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叶生——雪沿

茶端到严良之面前：“呐，快驱驱寒。”

严良之接过喝了一口，茶味微香腥甜，热气熏得他不禁有些飘飘然。

阿莲见严良之这么喜欢喝自己泡的茶，绯红慢慢攀上脸颊。低下头拿起新做好的鞋子藏在身后，终于

鼓足了勇气走到他身边，本想说一句‘我给你做的鞋’可话到嘴边就是无法出口。

只见阿莲涨红了脸，走到自己身边，扬起不算漂亮却十分纯真的脸，眼睛瞪得圆圆的不知想说什么，

严良之又惊讶又奇怪。这不谙世事的男人怎么知道，这是少女的情窦初开啊……

“啊……阿莲……你哪里不舒服吗？”严良之觉得尴尬，想用说话来打破这种奇怪的气氛。

阿莲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般，连她太阳穴上的青筋都有些显露，仿佛很着急的想干什么。

“给……给你的！”说着猛的把鞋塞进严良之怀里，转身跑了出去。

严良之还在纳闷，也不知何时这小姑娘给自己做了一双鞋。呆了一会终于明白，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油然而生，却也突然间令他想起那个人。望着手中针脚略粗的手工布鞋，突然自

语了一句：“我和他算什么呢？”方好一些的心情又迷乱了。

第十二章

仙鹤山

雪已经停了。千山叠嶂，层层笼罩在一片蒙蒙的乳白色雾气之中。

嚓嚓的脚步声响起，继而门咔的一声开了。

陈设简洁，古色盎然的堂屋中一个墨蓝的身影独坐在窗前。听见门响的声音，那坐在窗前出神的人猛

的回过头

蓝羽站起来，急切的走到来人的面前，拉起他细白冰凉的小手：“你可回来了，我一直在找你。”

白芷儿刚刚回到自己的居所‘白鹤苑’迎面便看见蓝羽已焦急的等在这里。突然感到了有些不对劲，

原来蓝羽已经将自己的手握住。这突然的亲密令白芷儿既意外又不舒服。

“你怎么又在这，找我做什么？”白芷儿不悦的抽出手，对一脸关怀与急切的蓝羽冷淡的问道。

“我来问你，师傅有没有给你掌门徽章——羊脂玉雕鹤扳指呢？”蓝羽见白芷儿对自己这般淡然，忍

住了心中的不快。

“掌门已将徽章给了紫烨。”白芷儿自顾沏了杯茶小口啜着，并未注意蓝羽变冷的眸光。

蓝羽一时语塞，半晌，凄然的说道：“怎么没给你呢？……我们完了……我们完了……”突然仿佛来

了精神，激动的上前抓住白芷儿的手臂道：“芷儿，不如我们一起逃下山去躲一躲吧！”

白芷儿又甩开了蓝羽伸过来的手，慢慢向前踱了几步，回头静静的望着他：“躲什么？”语气平静而

略带嘲讽。

蓝羽又惊又慌，讶然道：“如今掌门徽章落在了紫烨的手里，论辈分武功你我都不是他的对手。我们

不走，难道等着紫烨带着全门的人来诛杀我们吗？”

白芷儿微低下头，毫不经心的说：“蓝羽，你的衣服都皱了。”……蓝羽是那般整洁、细致、纤尘不

染的男人，如果不是真的焦虑，衣服怎么会皱呢？

白芷儿抬眼望着一时若惊弓之鸟的蓝羽，目光温柔低回，辗转流向蓝羽细长的眼中。回过头去，他笑

得淡若柳丝：“我不逃走。你若害怕紫烨杀你，你自已一个人逃吧。”

“为什么？”蓝羽不解，瞪大了双眼。他大步流星的走过去，板过白芷儿的略显消瘦的双肩，神情激

愤：“芷儿，从你入门的那一天直到现在，你从来都没有信任过我吗？”

双肩被抓得生疼，但白芷儿既不反抗也不挣扎，只用一双黑水晶般的眸子注视着蓝羽，眼神寂寞而平

静。

蓝羽突然大笑着松开了白芷儿，边笑边退，笑声中无限凄凉，“即使这五年来我对你关怀备至，我对

你尽心尽力，即使我把一切赌注都压在你这一边，你都不会为我而皱一下眉毛！”

白芷儿听了，神色更加寂寥。

两人相对无言。

“白芷儿，你还有什么可说的？”过了良久，蓝羽干冷的声音打破了这虚伪的宁静。

白芷儿的眼神变得坚定，抬起头来平静的问：“蓝羽，你恨我么？”

蓝羽露出诡异的笑容，容颜惨丽而妩媚，他细长的眉眼飞舞着神彩：“刚才我恨你，现在却不恨了。

”

白芷儿微微一怔，似要走过去，但身子终究还在原地。阖动着如扇的长睫，他那大大的眼睛里亮晶晶

的闪着星星般银色的光辉，仿佛夜晚天幕中最璀璨的星子……

“我知道你恨我，你迟早要杀了我，但是你不能杀……”

他的话还未说完，他的手伸出去就要抓住眼前人青蓝的衣衫，他忽闪着碎银子般的眸子一瞬不瞬的望

住蓝羽，望住他，直到身子突然倒在地下！

圆瞪着大大的眼睛，白芷儿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下，那双水泠泠的大眼睛渐生出一层水雾，终于流下了

一滴清泪。

晶莹的泪珠儿，透过眼，顺着他饱满而苍白的脸颊，划过他高直的鼻梁，从来润泽而光滑的唇角此时

绽出一个奇怪的字眼……竟然，就这样死了。

“毒在杯沿上。”蓝羽蹲身用细长的手指覆平了白芷儿圆睁的双目，恹恹的说：“你真是聪明过人，

早已猜到我要杀你了。芷儿，别怪我狠毒，是你对我太冷漠。”说罢站起转身走了出去。他正准备告

诉紫烨：白芷儿谋害掌门，已畏罪自杀。

终于听不见人声，脚步声也已没有了。白芷儿用尽全力微睁开一丝眼逢……剧毒，若不是方才憋着一

口气恐怕真的早已死了。时间不多了，来不及多想。白芷儿攒力伸出几乎不听使唤的颤抖的手在衣袖

中摸索，终于摸到了什么，紧紧攥在手心里。

缓缓，双目睁开的那一丝缝隙中又不断流出泪来，在他苍白透明的脸上划出两道清泠的泪痕。他最后

紧紧攥住手，终于气息全无一动不动了

＊＊＊＊＊＊

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

过几天就是春节了，家家户户挂上了大红的灯笼，吉庆的春联贴在门上。农户们的院墙房顶晒着火红

的辣椒，渔户们挂起了彩渔网。

每个人都欢天喜地，喜气洋洋。人们忙碌了一年，操劳了四季，本该是好好休息好好玩耍的时候了。

严良之的内伤养的差不多了，虽然还没有恢复内力但基本上恢复了体力。这三四个月陶三仙又来看过

他几次，每次都说还需调养开了几服药。可严良之心系武当，陶三仙开的药他根本没有好好吃。等不

到过年，严良之就向戚老爹辞行。

一轮暖阳正好被乌云遮住，萧瑟的北风刮得急切愈像离人的心情。严良之灰素色的长衫衣袂飞扬，他

的面色枯瘦十分憔悴。

一行人送到了村口，严良之回过身来对众人道：“就请送到这里，严某要在此话别各位。”说罢单膝

跪下，明朗真诚的说道：“各位的救命之恩，严某没齿难忘。他日定送上百金以报大恩。”

“快快请起。”戚老爹忙扶起严良之，憨笑着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这也算是为自己积了

阴德。严少侠一路小心，若有机会可要回来看看我们就好。”

戚大娘在一旁满面不舍，絮叨着说：“严兄弟，过了年再走多好……”

阿莲焦急的在后面一个劲拽她娘的衣角，被戚老爹一个眼神镇住。

“多谢戚叔叮嘱，严某有要事在身实在不得多耽误工夫。”一想起戚老爹一家对自己的种种好来，严

良之也不禁心生离愁，干涩的眼中慢慢湿润，“起风了，戚叔戚婶，快回吧。”

戚老爹住了脚，从戚大娘身后拉过阿莲的手，笑呵呵的说：“这孩子还有些话想跟你说，就叫她再送

送你吧。”说着把阿莲推到严良之跟前，又看了看戚大妈，两个老人悄无声息的往回走了。

阿莲满面绯红，帮着严良之紧了紧系在胸前的包裹。包裹里只有几件换洗的粗衣。

严良之爱怜的看着阿莲有些粗糙的小手在自己胸前晃动，这可爱纯朴的渔村妹妹眼中满含了泪水，依

依不舍的与自己惜别。

心竟然开始为这种突如其来的情感而悸动，严良之不由自主的将阿莲被风吹撒的发轻拢到她的鬓角，

温柔的说：“阿莲妹妹不要伤心。你等着我，我会回来看你和戚老爹的。”

阿莲听了，突然抬起头，泪水早已湿了她半面脸颊。她抽动着微厚的嘴唇，哽咽的说：“严大哥……

你……你……能不能……不走了……”

严良之神色黯然，不舍的望着哭泣的姑娘，叮咛道：“你以后要多听你爹娘的话，不小了要懂事。我

必须要走，等我把事情办完就会回来看你的。”

阿莲突然扑到严良之胸膛，扭着他的衣衫哭道：“那你可……可……早点……回来啊……”

严良之伸袖轻轻擦了擦阿莲脸上的泪花，温柔的说：“阿莲别哭，严大哥一定会来看你的。”

望着姑娘质朴而纯真的脸，严良之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激动，甚至激动得拉住了阿莲的手：“阿莲……

无论你以后遇到什么困难都可以来找严大哥，倘若严大哥不在武当山，你就往墨州城北红门严家，门

前有两个石头狮子。”说着从里衣拿出一块玉佩。只见这块玉佩两面篆刻，一面刻一条色花巨蟒，一

面刻严字魏碑体。玉体通透，雕刻十分精良。

严良之把这块玉佩送到阿莲手里，“这是我严家的专家宝玉，你拿着它罢。”

阿莲接过玉佩，更哭得厉害连话也说不出了。

严良之终于走了，走出很远的路依然能听见身后姑娘带着哭腔的声音——严大哥，早点回来……猛回

头——这离江边上的小渔村，村口伫立的淳朴的姑娘……是一幅多么美丽的图画。

第十三章

紫烨从掌门灵堂回来并没有直接回自己的‘紫竹苑’，而是先去了青冥的居所‘青风苑’。

一进青风苑，清冷的看不见一个人，连平时应洒扫庭院的小童子也不知跑哪去了。如此放肆，可见主

人一定对他们疏于看管。

从前厅绕道内室，只见四幕屏风后面青冥正直挺挺躺在牙床上，两眼怔怔的望住雕花的床顶。

真是一副颓废的样子……

紫烨不悦的皱皱眉，径直走到青冥床前喝道：“你躺在这里做什么？门中还有许多杂事，你还不快起

来！”

青冥并未起身，只将黑眼珠移到紫烨脸上，声音沙哑哽咽：“我竟然……”

紫烨阴冷的一笑，转身坐在床边的木桌旁，顺手从茶具中取出一个小茶盏斟了杯凉茶小口饮着。

青冥还在继续说，

“我竟然鬼使神差的……”这一句说不下去，五官就皱在一起，悲痛的什么似的。

紫烨见他这样，更加厌恶，愠怒的说：“我本来还要夸奖你，但现在看来根本不用了！”

青冥看斜睇着紫烨，嘎声问道：“你夸我什么？要不是为了你，我怎么会给掌门饭食里下毒呢！”

“我知道你心存内疚。可你越是这样，我心里也越不好受了。”转瞬间紫烨的语气已带着无限关怀与

垂怜，他执起茶盏，葱白的手指上羊脂玉鹤扳指与杯盏不期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青冥移目过去，一眼憋见紫烨手上的掌门徽章，大惊道：“你……你的手上是……”

紫烨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依旧喝着手中茶。

青冥一下子坐了起来，哆嗦着嘴唇说：“掌门……还是把……”这话说了半截又不说了，过了一会他

仿佛明白了什么惨然一笑：“你的目的达到了么，可你为何如此狠毒？”

望着青冥虚弱无助的样子和他那满脸的委屈与愧疚，紫烨锋锐的眼神慢慢变得有些悲怆，捏着茶盏的

手不由得紧了几分。

“青冥，我劝你不要在那自怨自艾。事情已经做成了，就没有反悔的余地。”顿了一顿，紫烨接着说

：“当年，仅凭梅洛尔一介女流是如何执掌本门的你不是不知道——自古以来争夺权位哪一次不是以

命相搏？！”

青冥安静的听着，面上一片木然。

紫烨手持茶盏慢慢走到青冥床前，脸上已带着少有的和煦笑意。

“我知道你对我的心，你为我做的一切我不会忘记。将来仙鹤门就是你我的天下了。”

青冥却幽幽的发问：“那白芷儿呢……”

紫烨一怔，低下眼看了看手中的还剩半盏的凉茶。他伸手拂上青冥憔悴的脸，纤长的手指划过他的浓

眉大眼最后温柔的落在他的唇边。

“你的嘴唇都干成这样了……”紫烨将手中的茶盏放到青冥嘴边，无限爱怜的说：“喝一口茶润一润

……”

青冥抬头看他，看着紫烨那双眼流露出从未有过的柔情光彩，他慢慢接过茶盏望着手中这半盏茶神情

恍惚，良久也没有喝下。半晌，突然道：“紫烨，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有你了！”

“你怎么了？快喝吧……”紫烨握住青冥执盏的手往他的唇边送去。

“二师兄，不好了！四师兄谋害掌门现已畏罪自杀了！”门外一个道童高声叫道。

紫烨手一抖，茶盏落在床前湿了一片棉缎。

随着喊声门外急匆匆跑进来一个小道童，一进门又重复了几遍方才喊叫的话．

只见青冥震惊得瞪大了双眼，紫烨的脸色却早已惨白一片。

“谁说的？”紫烨对那道童吼道。

小道童一见紫烨顿时吓得跪下，后背冷汗直流，话也说不清楚了：“是……是……三师兄说的……他

正到处找您……”

是蓝羽……他的消息应该不会错……

紫烨顿时感到头皮发麻，这白芷儿刚才还说到死，可怎么会说死就死了呢？

紫烨早顾不得床榻上的青冥，一阵风似的冲出了青风苑直向白芷儿的白鹤苑处奔去。

小道童见紫烨走了，才大出一口气，胆战心惊的擦擦额上的汗。

“快……快扶我起来……”青冥对那小道童说：“我要去……看看……”

“是，二师兄。”小道童应道，说着上前要扶青冥起来。

“咦？”小道童疑惑的指着青冥的床前说：“二师兄您的床前怎么黑了一片，小的一会给您换个新的

褥棉。”

青冥一见，褥棉上一片暗黑。正是刚才那半盏茶水洒落的地方，茶盏还掉在床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