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护大王。”
甲板上猛的热闹了起来,一连串踏着木板的脚步声响起,当中还混杂了许多刀剑出鞘的声音。
庆汴本想在绳子上多磨蹭一会的,这会儿却是不敢再拖延了,万一上面的护卫发现了绳子,来个守株
待兔,他可不想上去就立刻挨一刀。
风越来越大了,这种天气,弓弩的效力都要大打折扣,再加上天黑浪大,船上又站不问,靠的便是硬
碰硬了。南院大王府出来的侍卫个个精挑细选,庆汴刚刚爬上甲板,便听见前面一个联保社的发出一
声惨叫,随后扑通一声落进水里。
庆汴不想上去拼命,但那两个跟在他后面的汉子却高喊道:“雄州庆汴庆少彦在此,胡狗受死。”
庆汴心里大惊,这些家伙居然连他的表字都知道,看来是早就计划好要栽赃给他,这么一喊,他就是
想不拼命也不行了。被胁迫的向前冲了两步,迎面被一个丹国侍卫拦住去路,庆汴对着灯光,所以对
方很容易看清楚他的样貌。
“是你?”
庆汴虽然没见过对方样貌,但那声音他却是记得的,前些日子拷问他的其中之一。仇人见面,分外眼
红,出乎那两个联保社的预料,庆汴当即大吼一声冲了上去,接连几下不要命的招数,竟把对方逼的
节节后退。
联保社的其余诸人也被他的行为激励的士气大振,越来越多的行刺者出现在甲板上,幸而船上的过道
并不比得陆地,人数的优势在将保卫者逼入船舱之后便有些难以发挥,也不知是谁开的头,很快就有
人喊道:“扔火把,烧死这帮直娘贼。”
一支支火把被扔进了船舱,但很快就被里边的人扑灭,也不知是疯了还是怎的,有些人开始四处点火
,油布船帆几乎见火就燃,风又大,很快四周围便是一片火海。这时大船后面亦开始传来砍杀声,原
本落在后面的船只已经赶了上来。
庆汴此时亦已经冷静下来,眼见着脚底下横着几具尸体,不由的为刚刚自己的行为后怕起来,再看那
两个一直跟着自己的联保社,顿时察觉出他们眼中的不怀好意来。
“快看,那儿有胡狗!”庆汴神态做了个十足,那两人却丝毫不为所动,反而露出一丝冷笑。
“庆公子不要怪我等,我等也是奉命行事。”两人渐渐逼近,周围却是已经没多少地方可退了。
正在此时,庆汴果断的将手边一条缆绳砍断,船上的木桅本就烧的摇摇欲坠,立时发出一声痛苦的呻
咛,倾倒下来,幸运的将庆汴跟那两人分割开来,不待迟疑,庆汴多少亦已经明白了对方打的什么算
盘,惊觉他不经意间竟卷入了一场国与国之间的阴谋当中。
船上大火眼看着支撑不了多长时间,而那些驶来的小船则更早就沉没了,这更让庆汴嗅出一股阴谋的
味道,正想是否拆一块木板逃生的时候,身后不知什么物件被引燃了,突然喷出一阵气浪,将他直直
的打入水中……
风高浪急,在船上并不觉得怎样,但一入了水,庆汴就觉得十分吃力,好不容易抓住一根漂浮的浮木
,这才微微舒出一口气,耳边还传来一些旱鸭子断断续续的呼救声……
此时的庆汴只觉得浑身脱力,自保尚且不能何况救人,只尽力维持着一丝清醒,随波荡漾到天亮,睁
开眼才惊觉他已经睡了一觉,再一看更是吓了一跳,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在浮木的另一头也缀上了一
个人。
接连呼唤了两声,都没有反应,庆汴几乎怀疑他已经死去,水流依旧很急,庆汴这时亦没信心有脱离
了手上这根木头游到岸边的力气,直又漂流了近一个时辰,才发现一处滩涂,偏偏另一人依然无甚反
应,他只得尽力向那浅滩划去,直把身上仅剩余的一点气力全部耗光,才勉强上了岸。
这时另外那人才动弹了一下。
倒是便宜了这小子!庆汴合上眼睡着之前心里这样想着。
睡梦里,庆汴又梦见自己被抓进了牢房,行刑的皂吏不知为什么总是不停的掌嘴,即便是换了一个依
然还是掌嘴……掌嘴……
左一下,右一下,左一下……嘴巴火辣辣的疼,不是做梦!是真有人在抽他嘴巴,另外胸口几乎透不
过气来,似乎被什么东西压着。庆汴猛的睁开双眼,入目便是一个熟悉的脸蛋,那几缕黄毛,那绿色
眼珠!唯一区别的便是其额头上沾了些干掉的血迹,被太阳晒干了,结成了块。
“醒了么。”声音跟庆汴之前听见的一样,但语气却相当的感觉不同,也不知怎么回事,从他的手腕
上,突然间便冒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抵在他的脖子上问道:“现在告诉我,你是谁?……我又是谁?
”
第十五章:便宜呀便宜
那匕首居然极锋利的,稍稍一碰庆汴的脖子便多出一条口子,血流了出来,不过拿着凶器的人似乎全
不在乎。
直娘贼!跑到哪里都能碰上这小子!莫非是老天爷派来克他的不成?庆汴的心里已经直接开骂了,但
脸上却不敢表现出一星半点。
“快说,你是谁?我又是谁。”李希又问了一遍,手上一动,再添一条口子。
庆汴心想,这小子在发什么疯?仔细瞧了,又瞧不出那眼里有疯癫之态来,倒是他的脖子貌似快吃不
消了,但依然忍耐住没有发作,妄想把头稍稍偏离点,距离那锋锐远些。那知李希警觉性挺高,他更
一动,那匕刃也随之移动,便又是一割。
这混小子真想割死他不成,便是佛也发火了,庆汴到这实在是憋不住了,大声吼道:“我是你爹,你
是我儿子。”
“爹是什么?”
“就是你老子,你爸爸。”庆汴越来越疑惑了,莫非真傻了?
仿佛是印证他的推测一般,那恐怖的匕首终于远离,人也从他的胸口站了起来,他终于可以喘口气了
。
“胡说,你要是我爸爸,怎么长的跟我不一样?”
庆汴刚爬起来,身上还没什么力气,害怕那把刀再来划他,便随口扯谎道:“你像你娘,没见你一半
头发像我么,再说了,你要不是我儿子,我犯得着从河里把你救上来么。”
李希回头望了眼不远处的河流,随即一股剧痛从脑门袭来,害得他接连退了三步坐到地上。苦恼道:
“为什么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庆汴这时用手摸了一脖子的血,还好伤口并不太深,但一片血渍看着还挺吓人。心里感叹,乖乖这得
多久才能补回来!听李希发问又随口丢了一句“兴许是落水的时候撞到头了,等会儿找个大夫给你看
看。”
庆汴想起来,但却发现右边那条腿完全使不上劲,撕开裤腿一看,那截小腿已经肿得跟大腿粗了,稍
稍回忆了下,觉得定是下船的时候撞到了什么东西,泡在水里不觉得,这一上了岸,经过这么长时间
却是开始发作了。一连尝试了几次,依然徒劳无功,气得他淬了口唾沫:“晦气!”
这边厢,李希那一阵头疼终于过去,晃了黄脑袋,上下左右看了看,周围除了庆汴看不到半个人影,
回想起刚刚庆汴说从水里救了他,还要找大夫给他看病,潜意识的有了些依赖,见庆汴腿受了伤似乎
站不起来的样子,便走到他身边带着试探的小声唤了声:“爹爹,我来帮您。”
庆汴当时的感觉是,倘若他嘴里含着东西,喷不出一仗也要喷出三尺,当然幸好他嘴里什么都没有,
再看了看李希的眼神,并不似做伪,口里就顺承着答应了,让出一只手搭在了李希的肩膀上,心里则
开始推测起李希的来历来。
他跟李希第一次见面是在望京馆的驿站,那时他头上戴着斗笠,对方应该并没有看清楚他的脸,那个
丹国武官叫他“希公子”;公子这个称呼实在很普遍,游学的士子,家里的少爷,贵人豢养的娈童都
可以这么叫。第二次则是在欢喜园看戏的时候,这小子眼尖居然能瞧见了他翻墙,居然想让他去后台
偷一块胡飞燕戴的丝巾,燕喜班的后台是这么容易进的?这明显是想整他,只不过他事后就在藏身处
被南院大王府的人抓了,可惜的是当时他并不知道那些人是大王府的人,被拷问了几天之后又见了这
小子一次,迷迷糊糊的好像还被喂了什么东西,记得是从他护腕上倒出来的。
庆汴立时瞄了眼李希的手腕,似乎刚刚的匕首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这护腕难道是件宝物不成!庆汴
被自己的发现吓了一跳,思路再次转回到对李希身份的猜测上来,并且得出结论——看来这小子是南
院大王萧熹的人。
萧熹的名头庆汴是早就知道的,在丹国既亲且贵,年纪轻轻便位高权重,关于他的传闻有很多,但有
一点是肯定的,南院大王至今未婚,当然更不可能有一儿半女,听说还不怎么好女色,答案显而易见
了。
这夷人小鬼居然是萧熹的男宠!
一想到这些,庆汴就有些不怀好意的打量起李希此时的穿着来,一件宽松的丝绸内衣,极好的料子,
风一吹已经有些干了,偶尔晃动,底下肌肤上留下的痕迹便清晰可见。
“爹爹你在看什么?”李希奇怪的问道。
“啊……没什么,没什么!”庆汴赶忙将自己的视线移开,将脑海中那些个绮思妙想统统赶跑,刚刚
那段时间,他竟然看的入了迷。
“爹爹我们这是从哪儿来上哪儿去?”李希略带狐疑的问道,两只碧绿的猫眼直溜溜的盯着庆汴的眼
睛。
庆汴暗叫一声不妙,这小子在起疑心啊!心里不停的回忆着小时候父亲待他说话的方式,假装叹了口
气说道:“我们家原是河北的地主,你娘早死,是我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拉扯到大,今年水患把房子
冲毁了,你爹爹我做生意又赔了本,不得已把地卖了还了债,便带着你想南下碰碰运气。”顿了顿见
李希在仔细的听着又继续说道:“谁知道在船上又遭了水匪,你爹爹我就想啊,这钱财是身外物,生
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本想破财消灾,哪想遇到的这货歹人之中还有好南风的,贪图你的美色,你看看
,要不是我及时带你投了水,你以后就不清不白了。”顺手还指了指李希胸口的那几处痕迹,逗他自
己去看。
李希自然要低头去看的,一瞧果然有那么几处显眼的痕迹,顿时又羞又怒,接着又问道:“那些水匪
是不是非常厉害?”
“那当然了,你爹爹本来在江湖上身手还不错,你现在看看,都成什么样了!”庆汴故意抬了抬腿,
装出疼痛的样子,其实哪里早就麻了,此刻一点感觉都无,再加上他原本就在打斗中衣衫破烂,样子
还颇有几分说服力。
“那多亏了爹爹了。”李希看了看那腿,顿时一脸内疚的说道。
庆汴心里此刻才终于重重的放下,心说,可算过关了。面上却又装出豪爽的样子大声笑道:“不妨事
,不妨事,你是我儿子嘛!”
第十六章:落难人
沙陀村是一个座略显封闭的小村庄,唯一与外界的交流便是每月一次的赶集。这一天十五岁的村民沈
小二往山里采药的时候遇到了一对父子,至少自称是父子。
父亲的样子颇为落魄,胡子拉碴的,腿上还受了伤,要不是沈小二及时给他敷上草药,恐怕下半辈子
就得落下残疾。他的儿子的就有些奇怪了,竟是个夷人,沈小二原只是听说过,从来没有真正见到过
,刚一遇见,那一身白绸衣服,让他还以为遇到了什么精怪,后来才明白,原来竟是那位仁兄跟夷人
女子生出的孩子。
乡下人朴实,很容易相信他人,但沈小二还是有些怀疑,无他,只因为之前他去城里卖药的时候被人
骗过一次,这次之后沈小二便开始事事都留了个心眼,不过好心的他还是将两人接到了家里,让他们
养伤。
早上,沈小二打了井水,洗漱完了便开始生火做早饭,依照往常他是不会这么干的,啃两个昨天晚上
剩下的窝窝头早上便也应付过去了,不过如今家里多了两个人,他不得不多烧一份,当然这还是全看
在他们出的那一份银钱的份上。
待做好了早饭,他便忙着开始整理那些药材,洗干净分类,然后小心的摆上竹席,拿到外面晒干,待
弄完这一切回来,屋子的门才将将打开,那夷人少年光着上身,打着哈欠从里面走了出来。
沈小二不自觉的转过脸去,那白花花的皮肉实在晃的他有些脸红。
“小希公子,你怎么不穿衣服就出来了?”
“衣服坏了。”
沈小二于是立刻表示他可以提供一件,急匆匆的回房从床底下拖出一口箱子,就在里面翻找起来,他
身量没有李希高,所以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一件合适的,倒是李希走到他身后,从另一边挑了一件。
“你真笨,这件不就可以么。”不待回答便自顾自的穿了起来。
“那是我……娘的。”沈小二阻止不及,想拦的时候李希已经把衣服穿上了,讲出口的那一句话声音
也越说越小。
李希却没觉得穿一身女人衣服有什么不妥,事实上这里的衣服无论男女袖子都长长的,他也分不清楚
是男人穿的还是女人穿的,加上农村女性的服饰多没什么鲜艳的色彩,于他来讲就更没什么分别了。
由于之前的日子李希吃穿都有人伺候,衣服什么的自有人打理,所以现在需要自己系腰带的时候,他
又遇到了麻烦。
沈小二无法,赶紧上去帮他,心里腹诽,以前还真是个少爷,连穿衣服都不会。不由的对昨天庆汴的
说辞多信了几分。
“我肚子饿了,有吃的么?”待衣服料理好,李希早不耐烦了,顺着气味,风风火火的冲向厨房。却
不知道此刻外面的院子门没关,路过的村民正好看见了他披散头发的背影。
“哟!小沈子家怎么多了个小娘子。”小村庄里没有秘密,这条消息飞快便在村民间传开了。
此时的沈小二还完全蒙在股里,追到厨房的时候,李希正往手指上吹气,显是刚刚被锅盖烫着了。
沈小二刚想喊我来!却在此时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只见李希的手从手腕开始慢慢变蓝,还散发出
一种不甚明亮光芒,以肉眼看得到的速度一格一格形成一片片六角形格子的皮质手套,待完全包裹住
那只手以后,丝毫不在意那滚烫的铁锅盖子,将之掀了起来。
“这是什么?”李希指着锅里的蒸米糕问道。可等了半天,也不见有回应,再回头看沈小二的时候,
发现他好似吓傻了一般张大了嘴,呈呆愣状。
“你没事吧?”这时李希的手已经恢复原状,抓着沈小二的肩膀摇晃道。
“没事……我没事,那是蒸米糕。”沈小二嘴上回答着,眼睛却死死的盯着李希掀锅盖的那只手,只
看见白皙如玉,那里多出一副手套来过。
莫不是我眼花了!沈小二心里不停的想着,眼见李希拿着那蒸膏喜滋滋的吃起来,沈小二失神的想伸
手想把锅子再盖起来,随后……
厨房传出一声惨叫。
李希回头望了一眼,脚下略停了停,只看见沈小二捧着一只手,飞快的朝院子里的水缸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