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命人寻了三年,都不曾有过这人的踪迹!姜离是吧?你果真喜欢男人!可是被这长得比女人还美的男人勾了魂?”皇帝冷笑一声,喜欢男人这个结果他还是满意的。
苏晨抿了抿嘴。他是会画画,可惜画作完成之后就裱起收好,也未曾清点过。三年前就少了一张,自己如今才知道。
“你说话啊!这男人究竟是谁?!”
门扉轻启,打从屋里走出一人,那人比苏晨高出一头,身披黑色狐裘,两人站在一起,真真是神仙眷侣一样:“不知姜某可是得罪了樊公子?”
18.奉香
皇帝白了脸色,指着那人道:“你……你……”他若是静下心来,自会发现,眼前这人和画中人有些许的不同。他轮廓更加分明线条更加硬朗一些。
“阿晨,去换了衣服,时辰到了。”他自然而然的搂过苏晨,极为亲昵的说了一句,然后把苏晨往后面轻轻一送。见苏晨的目光时不时落在画上,他便弯腰将画卷起,“樊公子,也该物归原主了。”
皇帝狠狠瞪着他:“苏暮有一双和你一样的眼睛!”
“暮儿那孩子太过活泼了些。”虽然是指责,可浓浓的宠溺极为明显,“不过,莫非樊公子是在暗示姜某,男人也可生子?”
皇帝深吸一口气,道:“苏家所有女子皆登记在册。”原本以为苏暮的母亲是苏家的女子,因为什么理由将孩子交予苏晨抚养,可苏家的女子他都了如指掌,除了苏晨同父同母的妹妹苏玥,再没有一个和苏晨如此肖像的了。
可他似乎没有想到,苏晨不也是和当年的苏璎若苏璎珞姐弟两人面容如出一辙么。
“樊公子请听姜某一句话,樊国目前是樊家的,而苏家,却不是樊国的苏家。当年苏璎若能助樊家得天下,不过是樊家命好。她若是入了赵家军张家军,如今哪里是樊家掌权。苏家亦如当初,照样可以推翻政权。那时,苏家大可自立为王。”
“笑话,朕自认尚算明君,百姓并无不满。”
“樊公子别忘了,今日来奉香,是给苏家的宗祠奉香。樊公子若是真要讨论民心的话,可不知谁输谁赢。苏家不可出武将,可暮儿自小习武也是樊公子准了的。五年前,为了让樊家的儿郎避开战乱,遣了暮儿出征,可是樊公子一人所为?害得阿晨差点丧命,是又不是?”他剑眉一挑,甚是凌厉,“百姓不说,只是因为苏家尚且归顺。樊公子,恕姜某多言,苏家并无谋反之心,若是樊家待苏家亦如当初,苏家自可保樊国千秋万代。”
皇帝哪里听过这等谋逆之话,一时间无法辩驳。
六百年来,苏家并不是一直都如此忠心的。苏家确实有过谋反之人,可奇怪的是,谋反之人大多暴毙,死相惨烈。苏家对于这等族众,直接丢到乱葬岗,绝对是不能入得祖坟的。
一直以来,都传说开国功臣苏璎若冥冥之中守护着皇室,在皇室和自己的祖孙中间,毅然决然的选择了效忠皇室。苏家后来也就不做他想了。
可皇族一直以来都流传着一个说话,若是樊家有朝一日做了对不起苏家的事情,那苏家便是反抗有理,到那时,樊国易主也是顺其自然了。
所以,樊国一直都是以仁政出名,其他国家的流民大多也会迁往樊国避难,这也导致了五年前邻国的不满。
这么多年唯一对不起苏家的,就是遣了苏暮领兵出征,并且让苏晨九死一生。好在目前苏晨并未说什么。
“准备好了?”忽的温柔下来,打断了皇帝的沉思,“怎么不披着狐裘。”
“几步路,无妨。”苏晨身着锦白色礼服,礼服长袍的下摆由他攥在手里。他蹙眉,低声唤了一声:“萧然。”
也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个男子,接过苏晨手中的下摆,乖乖垂头站好。苏晨并未拒绝,而是冲皇帝福了福身子:“皇上自是要主持仪式的,还请移驾。”
皇帝脸色不善可也无法发泄,只得哼了一声转身去了正殿。
百姓自大殿外一直绵延到山下,都是格外虔诚的驻足观望。今次奉香不是文武两位公子,而是文公子和皇后娘娘。
众人皆知,这文公子和苏家祠堂里面的玉像一模一样,便也认定了是苏璎若显灵,只要有文公子在的一天,樊国自会繁荣昌盛。
进入正殿后门,萧然便放开了礼服后摆,俯下身子整理好,这才垂头退到一边。苏晨淡淡一笑,轻声道:“去把亭子收拾出来,仪式时间不长。”萧然点头,退开了。
“大哥,开始吧。”皇后苏玥很大程度上是有些怕这个哥哥的,二十多年容颜不改算是一个原因。
苏晨和苏玥两人跪在玉像前的蒲团上,由皇帝说着冗长的礼词。
然后两人分别接过礼官奉上的三炷香,抵在额前拜了三拜,再由礼官接过,插在香炉上,两人各磕三个头算是礼成。
苏玥起身,见苏晨依旧跪着,便也相信了那个说法。每次奉香礼成之后,苏晨都是要跪上一段时间的。虽不知为何,但见他眉目间一片虔诚,倒也不再说什么。
皇帝皇后双双离开,而奉香当日不可再有香客前来烧香,这是苏晨定下的规矩。是以百姓在外面磕了头也就回家了。
待得耳根子清净了,苏晨才站起身子:“亭子准备好了?”
“厚帐子围起来点了暖炉了。”萧然手臂上挂着白色的狐裘,帮苏晨脱了礼服又系好狐裘,“那个,我们可不可以开小灶?”
他对那个面条实在是深恶痛绝,一来自己不是寿星没必要吃长寿面,二来自己还是喜欢吃肉啊。
“炉子上炖着肉怎么你没闻出来。”苏晨扯了扯狐裘,“你给我弄上这个还怎么下厨。”
“自是命令使然,我这也是奉命行事。阿晨你只消做碗面出来就可以了,肉不是都准备好了么。”萧然笑得像只狐狸。这话不全对,萧然就是只狐狸。
苏晨撇他一眼,回到了后院,那里不知何时站了四个男人,除却方才帮他说话的那位,还有三个面容俊朗的男子。“阿晨我要吃肉!”其中一个咧嘴笑。
“今儿你说了不算。”面容酷似姜离的男子冷哼一声。
那男子顿时委屈起来,嘴里大叫:“姜云你欺负人!阿晨,姜云欺负我!”
“你懂不懂尊敬长辈。”姜云踹了他一脚,“阿晨你去忙吧。”
苏晨确实没想管这事儿,这戏码几乎每天都要上演,若是每次都管,他早就累死了。“叫她起了吧,面不能久放。”
文公子挽了袖子,素手做羹汤这事,怕是谁都想不到。他做得认真,长发垂下一绺也不顾上了,拿过一早饧好的面,擀起面条来。
这时候偷偷溜进来一个人,眼睛转了一圈,在依旧咕嘟着的砂锅上停留片刻,舔了舔口水,正色道:“阿晨,你给我生个孩子呗。”
苏晨抿嘴笑了:“姜离有权独享配偶的。苏青你来帮我挽一下袖子,滑下去了。”说完,伸了双臂在苏青面前。
苏青哦了一声,乖乖上去帮他挽袖子:“说不准啊,如果我还活着,兴许就不是姜离做族长了。”“你们兄弟五个其实还蛮像的。”苏晨眯了眼睛,开始切葱花。
“那是,我们是兄弟啊。”他咧嘴,拍了拍胸脯,“虽然,还没等到他长大我就死了……话说我真的觉得很神奇,你说如果有一天,我们回去了,会不会又变回死亡的状态呢?”
苏晨觉得这是一个很悲伤的话题,于是拿过一个煮好的虾仁塞进他嘴里:“想这个做什么。”苏青嚼了两口咽下去,摸摸肚子:“五年了,还是不会觉得饿。”他好沮丧。
不耽误吃就好,饿不饿这种事情可以忽略掉不是吗。苏晨摇摇头,有些哭笑不得,将面条放入呛好的锅内,眯了眯眼睛:“你可曾问过,为何六百年了,璎若和姜云都没有再要一个孩子。璎若是女子,她若是想要,很容易的。”
苏青环肩靠着柱子,缓缓开口:“阿晨,这二十年来,你有没有碰过女人。”“没有。”苏晨回答得很干脆,放了虾仁青菜进去。
“苏家是樊国第一家族,阿晨是苏家大少爷,按理说十五岁就该有通房了吧。”
“嗯。”他没有回避这个问题。确实如此,十五岁那年,苏老爷子送了两个清白的丫头给自己做通房丫头。按说这头一回该是送个有经验的来,不过苏晨最后还是要了两个干净的姑娘。原本等着自己娶了妻就开脸做个妾的,没想到……叹了口气。这种事情,苏青是如何得知的?
“暮儿呢?”
苏晨身子一僵:“没有。暮儿不喜欢。”
苏青微微低下头,看着地上投映着的影子,忽的有些犹豫了:“暮儿这身子,能让女人怀孕吗?”
“不知道。”苏晨微微侧过脸,看不清瞳中神色,“璎若是喜欢孩子的。原本我想试试,你们四个谁去报的信害我被姜云抓回来了。行了,她起了没?你去叫她,我把这个端过去。”
19.长生
苏晨端了长寿面去了暖亭,亭中或坐或站三位男子,便是萧然,白瑞,莫宇兄弟三人。苏青依着吩咐去叫人了,方才和姜云拌嘴的莫宇从椅子上跳起来:“我去端肉。”只觉一阵冷风,他已经撩了帘子跑出去了。
萧然嘴角微微上扬,垂下眼睛,没有作声。白瑞摸了摸热水盅里温着的酒,鼻尖耸动,撩开了帘子。果然见莫宇端着砂锅往里面进,两人相视一笑,摆起了碗筷。
不多时,帘子再次被撩开,苏青测了测身子,姜云揽着一位女子款款走进了亭子。那女子面容和苏晨如出一辙,不过多了几分女子的柔美,眉心贴着莲花钿,狐裘之下是一身鹅黄色云锦长裙,上身一件大红色滚兔毛的对襟小袄,衬着身段的婀娜。
她坐下,看着眼前的长寿面,微微愣了一下神,然后纤纤玉指拿起银箸,极为秀气的挑了几根面条送入口中。
莫宇飞快的夹了一块肉塞进嘴里,腮帮子鼓鼓的。白瑞看他一眼,似是习惯了这等的没规矩,拿过温好的酒壶,用锦帕擦去水渍,给姜云斟满了酒,然后是苏晨,最后才是兄弟四人。
她兀自一个人吃面,一言不发。
苏晨看着面前的白玉酒杯,站起了身子。萧然微微皱眉,苏青看向姜云,莫宇继续嚼肉,白瑞则是端起酒杯饮了一杯又倒了一杯。
他本就是坐在她身旁的,如今站起身子后退一步,撩开前襟直接跪了下去。
萧然和苏青张了嘴想要说什么,犹豫半晌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有些焦急的看着苏晨。
他跪得极为乖顺,后背挺得很直,薄唇紧抿,漂亮的眼睛微微有些红。
她慢条斯理的吃完了小半碗面,姜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碰了碰她的手。她有些迷茫的抬头,冲姜云示意的方向扭脸,见苏晨跪着,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啊,阿晨你别跪着……哎呀你跪了多久了?我这几天精神恍惚的,也都是老毛病了,你也知道……快起来快起来……”她皱着眉头把苏晨拉起来,让他坐好,然后抬头摸了摸他的膝盖,“都凉了,喝点酒暖身子。”
苏晨嗯了一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哪怕是本该看起来极为豪爽的动作,由苏晨做出来也是文雅得很,头微微扬起,露出精致的脖颈,喉结耸动,琼浆便入了腹中,腾起一片暖热。
莫宇看呆了,努力把口中的肉吞了下去,然后冲苏晨吞了吞口水。白瑞为他斟满酒,然后又拿了个杯子,给苏璎若递过去。
“原本我想说服皇上把奉香改为五年一次,奈何百姓不允。三年已是极限。”苏晨有些哀伤的垂下头。
苏璎若将长寿面推开一点,清了清喉咙:“今儿我生辰,别都苦着脸,敬我个酒成不?”
萧然淡笑出声,带头举起了酒杯:“这么多人,唯有阿晨情绪低落,怎么连着我们也都挨了骂。”
几人端起酒杯,对着寿星说了几句吉祥话,喝尽了杯中酒。
“阿晨,你莫要难过了。最开始的那些年,我也怨过,谁不愿意和自己孩子在一起,谁不愿意看着孩子一点点长大。只是,我没那个命罢了。”苏璎若耸耸肩。
苏璎若在战场上多年,手上沾满了鲜血,后来身中奇毒莫名到了那个世界,他们求子,自己便也当是赎罪,没想到因为怀着兽人,孕期奇短,四个月便生下一只毛绒绒的小狐狸。她也就这样糊里糊涂连着生了四个小崽子,等到四个小崽子会说话了,告诉他们自己是娘,不是爹之后,她便离开了。
后来和姜云有了孩子,她才真正感觉到或许这就是家的感觉,她终于想安下心来踏实过日子,却偏偏和丈夫孩子分离回到了这里。
一个人过了百年,爹娘弟弟相继辞世后,她忽然觉得好寂寞。姜云狼狈的趴在卧室门口是她无论如何想不到的,问明白他这百余年来一直在寻找寻她的法子,竟是抛下儿子过来了,恼了一个月,好在有封印护着,便也消气了。
而面前这四个儿子,在那边已经死了。面上说的是因为气候和战乱,可她心里明白,自己身上的毒过到了四个儿子身上,是以年龄最长的苏青身子最弱。她终归不是个好母亲。虽然不知道为何到了这边又活过来了,但一想到儿子死的时候自己没在身边,苏璎若很难过。
若不是这个宗祠,若不是每年百姓的烧香供奉,自己又怎么会被禁锢在这个世界。
苏晨希望苏璎若能自由,想争取把每年一次的奉香改成五年一次,可惜百姓不允,三年一次已经是极限。
“暮儿到那边也有两个月的,也不知道遇没遇到姜离。”苏晨有些惆怅,“我早些就该告诉他他父亲是谁,这样漫无目的的找何时才是个头。”
“狐族虽然避世,可还是会出来的。像是好些祭典,几个部落凑在一起庆祝。暮儿和你那么像,但凡当年见过你的人都会想到什么的,不用担心。”姜云安慰他,上挑的凤目微微一转,“你若是告诉了他,他也不会信吧。”
“暮儿对于这种事情大多是不会质疑的。”苏青很是了解他,信心满满,“不过我很好奇他会和哪一族的兽人结成伴侣呢?被狐族捡回去的几率太小了。”
苏晨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半晌才道:“大概是狼吧。”
若是有一日他能知道自己猜对了,也不知会是什么表情。
暮儿终归还是自己的儿子,对于儿子,自己可以说是比较了解的。要说根骨极佳或者天资聪颖这都是其次的,最为主要的,暮儿很会看人。只要是看对了眼,恐怕很快就会结为伴侣吧?
他抬起头,看着亭子内顶的油漆画,心静如水。
“爷,有位公子说要见少爷。”亭子外面传来下人的通报声。
姜云皱眉不语。
“我去看看。”苏晨系好狐裘,而苏青和萧然也站起身子跟了出去。
五年前,兄弟四人出现之后,苏璎若便下了命令,苏青萧然保护苏晨,而白瑞莫宇则是护着苏暮。按说苏暮的身手倒也不用这个安排,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也就这么定下来了。
那少年生得唇红齿白,常年和野兽打交道的三人只觉得眼前突然站了一只小白兔。萧然撇撇嘴:“兔族似的。”苏青不置可否,不动声色把少年上下打量了一遍,收回目光。
少年见到苏晨,一个箭步冲过来拉过他的手就说:“你还记得我不?苏公子你别介意他们说的话,不过市井流言,做不得数的。我知你身子不好,我特意请了最好的大夫,你让他瞧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