟你师父走，你自己决定，陆叔叔会尊重你的选择。”

洛初之抬头，似乎在思考。

“不用顾虑，陆叔叔已经决定归顺朝廷了。”

洛初之瞪着无暇的一双眼，脱口而出：“我跟临回宫。”

此话一出，陆鹰吓得不轻，九辰老人一脸无奈，他一早便知，提前醒过来定无好事，如今倒好，不黏着他了，倒黏着那个皇帝。

第二十六章

陆鹰阴着眼，逼问：“皇帝做了什么？”言下之意，在陆鹰认为，莫非皇帝用了什么手段，他定不会罢休。

洛初之无辜的摇摇头。

陆鹰缓了缓表情，再次问：“真的决定了？”

“嗯。”洛初之点头，心想着，其实，临很可怜的。

“没有了。”洛初之看着盘中空空无物，一盘糖煮肉又吃光了，突然想起什么，一阵欣喜，“临那里还有一盘，我去找他。”

庭中两人还未来得及阻止，洛初之的身影在已远在几丈外。

“放心，过了明日他定会离那个皇帝远远的。”九辰老人看陆鹰一脸担忧，只好解释。

“前辈，这是怎么回事？”

“你说的那个火眠蛊，老夫不懂，我只知道，这毒在我徒儿身上有点后遗症，每回压制毒性后都会昏睡两天，若是不小心醒了过来，总让人头疼。”

“此话怎讲？”

“心思变得跟个小孩子一样，没有烦恼，不会想以后，只知道亲近想亲近的人，做想做的事，一点不会考虑后果，只会跟个孩子一样闯祸。”

“如此奇怪？”

“老夫不觉得多奇怪，这孩子有时候想得太多了，并非好事。”

九辰老人斜眼看了看远处，他知道令狐帝其实方才便来了，陆鹰定然知晓，至于他那个徒儿，如今这种状态，自然不会注意到这些。

九辰老人和陆鹰自然尊重洛初之的选择，但仍然要在他清醒的状况下，若是令狐帝不肯放行，如今这里不是京城，况且暗苍也在这里，总能一拼。

令狐帝自然知晓这个道理，若陆鹰坚决在这里带走洛初之，他也没有多大的胜算，再者，自洛初之醒过来后，令狐帝便想通了一件事，两人之间不是战场，因此，在洛初之面前，他不会再当自己是一个天子。洛初之若不愿随他走，假如强求，那样的性子，令狐帝生怕他会做出什么事，一个火眠蛊毒的威胁便够了。并非皇帝愿意妥协，而是面对洛初之毫无办法。

“皇上！”

令狐帝回到房中，吴飞早已守在房门。

“洛公子在里面。”

“他做了什么？”

“方才把给皇上的那盘糖煮肉吃了，这会睡下了。”

令狐帝看了看天色，的确不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