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总嫌药苦不好喝不愿喝,每每总是王爷耐心哄劝才说得动傻子喝药,若王爷不在,怎么也劝不得喝药。因此,夏大人名义上是保护傻子,实则是为灌傻子喝药的牢头。
平时王爷不会离府太久,顶多一两日便会返回。只是通常这一两日可就够他们折腾的。
这回王爷离府回京,不仅苦了他们底下的人,更是苦了夏大人。
夏大人虽是欲哭无泪,但也答应了王爷决计不让傻子受一点伤。
只是夏大人这般承诺,保护了傻子却逼不得他喝药。
王爷方启程那几日傻子仍是乖乖喝药,而后傻子发现了王爷不在府中,家里没大人管教无人制得了他,傻子便无法无天了起来,任凭夏大人花招百出,傻子不喝药便是不喝药,惹得夏大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般,直想办法欲哄骗傻子喝药。
也不知是否为错觉,他觉得不喝药的傻子有那么……不傻了些。
只是他一介仆役,也发不得什么意见,乖乖做好手边工作才是真。
王爷离府约莫旬月之际,夜晚,月亮很大很圆,风呼呼的吹,摇得窗框嘎吱作响。
他一如往常地为傻子添灯油,省得傻子夜半醒来摸黑鬼吼鬼叫嚎天喊地,扰人清梦。
进房时看傻子睡得安稳,他添完油轻手轻脚欲离去,却一不小心踢倒了椅子,一声巨响让他瞠目结舌不知该如何是好。
见傻子顿时惊醒自床榻坐起,他赶紧弯身道歉,不敢抬头。
「如今……什么时节了?」好半晌,他听见傻子问道。
他抬首,望着一脸清明的傻子直发愣。
孩童般的表情已不复见,如今的傻子,看来贵气逼人,富家公子一般气息,与王爷些许相像。
「我忘了你不能开口。」
傻子撇嘴,自床榻上起身走至他身旁,捡起椅子一屁股坐下。
「不过那也没关系,就当我犯傻吧。」
他心想,傻子已经傻了这么久,也不差这次。
傻子神色复杂,望着窗外一轮明月直发愣,「我做了好长好长的梦。」
「梦里,我是个傻子,为赢得那不属于我的亲情无所不用其计,也伤了许多人。」
「好不容易梦醒了……以为可以结束这荒唐一切……」傻子轻笑,眼中,竟有一丝泪光。「后来,又有人让我做了梦,让我真成了傻子。」
如今是他在做梦吗?怎么傻子说起话来这般有条理?
「若这是他所谓保护,那么,也太折辱人。」
傻子缩起脚抱着膝,将脸埋入双膝间。肩膀一抖一抖,似是在哭泣。
他欲安慰傻子,却又开不得口,只得轻拍傻子的肩。
傻子沉默了好半晌,在他尴尬得想逃离之时,猛然抬起头冲着他笑。
「你识得我吗?我是谁?」
他一双安慰的手顿时不知该摆哪是好,只得在心底直嘀咕下回绝不将傻子乱犯傻当真。
「你识得我吗?我是谁?」
八哥般反覆,傻子越问声响越大,竟是嚎啕大哭了起来,边哭边笑,十足的犯傻。
他摇摇头,决定不理会傻子了,收拾收拾便转身离去。
阖上门那刹那,房内带笑的哭喊拧住了他的心。
他仅是阖上门。
「你识得我吗?我是谁?」
——END——
65.
「什么选妃宴嘛!谁都知道宸妃不安好心!」
方离开湖湘亭,怀宁不住大喊。
圣上离去没多久,皇后娘娘似是耐不住那般沉默急急推托有事离去,要怀宁晚些至俪贤宫找她。丢下三人大眼瞪小眼,怎么也不知该说什么。
「她要为四皇兄选妃便罢,干么扯到我头上来?」跺脚踢地,扬起漫天尘土。怀宁恨恨道:「吃饱了訩着吗?」
阳焰见状,叹了口气,「别胡闹,这是父皇下的谕令,就算不愿你还是得出席。」
轻拍怀宁的额要他冷静。
怀宁一把抓住阳焰衣角,仰首恳求:「哥,我不要娶我不喜欢的人。」
见怀宁脸上认真,阳焰收手,转而摸摸怀宁的头,神色复杂。「哥知道。」
「哥……」怀宁想对阳焰说他已不是孩子,话到舌尖又咽了下,「……我有心仪的姑娘了,若父皇强要赐婚,哥你得站在我这边。」
「心仪的对象?哥怎么不知道?哪家的千金?」
「……」
阳焰催促,「怀宁?」
「……绣梅。」几番张了张口,语带羞涩,孩子般纯情。
「那不是……」阳焰愕愣了会,直瞪着怀宁坚定神情,「怀宁!」
「不管,反正哥你答应了我要帮我。」听不得反对,怀宁赌气撇开脸,「除了绣梅我谁也不娶!」
「……」
怀宁再扯阳焰衣角,「哥!」
抚着额闭眼冷静了会,「哥尽量。」阳焰叹了口气,拿怀宁没办法,「相对的,你得答应这段期间安分些,好吗?」
「嗯。」听阳焰附和,怀宁漾开笑容,颊上浅浅酒窝衬着弯弯桃花眼,隐隐约约见得的小虎牙让怀宁看来稚气年幼了几岁。
他曾经,很喜欢这个笑容。
「哥不会干预你喜欢谁,也不会制止,」语重心长叮咛,「只是你得小心,别给人骗了。」
「绣梅才不会骗我!」听自个儿喜欢的人遭疑心,怀宁如被踩着尾巴的猫,耸起毛弯起身,再三警戒。「绝不会!」
「若你们彼此都是真心的便好。」阳焰话语中却是略带迟疑,顿了顿,斟酌着如何开口,「……哥怕你受伤。」
怀宁快乐得宛若个小孩,只差没手舞足蹈,「没问题,哥别穷担心了!」
「哥你答应了要帮我!可别食言!」哥既然答应了,那么之后定是没什么难处了!
哥会帮忙想办法!如此想来更是快活,怀宁不禁咧嘴傻笑。
「哥……尽量,」阳焰为难地笑笑,赶紧打发怀宁走,「母后不是说在俪贤宫等你?赶快去别让母后等了。」
怀宁顿时收声,「母后……」欲说什么,又掩了去。嘟起嘴,看来有些淘气,「母后不知又要罗唆什么了!」
「那你就乖乖的,别让母后逮着机会念你啊。」拍拍怀宁的肩,「哥还有事,得回去了。你也赶紧过去吧,晚了。」
「嗯。」
阳焰没有问他要回哪去,怀宁也没有,两人寒暄告别后别过身各自往不同方向离去。
阳焰走了几步复而停下脚步回身望他,不发一语,拉得长长的影子似是无声催促要他决定。
初秋的夜太凉太冷,他不晓得翻涌而上的滚烫情绪究竟为何,唯见交叠的影子在地上模糊墨晕。
突来强风舔舐宫灯烛火,一瞬阒寂魆黑,再定睛,皎皎月色洒了满地苍白徒留单影,远远传入耳际的脚步声,一前一后,渐渐走远。
留下他独自一人,在所有人都下了戏的空荡棚台上,孤独唱着不成调曲文。
许久,许久。恍若隔世。
才听见颗颗液体滴落飞溅声响,看见尘土上印染的痕迹点点。
缓缓摊开因紧握而湿润热烫的掌心,视界却模糊得怎么也看不清自己掌中,究竟握有什么东西。
唯有凄艳的红,似没发足的墨,在眼底晕出一圈又一圈瞢疼得直上心头的,碎裂。
66.
想起方才在那张脸上瞧见的,太过显而易见的心碎,阳焰不由得再放下掌中紫毫,双手合十訩着额,重重喟了口气。
他其实,前些日子即有听得风声;父皇欲封怀宁为王、为怀宁纳妃看能否治治怀宁那性子,再加上父皇一日比一日衰弱,会想为孩儿打理婚事也是人之常情。宸妃这回不过是给了父皇一个藉口。
他知道,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每回只要牵扯到怀宁,他就不知该怎么提起。
他不愿在那张脸上看见心伤。许多事,他不想说得太明。
因他比任何人更能明了,那有多疼。
他也没想过,怀宁似是真动了心。
原以为那不过一时迷恋,过阵子便会退烧,却没想到怀宁却是认定了坚决仅要娶那妓……
望着那碎了一地的真心,没有得胜欢欣,没有获利雀跃,仅有泛上心头的疼。
他想唤宫靖凌回他这,却又想起了他曾承诺不逼他选,再望向那伤心欲绝一阵,终是迈开脚步。
若非由他自己决定,那便没了意义。不是吗?
他也是人,有私心的。
「主子……」若巧低首,轻声禀报。
阳焰拧眉,起身走至门边。
晚风中簌簌发抖的人,不晓得为什么浑身湿透。
「宫靖凌,你做甚么!?」见他狼狈模样,阳焰口气不觉差了些。「进来!」
扬手示意,若巧急忙入内备上乾布巾。
「宫靖凌!」见他动也不动,阳焰催促,口气不善。
虽是听得了,却怎么也迈不开步伐,双脚沉重得彷若他人之物。
阳焰睁眉怒目,竟是有些气急败坏。一口气没能忍得下来,阳焰急忙上前拉过靖凌的手,欲将他带入房内。
紧紧扣着腕间的手是那么炽热用力,让他身上冰凉散去了些。
他看着阳焰骨节分明的指,用力闭上眼,任阳焰扯着走。
咬紧牙闭紧眼,软弱之词却仍是溢了出口。
「若……是你……该有多好?」
不晓得是否有听懂,阳焰停下脚步,横眉竖目眯眼瞪了他一会,复杂情绪全喟成一声叹息,稍稍松开腕间桎梏,复而前行。
太过的温柔,让人觉得罪恶。他攥紧拳,想让疼痛带走直冲上鼻的酸意。
进屋拿过若巧备妥的乾布巾及衣物,扬手阻止若巧上前的脚步,阳焰亲手替他换上干净衣服,并拿过乾布巾粗鲁擦着他的湿发,确定他应不会染上风寒。
正欲开口质问,却不意瞧见了他掌间模糊血湿,阳焰冷着脸一语不发,吓得若巧赶紧请御医来为他包扎。
众人忙乱一阵,见他手上伤也处理完,阳焰脸色这才稍霁,拿起书卷坐至对边,似没了逼问之意。
支开服侍的宫女官人及御医,阳焰什么也没问,默不作声翻着书卷。
靖凌想起与父亲闹翻的那夜,阳焰也是什么皆没问,单单陪着他。
经过一番浪涛巨变,这般陪伴在如今,仍是体贴得让他欲哭。
觑着他的神色,阳焰起身开门吩咐了几声。没半会,若巧送上几壶酒,阳焰替他斟上酒,递至他手中,透过纱布的热度让他不禁回神,为免他没握紧,阳焰竟是双手包覆他的手,似要给他力量那般。
望进阳焰眼中,墨黑眼瞳内满是关切心疼,方才断断续续说出口的软弱话语,又在耳畔响起。
若爱上的是你,该有多好?
敛下眼,不禁觉得可笑。他总是这般,咽着阳焰的好,却想着怀宁的好。
就连这种时候,都要利用阳焰对他的好。
下贱。
阳焰见他能自己握住酒杯,便退了去,也给自己斟了杯酒。
仰头饮尽杯中物,靖凌只觉手脚虚浮。
这些日子以来,他给自己寻了个理由,留在宫中的藉口,他想见怀宁娶妻,见怀宁得到幸福,然后他便能功成身退,离这宫廷远远的。
只是,真正听得,却仍是懵疼得站不住脚。
望着对边静默陪着他喝酒的阳焰,许多前尘往事一瞬翻掀涌现。
他还记得,当年刚离庄返京时,阳焰找他商讨事宜,一半,怀宁忽然哭着冲了进来,掩着那儿也不说话,仅是不断哭泣。
阳焰方开口问怎么了,便见怀宁红着一双眼,抽抽噎噎,「哥,我是不是生病了?」
靖凌涨红着脸,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以眼神向阳焰求救。阳焰蹲下身,亲腻地摸了摸怀宁的头,要他不用怕,那再正常不过。阳焰唤了若巧进房,低语交代了几句便命若巧带怀宁回寝宫,若巧搀扶怀宁离去,低声安慰轻轻柔柔,馀音缭绕一室。
接下来的会谈,恍恍惚惚地,脑海中全是怀宁染上粉红的青嫩脸庞,还有接下来,将发生的事。
对那些皇子们而言,童贞根本算不上什么。
算不上什么,也该与他无关,怀宁只是弟弟……只是……
那为什么,胸口如此疼痛?
曾经的青涩过往与现今的残酷事实交互混杂,翻腾得令他胸口发热发疼。
他自个又添了杯酒,狠狠饮下。
他以为,那湖水能冷却心底热烫得快要将他灼伤的妒,却什么也没带走,独独留下胸口发烫渗血难愈的伤,更是疼痛得欲撕裂他的心。
不断更进一杯酒,阳焰也不阻止,仅在壶底见空时再唤若巧换上新酒。
阳焰訩着脸,伸过手轻揉着他的头,似对待个不懂事的孩子,笨拙生涩地安慰。
低下头,让热烫的湿润洒在方换上的干净衣物,落下一个个的碎花印子。
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像他这种人……真的……不值得……不值得啊……
一杯杯黄汤下肚,他已不晓得是什么时候失去意志理性,只觉全身滚烫得发疼。
忍不住趴在桌上,好半晌,有人轻拍了拍他的肩问了声,他仰起头,眼前那人眉间有着他心倾的弧度,却溢满了不熟识的担忧。
他微偏着头不住发笑,忍不住将嘴贴了过去。
那人惊讶地退了开,却似也不讨厌。
一个施力不妥,那人赶紧上前抱着他不让他摔倒。
耳际听到的,一声迟疑的呼喊,唤着他的名。
他再次将脸贴了过去。
67.
「宫靖凌?」
错愕于方才贴覆唇上的温度,阳焰不禁唤了他的名。
却没想到靖凌又贴了上来,眼底满是浓厚情欲。
这突来的投怀送抱让阳焰怔愕了好一会,任靖凌在唇上又印上个吻,这才回过神来。
无防备靠在胸怀的体温是那么热烫,滚烫的气息喷洒在颈间,令人依恋。
但理智终是唤回了他的冷静。
偏头躲过靖凌再覆上的唇,伸手阻止靖凌在他衣上身上乱摸,阳焰退了步仔细盯瞧怀里脸色酡红气息不稳的人。
这般反常……
「若巧!」阳焰气怒大吼。
守在外头的若巧听见呼唤赶紧入内,盛怒中阳焰也忘了压低声嗓,「你做了什么?」
听阳焰责备,若巧登时跪下。
「你下了药?」见若巧没回话,阳焰怒火更炽。
若巧紧咬着下唇不断摇头,泫然欲泣,「主子,不是……」不是她,怎么会是她。
「主子,药是我下的。」影卫踏入门,手上拿着折成三角的纸张,「别错怪若巧。」
「雁桦你……」没想到是跟了他最久的雁桦,阳焰狠瞪着一脸无妨的影卫。
「是我下的。」影卫不痛不痒地扬了扬手中纸张,低声要若巧先离去。「主子你可别算错帐了。」
「你……」
「主子要怪罪就怪我吧,若巧不过是奉命将酒送进房罢了。」
见阳焰没反对,又见影卫对她使眼色,若巧磕了三响头起身急急忙忙退了出去,泣不成声。
阳焰几次深呼吸,不让气怒驭驾神智。见靖凌仍在他身上摸索燃火,阳焰索性先点了靖凌穴道,将他搂入怀里藏着,不让雁桦瞧见他这般反常失态。
「明明这般在意,为何仍要藏着?」雁桦叹了口气,「主子,幸福有时是要赌一睹的。」
「赌?我拿什么筹码赌?」阳焰冷哼嗤笑。他出得起什么筹码?在这宫中,他输得起吗?
「主子,我自你出生时就在你身旁了。除了聿书外,我还没见你对谁那么在意过。」
「……」许久没听得这名,阳焰忍不住将怀中的人搂得更紧了些。
「就连当年太子妃……」见阳焰脸色不善,雁桦顿时噤口不语,良久才复而开口:「……我知道主子你不喜欢人提。那咱们就别提过往那些,说说现在吧。」指了指阳焰怀中的靖凌,「这些年来,您也忍得太辛苦了些。小的看不过去。」
「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