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on脸色不善,问:「他还是决定要做爆破?范围多大?」
「范围就是那间铁皮屋,时哥要从里面冲出来。总共有三台机子跟拍,非得一次OK不可。」
「消防呢?灭火器准备好了没有?」
「当然准备好了。好几个壮丁在场边等着,时哥一出来灭火毯什么的都会上去。」
童木只晓得Lion和时飞交情不错,但没想到这么铁。这一场爆破完之后的残景才有Lion的戏份,照道理不必现在就来。
可惜Lion好像不满意童木的答案,神情略显焦躁的问:「时飞在场子里对吧?」
童木赶紧拉住掉头就要走人的Lion,「等等!我出来的时候导演已经在赶人了,你现在也一样进不去。」
Lion‘啧’一声,很不爽的样子望向工厂的方向。
「他家里人知道今天他要做爆破?」
「家里人?」童木有点犹豫,便宛转回答:「时哥没家里人。」
Lion转头看童木一眼,没在这个问题多问。
「你刚出来,他有交代过什么吗?」
「呃……没有。」
Lion看着童木手上的爪机,眼神锐利起来。「你不在场子外面等,在这里偷打什么电话?」
「我、我不是偷打!我这是……这是时哥交代的……」
「所以我问你他交代什么?!」
童木这时反倒硬着脾气讲:「公司机密恕不外泄!」
Lion生气却也没办法,瞪得童木毛骨悚然。
底气全都用光似,童木往后退几步小声讲:「你放心啦,时哥刚才还跟我开玩笑,说要和什么……什么赫非斯托斯搞绯闻,他好得很。」
Lion莫名奇妙的皱起眉头,「你说和谁?」
「我也不知道那是谁。时哥老是爱开玩笑,听听就算了。」
Lion抛下蚌壳童木往回走,再度弯腰坐进车子里,却非驾驶座而是后座。
皮诺歪着身体半趴在皮椅,看见Lion上车,虽然气还没消但是他担心时飞的情况,所以臭着脸问:「怎么样了?」
Lion把皮诺拖过来抱着,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靠在车门边上。
「等一下就要爆破。」
「还是要做?!」皮诺惊讶的表情全表现在脸上,Lion摸摸他红潮未褪的脸颊,心思一歪,答:「嗯,再来一次。」
皮诺先是疑惑,随即会过意来,一双大眼睛瞪得圆圆,气呼呼讲:「我问你时飞为什么冒险?!」
「不知道!」Lion冷下脸,懒懒看向窗外。
皮诺勉强在狭窄空间里侧过身,看着Lion认真地说:「他是你唯一的好朋友,怎么可以不多关心他?而且,他知道我们的事不仅没揭穿,还帮我们保密。时飞他……他还……」皮诺不好意思地垂下眼,又鼓起勇气看向Lion。「他还开导我,叫我要有自信。不管别人怎么说,你喜欢我……就是喜欢我。」
看似毫无语法可言的告白,Lion听了却受用无穷。他一直担忧皮诺的自卑感太深,怕皮诺会不会终有一天受不了压力而离开。
啧,算欠时飞一次。
Lion抱紧皮诺,「因为有你,我比他幸福多了。」
皮诺脸又红起来像颗熟透的番茄,Lion笑了笑,说:「这时候你应该觉得非常感动,扑过来自愿献身才对。」
「我、我已经献过了。」跟着Lion这么段时日,饶是皮诺也学得脸皮厚一些些,就是红红的眼圈瞪起人来没有说服力。
Lion不接话,反而想到什么,问:「你知道谁是赫非斯托斯么?」做演员的最基本功就是背台词,人名地名之类的说一次便能记住。
「赫非斯托斯?嗯……好像有听过……」
「你有听过?那是谁?时飞说什么待会要跟那个人搞绯闻,我看估计是要叫记者来炒作。」
「啊?不可能炒作的吧!」皮诺一脸很稀奇的样子,「那个名字是希腊神话里面的一个天神,但我忘记是哪一个。」
Lion受不了叹口气,「大概真的是时飞在开玩笑。」
皮诺歪着脑袋苦思冥想,纠结着一张小脸好像遭逢千古难题一样。Lion知道爱看书的人差不多都有这种毛病,遇到看过可是又想不起来的人物,非得挖空脑袋想出来不可,还不准别人先告诉,否则连吃饭睡觉都不得安宁。
「唔!……你……不要闹!我嗯……」
皮诺苦恼地想推开Lion,后者不客气伸进来的舌头搅乱他所有思绪。侧着身体半躺在Lion胸前,忽然间腰被抬高起来,后面闯进一个野蛮的大东西。
「嗯——!!」
皮诺拖长的音调在空气中发颤,这时候远处突然轰隆声大作,紧接着火光漫天,浓黑的烟雾熏染得山林都失去颜色。
Lion被皮诺一下子缩紧勒得差点早泄,皮诺困难地伸手拍上车窗,留下一个半透明的印子。他喘着气,眼睛里倒映着橘红。
「赫非斯托斯……」皮诺额头冒出冷汗,Lion见情况不对马上握住皮诺的手。
「弄痛你了?还是吓到了?」
皮诺摇头,他紧抓住Lion的手,「赫非斯托斯,是火神啊!」
「……」
十一分钟之后,Lion黑着脸连包公都要退散的气场冲向片场。
真正的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09.
‘咿——喔——咿——喔’
救护车闪着红蓝灯急驶下山,后面拖着一长串甩不开的金鱼便便。各大小报社媒体纷纷抓紧这次机会抢头版独家,时飞因为拍摄偶像剧爆破场景而意外遭到火吻,目前生死不明,紧急送医急救!
田高看见新闻快报的时候不知道多久不能动弹,整个人全傻了,好像一头栽进水里,除了耳鸣声音之外什么都听不见。当他回过神拼命以最快的速度赶赴医院,却被重重包围的保全挡在门外。他不管保全怎么赶、怎么动用武力,甚至举起警棍作势往他的脑门砸,都不能阻止他像疯子似的大吼。
「童木!放我进去!童木!!」
一个顶着一张娃娃脸,瘦瘦的青年从医院门里匆匆走出,既小心又仔细地盯着他打量。
「请问,你是田田糕饼……」
田高不顾保全推挤,像一个溺水的人终于看见浮木,他死命伸长手抓住对方的外套,喊:「童木,拜托你帮我找童木!」
青年眼睛睁大问:「你是不是田高?!」
「我是!我就是!」好似重获希冀,田高激动地吼着,生怕对方听不清楚。
「保全先生请你放开他!」青年有点手忙脚乱的从夹克里捞出挂在脖子上的识别证,保全对照过正确无误之后,才把田高放进去医院。
「我叫皮诺,你不要太紧张,时飞现在情况很稳定,医生说他有脑震荡,要住院观察几天。」
皮诺小跑步领着田高,要不是时飞住在十五楼,皮诺觉得这人绝对等不及电梯的。但是也当然,要是换作Lion,皮诺连假想都不敢。
田高脸色白惨惨,紧握着拳头也忍不住全身发抖。皮诺一路把人带到VIP独立病房,碰上在那里来回踱步的童木。
田高粗鲁的推开病房门,眼前正是躺平在床上的时飞。细细的呼吸管子插在鼻孔里,探测心跳及血压的仪器立在一侧,规律地一声一声响着。
田高一反适才慌乱,慢慢伸出手,彷佛怕碰碎了。他摸上时飞的脸庞,安详的睡容却显得有些死气沉沉。
还是热的。
田高缩回手,再度捏成拳头,好像这么做就能保留住那份温度。亲眼看见时飞性命无忧,田高这才觉得腿软,他手扶着床边的矮柜坐下,折叠椅立刻哀叫。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手,伸直了,又屈起来。似乎有什么从掌心里流逝。
「田高……时哥他现在很稳定,轻微脑震荡要休养几天,应该很快就能醒过来。」
田高回过头视线射向童木,后者反射性缩起肩膀,一瞬间好像被活生生钉在墙壁上。
田高的声音含着沙哑,像踩在地上一路拖行过的痕迹。「他答应过我不拍爆破。所以,是你们强迫他的?」
「不是!」童木的脑袋博浪鼓一般猛摇,「我才不敢逼他!是导演要求拍,时哥自己答应的!」
「他答应?」田高垂下眼,缓缓转动头颅,目光重新回到时飞的脸。他说:「好,我知道了。」语调宛如机械般冷硬,童木听了浑身发僵。赶紧寻个处理善后的藉口,匆忙开溜。
田高不敢再碰时飞,因为他害怕。
害怕自己再留不住。
病房里没有窗户,田高就这么呆呆地坐着等。时飞甚至没有动过一根手指头。
高跟鞋踏在光亮的地砖上发出轻响,随后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说:「你就是田高吗?」
田高好像才听见,他慢慢站起身。长时间保持同样姿势,四肢僵硬得发麻,血都流不过去。田高恍惚的眼神逐渐凝起焦距,好像把这室内仅有的光线全吸进瞳孔中。他看着面前容貌姣好的女人,目光顿时转化为阴森的寒冷。
这一刻,纵使是见过无数大场面的女强人,也忍不住打从骨子里发凉起来。
「你就是赵姐。」平抑的声线,田高讲:「我一直想找你。」
赵姐打个冷颤,她很自觉的确定对方绝非出于仰慕。稳下心神,她怎么可以被一个圈外人给震住。
「时飞这次受伤公司有给她买保险,所以关于后续治疗的部分以及医药费,我们公司会全额负责到底。」
田高只是盯着她,好像这些一点都不重要。
「这场爆破戏,是你强迫他拍的?」
赵姐摸不清田高的态度,不管是大吵大闹也好,兴师问罪也好,都比现在这种过度冷静的恐惧感强。
「什么强迫?这就是他的工作!你看电视上哪个明星不冒险?这就是敬业态度!」赵姐想先声夺人,故而抬高了音量喝斥田高。不料后者不为所动,隐藏在面无表情之下的愤怒宛如水蓝色的火焰,冰冷而烧灼。
「我明白了。他欠你们公司多少钱,我还。」
赵姐依然确定田高明白的事情绝对和自己说的不是同一件。田高的长相挺干净,身高也够。那种浑身压抑的气场,满适合手上某剧本里被篡位的太子。
赵姐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吓一跳,然后便是无奈,这都什么情形了。不过,也因此她不再感觉威胁,又找回了掌握局势的老练。
「时飞欠公司的钱早还完了。不过他在外面欠的帐可不少,你还得起吗?」
「不管他欠多少,我不会让他再做这种事!」田高斩钉截铁,掷地有声的讲。
赵姐微微一笑,「他欠别人的,和演艺工作是两码子事。不遵守公司的指示就是违约,违约就要赔违约金的。」
「我赔!」田高的决意彷佛冲破空气般燃烧。
「还是老话一句,你赔得起吗?」
本以为就能这么堵死田高,谁知道峰回路转。田高忽然冷冷笑出声音来,一抬手指向躺在床上的时飞。「赔不起我可以把他卖掉。看是卖血还是卖肾。时飞的内脏,一定有很多疯狂的影迷想买回家收藏。」
赵姐不敢置信,可看田高又不像说笑。只好气虚的反击:「你……你这么做是违法的!况且、况且你以为你说了就算吗?时飞只会把你当成神经病!」
「不,他不会。」田高侧过脸望着时飞,目光中是毫不犹豫的自信。他伸出手,隔着空气抚摸着时飞苍白的脸,缓缓说:「他是我的人。」
赵姐惊讶得当场愣住,她不会笨到连这是种什么样的感情都看不出。再回想时飞从出道以来的拼命,他为的,或许就是这个。
真是……很羡慕呢。
赵姐身为女人,都忍不住在心中感叹。于是她决定了,算是百年难得一次大发善心吧!
「哎,田高。我卖你一个人情怎么样?」赵姐对他眨眨眼,卷翘的长睫毛小扇子似。「我不知道他在外面欠多少钱,但是我可以告诉你原因喔。」
田高抿着嘴唇看向赵姐,好像怕自己没绷住问出口。
「你帮我说服他拍这支广告,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让他接任何危险镜头。」赵姐调侃的笑了下,「你要是有私心,亲热戏也可以商量。还有,他在外面欠的钱公司可以先垫上,不滚利息只还本金。怎么样,这么优渥的条件,别地方没有喔!」
田高心里动摇,但他毕竟和在圈子里打滚的赵姐相差太远,破绽一漏出来,赵姐便看得清清楚楚。
「既然说时飞是你的人,那么你帮他做决定也没问题吧?」
「等时飞醒过来,再……」
「不行。」赵姐强硬的讲:「要嘛就现在答应,不嘛就算。我可不能等时飞来讨价还价。」
这时候,田高余光瞥见时飞好像有动静,便赶紧走过去察看。时飞眼睛还没睁开,眉毛就先皱得紧紧。田高心疼得不得了,立刻按下床头呼叫灯找医师来,才再回头看着赵姐讲:「我答应。但是我要白纸黑字。」
「那当然,我会亲自写。」
医生与护士匆匆进入病房中,赵姐也不站着碍事,便对田高点个头先行离开。来不及听原因,田高只有着急地专心听取医师的嘱咐,仔细将每一件事情记在脑子里。
晕呼呼转醒过来的时飞,第一眼看见的人就是田高,然后迟钝的脑子里很快闪过一道:『糟糕!死定了!』的警告标语。
虽然早考虑过后果,但是他又不得不做。现在只有祈祷哀兵路线能搏取一些同情分,早点让他的田高消气。
「田……咳咳……」
烟呛得嗓子不舒服,时飞才开口就猛咳嗽。田高把床头摇高一点,再倒一杯开水,先自己抿一口试试温度,才递到时飞嘴边喂。
时飞慢慢喝,总算缓解干渴。他再接再厉地出声喊:「田高,对不起。」时飞面前的纸杯立即变成纸团,他忽然觉得脖子有点紧。
田高眼睛一直眨,但绝不是在抛媚眼。唯有时飞才晓得田高死憋着不甘愿掉泪。
时飞握住田高的手,凑到嘴边亲了亲,眼光却不曾离开过对方。「我爱你。」
田高一滞,轻易甩开时飞尚未恢复力气的手。他居高临下,露出毫不掩饰的讥讽讲:「很好笑。」
「我爱你啊。」时飞坚定不改,还像以往那样半哄半真的口气,然而刺痛却仍旧深入骨髓。他勉强挤出一抹笑,只是看得人都发苦。
田高替时飞掖好被子,又伸手探探他的额头有没有发烧。可惜与轻柔的动作完全相反,田高这次一样只有回答三个字:「开玩笑。」
时飞暗暗叫惨,心想该不会又得耗个三年五载的吧?不过转念又想,二十几年都用在对方身上了,不差这一丁点。
时飞与田高的初次相见欢,正值草龄六个月。依田妈描述,当时时飞拍了田高一掌,田高踢了时飞一脚。若干年后,时飞坚持那是摸不是拍,田高则后悔应该对准脸踹。
时飞还想解释,田高手掌却捂住他的嘴。时飞张大眼睛,田高又把手往上移盖住他的眼。
时飞一顿,反手覆上田高的手背,没有拿开。感觉掌心传来的细微颤抖,时飞也跟着酸了心头。他知道,田高不愿意在自己面前哭。
时飞空出来的右手还插着针头打点滴,他不管不顾地往空气中乱挥着摸索。果然马上被抓住按回床铺平放好,紧接着是气急败坏的骂:「再动就把它绑起来!」
含着浓浓鼻音,时飞那一个心疼啊,所以讨好的语气听起来更像求饶。「田高,我不看,你别哭。」
「……谁哭!你脑子撞坏了!」
「田高、田高。」时飞唤着他,「我头好痛,还有点晕。」
田高立刻抽回手,着急地讲:「我、我去找医生!」
时飞终于看见田高,后者泪水还挂在下巴尖,眼圈红红鼻头也红红。他赶紧说:「等等!再给我倒杯水。应该是药效刚过,我忍一下就好了。」
「怎么忍?!有问题就应该找医生!」田高很快倒好温开水给时飞,后者完全没想要自己喝,嘴对着杯缘让田高喂。喝完小半杯,时飞大叹一口气,哀怨地望着田高讲:「我宁愿你生气揍我。你这样子我看了就难过,一难过就会心疼,心疼就会头疼,头疼就好不起来,好不起来你又要担心,你担心我又心疼,心疼就会头疼,头疼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