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照长川 下——三颗心

“放开我，放开我”，戈浩恢复了神志，大声喊了起来。

殷碧骁退了出来，对闵进之道：“你来吧，刚才你还没办完事，这么好看的尤物，别浪费了，反正他已经知道了，也就不能活了，我说的，对吧？”

闵进之听罢恨极，可也觉得他说的很对，事已至此，戈浩决不能活，而自己的身体仍旧紧绷着，他横了横心，又再刺入戈浩……

“放开，快放开”，戈浩喊着，看到沈灵芝和两个男童正在满地找药的身影，蓦然想起昏倒的那一刻，被侵犯的记忆点点浮现，屈辱霎时浸满心头，难以遏制的悲愤令戈浩痛入骨髓，他不再喊叫，将头深埋下去，闵进之以为他不再抵抗，做得更加卖力，戈浩眼中含泪，缓缓抬起头来，身边的红色蜡烛变成了四溅的鲜血，头上的红色幔帐似血幡般诡异的舞动，意识又再模糊，戈浩的双瞳渐渐变成了红色，“阿”，他大吼一声，自身向外冲出一股强大的内力，这内力冲开了穴道，也震开了身上的闵进之，房上的红幔被震落下来，飘向了戈浩，戈浩伸手接住，反手将红幔缠在身上，遮住了身体，他站在床上，居高望下，目中冰冷的凶光令屋内所有自恃功高的男子心生恐惧，本能的只想大步逃开，然而，戈浩的步法快如鬼魅，封住了几人的通道，沈灵芝的拂尘，殷碧骁的匕首和铁箫，闵进之的剑，都变成了戈浩手中的武器，他象一团被利刃包裹的火焰，从暗室烧向地面，从后院烧向前厅，血，仿佛只有血，才能浇灭他心中的怒火，可血，还是血，却让这火焰越烧越盛，四面八方，无论男女，无论老幼，所有出现在他面前的人都变成了一摊鲜血，惊叫声，求饶声，打斗声，持续了半个晚上，直到一切归于沉寂，闵家的大门被人从内踢开，一身血色的戈浩从门内走出，滴血的长剑，滑过地面，孤独的身影在夜色中越行越远……

第二十八章：惊世（1）

戈剑锋护送父亲回到了幻清山，十几年未曾回家，幻清山上依旧是美若仙境，走入家门，两位母亲和兄弟，还有众位子侄都来相迎，戈剑锋的心里暗自感慨，当初可以说是逃出家门的，如今风光归来，所有的一切都是这般的不同，除了自己的心，人心究竟是什么做的，为何对最亲的人会感觉如此的陌生，面前的笑脸让他想起那个被自己伤害远离的少年，有一刹，他几乎有些失神。

在家里住了几日，他游遍了整个幻清山，每个角落都有他少年的记忆，包括幻清崖顶，在那个地方，父亲让人把薛青扔下了山顶，至今也没有找到他的下落，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这件事一直是他心中的隐痛，只是那疮疤被时间埋的深了，有时候连自己也感受不到。

戈剑锋悠然的在山道上走着，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停下来，回头看了看，见下人戈强慌慌张张的，正往山上跑，“什么事，这么着急？”

戈强站住了脚，气喘吁吁的说，“二公子，您知道岭南闵家吗？”

“废话，把气喘匀了再说。”

“是，是”，戈强平和了气息，又道：“江湖上都传开了，岭南闵家被人一夜灭门，还有去闵府拜寿的各大门派的掌门，弟子，全死了，好惨阿，听说连女人，孩子，老人都没幸免，听人说，那血从闵府一直流到了城门，光尸体就清理了好几天呢。”

“谁干的？”戈剑锋惊问。

“不知道，有人看见一个男的拿着剑从府里出来，一身是血，连眼睛都是红的。”

“眼睛都是红的”，戈剑锋忽然想起戈浩犯病时的那一双赤目，又再急问，“那人呢，去哪儿了？”

“谁敢跟着他？躲还嫌腿慢呢？”

“难道一个活的也没有么？他一个人怎么可能杀得了那么多人。”

“谁知道，咱也没在现场，您想啊，闵家自己酿得酒出名的好，那些人都喝的醉醺醺的，突然来了个煞星，谁反应的过来，可就是那样，这个人武功也够好的了，那可是闵家啊，多少能人，居然……居然都死了，江湖上都翻了天了，各大门派全出动了，听说连少林寺都出面了，说要搜遍江湖也要找到这个凶手……

还有人说……二十几年前销声匿迹的血饮狂魔又出现了……”戈强唠叨着，“二公子，您先溜着，我得回去告诉老爷一声，早准备早好，要真是血饮狂魔，江湖上说不定又会掀起一场大难，先是闵家，下一个还不定是谁，我得走了……”

戈剑锋听罢，楞在当地，心中暗道：“是谁，那人是谁，是浩儿吗，会吗？”他想着，竟然出了一身的冷汗，“不会，不会，浩儿他不会的，即便是犯病，他也不会杀那么多人的，他会尽力控制他自己，再说自从他吃了那些药，很长时间都没有犯病了，不会的，一定不会。”

戈剑锋想着，也跟在戈强的身后，快步回到了家里。

戈振威听完戈强的话，在大厅内踱了好一阵子，边走边道：“血饮狂魔，这只是一个传说，没有人见过他，都说见过他的人全死了，可我没信过，不管怎么样，宁可信其有吧，传令下去，从今夜起，幻清山各大山道加强戒备，如有风吹草动，快速来报，再派人出去打听打听。”他又对儿孙下令，“从现在起，睡觉不要脱衣服，把剑放在手边。”

“是。”

紧张的气氛弥漫了整个幻清山，众人虽然不说，但心里都有惧怕，在江湖上，闵家与戈家齐名，现在闵家已经灭了，那戈家呢？一夜灭门，连小孩子都杀了，好狠的手段，放眼当今江湖，除了那个传说中的血饮狂魔，还有谁会如此的没有人性。

戈剑锋后悔没有带上路铮，只好派了其他的随从下山打听，时日越久，他越是如坐针毡，每次闭眼，就会看到戈浩披散的头发和赤色的双瞳，还有他满身满脸的血痕，“浩儿，你在哪儿？”他抑制不住自己的猜想，草草编了一个理由，下山亲自去寻戈浩。

岭南周边的山道上，戈浩木然的走着，他没有去走大道，只是因为身上没有衣服，那红色的幔帐早就千疮百孔，勉强可以弊体，他的脚上也没有鞋子，赤足已被石头木屑磨破了一层皮，身上的剑伤仍在滴血，走过的路上全是血迹，他的神志已然清醒，被辱的记忆和血腥的杀戮全都冲入了脑海，发生过的事情，无法磨灭，戈浩的心里反而坦然了许多，前方是何处，他不知道，此时此刻，他只想做一件事情，回到京城，去看爹爹一眼，可京城该往哪里走，戈浩站在羊肠般的岔路口处，不知该往哪个方向。

马蹄声从四面传来，戈浩仿佛没有听见，还在认真的选路，直到周围布满了持剑的男子，他才把目光收到眼前。马上的剑客，身形各异，衣着也不尽相同，只是有一点非常相似，他们都用又惊又恨的眼神，看着自己。一个和尚跳下马来，率先发问，“阿弥陀佛，施主，你可是血饮狂魔么？”

戈浩看也不看他，只道：“血饮狂魔是个什么东西？”

“这么说，你不是？”

“你说我是我就是，你说我不是，我就不是。”

“施主师承何处？”

“记不得了。”戈浩说着，满脸的厌烦。

“是你灭了戈家满门么？”

“是。”

“真的么？”他不敢相信这个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的少年会做出如此惊天之举，不只是他，其他人也是不信，可他的样貌分明与那夜幸存的几人描述的一模一样，又让人不得不信。

“你信就是真的，要是不信就别挡我道。”

“为什么？”

“他该死。”

“谁该死？”

“闵进之。”

“就算闵进之和你有仇，你杀他一人也就是了，为什么杀了这么多人？”

戈浩淡淡一笑，“我高兴，你要怎样？”

那和尚变了脸色，沉声道：“施主，你铸下大错还不知悔改，我等要为江湖主持公道，请施主随贫僧回少林寺吧。”

“我哪里也不去”，戈浩道：“我要回京城。”

“回京城？”

“对，我要回京城，回去看我爹爹。”戈浩的双眼望着远处的道路。

“你爹爹是何人？”

“你管的着吗？”

“既然施主冥顽不灵，那就休怪我等无理了。”和尚说着来抓戈浩，戈浩脚下移步，侧身滑开，翻手为掌，劈向那和尚的光头，和尚急躲，戈浩的掌风突然散开，一掌变成两个手指，夹了那和尚耳朵一下，虽然不疼，但那和尚又惊又羞，一进一退之间，他也看清了戈浩的掌法和步法，不止是他，其他的人也已经辨出他武功的来历，几人惊呼出口，：“幻风掌，你是戈家的人。”

“是啊，小爷就是戈浩，你们要怎样？”

“抓住他，上幻清山，让戈振威给我们一个公道。”众人激愤的喊起来。

“我不去，我要回京城”。戈浩坐在了地上，“我要见我爹。”

“你爹？你爹是谁？”

“戈剑锋。”

听到这个名字，众人全都闭了口，面面相觑了起来，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戈剑锋又怎样，就是皇帝老子也不能随便杀人。”

戈浩觉得那声音有点耳熟，找了找，也没看到说话的人。

“施主，我们先带你去少林寺”，那和尚道：“再让人把你爹爹请到寺里。”

“我哪儿也不去，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们。”戈浩将地上的石子，抛上抛下，游戏般的眼神，似乎谁也没有看见。

“你不去，我们就抓你回去。”

“好啊”，戈浩站起来，挥了挥手中早已钝了的宝剑，一脸的狂傲，“小爷我已经杀了那么多的人，不在乎再多杀几个。”

阳光下，无数的剑光形成一个个漂亮的弧，厮杀声此起彼落，一张早已准备好的大网裹住了筋疲力尽的少年，一柄利剑从斜里此出，要取戈浩的性命，却被那和尚拦住，“不能杀他，事情还没有搞清楚。”

“那好，就依大师，先去少林寺吧。”

“这……”那和尚沉吟，“我看先不要回少林寺了，还是先去幻清山问问戈老先生，请他定夺吧。”

既然知道了戈浩可能是戈剑锋的儿子，他也不想把他带回少林寺了，毕竟戈剑锋位高权重，搞得不好，会给少林寺带来麻烦。

众人也没有异议，此中道理谁都想得清楚，一行人将戈浩捆在马上，浩浩荡荡前往幻清山。

得知江湖各大门派的高手汇集在幻清山下，戈家上下震惊之极，听了少林高僧慧空的陈述，戈振威心往下沉，抱着一丝怀疑，他随了众人来到大门口，一身血渍的少年，被五花大绑着，满脸的血污，身上还布满剑伤，可他清瘦的身形和满不在乎的表情，不是戈浩又能是谁。

戈浩看了戈振威一眼，又转过头去。

“戈老施主”，慧空问道：“他是您的孙子么？”

戈振威不知如何回答，只说了句，“你去问他好了。”

“不用问我”，戈浩道：“我不认识他。”

“你不是说你是戈剑锋的儿子么？那戈老施主是戈剑锋的父亲，你会不认识？”

“小爷说不认识就不认识，你哪那么多废话，要杀快杀，就是得换个地方”，戈浩看看周围，“这儿很干净，别弄脏了人家的大门。”

“你到底是谁，究竟是不是戈家的人？谁派你去做这件事。”人群中又有人喊。

“小爷再说一遍，我是不是戈家的人，用得着你管？”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几百人众口一致，震的山谷嗡嗡做响。

“你们在这儿做什么？”随着一声大喊，戈剑锋拨开众人冲到门口，他走到半路就听说血饮狂魔被抓去了幻清山，赶紧折了回来。

“戈二公子”，戈剑锋少年离家，江湖中人只听说过他的名号，却很少有人见过他本人，可毕竟还是有认识他的人喊出了他的名字。

“瑞靖王爷”，慧空指着戈浩，“贫僧请问，他是您的公子么？”

戈剑锋顺着他的手指望去，戈浩低着头，不敢看他，红色的薄幔被山风吹起，冻得他打了一个冷战。

戈剑锋飞奔过去，用随身的匕首割开他身上的绑绳，又脱去外衣，裹住了他的身躯，柔声问道：“浩儿，冷么？”

“爹爹”，感到戈剑锋的关怀，戈浩泪光浮现，抬头说了声，“冷。”

戈剑锋搂着戈浩，回望众人，怒喝道：“你们有没有人性，他一个孩子，你们这么对他。”

“我们没有人性”，众人也是怒喊，“是他杀了闵家上百口人，连小孩子都不放过，还有我们各个门派的师兄弟，我们倒要问问，到底是谁没有人性？”

“说的就是，戈剑锋，就算你是王爷，也不能寻私护短，我们死了这么多人，你一定要给我们一个公道。

“戈剑锋听完，低头去看戈浩，见他的眼神有些闪烁，立时明白了几分，他没有理会众人的怒气，问戈浩道：“浩儿，你渴不渴，饿不饿。”

“渴，饿”，戈浩点头，撒娇般道：“他们不给我吃东西，也不给我水喝。”

“我们走”，戈剑锋拥着戈浩就要进门。

众人跑过来拦阻，戈剑锋的随从也仗剑过来，护住主子。

“你们干什么？”戈剑锋喝道：“你们这么多人堵在门口，还怕他跑了，真要是他杀了人，我一定给你们个公道，可现在，我要先问清楚他是怎么回事，你们说他杀人他就杀人了么？他一身是伤，又饿又渴，你们都是瞎子，看不见么？”

戈振威见儿子和众人剑拔弩张，连忙说道：“这样吧，先让这孩子进去换身衣裳，吃点东西，我戈振威以全家性命担保，他一定不会跑的，等我们问清楚原委，再给大家一个回话，你们先歇一歇，吃住全由我戈家负责。”

戈剑锋把戈浩带到自己的房内，想要脱下他身上的红幔，戈浩向后躲开，双手紧紧握着，很是紧张。

“浩儿”，戈剑锋走到他的面前，轻声问他，“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没事，没事”，戈浩摇头，一步步退到墙边。

“没事你会去杀人？”

“浩儿……浩儿犯病了。”

“不可能，你在家不犯，会到闵家去犯，说，到底怎么回事？”

“没事，没事”，戈浩轻轻抖着，仍是摇头。

“你……”戈剑锋走过去，气的扬起了手，看到戈浩吓得闭眼，他的手也落不下去了，他抱住戈浩的双肩，轻声又问，“浩儿，别怕，我不打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会杀这么多人？”

“爹爹别问了”，戈浩道：“浩儿还能活着再见爹爹一面，心愿已了，我这就出去，不会连累戈家，我跟他们走，要杀要剐，随他们便吧。”说完，就要出门。

“你给我回来”，戈剑锋一把将戈浩推倒在床上，撕去他身上的红幔，“放开我，混蛋，你们放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