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花祭年

作者:花祭年  录入:08-30

江焱点点头。

“那好,我先回了,早点休息,明儿一早还要赶路。”说着冲江天下作了揖,便退出营帐。

大军行至静云山脉,驻扎于山脚,江焱、柳圣、黎追,带着几个护卫,江天下命厚文昌留守,自己则带着欧阳方圆也随他们去了。

静云门隐于山中深处,自创建以来,一直都不问世事,鲜有人出山。江焱几年未归,险些迷路,好在遇到静云门出来砍柴的樵夫,带着众人,才不至于一行人迷途于此。

越接近静云门,江焱的表情,便愈加沉重。

“在下静云门掌门云深,不知各位远道而来,招待不周之处,请见谅。”一白衣公子两手抱拳,微微弯腰,向他们一行人作揖。

“掌门大人这厢有礼,在下黎姓,单名追,随朝廷崔大将军带兵前往疆域,驱逐外敌,路途遥远,免不了大病小灾,药材消耗极快,此番拜觐,欲请掌门大人帮忙,多有叨扰。”黎追向前一步,向云深介绍江天下等人。

云深淡然一笑,“诸位保家卫国,为百姓安福鞠躬尽瘁,我等苟且居于深山,实乃惭愧。莫要见外,静云门将竭我所能,云锦,”云深唤身后人,“供其所需,无论何物。”

“是。”唤作云锦的弟子领命,“黎大人,遣些人随我而去即可。”

“诸位且至内堂休息,稍等片刻。”云深率先领路进了院子。

江天下微微侧眸,看着江焱。

自这掌门出来,焱儿的脸就煞白煞白的,而方才黎追介绍到他时,那掌门的面色也是一瞬变更,虽即刻恢复,但还是被江天下捕捉到。

几人随着云深进了院子,江焱却咬着唇煞白着脸站在那里不动,江天下低声唤道:“焱儿?焱儿,我们进去?”

江焱如梦初醒般嗯了声,跟在他身后。

“云掌门年纪轻轻,便有如此绝代风华,身处掌门之位,自是才能卓绝,实乃静云门之福,黎某好生佩服。”

“黎大人谬赞了,自三年前家师仙去,身为大弟子我自当担起重任,然则未能将其光大,深感惭愧啊。”云深颔首。

“咣——”江焱手里的茶杯砸在桌子上,众人闻声而去,之间江焱灰白着脸,唇上无色,目光呆滞地看着云深。

“焱儿?”江天下有些担心地看着他。

云深起身,问:“这位公子可是身体不适?云澜,扶这位公子去观云阁。”

“不——不,不不用了。”江焱挣扎着站起来,却摇晃了两下坐了下去。

“焱儿!”江天下两步跨过去,“手怎地冰凉至此?”

“云澜,扶这位公子去观云阁休息罢,想是行军途中过多劳累,身子扛不住罢。”云深唤来静云门弟子,不由分说,便把江焱带走了。

江天下有些担忧地看着门边,欧阳方圆轻声说:“兴许是小焱前些日子被疾病掏空了身子,再加上数日奔波,自是有些受不住吧,稍加休息也好,免得引发新疾。”

江天下看了眼欧阳方圆,点点头。

“既然如此,各位若不嫌弃,就请在静云门小憩。”云深站起身来,“明日再叙。”

黎追一想也是,看了眼并无异议的江天下,便谢了云深,率先跟着静云门弟子去了客室。

江天下去看了眼江焱,见他已经陷入睡眠,便未作打扰。

第八章:云深

第二日清晨,江天下一醒来便让人带路去了观云阁。

一路上枫林翠竹,道旁香炉青烟袅袅,檀香叠烟,雾气渺渺,原来观云阁观的不是云,乃是这烟雾。

道路尽头汉白玉柱间挂竹帘,炉烟从青竹帘后一丝一缕地飘逸而出,香气扑鼻,浅烟袅袅,竹影绰然,风起软纱逶迤。

江天下暗叹这静云门掌门云深也是风雅之人。

小童到这便停了步子,让江天下自己进去。

还未走几步,便听见观云阁里的声音。

“浅儿,我——”

“云掌门,你认错人了。”是江焱。

江天下拧眉。

“怎么可能!我的浅儿我怎么会认错!你是在怪我昨日不与你相识是吗?你听师兄解释——”

“掌门,自重……”

“喊什么掌门?我是你深哥啊!”

“我……放开——”

江天下正欲进去,便觉肩头一沉,后头一看,见柳圣指点于唇,让他稍安勿躁。

“浅儿……三年了,师兄好想你……”

“深哥……我……这三年发生了什么……师父,师父呢?怎是你做掌门?”

“三年前,你被逐出师门,师父大病仙去……”

听到师父过世,江焱忍不住落下泪,”师父……”

“浅儿……莫哭,为他哭什么?是他赶你走的。”

“深哥!师父待我恩重于山,我愧对静云门,愧对师父,被赶出去我毫无怨言!你……你放开我——”

江天下两拳紧了紧,柳圣却还拉着他不让他动。

“浅儿!你还在怪我对不对?是师兄错了……师兄当年有愧于你……是师兄懦弱,不敢承认——”

“够了,深哥,不要说了!过去的事就让它去,我从未恨过你……”

“不!我要忏悔!当年师父发现你我之事,是我懦弱将责任悉数推于你身上,害你背负恶名!当年你离开之后我便向师父坦白,我悔!浅儿……原谅师兄好不好……”

“深哥,我从未怪过你……确是我引诱你在先,你那样说并无过错……”

“好了,我的浅儿……你终于回来了……师兄好生想你……”

“深哥,你先放开我……我,我今日便走,再不回来。”

“你!你胡说什么!离开?难道你不爱师兄了?浅儿——我,我知道了!是那个人对不对?那个江公子?对不对,是他?!你爱上了别人了?哈……我的浅儿爱上别人了……我日日夜夜都在思念你和我一起练剑的日子,我们一起吃饭,一起聊天,同塌而眠……我想念你身体的温度!我想念你媚眼如丝诱人的模样!我想念你在我身下呻吟的样子!”

“啪——”

“你打我?浅儿……你居然舍得动手打我?”

“够了……深哥!那些事情都忘了,求求你忘了……”

“你让我忘了?你能忘了我吗?你忘得了我吗!好,好,那我就让你想起来!”

“不要——放开我!深哥——不要,别碰我……不要!”

“啊——浅儿——你!”

“深哥,你若再碰我,我便死在你面前!”

“不……浅儿,把剑放下……你伤了师兄,师兄不怪你……放下……乖……”

“出去……出去!”

“好,好,我,我这就出去……”

柳圣闻之立刻抓住早就被这对话惊得僵住的江天下,施展轻功迅速离开观云阁。

回到江天下暂住的听海阁,柳圣关好门窗,看了眼如元神出窍般恍惚的江天下,叹了口气。

“天下?”

“这……”

“天下,何至于惊讶至此?”

“他、他们,他们、他们刚说的是什么?”

柳圣叹了口气,道:“你何须自欺欺人?你明明听明白了不是吗?”

“他们、他们都是男人啊!”

“同是男人又何妨?”柳圣正色,”难道说你对小焱就无它意?”

“我待焱儿似兄弟,怎——”

“天下,你敢说对你小焱并无超于他人的关心重视?你敢说对你小焱无丁点非分之想?”

“我——”江天下愣在那里。

前者他丝毫不敢承认,见到焱儿受伤他难过得好似窒息,宁可这伤这痛是在自己身上,而后者——

焱儿中毒昏迷时,自己确有一瞬想要吻他的冲动——

不——

那只是冲动而已!

可——

这是连自己都难以说服的!

柳圣见江天下不语,慢慢地说:“小焱在静云门名为云浅,和那云深一起长大,云深待他极好,难免便会生了爱慕之意,二人心意相通,自会颠鸾倒凤云雨一番,两年间都是躲躲藏藏,这份感情并不见得光,可是一日被他们的掌门师父撞见,老人家气极,怒骂二人伤风败俗,那云深矢口否认,指责是小焱勾引他在先,一时间所有不屑鄙夷都砸在小焱头上,他并未反驳,承认是他单恋云深,惶恐此事被他人知道,欲以苟且之事威胁云深不告与他人……如此,小焱便被逐出师门,那掌门待小焱亲如子,自是受不了这种打击,怒急气血攻心,没多久便病逝,那云深因那事推开责任,众人予他的只是悲悯,悯其被打如此主意,掌门病逝,身为大弟子的他便接其衣钵,接任掌门之位。”

江天下听柳圣说完,并不在意他是如何知道的,心里只念着小焱当时的日子多么痛苦,定是难熬。

柳圣接着说:“以那云掌门之功力,怎会没发现你在门外偷听?他便是故意,故意让你知道这一切。”

江天下喃喃道:“为什么……”

“他对小焱旧情难忘,定是将你看做情敌了。知道那事实,常人恐怕难以接受,若是你也如此,远离小焱,那么他便有可乘之机。”

江天下一时静默,柳圣见状,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与黎军师商量,午饭过后便下山归营,天下,你自己思量罢。”说完便离开了屋子。

江天下闭了闭目,重重地叹了声。

屋外,没走几步,柳圣便停下步子,轻声说:“出来吧。”

“柳先生,你自知那云掌门意欲何为,还拦着他让他知晓全部事实,实属残忍!”听声音赫然是欧阳方圆。

柳圣未转身,轻轻叹道:“我只是可怜小焱。你们可知他身体每况愈下?他夜夜不得好梦,他曾偶然来我这里求些安眠的药,我见他状态不佳,便擅自做主用了从海外习得的催眠术,这才知道他夜夜都梦见那些战死的人在他耳边哭,那些因为战争纷扰而死的人向他索命,梦里鲜血如瀑,鬼哭狼嚎!这让他怎能安宁!”

“怎……怎会这样?”

“而他,一心只为江天下,为了他,宁愿被万鬼噬骨,也要替他打天下!如此心意,那人却不知分毫,将他苦心真心都当做所以然,还将这付出当做‘兄弟情’?!圣为那孩子不平!”

欧阳方圆不语,只是暗暗握拳。

他知道这二人之间心思不一般,却不料是江天下还不明白,只是小焱在单单付出。

“欧阳掌柜,圣可有错?”

“是欧阳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先生莫怪。”

“你亦是为他二人好,罢了。”

“感谢云掌门倾囊相助,我等打扰多时,这便下山了。”黎追双手抱拳。

云深眼底闪过一丝不安,忙得:“何必如此急?再停留两日何尝不可,何况这位小兄弟看似大病初愈,还需休息。”他单手指着江焱,“或者,若黎先生放心,姑且让这位小公子留在静云门,待身体养好之后,定赠骏马,赴阵杀敌。”

“不劳云掌门费心了。”

云深看了眼江天下,脸上笑容不改:“此话客气,在下听闻小公子曾是我门内弟子,既和我师从同处,也好多多给我讲些师父的事,让我借以缅怀,何来客气?”

江天下道:“焱儿既已离开静云门,那往昔之事且作浮云,俗话说,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云掌门莫要过于介怀。”

云深的瞳孔迅速收了下,知道这话中暗有所指。

“这……依在下拙见,小焱身居军师要位,不随军而行是为不妥。”黎追见江天下坚持,便插了话。

“黎军师所言甚是。”

“何不问问小焱?留与不留,且听他的。”柳圣淡淡地道。

众人这时才将目光移到一直躲在最后的江焱身上。

江焱抬头,正撞上云深一双饱含深情的眸子,不禁身体一震,陷了进去。

三年前种种宛如历历在目,二人舞剑时眼波流转间的默契,一起在山里溪流处留下的欢笑,以及,欢好时云深在他耳边呢喃的爱语……

然——

离开静云门后进入仲府,初见江天下时那眸子里的流光溢彩,好似叹息一般的吐出“焱儿”二字,三年伴读朝夕共处,几多宠溺,骤降重任,不得已而离家的种种痛苦,自己中毒醒来时那人眼里的开心和遮不住的疲倦……

以及,自己夜夜梦魇缠身不得好梦却还依然坚持要替他扫除前路障碍的决心!

而……

此时,江天下的眸子里没有深情没有要求,只是一如既往的沉静,以及,深深的信任……

“我……云掌门,在下一朝伴读,一夕军师,愿此生此世,朝夕为其所用,永不背叛……您错爱……”

“你——”

“焱儿……”江天下不禁惊喜地唤出。

黎追见状,忙道:“既然如此,我等且告辞,他日凯旋,定登门致谢,掌门留步。”说着便率先离开。

江焱看了眼云深,咬了咬唇,跟了上去。

众人下山归营,半个时辰后拔营继续行军。

第九章:军功

鹰军暂入圣军编制,统称国军。

明、遗帝子为主,良、柯、启明、华阳四将为副,追焱二人智辅之。

天降大雪,道不通,国军困于寒山脉三日,恍如隔世。

岁冬,方入北域,平原辽阔,敌寇大军压阵,会日且入,大风起,沙走石飞,三步出不得见。焱布鹤翼阵,将位中后,旗鼓左右,皆以重兵围护,其左右两侧若翼,精兵阵前,其余随后,张合自若。趁敌寇不意,展翼抄袭其两侧,而后合翼猛击敌军中部。

敌寇一时阵脚大乱,弃甲曳兵。

首战告捷,军心大振。

崔将军赞其智,停军休憩。

是岁,天格二五〇年冬。

——摘自《柳生记史》

“进来吧,外面风沙大。”江天下在帐子里掀起门帘,对外面的江焱说。

黄沙漫天,吹乱了江焱如瀑长发。

“焱儿?”

“嗯。”

江焱进屋,江天下从怀里掏出块帕子,递了过去,“将就着擦擦吧,灰头土脸的。”

“你又何尝不是。”江焱吐吐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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