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看夕阳下的宁扶轩,眉目如画,眼角含春。阳关透过常常的睫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桃花目似寐,半张着吸纳日月精华。柔和的鼻梁沐浴在阳光中,若有若无的绒毛泛起晶亮亮的色彩。唇角浮起一个饱满的弧度,整个人清新淡雅,看起来是那般无欲无求。
方胤还定定心,望向远方浩大的天下,无意间触碰到宁扶轩失了温度的手:你要这天下,我就打下它,双手付与你,可好……
无声的话湮没在干燥的空气中,遥遥飘向天际……
积羽城、术石城、拜方城三城呈掎角之势!
“积羽城位于二城下方,术石城将领是朔方大将拓跋弘,拜方城守将为朔方王子牧野子服。”被提拔为二十四步兵长得李方跟在方胤还身后,汇报到。自积羽城一战,军中将士对这十几岁的将领刮目相看,李方也不例外。没想到看似无用的整天练习打鼓、划船,甚至是胡吃闷睡,都是为了作战需要!
“拓跋弘。”方胤还道:“可知绍县县令姓甚名谁?”
“绍长庚。”李方答。自所谓监军虢叔被斩首之后,方胤还就正大光明地调李方来身边做了护卫。
“令帐下左右先锋吴明、周荃,副帅张国安各帅精兵五千,日夜轮流挑战术石城守卫,处处不得给其安宁!”方胤还意气风发,倨傲若神。
“得令!”李方得令,飞奔而去!
城上宁扶轩悠闲摇着竹扇,望向城下红衫翻飞的方胤还。
仿佛感受到城上炽烈的目光,方胤还一个转身,一瞬间,四目相对!
眼下方一时,世上已千年。电光火石的一瞬间,要是,时间能够停留在这一瞬间该多好!
宁扶轩低下头,错开方胤还如炽的目光:“都传令下去了么?”
“传下去了。”刚答完这一句,那边传来如雷般的响动——“想必,已经开始了吧!”
伸手递出方天画戟,宁扶轩道:“这第一战,大渊必胜!”
接过尚待余温的方天画戟,方胤还飞身上马:“只要你在,这一战,就算打给你看,也必胜无疑!”
白衣胜雪,宁扶轩皱皱眉,将头撇向另一边,不去看方胤还自信满满的容颜。
“驾!”骏马绝尘而去,留下飘飞的红衫傲立当空!
第17章
沙场漠漠,风扬起粒粒细碎的砂打在脸上,身上,说不出的豪迈壮阔!
“来者何人?”方胤还傲立马上,背在背后右手紧握方天画戟,戟杆上浓墨重彩的画和着浮雕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马匹在原地打着转儿,飞扬的马蹄带起细碎的尘土,在空气中折射出耀眼的光辉!
大渊将士眯着眼睛,看晋王刺眼的红衫在千军万马面前飘飞!
“晋王方胤还,前来看战!”方胤还的声音爆裂在疆场上!隐约就有了震撼天地的力量!
许久,术石城城门才缓缓打开。一身披褐色铠甲的大汉骑上一匹剽悍的马上:“术石城守城右将阿里拜疆,前来应战!”
一双铜锤被舞得虎虎生威,阿里拜疆叫嚣着向晋王方胤还冲来!
大渊将士暗中替方胤还捏一把冷汗——看这体格,术石城阿里拜疆足有方胤还三个那么粗壮,握住铜锤的手血管暴涨,凸出长满蛮肉的皮肤数寸!一双铜锤刺得人险些就要睁不开眼!
再看衣着——我方晋王只一单纱红衣,虽飘逸灵动,却不能很好地抵挡敌人的冲击!那阿里拜疆暗褐色的铠甲在马上不时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一听就是取上好材质所制!
“杀……”阿里拜疆蛮叫着冲扑过来,铜锤甩过头顶,一势千钧!
只见方胤还轻巧一牵缰绳,座下骏马四蹄飞动,一个转身,跳到阿里拜疆身后!
有意戏耍一般,方胤还跳到阿里拜疆身后,并不做下一番争斗,只是迎着烈日,看着阿里拜疆艰难地调转马头,满身铜甲发出金属应有的撞击声。
“无耻小儿,欺人太甚!”隔开一段距离,阿里拜疆望见方胤还嘴角那抹嘲弄的笑,气恨吼道。
方天画戟向前一指,银色的戟端直至阿里拜疆!
“呔!”马蹄飞扬,阿里拜疆一个探身,身子迅速弓下,铜锤直击方胤还马蹄!
“啊!”大渊将士一个惊呼,谁都没有料到满身横肉的阿里拜疆竟有这般敏锐的身手,能闪电般直取长龙!
方胤还一惊,左手急急收紧进缰绳,一个用劲——坐骑前蹄竟高高抬起,仅靠两条后腿站立在疆场之上!
“好!!!”欢声雷动,叫好的声音此起彼伏,大渊将士抹抹头上的冷汗,为场上的晋王呐喊助威!好久都没有再见这番惊心动魄的战斗!
听到到背后大渊将士的助威呐喊,疆场上的方胤还高举方天画戟,一身红装宛若神助!
两个回合下来,术石城右将阿里拜疆显然有些气喘——烈日如火,一声厚重的铠甲岂不让人气闷?
随着呐喊的加强,方胤还欺身上前,戟尖直捣阿里拜疆胸前!
“铛!”金属相撞的声音,铜锤挡住虎虎生风的戟尖,生生用蛮力将方天画戟戟尖抵挡在胸口寸尺!
阿里拜疆头上出现豆大的汗珠,目眦欲裂!
“啊”蛮子一声叫嚣,方天画戟硬生生被格挡开来,在碧蓝的天下,甩出一个劲霸的弧度!
心中暗叹:“这阿里拜疆的还真有几分蛮力!”虎口传来细微的颤动,温热的液体浸染了整个手掌。方胤还调整思路,目光正视眼前喘气不止的阿里拜疆!
烈日下,两个挺立在战场的人,在用性命相缚!
两边的将士热情高涨,帅旗在辽远的天空下猎猎作响!
三锋两刃的方天画戟猛地一收,方胤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阿里拜疆身后,回手以方天画戟为兵,向阿里拜疆马下刺去!
阿里拜疆大惊,忙抽出手来格挡,哪成想这一刺只是方胤还一虚招,未等阿里拜疆那全力的一挡抽回身,方胤还早已策马飞奔至阿里拜疆正面。方天画戟向上猛的一挑,以三十度角斜斜勾上刚回转过身来的阿里拜疆!
感受到戟尖顶上一沉闷的重物,方胤还手上暗自用力,戟杆在手中猛地向右转动开来!
“嚓嚓嚓!”搅碎金属的声音凭空响起,金属的尖利声顿时回响在整个疆场!
定睛一看,阿里拜疆胸前的铠甲几被碾成碎片,零零落落散在疆场上,沾着地上的尘土,发出灰蒙蒙的光芒。而阿里拜疆,也被刚才霸道的一挑摔下马来,手上的铜锤也只剩一个。
马上的红衣擎着三米来长的方天画戟,沐浴在阳光中,双眼透出君临天下的气势。
阿里拜疆扑腾双手,暗扎马步,下盘稳稳定在场上。
此时,阿里拜疆也禁不住内心一阵惊悸:对方不过是十几岁的毛孩子,没想到作为主帅第竟一个上场。况且,皇族一向弱不禁风,怎么这个晋王……
时机不等人,瞅准方胤还马下空虚,阿里拜疆几乎是横着冲过去,也欲将袭其马下,使其跌落下来!
时间定格,只见阿里拜疆冲到离方胤还两三丈远时就不动了——方天画戟戟尖熠熠生辉,几乎是和阿里拜疆同一频率,横扫出一阵劲风,霸气十足地扫过阿里拜疆的头部!
躯体还在战场挺立,头颅却被方天画戟高高带起,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带着不断滴落的热血,远远向术石城城门砸去!
“砰!”一声响,头颅遇到紧闭的城门应声而落——被带落的头颅怒目圆瞪,仿佛还不相信这十几岁的毛孩子能将自己的头一扫而落!“砰”响过后,疆场中央挺立的身子轰然倒下,只留下血注还在不停飞溅!
收了方天画戟,方胤还暗中活动右手,但麻酥酥的感觉一直在持续,关节处也像统统脱了臼般,传来令人咬牙的疼痛。
力道全部用在左手上,右手只是握着画戟,使其贴在马上不致滑落。侧首扬鞭,红衣白马在战场上绕开一圈,绝尘而归!
“晋王威武,大渊必胜!”
“晋王威武,大渊必胜!”
“晋王威武,大渊必胜!”
……
此起彼伏的声音回响在整个辽远的战场。万马奔驰之地,此时凄凉地只剩下几缕斑驳的黑红犹自不去,仿佛开出彼岸最最妖艳的花……
清冷的白色的衫子在积羽城城头临风而立,静静看着场上的角逐。不时摊开墨色淋漓的竹扇挥上两挥,不时嘴角抿起,皱眉看场上风起云涌。
返身归营,目光却紧紧锁在城头——原本以为那里只是一片寂静,没想到,你正眉眼如画,含笑站立。犹是千军万马,只要你在,不管多么困难,我还是一眼就能望穿你的所在……
我回来了……
扶轩,扶轩,我的扶轩……
第18章
第一眼望见,是雕花的床帏。白色的纱幔犹如一大片雪花扑面而来,但又少了雪花那种凉入心扉的触感。
一个鲤鱼打挺坐将起来,看见眼前那人正悠闲地品着雨后龙井,才算作罢。
“我这是?”方胤还不安地问道——四周的摆设,实在是没有多少印象!
宁扶轩脸上青筋暴起,许久才揉揉眉,无奈地说道:“我房里!”
“你房里?”方胤还坏笑,坐起来的身子马上又倒下去,拉过被子牢牢将自己盖住。
“可是我怎么没有丁点儿印象?”方胤还探出脸,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要见我就晕,我有什么办法?”额头上的青筋更甚,“总不能把你正大光明拖出来,然后对着全体将士说:‘你们奉若神明的主帅现在不行了!’吧?”
方胤还隔着透过悬窗的光笑眯眯地望着宁扶轩:“所以,你就搬过来和本王一起住了?”“和本王一起住”六个字还没有开口,只见开始还好好在几边喝茶的宁扶轩突然站起来,一副终于受不了病榻上方胤还笑嘻嘻的模样,说道:“既然好了,就给我起来,回自己房间去!”作势就要过来拉微眯着眼的方胤还。
“就不,”再将被子压在身下,把自己裹得像一个蚕:“这被子上有你的味道!”狠狠抓住被子大吸几口,吐纳间就有了宁扶轩白衣清淡的味道。
“你!”宁扶轩脸色转红,脸上透着微愠。
“哎呀,本王头晕!”方胤还四肢一松,再一次好像浑身瘫软似的趴在宁扶轩床上,唯有一双细长的眼睛,还发出晶亮亮的光,望着眼前这个拿自己无可奈何的人。
“我……”伸出的手掌终于落在半空中,没了劈下去的趋势。
难得有这样耍赖的机会,掀开被自己揉成一团、堆在身上的被子一角,方胤还偷瞟恢复常态,只是脸还有点微红的宁扶轩——少了常有的冷清,这人原来还有这么可爱的一面,连微愠都叫自己险些把持不住!
“报……”门外有士兵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生生打断方胤还想要进一步观察宁扶轩的神态。
“装死!”脑中突然出现这样一个念头!
未等合上双眼,就见宁扶轩嘴角含笑地走过来,居高临下地说道:“怎么,还想这样一直装死躺下去?”
暗叫不好,果然,门外第二声急切的声音传来:“报……”拉长的尾音仿佛一定要让所有人都听见自己有多卖力!
“等一下!”无奈地披衣下床,整理着装。
“报,”底下士兵连头都没抬,更不要说是不是直接忽视方胤还一张臭脸了:“绍县之围,三日后可解。”
“三日?”
“三日!”
十五月圆之夜,中秋。
宁扶轩看着一边整理衣衫、一边四下不停乱抚的方胤还,兀自觉得好笑,所幸端了茶盏,在一旁欣赏他的窘态。
“本王从来从来没有穿过白色的衣衫,你看……这样好么?”抬起眸子,眼中含了一层水色的光华。
“哦,怎么了?”又有抬起眼,望向方胤还。
“本王从有记忆开始就穿红袍,这样月白色的衫子……”顿住后面的话,“想来只有穿在你这样的人儿身上才更见风骨”始终没有出来。
银蟾洒下淋漓的光辉,大地一片刺眼的白。抬头望他,狭长的眸子仿佛印了水的波光,潋滟却不是清亮。
“有什么,什么事情总要有第一次,不是么?”宁扶轩答。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条长长的红巾,抬了他的手,牢牢扎在他的胳膊上,“总归来说,这绮丽的红,才更适合你。”当下无言,唯有清冷的月光还在不疾不徐地扩展着它的地盘。
末了,才见宁扶轩转身,眼光落在墙角的方天画戟上:“方天画戟太扎眼,想没想过用别的?”
摸摸腰间的连城:“我也是想,既是偷袭,就要像点样子,总不能正大光明地拿了方天画戟招摇过市吧!”方胤还奸笑不止:“本王和扶轩还真是想到一起去了!”
“报……”厅外李方急道:“小王爷,月已中天,术石城看守完全没了动静,可以起身了。
撇撇嘴,匆匆看两眼陷到阴影里去的宁扶轩,方胤还跨步出门。
城门张开黑洞洞的口,一行人白衣若雪,转眼之间就融在了这一层雪白之中。
术石城仿佛睡着一般,连看守的长亭都是黑洞洞一片,不见丝毫生气。
方胤还朝身后挥挥手,一行人轻灵若蛇,神不知鬼不觉地划过术石城墙根,向着其东北方向摸去。紧靠城角,不见了下一步动静。
银白色的夜空,不时传来一阵阵风擦过树梢的“唦唦”声,静谧的夜空仿佛停滞一般,凝在了这一刻。
银白色衣衫一群人四肢紧贴城壁,屏息敛神。
突然,亮得刺眼的天空开始滴落水滴,逐渐,接着月光的吸引,水滴变得轻柔,但脚下却传过“轰轰”巨响,不见多时。便有大水吞吐而来,直逼术石城城西!
一切变得慌乱不堪,术石城内开始躁动,火光点点出现在城墙上,不断有人尖利着嗓子叫着救命。
术石城城西的门源源不断有水流滚滚而来,且趋势还在不断加强,不断加强!
从小生活在大漠的人哪见过这阵势?早就吓得慌乱手脚。全城兵士调至术石城以西,一来保城,二来顺带看看这百年难得一见的水灾。
积羽城仿佛睡着一般,在银白色的光辉下没有丝毫动静,终于,连包围绍县的兵士都撤走不少。
方胤还见包围绍县的兵士撤远,才一个转身挥手,向着全体贴在墙上的人打了一个手势。
显然行动有素,二十来个人悄悄靠近绍县守卫,一手蒙住嘴,一手做利刃,守卫转眼之间就被清理干净。
心下纳罕,再怎样,这术石城对绍县的守卫也不会疏松成这样!
不等心头疑惑消失,就有士兵靠上来小声说绍县城门已被打开——似乎,容易得有点过分了!
一支明亮的焰火升腾起来,仿佛为了祝贺这十五佳节一般,盛放在空中。
积羽城中瞬间灯火通明,披坚执锐的兵士如潮水一般涌出,饿狼一般扑上回头反戈绍县的敌人!
但积羽城士兵并没有遇到多大的抵抗,似乎才一开战,术石城的将领就将全部将士又调回了一般,寂静无比!
绍县城门显得斑驳无比,铜锈在上面结出吼吼的锈,轻轻动手一碰,就“扑簌簌”掉下一大堆来,好不扎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