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体微微僵硬了一下,随即放松朝我看来,浅笑着说你倒也是个有趣的。
我点头,说你也不错,若不是在这牢狱中,我只怕会抱着你的肩膀与你大醉一场了。
“你也是个喜好喝酒的?”
我点头,他遗憾的摇头,砸了咂嘴说可惜好久没喝过酒了。自从关在这种破地方以后。
“你喜欢喝什么酒,以后我出去了让人给你送几坛进来。”
“大曲,小曲,麸曲,混曲。但凡是酒我都喜欢喝。不过……”
他有些不屑的看我一眼,说你都这样了,还妄想着出去,我可是都听见了,你犯得可是谋反的死罪。
“也不过就是个念想,我也知道我没机会走出去了。”
他大笑,说你倒是看得透彻。说完他又顿了一下,说你好像是被冤枉的?
“不要说得好像与你无关似的。张天明,到底是谁主谋的这件事?”
“七皇子。”
我摇头,浅笑着说你与那李荣一般的厉害。
张天明将头低下,随即说他比我更厉害。
“对了,你是哪里来的?听你说话不想京城本地人。”
“北边的,北方发大水那几年,我与我爹娘一路乞讨到这里,而后我爹娘都去了,独留了我一人,什么该做的不该做的,我统统做了个遍,后来还要遇见七皇子,他收留我在皇宫里,我让我学做菜,当了一名御膳房的御厨,说实话,我很感激他。”
“当真是七皇子?”
他点头,一脸慎重的说是。
“嗯,你就随便编吧。”
“我没有骗你,我时常在想,如果北边没有发大水,我爹娘还健在,那如今我是怎样的境遇。”
“呆在北方的老家,已经成亲,养了许多的儿女,在爹娘身边鞍前马后的伺候着。”
“对,就是这个,我昨晚又做了这样的一个梦。”
我点头,他又说你呢?
“我?我如今在这牢房里关着,我只求不要连累到我周围的那些人就好了。”
“你家里还有人?”
“还有个弟弟,聪明的紧,官阶比我高,文章做的比我好,处处都比我优秀了许多倍。”
“你很喜欢他?”
“嗯,他是与我山盟海誓的人。”
“你。你……你他娘的是个断袖?!”
张天明的声音惊雷般估计响彻了整个大理寺,我点头,说我他娘的就是个断袖。
张天明有些不自然的调转视线,说我看你就像个断袖,那皮肤,那眼睛,那嘴巴,你说你是个姑娘我都信。
“小时候曾经有人说过我男生女相,是个不能成大事的。”
“如今你不是做了件了不起的大事?啧啧,那可是谋反!”
我唾弃的看着他,说那你呢?你那是弑君!
他苦笑,而后挠着自己枯草一般的头发说也是。
“子宴,你在做什么?”
我看一眼皱着眉走进来的魏图平,说你不是看见了?这叫苦中作乐。我的事怎么样了?上奏圣裁了没有?圣上怎么说的?
“圣上震怒,听说你是当日那个将七皇子迷得轻重不分的人,又说见了你这样的人会污秽了自己的眼睛,因此让袁大人并李大人彻查此事。”
“那宣央……”
“七皇子被软禁在宫里。”
“圣上仅凭这些只言片语就怀疑他?”
“子宴!圣上年岁渐长,刚刚遭遇那样的变故昏迷了这么多天,醒来发现太子自小被自己宠爱的妃子喂毒,还处在桃李年华的太子妃被人害死,再者荣贵妃有胆子做这样的事,你以为其他的事还少了?顺藤摸瓜,抽丝剥茧,水落石出,那一件事牵扯出许多的事,给怀有身孕的妃子喂药堕胎,逼得她们发疯,一辈子被关在冷宫永无出头之日也好,得宠的小皇子突然得了病夭折了罢,这许许多多的事……圣上如今的反应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苦了宣央。”
“子宴,我还有些事要告诉你。”
“什么事?”
我看他欲言又止,额角那里又突突的跳了起来。
“与你关系好的人都受了牵连,世襄与雨竹都被革了职,你的弟弟,苏子清,袁大人觉得这件事与他脱不了关系,因此禀明圣上将他革了职,而后又下了一道拘捕令,子宴……眼下我正是要将他押回大理寺受审……”
“魏图平,你说什么?!”
我只觉得脑袋里空白成了一片,我想站起来,可是全身酸软的厉害,刚站起来就又跌坐了回去。
“子宴……”
魏图平脸上写着许多的担心朝我看过来,我怔怔的回过神,看着他有些茫然的问了一句。
“为什么?”
“子宴,这可是谋反的大罪。稍不注意就会被诛九族的……还有,这件事是李大人叫我过来告诉你的。”
“李大人?”
“是,李博李大人,他说你们好歹共事了一场。”
我苦笑,说替我谢谢他。
“子宴,你究竟有没有做过那样的事?”
“如果我说我没做过呢?你信不信?”
魏图平看着我,似是不知道怎么回答。
等到他离开后,我旁边的张天明又扑哧扑哧的问了一句。
“子什么宴的,你真的是被冤枉的?”
我躺在那堆稻草中,说你不用同我装疯卖傻了,我这些事还不是指使你去做那些事的人弄出来的。
“只是你没想到后果那么严重?”
“是,我以为自己是被人冤枉的,待有人彻查了这件事,就会把我放出去。”
“你这个人,有时好像很聪明,有时好像又很笨。”
“是,以前我爹时常这么说我。”
“你爹倒是挺了解你的。”
“那是,谁叫他是我爹呢。”
“往后你怎么办?你那个弟弟……”
“即便要我去死,我也要护住他的周全。”
“为什么?因为他是你的弟弟?哦,对了,我差点忘了你还是个断袖。”
我躺在枯草中,只觉得这是个阴谋,有人很早的时候就开始给我设局,只是这个局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让我觉得始终怪异的地方又在哪里?
雨竹,世襄,子清,长汀,宣央,陈玄名,李博,宋楚颜。
李博,宋楚颜。
我与他们在同一天认识,两人都来自扬州,扬州,扬州。李绩,户部尚书破格将李博提拔到大理寺寺卿的位置。
李绩,李绩,不会说话,不会迎合他人,呆在户部尚书的位置十多年,曾经有过一个女儿,李然,因为当时太子势微,又身体孱弱,所以只能娶李然这种出身的人,两年前被荣贵妃害死,李绩一夜白发,悲痛欲绝。太子妃,太子,李绩,宋楚颜,李博。
所以这一切都是太子陈玄为为我设的一个局?
从我遇见李博和宋楚颜那天开始?
或者是更早?
“张天明,救过你又指使你做这件事的人其实就是太子陈玄为对不对?”
第六十一章:过往
“张天明?张天明?你就继续装睡吧,反正我已经肯定是他了。”
耳边静悄悄的,我有些纳闷的起身,张天明依旧保持了原先的姿势斜倚在石墙上,头歪着,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一般,只是他原先放在腿上的手垂在了地上,我回过神,忍不住大声叫门口的官差。
“苏子宴,鬼吼鬼叫什么!”
“张天明死了。”
“什么?!”
他匆匆忙忙的打开牢门走进去,手刚探到张天明的鼻下就惊讶的后退了半步。
“怎么又死了一个?”
“如果你们不是忙着站在门口晒太阳闲聊的话,他应该不会这么快死。”
顿了顿,我又说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已经画押认罪了不是?
“闭嘴!苏子宴,记清楚自己的身份,如今你是阶下囚,不是高高在上的朝廷命官了。”说完又回头踢张天明一脚,说真是倒霉催的,看见一个就死一个,看见两个就死一双。
我站在那里,已经不想同他说任何的话。
晚上子清果真被人丢进了这个监牢,他身上依旧穿着他喜欢的青色长衫,头发微微凌乱,握着我的手与我说话的时候,眼神中透露出担心。
我看他身上完好无损,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又说子清,我究竟还是连累了你们几人。
“子宴,你是被冤枉的,我并不相信你会做出那样的事。”
我苦笑,说冤枉不冤枉的,有时众口铄金,三人成虎,说不定过去个三五天的时间,许多不可能的事都会变成可能。
“子宴,你在说什么?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没什么,子清,我曾经答应过爹要好好照顾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你平安无事的。”
“苏子宴!不要同我说这些没用的话!不论是生是死,我都会陪着你的。”
我苦笑,说子清,太子可是替我设了好大一个局的。如今我不过是被人案板上的鱼肉。不过子清……我不会让你涉险的。
他的身体在听到太子两个字时微微僵硬了一下,而后定定的看着我。说为什么?
“扳倒宣央。我的话,大概是宣央唯一的一个弱点。”
“子宴。”
子清的脸色已恢复以往的冷清与平静,他看着我,浅笑着说不用再说了,左右我都会陪着你的。
“又在说什么傻话?”
我伸手将他凌乱的头发顺平,说我知道他们想要的是什么,放心,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苏子宴,我不需要你的保护。”
他的声音冷漠的厉害,我摇头,只来得及说一句傻瓜。知道爹临死前同我说过什么吗?他让我一定要好好的照顾你,你和我是相依为命的人,是对彼此最好的人,子清,我虽然不济,但我还是……
“苏子宴,我让你闭嘴!”
我苦笑,说子清,以后你这脾气应该改一下了。不过小时候,你的性格真是好到了极致,不论我说什么你都听,那时候院子里不是一个很大的蜂窝吗?我递给你一块石头,说只要你把那个蜂窝砸下来,我们两人就用蜂蜜吃了,那时候你多大?八岁还是九岁?我以为你绝对不会去做的,结果你二话不说就把那块石头狠狠砸在那个蜂窝上,当天我们被那些蜜蜂追的大呼小叫,围着那个院子跑了六七圈吧?
子清浅笑,说是,你被蜜蜂蜇了许多下,当时若不是你把我护在你怀里,我估计也会被蜇到。
“子清,我总是连累你,我这个哥哥是不是很没有用?”
他摇头,伸手将我的手握住,说子宴,我很小就告诉过你吧,你是这世间最厉害的一个哥哥。
“那是你说的,而今世襄和雨竹在外面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他将我的手握的更紧,说子宴,他们会没事的。
“最好是这样。”
中秋节其实还没过去几天,天上的那枚月亮还很圆,右下角一点晕染开的墨汁,挂在牢房的窗口上,我身上穿着白色的囚服,斜倚在牢房的栏杆上,身边陪着子清,手握着他的,我心下渐渐宁静,只觉得有了这一晚,而后不管遇见什么我都不会有怎样的遗憾。
“子宴……”
“嗯?”
我看着旁边的子清欲言又止,浅笑着说你有什么要问的就快点问,免得以后都没有机会了。
“我问什么你都会告诉我?”
“子清,有的事知道以后会徒增许多的烦恼,即便这样,你也想知道?”
他点头。
我无奈,说若不是这样的一个境遇,我想这些事我是一辈子都不会告诉你的。子清,你与我并没有血缘关系,你并不是我爹的孩子。
月光下,子清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他抬头看着我,我又说子清,这些事是爹过世的时候告诉我的。你娘亲是落乌人,我爹在边关打仗的时候遇见她,她好像也是大户人家出身,因为受了冤枉被人赶了出来,那时她怀着你,我爹看她可怜,因此给了她一个名分将她接回京城。
“所以小时候爹才这般不喜欢我?”
“子清,不仅仅是这样的。你的身份,或者你娘亲的身份,你们两人的身份都不简单,当时爹说的很隐晦,我只知道你和娘亲应该和落乌的皇族有着情丝万缕的关系。”
“所以你才不肯同我说那些实话?”
“是,我不想你为已经过去的事难过。”
“子宴……为什么要杀了我娘亲?”
“子清,如果我说当时是因为你娘亲想杀你,我们两人因此起争执时我失手害死了她,这样的话你相不相信?”
“苏子宴!你在说什么?!”
子清已经起身,双手隔着栏杆握着我的肩膀不停的摇晃,脸上几近癫狂的神情,瞪大了眼睛,全身颤抖,我的肩膀被他狠狠扣在手中,那里传来一阵刺痛,我淡笑,说子清,告诉你了的,事实有时并不一定是你所能承受的了的。
“告诉我……”
我看着他脸上凄楚的神情,忍不住将他的双手握在手中,低声说你的娘亲似乎是被人逼迫的,她似乎并不想要你这个孩子。而后她看见我爹对我娘亲一往情深,心里起了念想,她曾经同我爹说过,愿意当他真正的妻子,但我爹一门心思挂在我已经过世的娘亲身上,你知道的,她一直将自己关在那个院子里,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时候,思想已经癫狂,你那时发着高烧,烧迷糊了,不停的叫着娘亲,下人将她叫到你的房间里,我端着药回来的时候,看见她掐着你的脖子,用的全力,周围一个下人都没有,看来是下了要将你掐死的决心。而后我将她拉到一个僻静的地方与她理论,子清……她似乎非常的恨你,认为是你将她推到那种有家不能回的绝境,又是因为你,害她得不到我爹的宠爱。子清,当时她非常的不正常,听到我帮你说话,她取笑我,说我假好心,而后又扑过来,似乎是想将我一并掐死,当时是夏天,我们站在一口枯井的旁边,井边许多青苔,我毕竟是个男子,力气比她大,当时我看她朝我扑过来,我受了惊吓,本想将她推开的,但是她摔了一跤,而后我眼睁睁看着她摔进那口枯井中再没起来。子清,不管我找怎样的理由或者借口,当时确实是我误杀了你的娘亲,所以那几年你恨我入骨,也是应该的。
“不,苏子宴,你骗我,你说的这些都是假话。”
第六十二章:探监
子清愣愣的缩回自己的手,只茫然的看着我。
“子清,你为什么知道这件事的?是谁告诉你的?”
“府里的一个下人无意间看到的,当时她一门心思认定是你杀了我的娘亲,而后我考上状元,入了仕途,她觉得我根基稳定以后才将这件事告诉我的。”
我浅笑,说难怪,你说那人也是,如果不是她多嘴将这些事说出来,那之后许多的事都应该不会发生了。
“子宴,这些事都是爹告诉你的?”
“是,你也知道,他当时清醒一阵糊涂一阵,直到他临死的时候,似乎完全的清醒了,他将这些事都同我说了,知不知道他还对我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