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有陈阿姨在,方青骅想跟艾归说什么也只能先忍着,就先和程多多撤了。临走前看着艾归的目光,倒像是……救命?方青骅心想陈阿姨人挺好的啊,怕是自己想多了吧,也没再多思考。
没放假的时候都在盼放假,放了假之后都在嫌无聊。方青骅捧着一本书在床上滚来滚去,看杜子航把游戏换到第六个的时候,终于忍不住摔了书,阴阳怪气地问:“小肚子,陪朕出去转转?”
“陛下,回来的时候看你心情挺好的,怎么转眼间又这个样子了?可是艾贵妃服侍您服侍得不顺心?”杜子航屁股完全没有挪一下的迹象,捏了嗓子同样阴阳怪气地学太监。
提起艾归方青骅又来了气:“他妈过来了,没功夫陪我。”
杜子航终于向一旁扭了一下屁股,却是为了方便转过身来,抬头向上看着方青骅,眼神却是把方青骅鄙视到地里去的:“好歹也是个爷们,至于这个样子么。”
“人家心思细腻多愁善感你还不让了?”方青骅以一个大白眼回了鄙视。
“爱情真能把人变成个傻子啊,我至今才知道。”杜子航像个老头子一样地摇摇头。从小学到高中他都一直是个听话的好孩子,大学的第一次暗恋又轻而易举地破灭了,杜子航在感情上其实是全然的空白,此刻的感慨却像是游戏人间多年,爱过恨过痴过,老之后的感慨了。
傻子翻下了床,去图书馆找个清静了。
艾归是第二天早上找来B大的。
方青骅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装大爷。本来么,开始那莫名其妙的吵架怎么说也是艾归的不是,不解释清楚了别想小爷原谅你。方大爷由着艾归陪笑脸陪不是,见他就是不肯讲重点,有些火大。
“咱们出去说,出去说。”在杜子航和林阑的目光里,艾归把持不住了,直接把人拖走。
无名湖畔的椅子比什么都抢手,转了一圈又没抢到,只好在湖畔石头上直接坐下了。五月的湖水微凉,方青骅很想脱了鞋直接把脚伸进湖水里,刚要动手,见艾归不赞成的目光,只能把手缩了回来,伸出两只脚,用鞋底在水面上,碰一下又立即收了回来:“讲重点。”
“……对不起,前几天,是因为陈妈妈说要来,我才……”
这句话让方青骅鄙视不已:“说了,讲重点。”刚刚那句艾归在宿舍里说了不下五遍了。方青骅才不信呢,就算是继母,来北京看看而已,能让人那么多天做什么都心不在焉?
艾归叹了口气:“我和陈妈妈的关系……”陈妈妈是种很奇怪的叫法,说亲昵却又透露着一种拒绝。艾归似乎在组织语言,绞尽脑汁却不知道用什么合适的词句来形容,“……我是在爷爷家长大的。从小,我没见过自己的亲生母亲,和陈妈妈要亲近些。”
“我亲生母亲……是个妓女。”犹豫了很久,艾归还是和方青骅说了实话。这种事情并不好开口,方青骅被吓了一跳,艾归则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她……当时是被父亲包养生下我的。父亲不会娶她,把我……送给爷爷养着……”艾归的父亲是一个商人。这个商人,做什么都要计较得失。对外,他温润儒雅,时常捐助孤寡老人,帮扶失学儿童,在四川有很好的名声,只有艾归,大概是最了解,他的父亲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了。
艾归等了许久许久,等着方青骅的反应,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他知道他将身旁的人当做一辈子的伴侣,这些事情不能隐瞒一辈子,可是真要说了却又在怕,怕今天就是一切的结束。然而方青骅却没有说什么,将伸到湖里的脚收了回来,只是静静地看着艾归。身后来了一帮学生,摊开两条床单,坐下开始三国杀。两人之间极度静谧。竟然是今日没什么耐性的艾归先打破了沉默,他将右手握成了拳却也阻止不了颤抖:“……青骅?”
方青骅叹了口气。他不是能言善语的人,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恋人才好,只能伸出左手,把艾归的右手包进掌心,而后一下一下,掰开他颤抖着死死锁成拳的手指,慢慢地,十指相扣:“没做好准备说的话,就不要说啦。我信你。”方青骅也只是要一个理由,现在他相信,这个理由大概是艾归心中最大的那个秘密了吧。方青骅的左手感觉着艾归的右手还在颤抖,倒是笑出了声,说着“没见过你也有这么害怕的时候”,一点一点地,把艾归拉过来,靠在他的肩头。
高了方青骅快要一头的艾归靠着方青骅,微微缩起身子,看上去蛮可笑的。方青骅也只能慢慢抚摸着艾归的后背,取下他的眼镜帮他拿在手里,由他闭着眼睛。
慢慢地颤抖的身子平复了,艾归重重得吐纳几口空气,赶紧从方青骅肩头上爬了起来,接过方青骅递来的眼镜,第一句话却是:“青骅你都不带着眼镜盒吗?就把眼镜随手乱放。”
“……靠!”方青骅原本正在揉被艾归压麻了的肩头,听着艾归说的话,一口气提上来愣是堵在心口,想吐槽不知道从哪里下口,只好靠了一声。
艾归眼底喊着笑意,帮方青骅揉着肩膀。
身后仍旧三国杀的青年们呼喝起来,周围几对情侣厌烦吵闹早就避开了。方青骅站起来才突然觉得半片身子都麻了,差一点歪倒,被身旁的艾归接了个正着。歪在艾归怀里,狠狠跺了两脚,感觉好些了,又赖着不想起来,死命向下坠着身子,想要把艾归压倒。可惜艾归一只脚后撤了一步,站稳了,抓了他的一只手,便撤到了一旁。
方青骅差点仰倒。身后就是无名湖,据说有诗人睡在湖底,几个阴森的鬼故事绕湖不去。一时间方青骅想,惨了不会是湖底那个诗人又要活人的姓名了吧,脑子里闪过无数鬼片的画面,好在终究被艾归拉住了,只是一只脚滑进了水中,膝盖碰到了岸上凸出的石头的棱角。
艾归哈哈地笑了起来。认识他到现在几个月了?有七个月了,这还是方青骅第一次看到他这样大笑。龇牙咧嘴地揉着撞出了一块淤青的膝盖,方青骅本来想凶来着,却怎样也凶不起来,也跟着傻笑了。
被扶着回了宿舍,现在方青骅那条负伤的腿不敢伸直也不敢弯曲,怎样也迈不上台阶,赖着艾归半背着弄到四楼上。一屁股坐在杜子航的床上,其实已经没有那么疼了,但是方青骅嘴里还是不停地“哎呦”叫着,等艾归买来活血化淤的药帮他敷上,还亲自帮他脱了那只湿漉漉的鞋子,打好了热水,兑出温度正好的水来,看着方青骅洗完了脚,才被放行离开。
身后的方青骅笑得一脸得意,躺在了杜子航的床上:“小肚子啊,朕这几日爬床不便,征用你的床位睡上一睡。”
正在打BOSS的杜子航手下一抖,没控制好输出,把BOSS仇恨的仇恨引到了自己身上,没几下便被挂掉了。转头把火气撒在方青骅身上:“还‘朕’!用‘哀家’吧!看你被艾归伺候得……”
方青骅假装没听见,举着手机登上QQ。
不容易说出口的事情说不定在信里就可以写了,当然了,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还会写信了。那些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的东西,艾归挑拣着在QQ里给方青骅说了个大概。无非就是一个商人的老婆生不出孩子,但是顾及自己的名声商人不肯离婚,就瞒着妻子找了个女人给自己生了个儿子,养在父亲那里。谁知道多少年之后妻子怀孕了,有了妻子生的儿子,这个杂种就成了碍眼的东西。后来妻子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杂种的真实身世,硬是带着幼子一分钱没要也离了婚,心下里觉得对不起那个孩子,对他倒是很好。
真恶俗啊。方青骅默默在心底吐槽却没跟艾归说,只问:“你爸爸也肯让陈阿姨带走兮兮啊……”
艾归顿了一下:“爷爷也看不惯父亲的作为。老爷子在艾家还是很有发言权的。”
原来如此。
Chapter 28 艾家
五一一过,陈妈妈带着小陈兮便回了四川。
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期中来了,期末不是就快到了吗?和好后的两个人继续无波无澜地恋爱着,甚至抽了一个星期二人少的时节,腿脚灵便了的方青骅拖着艾归跑去帝都快乐谷。玩High了的方青骅被提醒还有一个月就要考期末了,不由得哀嚎起来。大学嘛,能真正学到东西的时间还是每学期这最后的一个月——毕竟这个月是真正努力着的。
考试结束414和隔壁412携家属艾归等去东来顺涮羊肉。——夏天去吃火锅,也不知道这帮年轻人是怎么想的,据说是要庆祝又一个热火朝天的期末终于拜拜了。席间B大的年轻人满怀担忧却又带着希冀地讨论着有关下学期开学前的军训,不知道教官管的严不严,军训究竟苦不苦,最后会有什么样子的收获呢?艾归全然插不上话,小声念了一句:“不就是军训嘛……”
落在方青骅的耳朵里了:“在学校里糊弄过军训的给我闭嘴!”
艾归只能闭了嘴,谁让Q大这一届的军训的确是在学校里糊弄的。
话题很快从军训跳到军训之前的暑假,几个人要留下在新西方学英语,为以后出国做准备或者单纯是跟风,几个人打算外出旅行,都是同学间拉帮结伙,畅想着云南或者西藏的美景。像是被气氛所感染,方青骅兴奋地用手肘捅了捅艾归,低声悄悄问:“哎,放假我带你去山东玩吧?——说起来,我自己也没怎么好好逛过。”
艾归却只能略带抱歉:“家里已经在催我回去了。”
“靠!催这么紧!”方青骅撇了撇嘴,“那我去四川玩呢?我还没去过呢。”
“行……对不起,我先去接个电话。”艾归正想答应下来,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便从席间起身,不动声色地捏了一把方青骅撇起的嘴角,笑着找个安静的角落,看到来电显示,却皱起了眉毛,“父亲。”
“小归啊,”艾父对外总是一副儒雅到假惺惺的样子,明明对自己的长子全然没有感情,却用着亲昵的称呼,“我今日才听你二叔说,你爷爷的遗嘱有问题?”
深吸一口气,阻止自己骂人的冲动。从某些方面来讲,艾归和他的父亲是很相似的,比如说,总是在外面保持一副假惺惺的彬彬有礼的样子:“我也是昨天才从二叔那里听说的。”
艾父踌躇了一番,似是小心翼翼地提出:“要是真的有什么问题……你以后的学费?我刚刚给你们庞老师打过电话,咨询过转系的事情了。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你转去学管理,我会为你提供经济上的支持。”
“……抱歉,父亲,我明天便回去,这件事情等我回去后再谈吧。”艾归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挂断电话了。
“好的,你也不用太着急了。”明明是打电话来催促的却用这样的方式结尾,不相熟的艾家父子随意聊了两句家常,结束了一场通话,与艾父在商务上的交谈并没有两样。
艾归回了包厢,此刻方青骅正夹了满满一筷子的肉,蘸着麻汁,向嘴巴里塞着。听到身后的声音,回头看着艾归,替他把椅子拉开了一点,含混不清地招呼着:“回来啦。”
一手搭在方青骅的肩膀上,艾归坐回了椅子,附在方青骅耳边悄声说:“我能完全地信任你,把自己的全部给你,是吧。”
方青骅尴尬到脸红,明显是想歪了。脑海里是艾归躺在床上,在昏黄的灯光下,身上穿的睡袍从肩膀上滑落下来,然后向自己抛了一个媚眼。想到这里,方青骅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把那点儿旖旎的心思都抛去了爪哇国。
第二天临上火车前,艾归拖着箱子先跑来了B大。而后拽着方青骅去ICBC(爱存不存,工商银行)在B大的支行取了钱,一摞一摞地,塞满了一个双肩背包,而后又去ABC(俺不存,农业银行)在B大的支行,以方青骅的名义重新办了一张银行卡,默默地把钱存了进去。回身见到方青骅正目瞪口呆地看着,便将那张银行卡塞到了方青骅的口袋里:“爷爷的一生积蓄,老人家临走前留给我做大学学费的。现在父亲想把它扣下,威胁我转系。”
方青骅只觉得那个装着银行卡的口袋发烫,在炎热的北京的初夏里,那个口袋似乎有四十度的高温,随时能烫出一个洞来滑落一样。他知道,这对艾归而言意味着什么。所以他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抿着嘴,什么都没说。
方青骅把那张银行卡插在了钱包里,正藏在他和艾归的合照后面,带回了山东。——因为他在宿舍里打量了无数多个地方,都觉得不放心,还是带在自己的身边最安全。
而艾归,则是在离开前捏了这学期最后一次的手,搬着箱子下了地铁,前往帝都火车站。
混账地铁的电梯如此之少,每学期搬着行李箱上下电梯是最苦逼的了。
艾家村大半个村子的人都姓艾。艾家村里的村长只是名头上的,话语权最大的是艾家的族长。而艾家上一任族长不幸离世未满一年,新一任的族长根本没把艾家村搁在心上,管事的是族长他二叔。
艾归提着大旅行箱坐在回村的汽车上,这汽车年岁绝对比艾归大了,里面塞满了人,塞满了汗臭味、劣质香水味和汽油味。尽管每次离家回家都伴随着这种味道,艾归仍旧是没有适应。等到售票员用乡音报着艾家村到了,艾归简直是逃命一样地跑了下去。在村头不知道谁家的田里大口呼吸,目送着那辆年迈的汽车晃晃悠悠地离去,艾归这才拖着箱子,踏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铺好的柏油路,回艾家祖屋。
没有实权的族长自然也没得到什么欢迎,就连从小一起长大的阿黄都死了,而阿黄才一岁大的接班人根本不认识他,把艾归当做外人一样,恶狠狠地冲着他汪汪大叫。阿黄(接班人和原来的阿黄一样,也是中华田园犬,因为叫惯了,干脆连名字也继承了)的叫声引来了屋里的二婶向外探看了一眼,见是艾归回来,不冷不热地打了声招呼。
艾归回应了一声,把行李丢在自己的房间里,正想收拾一下,忽然发现自己的房里有人住过的痕迹。被子还没叠,上面散着些衣服,桌子上也到处都是不属于自己的玩具:“婶子,谁住在这里?”
“是你来弟。反正你也不常在家,这俩月你们先挤一挤吧。”二叔二婶原来在村里另有屋住,爷爷去了,艾归也在上学,便自觉地搬过来了。艾归想说什么却还是选择了闭嘴,把艾来的东西往旁边一丢,自己倒在了床上。
也许吧,很快,这个自己从小长大的屋子里,就没了自己的痕迹了。
掏出手机来,上QQ。
艾归:青骅,到家了?
GPA嫁给我吧!:嗯。
艾归:……
GPA嫁给我吧!:……?
艾归:你新换的名字?
艾归:外遇艾归:我很伤心。
GPA嫁给我吧!:靠!
GPA嫁给我吧!:GPA3.5以上的大牛给我闭嘴!
心情蓦然明朗了起来。
艾归把手机捧在心窝,笑了笑。
此时艾家祖宅的大门粗鲁地响起。艾二叔骂骂咧咧地冲了进来,一见艾归回来了,也顾不得假装什么了,直接地质问:“你个小兔崽子,把你爷爷留的钱藏哪里了!”
想着爷爷从小教导自己的礼节,艾归知道自己应该站起来和长辈说话,一时间却懒得动弹了。他躺在床上,仰着脸看着二叔的气急败坏,猜想自己的那个父亲应该答应了二叔吧,把爷爷留下的族长的位置和那十万块都给他:“只是十万块啊,二叔缺钱花的话,父亲可不止这点资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