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良之不敢起来,跪在地上详细说了自己兄弟五人从到达仙鹤门到被陷害再到自己侥幸逃脱被好心的
渔民相救的始末,却独跳过了与白芷儿的一段。
“这都是上辈的恩怨却殃及下辈,实在是不该。不怪你,起来吧。”弘一师叔一再相劝,严良之才怏
怏的起身,垂立一旁不敢落座。
“师叔……”严良之欲言又止,他想见见师叔,无奈不敢逾越屏障。
弘一师叔却从屏风后转身出来,比严良之记忆中的苍老的很多。
娄叔玉端茶进来,弘一师叔伸手请严良之落座。
方落了座,饮了口茶。弘一师叔问道:“良之啊,你是否听说过白面书生这个人?”
严良之答道:“师傅曾说他的俗家名字唤为刹无情,还有个绰号为白面书生。”
弘一师叔听了点点头,便把多年以前白面书生诛杀江湖枭雄饮血狂魔夜魔天等诸事一一对严良之说明
。
“师哥此生只错做了这一件事,却没想到换来武当如此劫难……”
严良之疑惑道:“即便师傅失手杀了那大魔头的女儿,又与仙鹤门有何干系,为何仙鹤门要害我武当
?”
弘一师叔面上更加凄楚,缓缓才道:“这枉死的小女孩的亲娘,就是仙鹤门现任掌门人梅洛尔。”
严良之大惊:“梅洛尔是个男人,怎可能为人母亲?”
弘一师叔无奈的摇摇头:“这件江湖奇闻如今是寡人知晓罢了……即便是当年恐怕知道的人也不多。
”
这天下午,严良之屏息静气听弘一师叔讲述了一段三十年前的江湖恩怨。
提起仙鹤门一般的江湖人士一定对其印象平淡,或者几乎没有印象。即便是如曾写就兵器谱的百晓生
一般的老江湖也不过是知道其门人是修仙练道从不参与江湖纷争的清淡之辈。
但若提起曾叱咤一时的仙真派恐怕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仙真派之所以如此出名是因其门人心智
淫邪,武功阴毒,更三大荼毒武林的魔头就有两人出自此派。
当年由武当少林峨眉联袂号令天下群豪围剿三魔,先是[饮血狂魔]被武当派俗家弟子白面书生诛杀
,后来[无间血魔]被少林十八武僧困死在石深涧中,接着[妖邪女魔]匿迹于江湖。一时谣言四起
,都说是这女魔头已郁郁而终。原来[妖邪女魔]和[饮血狂魔]是一对魔侠情侣,更是那出身仙真
派的两大魔头。
[妖邪女魔]原名梅淑人,本是良家女儿,因迷恋修仙练道女扮男装入了仙真派。后来梅淑人与其师
哥夜卿天相爱,两人的恋情以及梅淑人女儿身份暴露后被双双逐出仙真派。
仙真派武功诡异阴毒练功极易走火入魔,其派弟子练功时需要服用镇住心神的特殊药物。
梅淑人、夜卿天被逐后无处得到这种药物于是逐渐魔性大发在江湖上滥杀无辜,很快二人恶名远播引
起江湖公愤。然而更加名震江湖的就是其二人的出身门派——仙真派。这也就是仙真派如此出名的原
因了。
弘一师叔讲到这里,不由得悲从心来,长叹了一声,嗫嚅着接着讲下去。
“后来……”
“后来梅淑人的丈夫女儿都被师傅杀了,她为报此仇才想到这一条毒计陷害武当。”严良之随口接到
,心中已明白了七八分。
弘一师叔道:“猜的不错,但也不全对。后来仙真派随着[妖邪女魔]梅淑人的匿迹也消失于武林。
三大魔头的铲除,换来了江湖上下安定平静了三四十年,可是……”
严良之担忧的望着弘一师叔苍老衰弱的脸,只听他老人家突然用最颓唐的声音自问:“仙真派哪里去
了?”
严良之道:“师叔,都过去那么久了,纵然仙真派没有解散至少他们再也不重出江湖。”
弘一道长缓慢的摇摇头:“他们不过是改了个门面,把仙真派改成了仙鹤门。”
原来,三四十年前当三大魔头被铲除后,武林豪侠们更要将邪门歪道仙真派一并铲除,怎料到众人杀
向仙山却早已人去楼空,找不到一个仙真派人。也就是从这时起仙真派销声匿迹,再也没有半点消息
传于江湖了。
“啊……”严良之不禁长叹一声,原来这仙鹤门的背后有如此渊源,怪不得能出来邪魅如白芷儿一般
的人。
“仙真派这种歪门邪道一向神秘莫测,这次借扬刀大会之名重出江湖不知有何企图。”弘一道长站起
来来回踱着步,严良之看着十分眼熟,想了半天才想起师父天一道长也曾如此踱步。
“不如现在就去通知少林峨眉,再次将仙鹤门一并铲除。”严良之愤恨的说。
“万万不可。”弘一道长走到严良之跟前道:“武当派是小,武林众生是大。这次仙鹤门重创武当事
出有因,且不可激怒了这帮邪教之流又掀起一场血雨腥风。当年那三大魔头就是教训啊。”
严良之急道:“那如何是好?”
弘一道长无奈道:“我和师哥曾合计多次,始终没有弄明白仙真派的企图。若说他们是正派那如何能
修炼邪功更出了两个涂炭武林的大魔头?若说他们企图不轨,那为何从几十年前直到今天却还按兵不
动?实在叫人难解。”
严良之道:“徒儿也觉得仙鹤门人非常之怪,他们非正非邪又亦正亦邪。但是,这么多内幕,连百晓
生都不知道,师叔又是从何而知?”
弘一道长苦笑了一声,良久才道:“其实,那梅洛尔是我的远房表妹。少年时代曾在家中多次相见,
直到她入了仙真派才断了联络,想不到从此正邪殊途。”
严良之听罢,低头不语。
弘一道长突然道:“良之,你方才曾说你是从仙鹤门一个小头目手中逃跑?”
“不错,那人是梅洛尔的入世弟子。”
“这……”弘一道长有些迟疑。
严良之见此道:“师叔但说无妨。”
弘一道长道:“你即刻下山去吧。”
严良一怔:“这怎么行?我自然要留下来帮助师叔重振武当。”
弘一师叔深深望着严良之,伸手沉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半响才道:“非是师叔不留你。实在是你不
能留下。”
“师叔?”严良之急道。
“梅洛尔的个性我了解,她手段狠毒,杀人从来斩草除根,因此才落得[妖邪女魔]的绰号。她知道
你没死,自然会派人寻上武当,到时候若是连累了你的众家兄弟如何是好,况且……”
“况且如何?”严良之问道,初回武当的归属感渐渐消失,心中不禁一阵恐慌。
“况且师哥临终有言……倘若他的五个徒弟们回来,必然都要劝离武当。你们五人已背上黑锅,倘若
武当再收留你们岂不是向世人承认偷刀之事乃是武当本意,正中了仙真派的奸计。”
严良之听得明白,无可奈何的缓缓起身单膝跪下:“既然如此,严良之定然遵从师命再不踏入武当半
步。在此……”顿了一顿,心中无限感慨,终于还是说出口:“拜别师叔。”
弘一师叔望着严良之,眼中渐渐湿润。
“好孩子,你回归家园,凭借在武当学的功夫开个武馆从此过平静的生活。江湖……还是趁早退出的
好……”
弘一师叔苍老的声音听起来与师傅天一道长很像很像,严良之终于踏出武当,这苍老的声音仿若还在
耳边回响,斗转星移间,由萦绕渐渐消逝。
第十五章
自武当山拜别了弘一师叔,又在祭庙里拜了师傅的灵位,严良之只能怀着惆怅的心情一路风尘仆仆的
回到自己阔别多年的家乡——墨州城。
进了城门,已是暮色十分。
天已经全黑时候,严良之终于找到自己家门。他一去武当若干年,虽然家的方向没变,但周围的建筑
景致却已经全变了样子。
红漆二丈大木门,黄铜门环古朴大方。门口两头石雕怒狮子张口呼应,煞是威风。可以想到,这一门
曾经是多么威望的人家。
而如今,门已生锈,狮已落灰。
登上门前台阶,严良之望眼欲穿,心中说不出的激动。门后就是自己思念多年的家园,还曾记得十年
前父亲病逝,母亲含泪将自己送到武当山学武时便是在这门前辞别离去的……母亲眼含着泪水挥帕送
辞那一幕仿佛还在眼前,却不知这已经是多久以前的景象了——
“咚,咚,咚——”严良之上前叩响门环。
门口静了很久,终于听见一人蹒跚的脚步声。
“吱呀——”一声,木门开启,露出一张十分苍老的脸,这脸上的褶子就像是老树皮一般,刀刻似得
生在这老头儿的脸上。
严良之见到这张老脸却异常兴奋,高兴的叫道:“严高!严高!是我,我回来了!”
老奴严高虚着昏花的老眼,看了又看,终于从沙哑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大少爷……是大少爷回来了
……”
严良之上前抱住老奴严高,兴奋道:“是我啊,严高,我娘还好吗?”
严高迟疑了一会,突然大哭起来,哑着嗓子,上气不接下气的说:“大少爷,你可回来了……二少爷
……夫人……夫人……”
“我娘?我娘怎么了?”严良之以为他娘出了什么事,焦急的问道
严高哭的更厉害:“夫人多年以前就改嫁,如今二少爷……二少爷他……”
严良之听了说不出的惊愕,好一会仿佛转醒过来,苦笑一声对严高道:“娘还年轻也不应该守着活寡
,改嫁也是自然。却不知娘改嫁哪家,我可否去见一见她?”
老奴严高哭势渐小,终于能连续说出话来:“夫人改嫁到做金饰的刘家,好几年前就随刘家回了原籍
,现在也断了消息……”
“是么……”严良之轻喟,难掩心头复杂滋味。
严高继续叹道:“二少爷他昨日也回来了,想不到……你们兄弟怎么说回来就一起回来了……”
严良之惊道:“怎么?二弟也回来了么!快带我去见见!”
严高抹了把眼泪,带着严良之绕到后院的祠堂。
满眼熟悉的景致,纵然已空无一人也令严良之心中升起丝丝温暖。一想到马上要见到离别多年的幼弟
更是有些兴奋。
“二少爷……二少爷他……”严高指着停在祠堂内的一口薄棺。
“良瑾?”严良之愣怔,久久回不过神来,仿佛从头到脚被泼了一盆冷水。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严良之跑过去伏在棺椁上欲哭无泪的大叫,老奴严高从袖中拿出那块传家
宝玉,颤巍巍的递过去:“大少爷,你看,这是不是二少爷的。”
严良之接过宝玉仔细观察,与之前自己给阿莲的那块一摸一样,分毫不差。
果然是良瑾啊……那总是躲在二娘身后的怯怯的小孩,算起来他才刚满二十岁竟就这样横卧棺中永世
长眠……
“二少爷昨晚被一个小伙子送了来,说是病死的,已经入殓好了。”严高站在一旁默默的说着。
严良之却听不进了,眼中只有这口薄棺,望了很久很久。
我的弟弟,我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你才二十岁啊,怎么就这样死了呢!
低下头复见凄凉宝玉,可这佩戴玉的人却已冰冷的躺在棺中。虽然悲伤的说不出话,可严良之流不出
一滴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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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春寒料峭时候。墨州严府的祠堂两烛摇曳。
白幔沉重,丧灯高燃。层层惨白下一口青木薄棺横陈堂中,愈显出冬夜凄凉。
严良之寸步不离的守在严良瑾的灵位下。他原本也想开棺看一看多年不见的幼弟,可一想起只能见他
一张苍白的毫无生气的脸就怯懦了,何况严良瑾已棺敛好,便没有开棺。
两柄白烛呜呜咽咽的燃着,想起来幼弟良瑾真是一个命运悲惨的孩子。他的娘是丫鬟出身,生了他又
遭到正室夫人的排挤。刚刚十岁就父母双亡,又背井离乡孤苦伶仃的在外地读书,不知要受多少的委
屈,有了病也没人照顾。最后落得个客死他乡,尸身还家的结局。
严良之盯着那口棺材也不知多久,祠堂的门被推开的声音才将他从回忆中惊醒。
老奴严高打着灯笼,提着糕点盒子走了进来:“大少爷,老奴给您拿来些油酥糕,您用一些吧。”
严良之接过盒子道:“有劳高大伯费心。天色已晚,您快歇息去吧。”
身后有些微的响动,是木材磨碰的声音,严良之也没有在意,只当是有老鼠。
“您刚刚回来,一定累坏了。老奴替您……”严高正说到这,两眼圆瞪着前面,面目扭曲,仿佛惊吓
的说不出话。
“严高?严高你怎么了?”随着老奴严高的目光严良之回头看去,只见昏黑的夜色笼罩的棺材上正立
着半个人身子,背着光看不清面目。
“鬼……二少爷变鬼回……回来了……”严高哆嗦着说,极度惊骇,看着那人影已喘不上气来。
严良之也吓傻了,双腿像灌铅一样沉得想动也动不了。
那人费力的将盖在自己身上的棺材盖挪开,他一身银白衣服,面色惨然,乌发蓬乱,伸腿从棺材中跳
了出来。
‘咣当’一声,严高已吓昏过去了。严良之本想扶他,怎奈自己也吓的不敢动弹。
“别害怕,我是人。”那人看出他们已吓坏了,开口言道,声音惨软无力。
昏暗的烛光摇曳,渐渐照清这人的面容。
白芷儿。
是白芷儿。
白芷儿方要走过去,蹒跚的前进了两步就突然蹲下,一低头吐出一大口黑血。
“白……白芷儿……你……”严良之反应过来,才感觉腿上有了点力气,支持着他一步一挪的向白芷
儿靠过去。
白芷儿抬起头来,伸手擦拭淌在唇边的血渍,缓着气说不出话,看起来十分虚弱。
严良之终于看清白芷儿的脸。他的脸依旧很白,比先前更苍白无色,嘴角一抹黑血,在忽明忽暗的灰
黄烛光下显得十分妖冶,模样非人非鬼。
不过白芷儿果然是活着的人。他虽然面无表情,但流转的眼眸,微颤的身躯,和缓慢前进的步调,都
表明他是活着的人。
严良之提到嗓子的心终于松了下来,身体自然也能活动了。可刚才的惊悸依然使他心口咚咚跳个不止
。一见白芷儿,心中却不知什么滋味,有股忿怒直冲出来,可也有兴奋,有期待,甚至还有欣喜渐渐
弥漫其间。
“白芷儿……你果真是白芷儿?”严良之还有些不相信的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