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浅……”符言离向他走过去。
袁朗就这么看见今天早晨看见的,意气风发的男人向自己走过来,刚走近就抱紧了自己,手臂一分分收紧,几乎勒得自己喘不过气。
他口中一刻不停地说着:“肖浅,肖浅……好久不见了,我真……真他妈想你啊……”
好不容易才从他的怀抱里挣脱开来,袁朗从他身上闻到了浓浓的酒味,他叹了口气,想扶着符言离站直,结果对方的头始终埋在自己肩上,怎么都不肯抬起来。
肖浅伸手在他脸上一摸。
就那样毫无防备地摸到了一手背的眼泪。
第二十六章:幸与不幸
“肖浅是谁?”
“一个我整整六年……念念不忘的人。”
“他很幸运,可惜我不是他。”
袁朗在沙发上醒来的时候,看见符言离坐在自己身旁的地上,一条腿伸直,一条腿曲起,只留一个后脑勺给他。他揉揉眼睛坐起来,窗帘密不透风的阖着,一丝光也透不进来,他看向一动不动的那人,发现符言离的眼睛睁着,像是在看空气中某个虚无的点。
昨晚这个人喝醉了,可其中到底是有几分醉意在作祟,没有人知道,或许是符言离把自己都迷惑了,想,我大概是真的醉了吧。于是他拉着眼前这个“肖浅”说了很多话,一直说到脑袋胀痛,最后干脆埋在人家肩上睡着,赖着要回他的家,就像很久很久以前的某个带着烟火气的晚上。
他还记得肖浅生着气的脸,虽然是带着对自己的厌恶的,可是,眼中还是有彼此熟识的生动。
而现在呢,纵然还是冷漠,可那只是单纯是冷漠了。
“你醒了。”袁朗问。
符言离眨了下眼睛:“嗯。”
“头还痛么?”
“……好多了。”
袁朗点了点头,他站起来,看了下茶几上的手机,今天醒的真早,才七点不到,上班不用担心迟到了。
“我去洗漱一下,回头你要不要跟我到外边吃点早饭?”袁朗问,回头看符言离的时候又补上了一句,“别总坐地上了,凉。”
符言离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就那样一直若有所思的坐在地上。
袁朗没有再管他,他走过去拉开窗帘,阳光同前几日的一样好,澄澈而温暖地流淌进来,照进屋内的时候带进几点暖色调的光晕。然后他去卫生间洗漱,刷完了牙,开始洗脸,当冰凉的水扑到脸上之后,他感觉到自己的腰被谁抱住了。
袁朗抬起湿淋淋的脸,看着镜子里被符言离抱住的自己,眼神黯了黯。
“我是个Gay。”符言离说,第一次说出来。
袁朗用湿着的手去掰符言离的手,可是刚刚使上劲,就被符言离更加用力的抱紧,袁朗解释:“我知道,可是我也说过了,我不是,不是你喜欢的那个人。”
时光一分一秒无声的碾过,清晨里微凉的空气沁入肺中,符言离闭上了眼睛。
“我知道……”他说。
袁朗愣了一下。
“先让我抱会儿……”
肖浅,当初郭旭斌说的没有错,你真是个妖孽。
等符言离松开手的时候,袁朗脸上的水不用擦几乎也快干得差不多了。
“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对你造成了困扰,我很抱歉”符言离站直,看着镜子里的袁朗,不复昨晚的颓唐,但仍是顿了一下才说出来,“……袁先生。”
袁朗低下头:“嗯,我能理解,没关系。”
“那……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嗯。”
袁朗站在卫生间里,始终没有挪动一步,他听见客厅里的石英钟滴滴答答的走着,仿佛一下比一下急。符言离离开,走出客厅,到玄关,换好鞋,最后带上门出去,所有的脚步声都有条不紊,且叫人听得清楚无比。
门关上的一瞬,袁朗的睫毛微微颤了颤,他抬起手来,突然想到昨晚手指抹过男人脸上的泪水时的触感。温热的泪水就那么悄无声息的滑下来,可是那人却没有发出一点呜咽的声音,似乎那不是因为悲伤。
符言离,你终究还是学会了伪装成熟。
袁朗收回手的时候,想。
而这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符言离出了门之后,一直朝前走着,没有回头,就像所有人都明白的一个道理,有些事情就是要一鼓作气的做完,一旦中途有所犹豫或懈怠,便前功尽弃。
一直走到了街边,他才喘过来一口气。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从通讯录里找到一个号码,按下去。
“小段,找人来接我,元昌路这边的十字路口。”
手机那头没问为什么,直截了当的一声“是”。
“还有,关于那天ACE投资的那份文件,我不是还没有签字么,你联系他们那边的负责人,我还有个要求……”
丹凤路,虽然不是市中心,但是这里是N市两大商业中心连线的中间位置,这里没有高楼大厦,而每天从这里经过的上班族,应该鲜少有人能关注到路边梧桐树后的一栋只有五层的写字楼。
而如果你推开这栋写字楼的大门,你会看见:ACE投资有限公司,这几个大字。
这是一个相当低调的投资公司,虽然说它的投资领域已经涉及到汽车运输、消费与零售、金融服务、房地产、科技与商务服务等,可是它旗下有多少支基金没有多少人知道,它可管理的资金也没有多少人知道,甚至于说,袁朗不仅没有见到过他的顶头上司的真面目,连他(她)叫什么都未曾听闻。
今天因为起得早,所以上班的时间很宽裕,当他从地铁出站口走出来的时候,才八点多。他走了一半,要过马路的时候正好经过一家卖烟酒的小店,他摸了摸口袋停下来,扔出一张二十,说:“拿包红南京。”
店老板接过来,找了钱,然后拿了包红南京出来。
“小伙子,你在对面那家公司上班啊?”袁朗刚要走,店老板忽然问道。
袁朗把烟插进口袋里:“嗯,对啊。”
“哦,这样啊,”店老板搓着手笑着,“那是个什么公司啊,我看着挺神秘的。”
袁朗看眼手表,反正不急着上班,跟这店老板聊聊也没什么:“哦,没什么神秘的,就是个投资公司。”
“那你是在里面做什么的呀?”
“我就是个业务员。”
“业务员啊,”店老板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那你们平时有机会接触到你们老板么?额……我是指最大的老板,顶头上司?”
袁朗盯着店老板看了一眼,然后缓缓摇了摇头:“接触不到,老板最近应该不在国内,再说了,就算在国内,我这么一个小业务员,平时也没机会见到。”
“啊,这样子……”店老板朝别处望了一眼,眼神里不难看出失望的成分在。
袁朗提起嘴角,打趣儿似的问了一句:“怎么了,找我们老板有事儿啊,要不我试试看能不能帮你传个话?”
“不用不用,”店老板急忙摇手,“我也就是随口这么一问,好奇心罢了,好奇心……啊对了,你以后要是买烟啊酒什么的就来我这儿买,跟你的同事们也多宣传宣传哈,我给你们这个价!”
说完,店老板比出一个手势出来。
袁朗笑笑:“好,冲这个价也得帮您宣传。”
“要是哪天来我不在,看见我女儿看店,你就说是杨叔的朋友,她就晓得了。”
“行,记住了。”
二人说完,袁朗以上班为名匆匆离开,他过马路时谨慎地看着两头来往的车辆,不远处的路口红灯终于变成了绿灯,早高峰里拥堵的车辆疏散开来,有一辆车子发动的时候熄了火,停在它后面的车子在不耐烦的按了两声喇叭。
当那辆熄火的车子重新发动起来的时候,袁朗推开了公司的玻璃门走了进去。
第二十七章:走马上任
周四的时候,刚在办公桌前坐下,袁朗就莫名其妙地收到了公司的升职通知。原来说话爱喷口水的周部长被调到别的部门,在一个闲职上做活了,代替他成为新的业务管理部部长的人,正是自己。
袁朗在同事的祝贺声中勉强的笑笑,虽然部里内部早有关于自己将会接替部长的传闻,可是以自己的任职时间和年龄看来,未免都太早了些。所以袁朗认为,这个升职通知不仅来的突然,而且蹊跷。
但不管怎么说,升职了总是好事。
接着,袁朗用了一个上午的时间收拾好了自己的物品,搬到了部长办公室里去。原来周围的同事纷纷跟他告别,即使部长办公室跟他们的位置只有一墙之隔罢了。
除了升职通知,袁朗还被指派了另一个任务,这一次对于恒茂的投资将完全交由他负责,上级领导对他说了,老总很快就要从国外回来,他对这笔数额不小的房地产投资十分重视,要袁朗务必负责好了。于是他走马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接受恒茂方面的邀请,去恒茂·心嘉园的施工现场观看。
其实每一个施工现场都是一样的,没有什么好观看的,周五那天是阴天,偶尔还会飘两滴小雨,不过不大碍事。
袁朗、恒茂的李部长,讲解高小姐,以及其余的大约有十来人,一起戴上安全帽走进施工场地。高小姐十分尽责的在施工规划方面向袁朗一一做着介绍,比如售楼中心以后将会改成幼儿园,这一处是绿化景观,这一片是一期房源,那一片是二期房源,位于一期二期之间的这栋小高层将会是整个楼盘的楼王等等。
袁朗听得同样十分认真,没听两句便点点头。
在施工现场晃悠了一段时间,大体上已经介绍完了,很快就到了午餐时间,李部长说由他做东,在不远的饭店请袁部长吃顿饭。
袁朗明白商场上的这些事儿,没有拒绝,伸手说了个“请”字。
于是一行人又浩浩荡荡的往施工场地外走。
天气愈加的阴霾了,此时绵绵的小雨也没有了,天空像是被人拧紧了的水龙头,一滴水也流不出来。没一会儿忽然响起一声闷雷,轰隆隆的像是有人驶着马车从天空走过,听得人心里也似乎凭空添上了一分堵。
他们还没有走出去,袁朗面露忧色的朝天望了一眼,偏偏这一眼正巧看见一块不大不小的木板正从施工的高楼上落下,不偏不倚的往高小姐的头上砸去。
高小姐还毫无反应,笑眯眯的和李部长说着话。
“闪开!”袁朗大喊一声。
他冲向前去,在木板落在高小姐头顶前的一刻,挥手把木板打飞了出去。高小姐吓坏了,缩着脖子闭上眼睛尖叫了一声,直到发现头上没有传来痛感,才怯生生的睁开眼睛。
高小姐是没有什么事了,可是袁朗就没那么幸运了。刚刚那块木板下落的力道挺足,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轻,袁朗本来只是感觉到整个右手的外侧疼得都发木了,再一看,好家伙,那块木板上居然还有不止一根细小的铁钉,把袁朗从手背到手腕划出一条深深的口子,皮开肉绽。
血顺着手背流下来,袁朗“嘶——”的倒抽了一口冷气。
同样倒抽了一口冷气的还有李部长,袁朗居然受了伤,这可是恒茂的施工楼盘啊!邀请袁朗的也是恒茂啊!要是自己受伤也就算了,怎么好死不死的就是袁朗受了伤呢!这下可怎么交代!
“怎么搞的!怎么回事!”李部长怒吼着朝木板落下的那栋楼望了一眼,可还有哪个施工人员会露面,此时都躲了起来不敢吭声。李部长实在没办法,现在追究责任也实在不是明智之举,他赶紧过去查看伤势:“怎么样怎么样,袁部长没事吧,哎呀,这么怎么一大道口子!这些人怎么施工的!我一定予以惩罚,予以惩罚!”
袁朗接过身边的人递过来的纸巾,把血先擦了擦,然后另一只手摆了摆,宽厚的笑着:“没事没事,施工现场嘛,难免的,以后叫他们小心就是。”
“袁部长您真是大人大量……”
符言离在一旁看着,袁朗身边的十个人为了表示关心,把他整个人围了起来,却叫符言离什么都看不到了。他几次想要走上前去看看袁朗的伤势,可是刚刚跨出去了一步,又收了回来,拳头狠狠的捏着,像是在给自己某种警示。
那天的这件事就算是告一段落,在所有人看来好脾气的袁朗并没有追究什么,这也让大伙儿就松了一口气。这件事的后果是,李部长设的饭局袁朗没有能去成,他以要去医院处理伤口为由匆匆告辞,李部长心存愧疚的把他送上车,关门的时候又说了不知第几遍“实在抱歉”,弄得袁朗反而不好意思起来。
去医院把伤口简单的处理了一下,很快就出来了。本来他下午是可以不用去公司的,然而袁朗坐在车里想了一下,还是对司机说:“我烟没了,想去公司门口的烟酒店买一包。”
“这路边就有,部长您何必还回公司买,您还是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公司里的人都深知袁朗的好脾气,所以说话也不像原来那般战战兢兢。
袁朗笑了下,眼睛盯着窗外的街景看:“没什么,顺便回公司拿个材料。”
“哦。”
又是几声闷雷,风携来了大片大片的阴云,紧接着,一滴豆大的雨水落在车窗上,然后又是一滴,频率越来越快起来,最后是密密麻麻的雨水落了下来。鼓点一样的声音敲在车盖上,袁朗身旁,一滴雨点在玻璃面上沿着不规律的轨迹向下滑落着,与另外一滴雨水汇合后,以极快的速度小溪一般滚落进车窗缝隙之中。
到了那家烟酒店的时候车停了下来,司机说帮袁朗去买,被他拒绝了。袁朗撑着一把黑色的有十六根骨节的雨伞,向不远处红色的门面走去,走到屋檐下收了伞,他看见,今天杨叔不在,是他的女儿帮他看的店。
“要什么?”看起来未成年的女孩儿问。
说不出这女孩儿哪里看着奇怪,说起来还是算挺漂亮的,脸很白,眼睛乌溜溜的大,睫毛也很长,像个瓷娃娃似的。她戴着一顶毛线帽子,额头处露出一点点稀少的刘海,其他地方一点头发都没有露出来,后颈那里一片瓷白的肌肤,看着都让人觉得冷。
“怎么就你一个人,你爸爸不怕坏人把你拐走了么?”袁朗问,问出口方才觉得有些突兀,慌忙解释,“我是杨叔的朋友,拿包红南京。”
女孩儿掩着嘴笑,利落的拿出包红南京,又接过袁朗递过来的钱,说:“谁来拐我啊,谁要是拐了我不吃大亏才怪呢,再说了,我都二十多了。”
二十多了,真没看出来。
“呵呵,”袁朗笑笑,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没有点燃,“我就开个玩笑,你爸爸呢?”
女孩儿朝外边的雨帘看了看:“出去了,也不知道去哪儿了,这么大的雨估计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我那天听他跟我打听对面公司老总的事情,怎么,他们认识?”袁朗双手插着口袋,似是不经意的问。
女孩儿垂下眼帘摇了摇头:“不知道,不过我想,我父亲那样的人,怎么会认识大公司的老板,我猜他也就是随口一问吧。”
袁朗的目光没有偏移,看上去心事重重的样子,不一会儿听到女孩儿的咳嗽声,眼睛倏然睁大,看了过去。她死死的捂着嘴,胸腔里传来不属于她这个年龄的沉闷的轰鸣声,所幸也只有几声,咳完之后她用袖子擦了擦嘴边,脸颊两边泛着不正常的潮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