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东风最是个一尘不染的,我跟在他身边,怎么说也沾染了点爱干净的气性儿。
功夫不负有心人,我忙了一个下午,总算把黑乎乎的锅盏洗得干干净净,放入白花花的大米,兑了水,准备熬一锅热乎乎的白粥孝敬师父他老人家和流霞可怜的肚子。
万事俱备只欠一把柴火,我盖好锅盖,打开火折子,将柴火点着,放进灶膛里。
然而,坏就坏在这把火上,这灶的设计极为奇异,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心鬼弄的,干柴往里一放,极不透气,弄得整个厨房烟熏火燎的,一个时辰下来,差点没把我呛个半死。
还薰出一脸的汗来,我用沾满黑灰的手背抹了抹脸上的汗珠子,揭开锅盖,一阵热乎乎的粥香飘进鼻间,飘得我骨头都酥了,简直跟抽了几杆子大麻一般。
稻香村啊稻香村,这才有点山林乡炊之气嘛。
锅里的粥哗哗的滚着,似乎在流泪,我也不知是被呛得还是激动的,也在流泪,真是流泪眼对流泪眼,断肠人送断肠人。
熬好粥,我打开草窗看看窗外,已经是日落时分,天空仍然一片蟹壳青的颜色。
我想东风此时应该练完功了,便想提了粥去孝敬我的好师父。又想到自己此刻正是满身的烟味汗味,一张脸也被熏得黑乎乎地,便想先去碧桃谷的清溪里洗洗身子,再回来盛了粥去找东风也不迟。
下山的速度就是快,何况狠练了几天刺剑,我的脚步自然快了许多,不到盏茶时间便来到碧桃溪边。
我脱了衣服,跳进溪水里,溪水很浅,仅没到我的腰的位置,温凉的水,带着些许落日的余温,往身上一浇,实在说不出的惬意。
我兴奋得哼起村野小调,恨不得变成一只游鱼,在青溪白石间自由自在的游曳。
“霞儿。”
熟悉的声音传来,我顺声儿一瞧,东风一身墨绿衣衫,在溪边负手而立。
春波碧草的浅绿双眸,正一瞬不瞬地看着水中的我。
浑身赤裸,一丝不挂的我!
41.谁能拘束少年心(三)
“师……师父……”
我老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谁能告诉我,为什么我老在东风面前出丑,早知道他会在碧桃溪边出现,我怎么也要穿条内裤洗澡。
我干笑道:“师父,师父这么早就练完功了啊……”
东风盯着水中的我,蹙眉道,“霞儿,这溪水多少有点凉,还不快上来。”
我心中暗暗叫苦,虽然说大家都是男人,但东风和流霞的关系可不是正常的男人与男人的关系啊,要我光溜溜地上岸,我真恨不得把露在外面的上半身也一起埋进溪水中。
“扑通……”
我一紧张之下,踩在一块长满青苔的鹅卵石上,脚底一滑,一屁股跌坐在溪水里。
这下好了,溪水总算没过了我的脖子,只在水面露出个头来。
“霞儿,小心!”
东风一声惊呼之下,以最快的速度将我从水中捞了起来。
可惜他再快,还是没有原本就在石头下躺着的水蛇快,我还是被蛇给咬了一口。
呜呜,果然是福不双至,祸不单行。本少爷这是倒了几辈子的霉,什么怪事歪事都给遇上了。
“霞儿,被蛇咬到了吗?”
东风将我抱在怀中,俊美的脸上写满关切。
“咬……咬……到了,可是……”
我还没说完,东风就抢白道,“咬到哪里了?”
我早已羞得脸红到了脖子根儿,连连摆手道,“没,没哪里。”
“霞儿,这碧桃溪中的水蛇虽然不含剧毒,但若不将毒液清理了,皮肤会溃烂的。”
东风说着,已经抓住我的身子前胸后背,胳膊腿儿地检查起来。
我连连惊慌道,“别找了,别……找了……,师父,伤口在这里……”
羞窘地指了指左半边的臀部,我已经开始在恨那条蛇怎么不再毒一点,把我咬昏过去,也不至于当着东风的面出丑。
东风在一块白石上坐下,将我的身子翻过来,背对着他,他的一双修长的柔荑,此刻正按在我的伤口处,运气内力一点一点将里面的毒液逼出来。
我爬在他身上,一动也不敢动,身体绷得紧紧地,屁股上的伤口处传来酥麻酥麻的疼。
“霞儿,放轻松点。”
东风柔声道。
“唔……”
东风的手在双丘上游移,柔软、光滑,若杨柳的细枝经风一吹,拂过你的面颊,引起丝丝缕缕的震颤。
我的额间已经开始冒汗,拼命地控制着身体的感觉,流霞该死的敏感的体质……。
“霞儿,好些了吗?”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东风才算为我清理伤口完毕。
我被东风折磨得委实够惨,只得悻悻地道,“好,好些……了……”
东风看着我,“霞儿,你不舒服?”
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强笑道,“还好,还好。”
晚风很凉,可我的身体却该死的热,落日的余晖投在东风脸上,越显得他清如浣雪,粲秀光华。
夕阳的晕圈渡在他单薄的朱唇之上,像是抹了一层淡淡的胭脂一般,看得我一阵醉心荡魄。
“霞儿。”
“师……”
东风出手比我更快,我只是想想罢了,他却真的吻了我。
我圆睁着眼一脸惶惑地看着他,他柔软的唇瓣压在我唇上,熟悉的拥吻,熟悉的绿萼梅香,一点一点传入我的感官。
初春的晚风,有点凉,还有点清狂,拂过平静的水面卷起一圈一圈波纹,拂过一林幽篁,翠色的竹叶沙沙作响。
我在东风绵密的吻里,吹进几丝儿风。
“啊切……”
我打了个喷嚏,果然清风不识字,无事乱翻书,十分地不识趣,尽坏人的好事。
我原来被烟火熏过的衣服在东风眼里自然已经是脏到不能再上身的地步,于是,他脱下他的外袍,将我的身子严严实实地裹成一只绿粽。
东风蹙眉道,“霞儿的身子这么弱,更应该好好练功。”
他一提到练功,我几乎快哀嚎出声,我的手臂现在还又酸又疼呢。
东风见我苦愁着一张脸,清秀的唇角泛起轻浅的笑,运起轻功,快步的将我抱回了眠琴小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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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眠琴小筑,我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才想到半山腰的茅草屋里那锅粥,累了半天,我的肚子早就饿得呱呱叫了,于是,便跑到茅草屋里盛了粥,用一个三色釉的陶罐装了,拎回眠琴小筑。
东风此刻正坐下紫藤编织的凳上,细致地喝着粥。我已经一口气灌下了三大碗,东风的第一只陶碗,也不过只喝了一半。
我又灌了两碗粥,总算将自己灌得饱饱的,陶罐差不多已经见底,东风的第一碗粥,也才差不多喝完。
“师父,再喝点儿,你吃得太少了。”
我殷勤地给东风添粥,反正我也喝饱了,何况此时不献殷勤更待何时?所谓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这么尽心地服侍他喝粥,好歹盼着他教我武功的时候别太狠。
东风浅绿的眸子幽幽地看着我,似乎在考量着什么。
良久,东风叹了一口气,道,“霞儿,你若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不妨告诉为师,为师会尽量满足你,不必搁在心上。”
我擦了擦嘴角的粥渍,干笑道,“师父说哪里话,只要能长长久久地和师父在一起,就是让徒弟上刀山,下火海,徒弟也是不怕的。”
东风微微颔首,晶莹若绿琉璃的眸子含着几丝笑意,将我递过去的粥喝了。
一宿无话,各自安歇。
第二日,东风又让我用竹枝刺飞瀑,一日下来,刺得我腰酸背痛腿抽筋,浑身上下没一点儿力气。一回到眠琴小筑的竹舍里,便倒在竹榻上睡得不醒人事。
夜里,我似乎感觉到有人在替我擦着身子,将内力输入我体内,为我化解白日里所积累的劳惫,减轻我身体的负荷。
于是,在一夜睡得通体舒泰之后,好不容易恢复的我,第二天一大早,一早又被东风从床上拽起来和瀑布对练。
我虽然是极不情愿,无奈东风也是一片好意,常言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如今的流霞从鬼门关走了好几遭,在羽觞那里吃到了苦头,自然也能忍耐些了,强迫着自己好好学好武功,怎么说下次见了风潇潇那美女蛇的面,也不至于再落得讪讪地傻笑。
东风挑的这个落霞山,无疑是个极为隐蔽的所在,平日里连半个村人的影子也见不到。
然而,几天之后,眠琴小筑外竟然来了一个猎户打扮的中年汉子,长得高大魁梧,穿着一袭粗葛布的衣服,扎着裤腿,大脚蹬着一双破破烂烂的草编鞋。
当这个一脸胡子的男人拎着一大包东西出现在院子里的时候,我委实吓了一跳,心想流霞啊流霞,你的武功还没练好,不会羽觞的爪牙就已经打上山门了吧?
出人意料的是,这个看起来很像来找茬的男人却一点找茬的意思也没有,他竟然将那大包东西恭敬地放在地上。
然后恭敬地对着竹屋道:“殿下所需的物品已经带来,属下告辞了。”
竹屋里没有声音传来,东风大概还在打坐练功,那中年汉子便恭恭敬敬地去了。
那汉子走后,东风的声音自竹屋内传来,“霞儿,把东西带进来吧。”
我当然不会怀疑东风的话,于是拎了地上的那包东西,沉甸甸地,运到了竹舍内。
东风果然在竹榻上练内功心法,见我进来,便睁开眼睛,浅笑道,“打开看看吧。”
我满心好奇地打开那粗葛布的袋子,原来这袋子只是在外面套的,里面却是两个锦缎的包裹。
我取出那锦缎的包裹,解开其中一个一看,是几套干净的衣服,有东风的,也有我的。
我又打开另一个锦包,里面竟然装满了黄澄澄的大饼,许多的干粮,京城莲香楼新鲜的芙蓉酥、绿豆糕、金钱饼各种各样的糕点,还有几只用绿玉一般的蕉叶裹着的香喷喷的烤鹿肉,莲叶裹着的令人食指大动的脆皮烤鸭。
“师父,你真好……”
我感恩地唤着东风,心中已经对老天爷的厚赐感动得老泪纵横。
东风已经在我身边,一手拴着我的腰际,一手抚着我的青丝,笑道:“都怪为师不好,为师竟然忘了,霞儿正在长身体的年纪,理应该多吃些的。”
呜呜,我心中再次感动得老泪纵横,师父,你老人家总算记起来了你可怜的徒弟身体需要大补啊大补啊大补。
我嘴角抽了抽,干笑着碎念,“哪尼,哪尼,不迟,不迟,嘿嘿,嘿嘿。”
东风怔了怔,“霞儿,你在念什么?”
我只得笑道,“念经,念经,我转世投胎的那个时代的经,保佑师父长命百岁,永驻青春的经。”
东风摸摸我的额头,宠溺道,“快吃吧,吃好了才有精力练功。”
我心中再次哀嚎一声,难道东风的心里,就只要练功?
东风说完,便又坐回榻上继续打坐,我只得捡了张藤椅坐下,磨着时间大快朵颐,东风不是说了吗,吃完了才练。
嘿嘿,谁说不能偷懒的,吃饭吃慢点就是本少爷偷懒的绝密。
42.谁能拘束少年心(四)
之后每隔三、四天,那猎户打扮的中年汉子都会送一堆食物、衣物上山来,我总算不用再天天围着那片杨桃林打转了。
半个月下来,竹枝刺入万钧飞瀑之中,我亦能勉强承受得住了。又过了半月有余,我已经能在飞瀑下潇洒地舞出几道剑招。
柳梢青,剑光寒,数声鹈鴃破春山。
我正在飞瀑下舞剑,眼角的余光掠过溪岸,见东风浅绿的双眸若荡漾光华的水面,溶满笑意看着飞瀑中练剑的我。
飞瀑下的水雾溅湿了我的青丝,迷蒙了双眼,春阳下的东风,像罩上一层薄纱,于轻雾中走出的美人。
他在一株垂柳之下长身而立,皮肤白若年糕一般瓷实。
如果说羽觞的美,是清而逸;画中的艳雪,是清而艳;那么东风,实在是清而柔。
柔软的眼神,柔软的容貌,柔软的衣衫,还有柔软若细柳一般的身姿。
这样的东风,看得我狠狠地吞了一把口水。
“师父,霞儿很棒吧。”
我定了定心神,华丽丽地挽了个剑花,收了剑招奔到他身边,笑嘻嘻地道。
东风颔首道,“很好。”
我赶紧打蛇随棍上,“那师父,我是不是可以休息两天再练功了?”
嘿嘿,最好他能一高兴放我两天假,让我到山下去玩玩。
我的那点儿小心思,似乎被他看破了,于是东风抚摸着我的头,叹道,“霞儿,你可知道行百里者半九十。”
我干笑道,“师父,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嘛,我们转世投胎那个时代,可都是主张劳逸结合,方能事半功倍,嘿嘿,事半功倍。”
东风盯着我,一愣一愣地,似乎半天找不出说词儿来。
唔……,我心中暗怨,流霞啊流霞,你真不乖,竟然让你的宝贝师父语塞了。
良久,东风才道,“霞儿,你这身衣服又湿了,回去换了吧。”
我这才注意到自己浑身都是水,赶紧道,“好,都听师父的。”
和东风一起回到眠琴小筑,将湿淋淋的衣服换下来,胡乱地擦了擦头发,已经是日午时分,我便在青藤罗编织的桌边坐下,就着醴泉水,掰玉米饼吃。
我一连吃了好几个玉米饼,喝下几杯零陵特产的醴泉甜茶,胃里中无限爽快。最近练功太勤,我的胃口是越来越大了,估计红儿看到我这般吃法,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会瞪得险些掉出来吧。
东风此刻正在我对面喝茶,他倒不喝醴泉甜茶,他只喝青茶,落霞山顶常年云雾缭绕的青石黑土间生长出的云雾茶,用晨间的竹上露烧沸了一冲,清中带涩,是东风的最爱。
一边喝茶,东风还在翻一本看起来上了些年纪的古书,他柔软的荑指在泛黄的书页间缭绕,看得我呆了半晌。
春日的午后的阳光透过绿纱窗射进来,在地上投出一圈圈白亮的光斑,空气里涤荡着酥软的尘埃,让人有点泛困,我耷拉着脑袋趴在桌面,泛着睡眼静静地看东风睹书喝茶。
“霞儿,到榻上去睡吧。”
不知何时,东风已经放下他的书和茶,走到我身边,不由分说地抱起我往竹榻走去。
我一窘,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竹榻到桌子那么一点距离,我自己又不是没长脚。
走到榻边,东风将我放在榻上,看了看我头上,蹙眉道,“霞儿的这一头好青丝,怎的如此凌乱?”
我哀嚎一声,想说大男人的,头发乱点有什么,你没见过我寝室那群兄弟,一年到头不梳一次头的多得去了,更有甚者,你一个月也没见他洗一次头的。
然而我终究是说不出口,只得干笑道,“还好,还好。”
东风已经取过几案上的绿檀木梳,让我背对着他,开始细致地为我梳理头发。
这些天来,都是东风在为我梳头,心想他应该是很喜欢给别人梳头吧。
于是便忍不住问道,“师父,师父为艳雪公子梳过头吗?”
此话一出,我立即感觉到,东风理着我头发的手,在空中一滞。
老半天,东风才语音带涩地道,“霞儿,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我本随口问问,出于无心,无奈他的细微变化,让我心中一酸。东风的反应如此怪异,果然,他和艳雪,一定有奸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