漩涡 下——没有鱼的水煮鱼

“光说有个屁用，把我儿子还回来……”方母又哭起来，方至诚扶着母亲，黝黑的眼睛望向黎旭。

黎旭觉得这孩子眼睛煞气十足，望得他一个见过无数大场面的警察心里发毛。

设计院的人过来劝：“黎警官也尽了许多心，这种事没办法的，唉，您老节哀。”

话语里还是抱怨警察无能的意思，黎旭只好沉默。

方母被搀着离开后，方至诚却转了回来，他走到黎旭面前，客客气气地说：“我妈心里难过，您别计较。”

黎旭倒不好意思起来：“啊不，不计较，说到底是我们没有抓住凶手。”

方至诚嗯一声：“黎警官，我有个事想和你说，你方便和我单独说吗？”

黎旭点点头，两人走到隔壁办公室，黎旭关上门：“你要说什么？”

“我哥是个老实人，不可能会得罪黑社会，”方至诚直接了当地说：“我认为是有人害他。”

黎旭看着这个模样精干的少年：“你有证据？”

“没有。”方志诚摇头：“有证据我就不会找你，而是直接找那个人了。”

“你别乱来，”黎旭赶紧说：“现在是法治社会。”

“法治社会杀人就不要偿命吗？”方至诚看着他：“我哥11月10号上午还给家里打过一个电话……”

黎旭眼睛一亮：“他说了什么？”

“没什么，就让我们好好过日子，别干违法的事，我当时就觉得奇怪，问他几句，他又什么都不肯说，”方至诚停了一下：“临挂电话时他嘱咐了我一句话。”

“什么话？”

“他叫我再缺钱都不能去借高利贷。”方至诚慢慢地说：“所以我认为，我哥是因为借了高利贷被黑社会灭口。”

黎旭嗯一声：“这是个很好的线索，我们警方的打黑组会根据这个线索查下去。”

方至诚摇摇头：“但我要说的不是这个，我哥没买房买车也没生病，也不是花钱铺张的人，他一个月工资有好几千，根本没有地方需要借高利贷。”

“你说的没错，但是……”黎旭停了一下，说道：“我们调查到方志磊有个爱慕的对象，那个女孩家里条件非常好，方志磊如果为了能配上她而去借钱投资，结

果投资失败欠了大笔债务，这是完全说的通的。”

方至诚愣了一下：“我没听我哥说过什么女孩子……”他想了想接着说：“我哥有段时间给家里寄过不少钱，大概有三四万，他说他在做生意，请问你们有调查

过这方面吗？”

这下轮到黎旭发愣了：“没有，我们调查出来的结果都是方志磊上班下班两点一线，连应酬都没有，没有做生意这类的活动。”

方至诚固执地说：“可是我哥不会骗我和我妈，他说他在生意，赚了点钱。”

“做生意不可能上班下班两点一线，而且方志磊交际圈非常单纯，”黎旭说：“他汇过去的钱很可能就是他借的高利贷的一部分，怕你们担心钱的来源所以隐瞒

说在做生意，这是很合理的解释……”

方至诚打断他的话：“你就是这样当警察的？自己说服自己？”

黎旭被他抢白地说不出话。

“因为出事的不是你家人就能这样敷衍？呵，找个行得通的理由就上报过去了，我妈说的没错，你们这些废物！”方至诚冷笑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黎旭望着他的背影，他感到异常懊恼。当警察是他从小到大的梦想，还社会公道不向暴力屈服是警察的天职，而现在，却还要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来提醒。

他决定继续查下去。

……

老张和黎旭一起调查了方志磊的银行存款，接近一万的样子。

“一个工作了七年的单身男人，单位工资福利都很不错，按他同事说的社会关系单纯不爱花钱，又没买房，怎么着也不该只存这么点钱。”老张皱着眉头说道。

黎旭点点头：“之前我怀疑他在投资，从这边的情况看应该是这样。”

“我让银行打出了他的存取款记录，从前存款一直是按月增加，不超过五千，看样子是工资，去年有几笔比较多的钱存入，”老张把打印纸递给黎旭看：“就是

这几笔，每笔都是两万多，很有问题。”

黎旭粗略估了一下：“大概有8万左右，可能这就是他投资回报的钱。”

老张指着打印纸：“然后八月时钱被全部提空，应该是追加投资，之后入账的钱就是他后来几个月的工资，几乎没怎么动，他真是一个节省的人。”

“是的，几乎没什么花销，”黎旭想了想：“投资回报的钱都是现金存入的，如果是银行转账的就好了，可以查到是哪里转给他的就有突破口了。”

“对，是现金存入，这是很谨慎的做法，”老张停了一下，接着说：“从你调查结果来看，方志磊不是心眼很多的人，这很可能是别人教他的。”

黎旭觉得脑子里灵光一闪，他立刻反应过来：“他有合伙人！”

“怎么说？”

“他有合伙人，所以他不需要应酬，所有打理交给那个合伙人，钱也是合伙人拿出来给他，所以是现金！就是这样！”

老张赞许地点头：“分析的很有道理，那么这个合伙人可能就是案件的关键，他一定知道什么。”

黎旭收起打印纸：“我要再去设计院一趟。”

……

方志磊的办公室正在被收拾，人不在了地方就得挪出来，几个年轻人都去帮忙，大家默默地收拾着已物是人非的办公室，突然有人叫起来：“这是……”

几个人都围过去，然后都沉默地转回头，望向一旁的欧阳敏姿。

女孩子慢慢走过去，在方志磊办公桌的最里隔，空荡荡的抽屉里，孤零零地躺着一张年轻女孩的照片。

欧阳敏姿望着照片里自己的脸，那是从大家一起聚会时的合影上剪下来的，小小的，被细心地剪成心形的形状。她往后退了一步，突然捂住嘴跑了出去。

有人轻声感慨：“原来他心里还惦记着敏姿。”

于一川望着欧阳敏姿的背影，这间办公室里的所有人都知道死去的男人喜欢她，但除他之外没人知道他爱她有多深。

快收拾完时大家都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于一川做最后整理垃圾的工作，他正埋头扫地时有人敲敲门：“小伙子很勤快啊。”

“陈主任，”于一川笑笑：“您也来了？”

“来看看，”陈主任坐下来，随手打开方志磊的电脑：“另外老规矩，离职的人电脑要清空，不过小方是以这样的形式离职，唉。”

于一川默然，半晌说：“是的，谁都不想的。”

陈主任在方志磊电脑上操作了一会，突然咦了一声：“这是？”

于一川走过去：“怎么了？”

“不对啊，”陈主任又按了几个键：“不可能吧……”

于一川有些疑惑：“有什么问题吗？”

“这……”陈主任抬起头，表情凝重：“小于，你觉得方志磊是那种盗取资料牟取私利的人吗？”

“他不会吧，”于一川摇摇头：“您什么意思？”

“你过来看，”陈主任指着电脑屏幕：“我是搞技术出身，一眼就能看出这台电脑和数据库的链接异常。”

于一川看着他：“怎么异常？”

“院里的数据库是保密系统，凭身份验证和密码进入，每次进出记录后台管理员都能监控到，我刚用管理员身份进入了一次，发现这台机子与数据库联接次数大

大超过日常工作需要，而且下载量惊人，”陈主任深深地叹了口气，看一眼于一川：“你怎么想？”

于一川摇摇头，沉默着。

“这种情况我以前碰见过，”陈主任又叹了口气：“结论只有一种，就是他在盗用数据库里的资料，而盗用资料的目的也只有一个……就是为了钱。”

“志磊不是这种人！”于一川急急地说：“他绝不是会为钱出卖自己的人！”

“小于你还年轻，”陈主任慢慢转向电脑屏幕：“人心隔肚皮，你怎么会明白。”

“可是……”

“这种情况从前在院里发生过不止一次，我们以往都会定期检查数据，这几年事情太多才疏于检查，结果就出了这种事，”陈主任手指点着鼠标：“不过人都不

在了，再追究还有什么意义。”

光标在屏幕上移动，删除，确定。

于一川松了口气。

陈主任眼睛仍望着屏幕：“从前做这种事的人院里都是开除，公开通报批评，设计的圈子就这么大，这么一弄名声也就完了，可是小方已经不在了，人死为大，

我刚已经把证据删掉了，这件事就这样永远成为秘密吧……”他抬起头看着身旁的于一川：“你是个厚道人，这件事就当从来不知道，行吗？”

于一川沉默了一会，点头：“我不会说的。”

第48章

黎旭坐在设计院的会客室里耐心地等待，他边思索着案情，方志磊没钱没特长没人脉，也不算聪敏，找他合伙做生意是看中了什么呢，如果放在设计院的背景来

看，会不会是设计院的资料……黎旭对做生意懂得不多，对建筑行业更是一窍不通，他只能根据常理推断。

一会陈主任出来了：“不好意思让黎警官久等。”

黎旭站起身和他握手：“没事没事，耽误您时间了。”

陈主任客客气气地请他坐下：“不知道这次来有什么事？”

“还是调查，”黎旭干笑一声：“虽说结案了，但觉得还有疑点，想来再调查一番。”

陈主任点头：“我们一定配合。”

黎旭倒觉得老占用人家工作时间不好意思，客气几句之后他站起身关上门，掏出纸笔准备记录：“陈主任，就您所知，设计院有没有资料外泄的情况？”

陈主任稍微愣了一下，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地说：“当然没有，我们这种大单位是有很严格的工作制度的。”

“啊我不是怀疑你这边的工作制度，而是……”黎旭想了想决定不说了，调查思路和内容按规定应该是保密的，说到底陈主任不是警局内部的人，而现在调查方

向和内容也全是无凭无据推理而来，实在不方便说。

陈主任追问：“而是什么？”

“没什么，我就问问您，有没有资料外泄，既然您说没有，那就没有。”黎旭笑笑：“我当然相信您会对您的言论负责。”

“我们定期都有数据库检查，有外泄一定会发现，”陈主任说：“其实我们院几年前有过资料外泄的事，每次都能很快找到泄密人，并且予以严厉惩罚，因为这

是人品问题诚信问题，我们院决不能容忍！”

“哦，那我放心了。”黎旭点点头：“我没别的事了，打扰您真不好意思，先告辞了。”

他站起身准备走，陈主任送他到楼下，到门口时黎旭突然问道：“在您眼里，于一川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于？”陈主任笑了：“小伙子聪明能干，品貌都是一流。”

“这样。”黎旭不再多问。

黎旭回到车里才开始叹气，唉，线索又中断了，看来方志磊没有利用设计院的资料，那么合伙人又是图什么和他合作？还是说，根本就没有什么合伙人，调查方

向就错了？又或者，根本就没有什么做生意的事，那个说辞只是方志磊拿来安慰家人？那么不就是又回到起点时自己推断的“合理”解释吗？

他觉得异常挫败。

……

院里给了方志磊的母亲和弟弟一些抚恤金，方母开始坚持不肯要，后来方至诚收了下来，他们离开时一些人去火车站送，于一川把自己的手机号抄下来给他们：

“如果有什么事就打这个电话给我，有需要我的地方我会竭尽所能帮忙。”

方母捏着那张薄薄的纸：“你真是个好人，大磊有你这样的朋友……”

“应该的，您别难过了，别忽略了您身边的另一个儿子，”于一川望着方至诚：“好好照顾你妈妈，你以后如果还到这边来尽管来找我，别客气，志磊的弟弟就

是我的弟弟。”

方至诚年纪不大，眼睛却生得异常锐利，他直直地望着于一川：“你为什么对我们这么好，你有什么居心。”

设计院的一个人在一边听不下去，反驳道：“一川对谁都好。”

方母也打儿子的手：“小诚怎么说话的！快向小于道歉！”

方至诚不再说什么，只低低头：“我没别的意思……”

“算了算了，都是孩子。”于一川摆摆手：“一会火车要开了，快上车吧。”

母子俩行李不多，但把方志磊的东西带了很多回家，方至诚提着大包小包走上火车，方母则抱着儿子的骨灰盒，低着头往车上走。

她鬓边的白发在冬日的冷风中飘起，银亮地让人无法忽视。

……

于一川送走方家母子之后拒绝了设计院车的接送，坚持自己回家。他在喧闹繁华的大街上一个人走了很久。

他开始想方志磊的样子。

二十九岁的男人，不帅，甚至有点秃，看上去呆呆的，默默地喜欢着一个女孩，哪怕她什么都不知道就能为了能够配上她而奋斗……

【小于啊，我要是女人我一定喜欢你。】

【你……你真好……我能认识你，真是福气。】

【我能认识你，真是太好了。】

【我能交你这么个朋友……我这辈子值了……】

那个男人很软弱，碰到一点事就没了主意，常常哭，哭起来的时候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一塌糊涂，爱抱怨，抱怨房价高、环境差、工资低、女人都爱坏男人……可

是他相信自己，那么相信……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300万是方志磊借的不是他于一川借的，黑社会是方志磊招惹的不是他于一川招惹的，凭什么要他于一川放弃大好前途陪始作俑者一起去死

？！

如果一个人死就可以解决问题，何必要赔上两个人的命。

这个社会就是这样，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于一川觉得自己没错。就算他把那家宾馆的名片塞进明知道会被搜查的房间里，推了在悬崖旁的那个男人最后一把，他还是觉得这并不是自己的错。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眼睛里有点酸。

……

期末考试之后就放假了，叶苗约乔子蓝出来玩，一见面就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