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从未见过艾归这般懒散没有礼貌的样子,二叔被哽了一下,才冷哼一声:“不是钱的问题,那是你爷爷的留念!”
留念?仿佛听到了一个笑话,艾归笑了起来,打量着这间熟悉而陌生的屋子,一样一样地数着:“爷爷养的兰花不是留念吗?爷爷在桌子上摆的那一对花瓶不是留念吗?爷爷在墙上挂的照片不是留念吗?爷爷亲自贴的墙纸不是留念吗?怎么都不见了?还是……只有钱是二叔你在乎的留念呢?”他不想再假装下去了,他想着这个暑假就把一切的都说开了,然后离开这个已经没有了爷爷的地方。
除去那亲爱的祖父,艾家还有什么值得自己留念呢?
Chapter 29 去四川
自从艾归到家的第一天发来的QQ通讯后,方青骅已经一个星期没有收到来自艾归的讯息了。
第一天他没有多想;第二天稍有纳闷,发了个短信,没有回复;第四天开始生气了,热恋中的小青年嘛,哪有总是不联络的,但是短信一直没得到回复,他便生气地决定不去主动联络;第六天却开始恐慌,忽然想起艾家那电视剧里面一般的复杂关系,不由得开始脑补艾归回了艾家之后遭受着什么样的苦难了,接连几个电话拨过去,对方已关机;第七天彻底坐不住了,在客厅里来回走着,惹得方妈妈纳闷地问:“这是怎么了?”
方青骅住了脚,决定做些什么。
方青骅绝对是一个行动派,这点从他小时候就看出来了。只有高一的时候,他就可以因为父亲工作的地方发生了塌方就能瞒着家长自己跑到四川去,都不带犹豫一下的,这一次他查看了一下上学期生活费的剩余,觉得自己大概又要跑一次四川了。
这一次他没有愣头愣脑地跑过去,而是先给陈妈妈打了个电话,说明给艾归打电话打了一星期了都没打通,看看陈妈妈是不是知道发生了什么。电话的另一端陈妈妈听声音有些茫然,应承了帮方青骅问一问,当日下午就着急地把电话打回来了。
“青骅你听我说,我找艾家村问了问,归归似乎是被家里软禁了。我先在跟他爸爸也没什么联系,不知道该怎么办,你找他有什么事情?我看看能不能托人帮你带个话……”
“……真、真软禁了?!”方青骅被吓了一跳,事情真的向着这么狗血的方向发展了?
听方青骅的话陈妈妈疑惑地问:“青骅,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忖度了一番,方青骅还是决定相信陈妈妈的为人:“放假前艾归跟我说,艾家好像是说艾归爷爷的遗嘱有问题,逼着艾归交出他爷爷那十万块钱。——不对啊,也就才十万,留给艾归上个学,在北京还买不下一平房子呢,做长辈的不至于这么看进眼里吧……”
“……现在艾家是他二叔管,那人……”陈妈妈的教养自然不会让她在背后议论他人的是非,这停顿下的话语,却依然能说明艾家二叔,不是什么好东西。
决定了!果然是要再跑一趟四川才好。
方青骅买了三张火车票,一张去四川,两张返程的,而后和方妈妈打了个招呼,风风火火地就跑了。半路收到方妈妈夺命连环call,也就解释了两句,坚决不回去。而方妈妈,毕竟这都是第二次发生这样的事儿了,这回好歹还有手机可以进行联络,叮嘱了两句,也就随他去了。
儿大不由娘啊。方妈妈呆在空荡荡的屋子里,不由感叹着。
四川那边陈妈妈来火车站接了方青骅去艾家村。虽然觉得方青骅只是艾归的朋友话,两人之间也太无话不谈,关系太密切了,一想对方是对自己儿子这样的陌生人都会冒着生命危险去救的方青骅,也就理解了,没有再深入思考下去,两个人究竟是什么关系。陈妈妈找来一辆车,开车的是她现在的丈夫,姓苏,也是同校的老师。两个人结婚没多久,这个暑假正要去度蜜月。
“都和学校辞职了,我们两个想趁暑假去旅游,然后下学期去蒙古支教。到时候想把兮兮摆脱给归归呢,上次五一去北京,也是为了给兮兮选新的学校。”陈妈妈解释着,而后皱了皱眉头,“我这样再婚了,老爷子又去了,怕是兮兮他爸不能由着兮兮改姓苏……”
方青骅又脑补了土霸王艾父如何为了区区十万块逼迫自己的长子,又如何欺辱自己的前妻,对这个未曾见过面的公公一点好印象都没有了。
苏先生在陈妈妈的指挥下把车直接开到了艾家祖宅前。宅前已经停了一辆车了,不用看牌子就散发着王八之气,估计便是艾父的了。方青骅还未下车,陌生的车辆停在这里,艾宅里已经有小孩被指使着跑出来,操着方言问是谁来了。
一边腹诽着四川话真难懂,方青骅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王八之气,想象自己是来恶魔的巢穴拯救公主的英雄,冷冷地撇了一眼跑出来的小喽啰,一声不吭地向宅子里走去,却被门口的阿黄吓得叫了一声。
此时艾家正屋的大门正开着,几支香生着袅袅的烟,正面供奉着一个牌位。艾归跪在牌位前,听到声音,转过头来,惊讶地看到,果然是方青骅来了。
选了距离阿黄最远的路线进了屋子,方青骅看着一屋子里的长辈站着,而艾归被迫跪在地上,旁边一个中年男人举着一根棍子正要往下抽,便火大了起来:“我靠有点反抗精神好不好啊!”艾归的后背上已经有几条被抽打的痕迹了,方青骅夺了中年男人手里的棍子,另一只手搀着艾归站了起来,“这叫体罚!家庭暴力!报警啊你!”
“手机被没收了。”艾归的后背生疼,眼里却饱含笑意。
“靠!那你不会跑啊!就知道在这里挨打!”方青骅爆发了,拿着那根棍子在膝盖上用力一掰便掰成两截,却是撞得膝盖生疼,龇牙咧嘴地去揉。
艾家长辈见闯进陌生人来,还把艾家家法给生生掰断了,艾二叔正想上来骂,举着一只手要落在方青骅的脸上,方青骅怒视着他,刚要提脚去踹,艾父拦住了自己的弟弟,站在方青骅面前,儒雅地笑着问:“请问你是……?”
从艾父的脸上,方青骅看到了许多艾归今后多年的样子。父子二人长得很像,尤其是笑起来的样子,让方青骅想起了他刚开始的时候认识的那个艾归,笑得有多假。方青骅厌恶地看着艾父,他确定,他不希望艾归以后变成这个样子:“劳资是来救人的!”
艾家几个男人围住了艾家大门,看样子是不打算让两个人走掉了。方青骅有些无奈地回头问艾归:“你们家人有没有点他们是在犯罪的自觉啊?”
“大概没有吧?”艾归轻声笑了出来,握住方青骅的手,那么坚定,“也许他们觉得,在这里他们就是规矩?”
“切,一脸乡下土财主的样子,为了十万块就这样?”方青骅鄙视地看着艾父和艾二叔,也不知道是谁见艾归取出十万块差点惊呆了,“咱们走,以后劳资养你。”
为了十万块殴打着自己的侄子的艾二叔赧颜,另有目的的艾父仍旧笑着,打量着方青骅。门口被围得紧紧的,说要走的两个人看着这个架势不知道怎么冲出去好,方青骅深吸了一口气,猛然掏出自己的手机来,摁下110。
“喂?是公安吗?艾家村这里有人私自囚禁人,现在好多人把我们围起来不让我们出去。你们什么时候来?五分钟?好,我等你们!”实际上公安听到是艾家村就说着管不了挂了电话,方青骅惊心着土财主艾家的权势,面子上却装着警察已经答应要过来的样子,自信满满地挂了电话。
听说警察竟然真的敢接艾家的事儿,艾家人惊了一下。其中一个围着门的青年估计是平时坏事没少做,稍微有点腿抖,被艾归看在了眼里,离开逮着这个缝隙,抓着方青骅,推倒那个青年,冲了出去。
门外苏先生已经倒好了车,艾归见车里陈妈妈招手愣了一下,还是赶紧坐上了车。
于是车载着艾归,开足了马力逃离了艾家村。身后之后艾父的那辆豪华轿车,毕竟价值不菲,在村里的狭窄小巷中也不敢开得多快,没能追得上来。
方青骅跪在后座上,向后张望。等到整个村落都远离了视线,欢呼到:“耶!作战成功!”车厢狭小,蹦起来碰到了头。
“青骅你小心些。”艾归帮方青骅揉了揉头顶。
“没事没事!”方青骅说着,献宝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火车票,“今晚返回山东的,怎么样,我准备得充分吧!——陈妈妈,你们怎么办?我怕艾家的人把这车车牌号记下了,找你们麻烦。”
“小说看多了吧你。”陈妈妈笑了,“本来我们就打算三天后去旅游,大不了也把票改成今晚的吧?老苏你说呢?”
苏先生应了下来。来的路上他也听了艾家的故事了,哪个男人的心中没有点英雄情结,这一次到也像极了惩恶扬善的故事。一行四人一路说笑,先去接了苏兮,又拿了早就准备好了的行李,像是真的冒险一样,把车弃在了车库,不让人追踪车牌号,换了另一辆车开往火车站。——当然,苏家只是普通人家,哪里会有第二辆车,就只好打出租了。
四个成人一个孩子挤在一辆出租上,都乐意于编造一个有关于拯救被恶魔囚禁的可怜人的故事给苏兮听。等到故事结束,苏兮正拍手欢快地叫着,坐在旁边的艾归被震动着带痛了背后的伤。绷直了后背,艾归隔着弟弟拍了拍方青骅:“青骅。”
“怎么了?疼的厉害?用不用停车给你买点药先敷一下?”方青骅担忧地问。
“不是。”艾归想问的是别的事儿,“劳资天下第一猛,劳资能把程多多卖泰国去,劳资来救我,可是劳资到底是谁啊?”
“意会!”方青骅想吐槽来着,找不到地方下口,只好翻了艾归一个大大的白眼。
Chapter 30 暑假生活
等到坐上开往山东的列车两个人才真正地松了一口气。艾家也不是什么多大的财阀,顶多在所在的市里影响力比较大,出了四川有几个人知道艾父是谁啊。回程的车人不多,方青骅和艾归霸占了一个三人的坐,艾归先趴下来让方青骅上了伤药,而后后背不敢沾靠座,只能端端正正地坐着。方青骅就趁这个机会爬到艾归的腿上,枕着大腿悠哉地躺倒。
“大腿枕啊,每一个宅男的梦啊……”方青骅惬意地翘着二郎腿,看上去就像个流氓。
真正到了自家楼下,方青骅才想起等在家里的老妈。这样悄无声息地把自己家那啥带回来,还不知道该被怎么收拾呢。不由得感到心虚,方青骅牵着艾归小跑上楼,悄悄打开自家防盗门,探了半颗脑袋进去。方妈妈还在上班,确认家里没人,方青骅秉着能晚死一分钟是一分钟的原则,悄悄松了一口气,把人领进家门。
方家没有客房,不过方青骅的屋子里当年买的一套家具,床是张小双人床。方青骅给自己和艾归各倒了一杯水,忽然想起艾归来自己家住到哪里的问题。一整个暑假啊,自己总不能睡书房的地板吧,那就是说,他们俩人得挤在自己的床上睡?
在火车上坐了一天两夜的艾归很没形象地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坐在方青骅的床沿控制不住想要倒下去的冲动。只见方青骅坐在凳子上愣愣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问了一句:“我可以在这里睡一觉吗?”
“呃?”方青骅半天才反应过来,“啊……那啥,你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再睡?我去下个面……”昨天晚上苏先生有请两个人在火车站旁的小店里吃了点快餐,都一个晚上过去了,两个人早就饿了。艾归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在说同意还是困到不行了。等方青骅去了厨房,艾归忍了一阵,还是躺了下来,昏沉地睡了过去。
等方青骅端着两碗冒着热气的面回到自己的卧室,见到的就是艾归侧躺在自己的床上,微微卷曲着身子,有些冷地抱着自己的手臂。上午的太阳正好从窗户外射在艾归的睫毛上,那睫毛微微地抖动着,仿若被吵闹到了。
方青骅叹了口气,有些后悔自己为了省钱买了硬座票了。赶紧去把窗帘拉上,而后小心翼翼地从艾归身下抽出揉成一团的薄被,盖在艾归身上,让他好好睡一觉。
这一觉真是睡得黑甜无梦。等艾归醒了过来,惯性地伸出手去却没摸到自己的手机,才想到现在是在哪里。挑开一点窗帘看了看西斜的落日,估计着现在已经七点了吧,不知道方青骅现在在哪里,方妈妈是否下班回家了。起身登上拖鞋,艾归打开方青骅卧室的门,便见到方青骅正围着粉嫩的围裙,弯着腰正擦地呢。
方青骅这么懒的人,要是没人在后面追着赶着,他才不会干家务呢。此时为了让方妈妈把艾归留下还不去打听东打听西,方青骅把撒娇耍赖的功夫全用上了,被方妈妈踹去拖地也不敢再说些什么了,只能一边碎碎念,一边心不甘情不愿地举着拖把有一下没一下地擦。见艾归开了房门,似笑非笑地依着门框看自己,方青骅把拖把一扔,脱了围裙就往艾归身上套:“干活去干活去,饭厅、俩卧室的地还都没擦呢,书房你也可以再擦遍。”
“死兔崽子,你这是怎么跟客人说话呢!”方妈妈听到外面的动静便从厨房里探出半个身子来,见自己儿子拖个地都这么不清不愿,右手还举着菜刀就向他晃了两晃,而后笑吟吟地对艾归说,“艾归你别介意,这孩子,打小被我惯坏了。”
这话听到方青骅耳朵里差点没炸毛,惯坏了!“没见过比你更狠心的妈了!我五岁那年去学跳舞,劈跨劈不开,那是哪位死命地把我往下摁啊!六岁上小学,那又是哪位默写错一个字就拿鞋底子抽我一下啊!……”方青骅balabala地开始数落起方妈妈当年的种种劣迹了,越说越激动,举起了还倒在地上的拖把开始张牙舞爪了。
“我那是为你好!”方妈妈翻了一个白眼,深深觉得自己是棍棒底下出英才,没有自己的铁血教育,就自己那不争气的儿子能考上全国数一数二的B大么?(嗯,具体到底是数一还是数二呢,这还有待商榷。)
“我靠!为我好!最讨厌你们这些封建家长用这句话当借口了!这句话扼杀了多少天才啊!泯灭了多少中国获得诺贝尔奖的可能性啊!”方青骅心底子里的那点小叛逆又被引逗起来了,眼看着拖把棍真要和菜刀打架了,艾归只能忍着笑把人拉住了。
虽说是被方青骅软磨硬泡了许久,到了晚饭的时候方妈妈还是免不了旁敲侧击地打听艾归到底怎么跑山东来了。女人嘛,八卦是天性,何况对象是自己儿子家的……那位。这一问让方青骅差点吓掉了筷子,艾家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他可不打算让自己的母上大人知道,生怕被母上大人在她那些手帕交里传开——据说闺蜜之间是没有秘密的,这条真理不分年龄。当然了,还是有点小小的私心,现在知道这事儿的人少,要是就这么瞒下去,当成两人之间的秘密,听上去,似乎很浪漫?
不过艾归却没当回事儿,一五一十地说了,还特意表示:“毕竟以后还想和青骅在一起,家里的事也不能一直瞒着伯母不是吗。”听了这番话,方青骅有些气急,艾归就这么直接地说了,自己磨叽了方妈妈那么久纯粹白做工啊?又听着那些什么一直在一起的话,心底有一丝小甜蜜。
方妈妈瞅了瞅仪态得体的艾归又看了看那个把表情都写在自己的脸上的儿子,啧了啧舌。要是艾家这小子才是自己生的多好,那个丢人现眼的是谁啊,幸好只把人丢在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