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怕我?”他挑眉,说实话,配着这张脸,不好看;
再配了声音,倒是更骇人了。
难怪问出这句话。
“我是来找你打架的。”清脆的童音从我口里溢出。忽略。人总有小的时候不是?
“……”他皱眉,转身。不甩我?唉……也是自然。
我趁其不备,抽了他背在背上的三只“剑”之一,跳将开来。
我本来功夫就没歇下,再加上这半年来,挨打时总得小心着寸移,不着痕迹地避开要害。他们七拳八
脚的乱打乱踢的没章法,我却得时时小心在意,于心于智于体能,耐性耐力耐打击——确确是磨练了
一把。==
他猛地回头,一瞬间的诧异过后,眸中便开始闪了精光,嘴角咧咧地勾出了个向上的弧。
这……便是来了兴致,许了战么。呵呵。
只见他没说话,却抽出他的另一根“剑”,握了,然后劈头盖脸地向我砸来。
他好像只有在厮杀时,脸上才会有笑。
我躲闪着呼呼生风的砍击,瞅了个破绽,一剑下去——他的衣襟便溅红了血。
我得手一时,赶紧护住自己退开。
却见他他站在那里,低着头,嘶哑的笑声随着肩膀的轻颤,一点一点溢了出来。
“呵呵呵呵……”
他的嘴角已经上升到一个夸张的弧度,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竟让我有一种错觉,刚才被挑到的人
,不是他,而是我。
忽然,他猛一抬头,冲将过来,竟拔了另一根“剑”在手,双剑齐用地向我猛砍。
电光火石之间,我聚精会神地——躲。我知道,我的力道,带到他,挑出血;可他的力道,带到我,
不是卸胳膊卸腿就是被劈成两半。看来,刚才被打在地上的小孩儿,他多半,是手下留了情的。
有一种人,叫武学奇才,说得就是这样的吧。可这挥剑的混乱章法,一看就是无指点、全靠本能——
可惜一块璞玉。
我又挑了他肩上一处。
我又挑了他大腿上一处。
喷出的血水染红了衣襟,溅了些在地上,这两处他自己好似浑然未觉,但行动,却是受了制。我因着
他两处伤,抽了个空,把他腰处的粗衣用剑钉在土墙上。
然后,停下了动作。
他愣了一下。
没有说话。兀自把插在土墙里的剑拔出来,牵了伤口,又带了一地的血。
胜负,心知肚明。
我赶忙把自备的药一把抹上去。止了。
他奇怪地看我。
“今生何求?”我忙问。
他深深地看我一眼。
呵呵,你若是没有那天下的胸襟气度,生在这满是饿殍鼠辈的偏郊,怎能做出那样的举动说出那番话
?只是你自己,可能还不自觉罢了。
“胜四方?”我又问。你要脱了这贱民成为一代宗师?一代名将?哪怕一代鬼煞,我都能协你助你成
全你。
“战四方。”他答。
呵呵,小小年纪,竟略了世人汲汲求果的心,只要过程的享受,生命的绽放。而这世上,真正能攀顶
的,可莫不是先跳出来了,再进去的么!
老天待我何其厚。就算无果,结交一番,也值了。
“照你这样,”我仰头看他,微笑:“还没等你行四方呢,就给人剁了。”
“多见几个你这样的,就能长进。”他郑重地说。
罢,背起剑,又对我道:“很高兴,下次再打吧。我住在城北第五棵老槐树下。”便起身要走。
“我不仅能让你战四方,还能让你战天下。”我道。
他顿了,看我。
“若学了武的,像你年纪这么大的,连城东的武馆师傅也不是对手。”你自己也感觉的到吧,因为流
落街头、因为身份卑贱而武无进的不甘。
“况且,我是会成为御君的人,我日后要征天下的。”没人提携指点,你连这小小的御城都走不出去
。没有背后强大的后座,如何战四方?
“跟……你”他挑眉。
我一颤,大喜。不过拜他声音所赐,我实分不出是问句还是陈述句。
“不是跟我,是做我兄弟。有架同打,有衣同穿,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同进退,征四方,战天下。
”我道。
你想的吧,日日杂于偏郊之人,难怪你若此孤独。这偏郊孤地,又怎装的下你的心志?
他一震。
“御家……”御家武学天下文名,你难道不想学么?
可惜,我话没来得及说完。
“快躲起来。”我道。今天怎么这么快?
他疑惑地望我一眼,快速地找了堆什么,钻了进去。我则赶紧用手抹了衣襟上的血和污水,擦在脸上
,然后,五体投地扑在污泥里。
果然,不一会儿呼喝声响起。
“领事,这里……”
后领被提了起来,
“刚才还有个小子不知跑哪里去了。”
“妈了个巴子,让老子好找。”一拳轮过来。被拦住了。
“操!痴呆你跟他计较什么!没看他身上被人打的都是血么?打死了你赔的起?”
“妈了个巴子,御君大人怎么也会有这样的……?”
“闭嘴!你他娘的不要命了。”
……
良久,一个十一二岁皮肤黑黄的男孩,从巷子里一堆废草里爬了出来。
他认得,那两个人袖子上纹的,是本城城主,至高无上御家的徽。
男孩伫立在那里,远远地瞧着被拖走的小身躯脸上,兀自挂着痴傻的笑,口水粘上了衣襟。
第八章:寿礼
从那次见了之后,我心中便计较着如何的再会了他。掂量着如何说说天下大势,再说说处境如何,如
何自处,再多多教教他些法子。
无论能否为我用,我都是不忍看到璞玉落泥的。
不错,不忍。
家道中落身世凄惨的,所谓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再者以其所见所闻所知所历,翻盘可能是极大。未
必扼腕。
良将贤相终无善终的,却常常从此君名天下闻,日后缅怀惦念咒骂不齿的文章定是多了去了,也不枉
走这尘世一遭;况且位极人臣,看到的风景哪里又是下面的人管窥蠡测的了的。未必可哀。
民族大义不得伸的,那可悲的哪是将,是国。
一世凄苦无依的,就更不用说。处身之境是死的,人是活的不是?就算凄苦无依,也是一时之事。争
个小足小富是不难的。
可是,最最让我不忍的,却是千里马胼死于槽枥之间,雄鹰折翅于屋檐之下。飞蛾扑火,尚觅得一时
绚烂;可虽有名马,折辱于奴隶人之手,伏枥入死,终不为人所闻,可叹者甚大。
这日在柴房前的空地上发着呆,兀自想些七七八八的事情——也不过是就了这御家的形势,如何夺权
,条件几许;如何改旧制,固基业,战四方。
除了爹爹的事,也没什么汲汲于的了。只是上天既然再置我于世,何不再多看看人间风情。更何况贵
族日糜,若真能集了天下的有志无展之士于战旗之下,未必不是做了一件善事。
我若有幸,就改旧制,固基业,当一回伯乐罢。把这天下,做个千里的跑马场。哈哈。
兀自想着看着府里的情形,只见一个领事冲到我这边附近,吆喝着,急急的调了人走了。御君大寿,
府里忙得紧,我也看得紧。暗暗记下了些人等调配、采买物品,估摸着市价,算了一下耗费。再依着
这次的耗费和平日里的耗费,估摸了一下年入。一算下来,呀呀呀。这个御君真是好面子。==
话说这御君大寿,暗里自是牵了不少人的荣辱。我那几位“兄长们”,也是打起了十二分的小心。场
面规格里是暗自了较劲;贺品寿礼里,也都暗暗地寻了比较;仪态孝悌上,又是都不肯落下的。一群
在窝里厮杀的狼。
我至此半载多,却也看出这窝里封了闭了,窝虽大,终有限,杀到外面去,建功立业,才真真是片广
阔天空。可惜,他们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在窝里终老了。
因近了大寿的日子,宅子里各色齐备,前后门都换了门神,联对都细细的重擦过了,下人们的挂牌也
都焕然一新。
记得仪门处有一副长联,写道是:
肝脑涂地,兆姓赖保育之恩,
功名贯天,百代仰蒸尝之盛。
是御家陪了天子打下江山的祖宗的手笔,说是上乘天子,下育百姓。
竟含着代了着天子,治理一方的意思了。难怪御君称“君”,世袭,主御城,四方驻军,供御君调配
。煮盐制铁自成,衣食自给。
大厅上则是高悬“星辉辅弼”的匾额,天子笔法。前世亚圣曾说“圣人居其所而众星拱之。”这两世
,这比喻原来是通的么。看来执笔的天子是把自己比作圣人了,顺便也赞赞御家是肱骨重臣。
匾额之下,两边一副对联,写道:
勋业有光昭日月,功名无间及儿孙。
昭日月……恩,真给御家面子。
不过,呵呵,及儿孙?
为了食这无间功名,御君上位用了什么法子,现在我“兄长”们又准备用的是什么法子——竟是御家
承大业的一贯。看样子,天子也默承了的。呵呵,确是功名无间及儿孙啊——你御家尸骨累累也好,
众望所归也好,想要功名,就要选出最最手腕的,来替天子守这御城天下第一关。怪了,天子难道不
怕侯大压王么。
今日御君大寿,府里从大门、仪门、大殿、暖阁、内仪门、内厅、至正堂。一路正门大开,两边阶下
一色朱红大高照,点的两条金龙一般。被天子封过的,域内被御君封过的,皆按着品级着了服,来到
府里带的暖阁下轿。诸献礼者,皆在府前排班伺侯,然后引入宗。
一派景象,好不热闹。
不过热闹是他们的。
他们,断断不会来烦我。御君有个痴儿是大大不吉的,自不会有人提起,便都装作不知道了。
其实么,说来也巧,今天亦是我的诞辰。前些年都是爹爹给过的。
一早上,总管遣了人来,头一遭的给我换了新衣新裤,也不知是查到了这一桩还是沾了御君的。只能
说,这总管做事滴水不漏,就连没人看的地方也都做出个样子来。厉害。
下午,宾客渐多了,我便回了柴房。免得他们哪个忙里偷闲,看我杵在外面,想起是个痴儿,防止乱
跑,关我起来,那就不好玩了。虽然这柴房周围是下人们住的地方,离正殿啊什么的远着呢。不过还
是保险起见。
其实,今天是个好机会,如果能去外面看看的话。就是风险太大。
不过以后宴散了,听听众人口中的说辞,也是一样的。
我把门掩了,准备把上次偷看到的御家刀法再练得狠辣些。虽然“狠辣”二字不合御家刀法的本意,
但以我这垂髫之年,那磅礴大气变化多端浑然天成的东西还不及亮出来,就让人给咔嚓了。虽为痴为
傻,却也要防个万一不是?狠辣么,不记损耗,克敌制胜。
这刀法我第一次瞟见“二少爷”练的时候,瞟了个大概,回来加了自己上世的搏击功夫,一贯通,尚
有些不通透的地方,又算计了几天,终于瞅了个空,再瞧了瞧,才瞧得真切了。现已练熟,不过若是
用不同的心境,效果也会不同吧。
我胡思乱想着,正捡了一根大小长短差不多的柴枝,忽然……
有人,往我这边来了。还……推了一个车?
“这位大爷,”这声音怎么有点耳熟?却想不起来是谁。我暗自戒备。“那我就把柴火堆里面?”
“恩”鼻子里哼出来的一声。
“好嘞!”
我凝神屏气等着——门,吱呀一声打开——却没看见人。只见一堆高高的柴,压在小小的破推车上,
一点一点地近了。
一个小脑袋从柴后伸了出来,转头道:“大爷,那我就搁这儿了。”他好像,装作没看见我?
但,我却看他得清清楚楚——不是那天被打趴在地上、大放厥词的小孩是谁!!
他继续无视我,转身出去,随手掩了门。
“算你小子识相。”
我过去贴在门上,听他们说话。
“这哪能呢,小的跟在您手下也两个多月了,规矩哪敢落下?”说我呢。
咦?两个月?
“哼”又是鼻子里的一声。
“呵呵,大爷您看……是不是……?”
“你别想。今是君上大寿……才……”
“我这一车才十四文呢,以后也定不忘了孝敬您……”
渐渐的远了。听不大清了……
于是,刚才那车柴火,动了动。
滚下来一个人。
第九章:亮剑
于是,刚才那车柴火,动了动。
滚下来一个人,牵了一地的柴。一个打滚,迅速爬起。
我微笑着走去,帮他拍去身上的木屑尘埃。
“你小弟?”我整了整他的衣襟,问。
他点头。
“真本事,”我笑“都找到这里了。”我还一直没空出去找你呢。
“御家的,不难找。”一如既往的嘶哑暗沉之声从开阖不大的口型里溢出。
他说话时,神色平平,我却总想在他脸上,找出些许笑意。大概我孤心已久,郁结不发,整日作伪;
萍水倾盖中,偶遇能言者,盼作刎颈金兰。
回神时,不禁自哂——日日装痴装傻已经消磨我至此了么。
“你小弟在御家打了两个月的杂?”我又问。一个月的时间不长,他要收了小弟,然后再来寻我。这
事,若他说出来,我是十分期盼的。况且,怎么着两个月就进了柴房的。厉害。
“差不多。”他点头,无赘言。我笑笑,又问:
“能呆多长时间。”
“到明天。”
恩,够了。
“挑根树枝,”我对他道,“我先教你一套刀法。”
这套刀法,是御家的,又不是御家的。算是我这几月,和着御家的刀法意蕴,再和着前世的搏击术里
大气的,再琢磨琢磨,再贯通出来的东西——虽不及御家刀法包罗万象,变化多端,却范式尽有,简
单实用。
他身体有些底子,可技术上……也要先打个框架不是?
“好。”他点头。仍是那布着刀疤的黑黄面庞,却在瞬间漏出了一抹光彩。
我一怔。
回味着那转瞬即逝的光华,我满足地笑了。
至于接下来的时间嘛,我用以再次验证了什么叫天纵英才、武学奇葩。一个教的尽心,一个学得投入
。
练到后来,这套简单的刀法,竟生出许多我自己尚且不知的变化!我心砰然。
我偷学,那是有上世的底,可他……看那渐成型的剑流,竟让我又生出些许豪气。那是在将近一年日
日克己作伪、清心寡欲、胡思乱想中不可求的。
炫目的剑风好似燃烧着时间,鲜活了我死水般的心境。我几乎又蹦又跳,比比划划,力图说清我那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