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状,江天下一笑,焱儿,这才算是回来了。
自那日从静云门离开,江焱总是魂不守舍,偶尔会看着江天下的背影发呆,直到昨日日落时分刚入这片平原,便与敌寇大军对上了,顾不得满身疲惫心力交瘁,立刻进入一级战斗准备。
对方人数不多,然北方、西方两国,多为游牧国家,骑兵多且骑术高,且地理环境熟稔,更不用说这种飞沙走石的天气是江天下这些偏南的人第一次见。
却不料江焱立刻摆阵,亲自挥旗指挥,众旗手皆从其安排,鹰军打前阵,见旗行事,配合默契,大败敌军,打了漂亮的第一仗,一时军中呼声阵阵。
江焱挑了挑灯芯,打了个哈欠,见江天下仍在看地图,“天下,还有多久进城。”
“你是说临泽?喏,穿过这片平原,然后是片胡杨林,穿过林子,大概有个二、三十里地的样子,便是临泽了。”
江焱把手帕递回去,跳到桌子上坐着,看着地图,“唔,明日一早拔营,晚间便能到胡杨林——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应该没意外,此片皆是平原,敌军无法埋伏,林子里也不便于开展。”
“那,驻扎在林子里,然后我去临泽探探,如何?”
“让探子去就好。”何必让你去涉险。
“不嘛,”江焱嘟嘴,“人家想去玩,让圣啦,欧阳大哥他们陪我就好嘛。而且而且,一旦开战,城里定是乱了套,哪里还能看呢。”
江焱亮闪闪的眸子盯着江天下,里面写满了祈求,江天下不由地在心里一叹,“好吧,我陪你,也好有个照料。”
“欸?你才是我要保护的好吧!”江焱微仰头,眨巴着眼睛。
不说差点忘了,江焱武技远高于自己。
江天下扬唇一笑,双手抱拳,弯腰颔首,“那就有劳江公子费心了。”
“哈哈哈……”江焱大笑。
见江焱终于开怀,心里不禁一松。
“笑什么呢,这么开心?”
江焱二人闻声看门口,正是黎追几人。
“没什么。”
“小焱可是身体好了?又无法无天坐到了主将桌案上?”厚文昌淳厚的声音夹杂着笑意。
江焱撅嘴:“主将还没说不行呢,哼。”说着跳下桌子。
众人见江焱这副模样,都笑了起来。
“小焱,你这副摸样,可跟兵士们中传的差太多了!”樊柯和江焱年龄相仿,在行军途中关系要稍好些。
“欸,小柯柯,我可比你大,‘小焱’可是你叫的?还有,他们怎么传我?青面獠牙面目可憎啊?”
“哪里哪里,大家都叫你小焱,我就随大流了。昨日一战,江焱之名在兵士们中传开,圣军的那群士兵们,都把你传邪乎了。”
“而且,小焱如此漂亮,怎么会是面目可憎。”李良补充。
江焱红了脸,几人大笑。
“喂不许笑,欧阳大哥,你说,到底什么情况。”江焱拉拉欧阳方圆的袖子。
“小焱,昨日一战,你指挥得当,运筹帷幄之中尽显聪敏,全军上下无不夸这战漂亮,夸你厉害呢。”
“欸,阵法什么的是书上写的嘛。”
“那也总得会用呀,会看会读,不见得会使会用嘛。”樊柯插嘴。
江焱眨眨眼,回头看了眼江天下,见他眼底里满是笑意,不禁乐道:“那我岂不是立了军功?”
“那我的军师大人,你想要什么为赏赐?”
江天下坐定,两肘支于木椅扶手,十指交叉。
“我要……”江焱笑吟吟地看着他。
见江天下眸似深潭,脸上的笑不禁淡了下来,”我要……”
江天下微眯双眼,轻声问:“焱儿,告诉我,你要什么?”
不经意间恍如回到两人初见时,江焱也轻声答道:“我要,要你——”要你爱我。
猛然惊觉刹住了口,见江天下面带疑问,江焱咽了口气,再次扬起招牌笑容,说:“我要你陪我去临泽。”
众人一副无奈地嗨了声,柳圣却暗暗和欧阳方圆对视一眼。
江天下不禁失笑,“就这个?不是方才答应你了么。”
“可是怕你到时候反悔嘛。”江焱眨眨眼。
这个怎么够……
我要你爱我……
可是怎么说出口……
“小焱,我要是你我就要个大奖赏,机会难得。”崔明笑。
江焱歪头道:“我下次继续努力不就好了。”
众人笑着应是,江焱也跟着一起笑。
对我来说,要你爱我,就是最大的奖赏啊……
可是,我要不了。
你,也给不了。
……
大军半日疾行便到了临泽城外三十里地处的胡杨林。
江天下等人来自南方,平生第一次见到胡杨林,自是几分惊艳。
胡杨生而千年不死,死而千年不倒,倒而千年不烂。
荒原漫漫,朔风浩浩,戈壁黄沙满目萧瑟,却生长着虬曲苍劲的胡杨。铁干虬树,龙盘虎踞,枝叶繁茂,层层叠叠,密不透风,铁骨铮铮的树干,形状千姿百态,即使肢断骨折,匍匐在地,却依然挣扎着,试图挺起不屈的脊梁。无声无息,顶天立地,壮丽永恒。
凄凉却悲壮,孤寂而辉煌。
北方人们视其为宝树,其树干坚韧刚强,是优良的木材,其枝叶葱郁,营养丰富,是马儿牛羊绝好的饲料,更绝的是,它流出的“泪”,也可以食用、洗衣、制皂……
江焱站在林子里,手抚摸着胡杨遒劲的枝干。
“走吧。”江天下几人牵了马车,过来。
华阳副将和欧阳方圆驭马车,江天下江焱柳圣黎追坐在马车里,六人沿着官道驶向临泽。
第十章:楚暮
临泽城似乎并未失守,圣朝的军队还守着这里。
六人找了家干净的客栈,欧阳方圆要了六间房子,下楼吃饭。
二楼雅间已满,大厅也满了,巧的是就一张八人大桌在大厅的角落,只坐了两个人,一人深灰布衣简单朴素,一人却是绫罗绸缎珠光宝气。
那位子在大厅角落,即安全又可以很好地打量各式各样的人,况且,那两个人看起来比这一屋子的人都要有意思。
江天下示意欧阳方圆,后者对小二说了两句,然后小二带着他们去角落那张桌子。
“两位爷,今儿小店客满,不知道可不可以让这六位爷跟您们拼个桌。”小二哈着腰,陪着笑脸。
两人看了眼屋里,的确除了他们这桌并无六个连在一起的位子了。
那灰衣男子看了眼华服男子,看到对方点头,便说:“请吧。”
“谢谢谢谢。”小二陪着笑退了下去。
“我等乃江南人,游历至此,打扰诸位了。”
“哦?”华服男子挑眉,“在下楚暮,这是家仆楚明,几位如何称呼?”
“在下夏家管家夏方圆,这是我家大少爷夏天,二少爷夏追,小少爷夏焱,护卫夏阳,以及夏圣大夫。”
楚暮含笑打量着一行人,从方才走路来看,夏家二少爷并无内力,其余几人不过都只是浅学武技,那个大夫的步伐,看似无内力,但是却不轻浮,怕是内力高于自己,可惜身上没有血腥味,可见再强的武功也只是用于自保,而身为护卫的那个夏阳恐怕打起来还不如他们家小少爷呢。
楚暮饶有兴趣地盯着夏家小少爷看,不由地就脱口问出:“夏小少爷?不是夏小姐女扮男装?”
江焱一愣,手里的茶杯就想扔出去,却被江天下按住。
江天下心里也堵得慌,这男人看焱儿的眼神过于赤裸,但还是耐着性子,问:“楚公子何出此言?”
“哈哈,如此花容月貌却长在了男人身上,实乃可惜啊。”
“公子说笑了。”江天下敛目,端了茶杯喝水,将眼底的不满遮住。
欧阳方圆见状,心道这男子一上来就打小焱注意,真是找死。
“楚公子,我等初来此地,路上听闻北疆战乱纷争,不知道这临泽安全不安全呢?”欧阳方圆问。
楚暮看了眼他,说:“安全,怎么不安全,和顺主将带兵攻了两次,都没把临泽攻下来,你说安全不安全。”话虽对欧阳方圆说的,但那目光却一直毛毛地盯着江焱。
江天下顺口道:“那这临泽的守将,到真是不错。”
“呵,”楚暮冷笑了声,”守将早就携家眷逃了,守城的是原先不远处山寨里的一群土匪。”
“啊。”江焱不禁叫出声。
那楚暮见状笑意更浓,”美人不禁模样长得俏,连声音都这般入耳。”
“混蛋,不讲话没人当你是哑巴。”江焱气极。
“哈哈,生气起来更是别有风情呐。”
“你——”
“楚公子莫要对家弟再出言不敬了。”江天下放下筷子道。
“可是这位小公子,楚暮喜欢得紧。不知道夏公子能否借舍弟于楚某几日,待小人领他四处转转,方送还于您。”
江天下不恼,浅笑:“俗曰君子不夺其所好。”
楚暮一愣,随即大笑:“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那,能否割爱?”
“否。”
“那——莫怪楚某抢夺。”说着,几乎是一瞬间,楚暮便腾起身子,扑向江焱,手做爪状,欲叩其罩门。
江焱见他起身,条件反射保护江天下,却没想此人目的在自己,只得后退数步匆忙躲开。
大厅里的宾客见状都往外跑。
“唔,夏小公子速度不错。”说着张开双臂越过桌子冲着江焱疾掠而去,江焱倒退一步,顺手捞起桌边的筷子扔了出去,楚暮侧身一躲,一翻身已到江焱身边,一手抓向江焱的腰,江焱咬牙向前出一掌,楚暮笑嘻嘻地接住,抓住江焱的手把他拽到了自己怀里。
江焱咬着唇,挣扎了几下,刚才那一掌出了五分内力,全被楚暮化掉,就像打在棉花上一样,此人内力要高于自己很多。
楚暮搂住江焱,笑嘻嘻摁住他挣扎的胳膊,向后一别,说:“呀,美人腰肢柔弱纤细,楚某爱极!”
江焱咬牙抬腿,楚暮一闪腰躲开,却不料江焱下一瞬抽出腰间软剑注入内力,挽了个剑花刺了过去,楚暮正色,一个翻身后退,胳膊却被江焱的剑划了一道,顿时衣服划开鲜血直流。
“主子!”楚明忙喊。
楚暮抹了把血,依然笑嘻嘻地说:“呀,性子真野,剑术远高于拳脚,不错不错,楚某更有兴趣了。”
“登徒子,看剑——”江焱说着又刺了过去。“焱儿!”
江天下让江焱退回来,抱拳对楚暮说:“楚公子,这一剑只算警告,恕不奉陪。”言毕拉着江焱的手,上楼。
六人进屋,华阳关了屋门,站在门边。
江焱气冲冲地坐在床边,”气死我了!!”
江天下无奈,只得苦笑,论生气,他心里的怒气也不亚于焱儿啊。
“干嘛不让我杀他!”
“焱儿,真要打起来,你打不过他的。”
“天下说的对,你不是楚暮的对手。”柳圣张口。
江焱鼓着腮帮子,气呼呼地瞪着窗户。
江天下走过去,摸摸江焱的头,“乖,日后上了战场,我们讨回来就是。”
“战场?”
“小笨蛋,就顾着生气了?”江天下刮了刮江焱的鼻子,坐到他旁边。
黎追道:“和顺嘉邦起兵,由嘉邦主将萨科带兵,和顺四王爷万俟暮褚为副将。而今天这人,姓楚为暮,倒过来,便是暮楚,暮褚,看其气魄武功,莫不是这万俟暮褚么。”
江焱一转眼睛:“他和我们一样,也是来探情况的。”
江天下点点头,说:“方才他说,守城的是一群山寨的土匪,为何我们的探子没有回报?”
“我们和他们,分居临泽南北,也许那群人守在北方吧。可是,如果这样,那南方岂不是过于松懈?”黎追道。
“或许……”欧阳方圆刚要说话,便听柳圣微微笑道:“或许他们此番用意,是在等着什么。”
几人看向柳圣。
柳圣继续说:“不瞒诸位,圣前些日子便知道了临泽的情况。”
众人惊讶。
“那你怎么不说!”华阳毕竟是武夫气盛。
柳圣不语,却看着江天下,江天下顿时想起来,柳圣曾说过,当帮且帮。
欧阳方圆道:“华副将,柳圣他本来就不是军中人,没有定要上报的义务。”
“什么?我一直以为此人是你们鹰军的,这样留下,岂不是太大隐患!”
“圣不会全力帮我们,却一定不会害我们!”江焱嘟嘴。
江天下开口:“好了,明明是我们的探子做事不周,还怪罪于他人,岂是勇夫所为?当下,我们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
华阳乖乖闭了嘴。
“圣,你接着说。”
柳圣看了眼江天下,微微笑,继续说:“寨里的人知道我们的军队将至,于是松懈城南守卫,等着萨科他们从南方偷袭,而我们守在不远处,如果南门失守,我们,定会第一时间赶到。”
“我们若是不呢!”
“华阳,我们来是干什么来的,怎会不去?怎么光长个子不长脑子。”黎追伸手拍了下华阳的脑袋。
见几人微愣,忙说:“华阳和我一起长大,情同兄弟。”
“呵呵,好了,大家都回屋吧,让天下也好好休息休息。”欧阳方圆提议。
几人离开后,江焱还是坐在床边眨巴眼睛看着江天下。
江天下用水洗洗了脸,投了块干净毛巾,递给江焱,问:“看什么呢。”
“看你呗。”
“我有什么好看的?”
“谦谦君子。”江焱把毛巾递了过去。
“呵呵,谦谦伪君子更合适。”江天下把毛巾搭好,问:“不回去睡觉?”
无辜地眨眼,“我以为你有话要给我讲。”
叹气,开口道:“和顺嘉邦兵力以骑兵居多,我们若在南门外先下埋伏,会不会好些,我的军师?”
江焱咧嘴笑,“给每人配上弯刀,专蹩马腿。”
“唔,这到不错,还有什么好想法,都告诉我来。”
“不不不,明天再说,现在——”江焱起身,把江天下拉到床上,摁到枕头上,“你该睡觉了。”
江天下微愣,然后展颜一笑。
江焱却愣了,江天下黑发散在枕上,趁着玉般的脖颈,那一笑,眼睛里又是流光溢彩。
“呀,我走了。”江焱红彤着脸,跑出门,然细心地把门关好。
江天下躺在床上,笑意更深。
另一边——
“参见王爷。”
“起来吧。”
“连明,去给本王查查圣朝江南的大户人家,可有这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