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头,他离开,快走的门口的时候,他听到他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了一句。
“对不起,子宴。”
可是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那两日我的伙食特别的好,我的右手如今动弹不得,伤口已经凝血,里面青紫色的一片,也不知道废了没有。
临刑前的晚上,我觉得身上的伤了好多,躺在外面渐渐变黑的天空,那时我特别的想喝酒。说着人生不过梦一场,或者人生不过醉一场之类的胡话。
我想起雨竹我们三人聚在沿溪楼喝酒时的场景,众人语笑晏晏,丝竹声慢慢传到极远的夜空中。
我们在学堂读书时的时候,清晨的阳光落在彼此的脸上,讲兼经的先生便是清宁的爹,授课时最喜欢摇头晃脑,我们学了他,每次背书,都会不自觉的背着手将整个上身摇晃一圈,而后还有我爹背着手数落我的样子,神采奕奕,一不开心就一巴掌扣在我的脑袋上。最后的最后,是子清的模样,长大后冷冷清清的一张脸,眼中总是写着很多我看不懂的东西,后来是在他极小的时候,爹抱着我将我高高抛过头顶又接住,我看见开满月季的篱笆墙旁看见的那抹淡粉色的身影。
有亲人,有朋友,又有挚爱的人,我苏子宴这辈子,其实什么都不缺了。
我朦朦胧胧的睡过去,而后被一阵喧哗声惊醒。
似乎是刀剑碰撞在一起的声音,有人在大声的呼叫,我听见刺客,劫狱,而后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门锁被人砸开,面前一个穿着深色夜行衣的人,手里一把软剑,脸上蒙着黑布。
“世襄,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傻事?!”
第六十四章:谜底
“子宴,能不能站起来?”
“世襄,你快出去!我是不会跟你走的。”
他并不听我说的话,只是伸手将我抱在怀里。
“苏子宴,不要再啰嗦了,外面守着很多人,他们一早就料到有人会劫狱,你再这样,只怕到时我们两人都会死在这里!”
“我不会走,世襄,你快出去,你还要和李明珠成亲,我不能连累你。”
我挣扎的太狠,直接从世襄的怀里跌落在地。
“苏子宴,你今天若不跟我走,你信不信我立刻就用这把软剑划破自己的喉咙!”
“世襄!你在做什么!”
我看着他脖子上浸出的血丝,越发慌乱,他笑的很随意,低声说子宴,你知道我是说一不二的人,我现在问你,走还不走?
“走。”
门口倒了许多的人。
“世襄……”
我只是将他们敲昏了,并没有杀他们。
门口备着一匹棕色的高头大马,世襄将我抱在怀里,一路朝城南的方向狂奔,
“子宴,痛的很厉害?”
他听见我的闷哼,低声问了我一句,我摇头,说快走。
身后的伤口似乎又出血了,风狠狠的刮在脸上,我忍不住将头埋在世襄的怀里,我们刚奔出城门,身后就燃起了一支烟花。
“世襄,把我丢在这里,眼下你还不至于被旁人发现。”
世襄不说话,只是狠力甩了一下马鞭。
“世襄,你要带我去哪里?”
“前面是洛河,那里有一个渡口,眼下我要送你过去。”
身后是纷沓而至的马蹄声,我看见隐在阴影中的树林,只觉得心脏快要被我吐出来。
“世襄,我怕来不及了。”
那些人穿着黑色的盔甲,身上背着箭筒,已经用许多的剑不同的朝我们射过来,世襄抱着我左右躲避,我听到耳边呼啸过去的声音,心里的恐慌更甚。他们的速度很快,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等到距离再近一些,我渐渐看清,那些人是皇宫里的暗影。
专门保护圣上周全,轻易不出现在人前的侍卫。
“为什么?”
“子宴,接下来的话你要听仔细。”
耳边的风声很大,世襄又狠狠甩了一下马鞭,惊得那马奋力朝前跑去。前面渐渐变得有些荒凉。
“子宴,宣央的软肋是你,你知不知道你的软肋是谁?”
我心里隐隐察觉,我看着眉头皱的更紧的世襄,扬高声音说你想说什么?!
“子清与太子认识,而且不仅仅是朋友。”
“世襄,你在说什么……”
“你被人所设的这个局,也许是子清一开始时的主意,他知道宣央喜欢你,又察觉到你对他怀了不一样的感情,因此同太子为你设了这个局。”
“不,我不相信,世襄,你在骗我是不是?”
“我没有骗你,这是魏图平告诉我,他说子清一被押入刑部就被人毫发无损的接了出去,子宴,你好好想想,若非这样的目的,以子清那种冷清的性格怎么会接受你?”
世襄的声音不太大,只是落在我的耳边,如同惊雷般一阵阵的砸了下来,我脑袋空白成一片,我什么都说不出来,当时唯一的念头就是从这飞奔的马背上跳下去,死了最好。
“子宴,怎么哭了?我听李大人说你受刑的时候,可是从来没有哭过。”
世襄似乎是想调节一下气氛,可是我什么都不知道了,眼泪似乎一点都止不住。
“子宴,你还有我与雨竹,你不能让我们为你难过。”
“世襄,我只是觉得你没有必要救我,也许就这样什么都不知道的死了最好。”
“子宴!如今要杀你的是太子!”
“有什么区别。”
“凭着我冒死救你这件事。苏子宴!你给我听清楚了,倘若我们两个死在一起就什么都不用说了,倘若你没有死或者我没死,我们都要为了彼此活下去知不知道?!”
我说不出话,而后是身下马的嘶鸣,我和世襄被马匹甩出去,狠狠摔在地上。
我的肩膀一阵刺痛,我转身,右手手臂中了一支箭,也不知道这箭有没有毒。我呆呆站在那里,那匹马身上被射进了许多的箭,它挣扎着,嘶鸣着,而后终于倒在地上不能动弹。
“苏子宴!是不是我和雨竹都为你死了都无所谓?!”
世襄拉着我朝前走,面前水势湍急的洛河,他将内里注入软剑中,将剑抵在我脖子上。
“子宴,等一下见机行事。我不知道我们能不能逃出去,实在没有办法,就纵身跳进这条洛河,好歹有一线生机。子宴,即便是为了我,你也一定不要想着去死。我也是。听到没有?!”
我点头,一直紧追不舍的暗影站了出来,十几个人排列整齐的包围我们两人,前面的人蹲着,后面的人站直,手上都拿着玄铁制成的弓箭。
“你是谁?你手中的人朝廷重犯,你莫不是想和他一起死?”
暗影中走出来一个人,他脸上带着特制的面具,只留下眼睛并下巴。他的声音泛着寒意,下巴的线条坚硬,黑色面具下一双鹰眼般闪着亮光的眼睛。
“你又是谁?”
那人冷哼一声,说当然是追杀你们的人。
说话间他已经几不可见的挥了一下手。
“放箭。”
“住手!”
我听见子清的身影,他穿着青色的长衫,带着十几个人骑马奔了过来,月光下,我渐渐看见他苍白的脸,脸上写着许多的焦急。如墨的长发被风吹了起来,被他身边那些穿着深色长衫的人衬托成了画中仙,少年鞍马尘,如梦似幻般的美丽与冷清,似乎一个不小心,他就被身后的那片阴影吞没。
我被世襄抱在怀里,在我呆呆看向子清的时候,我听到许多的箭呼啸而来,而后是轻微的刺进锦帛的声音,一声两声,此起彼伏。
“住手!我命令你们住手!”
“世襄?世襄!”
他抱着我,我看见他背上密密麻麻的玄铁箭,深深没入他的肌肤。我颤抖着双手同他伸手,手中一片粘湿。月光下,到处都是刺目的红。
“子宴,不要怕。倘若有一线生机,一定要活下去……”
他抱着一边后退一边低声在我耳边说话。
“不,世襄,不要这样,你不能这样……”
我的眼泪不停的流下来,我被世襄抱在怀里,只是不停的后退。
“不!子宴,不要跳,子宴,留下来,我同你解释,子宴,你说过要陪着我的,你不能将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我脚后悬空,我听到子清歇斯底里的叫声,我来不及看向他,就被失了力气的世襄抱着推下悬崖。
“子宴,若有一天遇见明珠,记得替我同她说一句抱歉,说我对不起她。”
“世襄,值得吗?”
“值得的,不论你或者雨竹,都是我的亲人……”
“子宴!不要!”
“大人!你不能跳,跳下去会死的!”
“滚开!子宴!”
我的身体悬空,耳边不停呼啸而去的声音。我听见子清惨烈的叫声,而后是怀里不再说话的世襄,我很想同他说话,可是接下来我的头狠狠砸在石壁上,随即是我的右脚,我痛的厉害。
眼前是深沉的黑暗。
第六十五章:昏噩
“先生,回家了吗?”
我点头,这个时候是正午日头最毒辣的时候,我喘着气躲在村口的一棵大槐树下,准备休息一会儿再走。
这个叫槐树村的村子不大,住着四十多户人家,村里一个落地的秀才在村北设了一个小小的学堂,叫孩子读书写字。
我来这里快两年,听说是被河水冲到这里,被村口一个姓刘的老寡妇所救,当时我深受重伤,原本以为我快死了,没想到在床上躺了半年后又醒了过来,只是记不得自己的名字,也忘了自己从哪里来。
起先旁人叫我铁柱,而后发现我识字,因此将我介绍到那个落地的秀才那里,让我跟在他身边,也教那些孩子写字。
村里只有老人小孩,那个秀才也很老了,头发斑白,偶尔写字的时候手会颤抖的很厉害。他的学堂只有十几个学生,最小的七岁,最大的十四岁。秀才姓钟,一套《四书》一套《五经》,他就挑了里面的东西教自己的学生,我不喜欢这个,用自己捕鱼换的银两在临近的集市上买了一本《三字经》,在秀才下课后,摇头晃尾的将那些小毛头背上面的东西。
秀才说我不务正业,枉费我是个读书人,他觉得我学问不错,还叫我去考试,说不定也能考个秀才。我对这个没有兴趣,他又吹胡子瞪眼的将我说教了一番。
村里最有学问的就是他,我曾经让他替我取个名字,他看着我半响,说我像个落魄的读书人。又过了许久,他似乎睡着了,我将他叫醒,他问我什么事,我说你答应要为我取名字的。他怔怔的看着我,在我又以为他睡着后,他挥手说想不出来,好像什么样的名字都不适合你。
我讪讪的低头,他又凑过来说就叫先生好了。
他是老先生,我是小先生,而后村里的人都这么叫我。
不去学堂的时候我都去捕鱼或者去钓鱼,我不知道为什么,非常的喜欢钓鱼,村口有一个小小的渡口,河旁堆彻着灰色小石头做出的堤坝,我经常坐在那里钓鱼。
如今我和刘寡妇相依为命。她看我已经上了一定的年纪,又是个老实诚恳的,因此热心的替我张罗过几门亲事,那些姑娘看见我都摇头,说太瘦了,又说无亲无故的,万一哪天他家人寻来了,家里有妻子孩子怎么办?
我松一口气,想幸好她们不喜欢我。
我觉得自己和常人不一样,比如村里最漂亮的张家媳妇儿,叫春芽的,旁人看见她走过去都能把眼睛看直,我反而觉得学堂里那个叫钟跃的男孩子长的不错,他已经十四岁,皮肤白嫩的很,黑幽幽的一双眼睛,每次他认真听我背诵三字经的时候,眼睛里总会散发出一闪一闪的光芒,我一看他那样,就觉得口干舌燥的,我还梦到过他几次,究竟是怎样的梦,连我自己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入秋以后就是捕鱼的好日子,时常会用外面大户人家的公子带着下人乘船来这里游玩,钟家村后面一座圣山,听说是当年的何仙姑飞仙的地方,山上一座寺庙,因为是能保佑人婚姻的,因此常年香火鼎盛。
很多女扮男装的姑娘,束了长发,换一件白色的长衫,我每次站在岸边看着这种人,总觉得她们傻透了,明明一眼就可以看出来她们是姑娘。
我觉得他们傻,他们也觉得我傻,说渡口这么吵,那鱼儿早就被吓跑了,你坐在这里能钓到鱼?
僻静的地方是能钓到鱼,但我心里害怕的紧,因此只能坐在地方钓鱼。
他们一直盯着我看,最后我只能说一句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以显示我是个有学问的人。
那群人诧异的看着我,说听你的口音,你是京城来的?
“京城在哪里?”
那群人笑作一团,直说我是个傻瓜,后来是一个长衫的姑娘看不过去,只说京城是个很大很繁华的地方,离这里非常非常的远。
我哦一声,继续钓我的鱼。那群人似乎在等人,命他们下人将船上的凳子桌子搬过来,随即又命人泡一壶茶过来。
入秋以后,阳光照在身上不怎么热,我一直钓不到鱼,只得恹恹的守在那里。
“听说过几日圣上就大婚了。”
“我也听说了,说是要娶落乌国的一个公主,以示两国永久交好。”
“落乌那种蛮荒地方出来的人圣上会喜欢?”
“你以为他为什么要娶那种蛮夷女子?”
“不知道。”
“当然是为了坐稳这江山了。”
“小声点,是想被人拉去砍头了吧?”
“怕什么?眼下这里又没人,你怕那个傻子会听明白我们说的这些话?”
“小心些总是好的。不过当今圣上真不是一般的贤明,自年初太上皇过世,他就大刀阔斧整顿朝纲,刚登基一个月时间,就惩治了这么多的贪官,比如魏明远,革职不说,还被投监。不过眼下的宰相之职空缺着,也不知谁会坐上那个位置。”
“枢密使苏子清或者刑部尚书李博,大概只有这两个人。”
“礼部尚书唐雨竹岂不是比李博更有可能?”
“我觉得是苏大人,啧啧,当年大义灭亲检举了自己唯一的哥哥苏子宴,这两年圣上最宠爱的就是他了。不过他和唐大人一直不和,唐大人相比较冷冷清清的苏大人,在朝堂上更受众位大臣的喜欢。”
苏子清?苏子宴?唐语竹?
好熟悉的名字,还有,为什么我的头会这么痛?
“喂,苏子清是谁?苏子宴又是谁?还有那个叫唐雨竹的。”
那几个人似乎被我吓到了,随后笑出声,说傻子,那可是在京城当着大官的,你认识?
我的头越来越痛,我看着离我最近的那个蓝衣公子,说苏子宴呢?
“你认识?”
“不知道,我只觉得这个名字听着耳熟。”
“那人早两年就死了,当年京城里最声名狼藉的纨绔,勾引了最受圣上宠爱的七皇子要与他一同谋反,可惜被他弟弟一本奏折参到圣上面前,而后知道怎么了吗?”
我摇头,那个人笑容更甚的拿着扇子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划了一下,说被咔嚓了。
“死了?”
“嗯,死了两年了。”
“苏子清呢?他又是谁?”
“苏子宴的弟弟,不过和他那个扶不上墙的烂泥哥哥不同,以十九岁的年龄考中状元,而后一路高升,如今已经坐到从一品的枢密使位置。”
“也幸好有他,若不然当年赫赫有名的骠骑大将军苏远恐怕会因为他那个不成器的大儿子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