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王淳摇摇头,迎上承启的目光,“她是头胎,又住在宫中,身边必定没有个可以商量的人。此时此刻你总应该陪在她身边宽解她的心事……”
一句话未说完已被承启冷笑着打断:“你倒懂她的心事了?我却不知你是何时有了这个本领,难不成……”他心里忽然浮出一个可怕的想法,猛地扭过头,一双眼睛锐利的盯着王淳,里面全是冰冷的寒意,“你和她之间……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王淳摇摇头,再好的脾气在这种时候也会有气性,“我没见过她。”
“那么你就别多管闲事。”承启走向床榻,将身子放在那张宽大的、由上好湘妃竹皮编成的凉榻上,“过来,做你该做的事。”
“我该做的事?”王淳没有反应过来似的重复了一遍。
“平日,你该做的事是侍卫,今夜,眼下,你要侍寝。”承启猛地坐起,将床头的杏色纱缦狠狠的拉开,“还不明白吗?!”
“不明白。”王淳淡然一笑,扭头往外面走去,“我笨,我不懂你那些心思。”
“站住!”
宽厚的肩膀停了停,却没有如上一次一般停步不前,承启的命令似乎不过是阻挡那脚步的一阵风,王淳停下来轻轻松松的绕开它,然后离他越来越远。
“好,好。”承启怒极反笑,“王淳,你以为今夜我一定非你不可吗?来人啊!”声音已是提高了八度。
门外一阵细碎的脚步声阻住了王淳的脚步,过了一会,便有守夜的太监隔着门轻声问道:“殿下,可有什么吩咐的?”
“侍寝。”门里传来承启的冷笑,“不拘男女。一刻钟后我要见到,不然你便进来顶她的缺。”
“是,是”,太监慌得叩头,一迭声的应着,主子今天心情本来挺好,怎么大半夜了好好的……他也顾不得多想,一想到那令人心惊胆颤的冷笑声和如此不合常理的吩咐,这太监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后面,赶紧着吧,还想多活几年那。
宫女们他是不敢去传唤的,路远,一刻钟的功夫必然回不来,到时候办不了事不说还要惹得殿下不高兴,想了又想,终于想起来昨日才来了个等着净身当太监的小男孩,忙寻了他,也不说原因,急唬唬的往承启殿里送。
后殿居处的门开了,太监也不敢抬头看,把那孩子往里一塞,赶紧掩上门在外面叩头回话,好容易才听到太子殿下冷冰冰的声音。
“很好,你下去吧。”
承启居所里,现在有了三个人。
面色不善的那位正坐在床榻上,一名高大的侍卫模样打扮的男人立在门旁,还有一个刚被人从温暖的被窝中揪出来,搞不清楚状况,正怯生生打量着二人的小男孩。
真是造孽……
王淳强压住心头的火气,蹲下身望着那个看上去不过八九岁,一脸懵懂的孩子,尽量温和的轻声说道:“这里没你什么事,回去睡吧。”
“哼。”床榻上的人冷笑起来,“姓王的,我还没聋!这里有你说话的份?”他走下床,几步走过来,脸上露出一抹恶意的笑,没有任何情绪的目光冷冰冰的扫视着这个未通人事的男孩。这孩子见他如此,身体不由一颤,便瑟缩着想要退出去。
他却不知这瑟缩畏惧的小动作正激起了承启心头的一股邪火。太子殿下眼睛一眯,也不管平日那一贯温文尔雅的风度,抬起脚来一脚就踹向男孩的肋下。
这一脚出去的全无预兆,连王淳也没想到,八九岁的孩子又哪里经得起?猝不及防之下被直接踹了出去,身子硬邦邦的撞到了墙上,直痛得他黄豆粒大小的汗珠瞬时便冒了一脸,连喊疼的力气都没有了。
王淳也吓呆了,他再没想到承启盛怒之下竟会如此对待一个孩子,当下二话不说,搀起那男孩就要将带他出去。
“你今天敢迈出这里一步。”背后传来承启冷冰冰的声音,“明日我便要这孩子的命。你若不信,尽管试试。”
王淳不想理会他的威胁,却也不敢再往外走。只得另寻小门打开,唤来太监将那男孩带走。当门再次关上时,屋中又只剩下了两个人。
王淳转过头,承启现在的模样如此丑陋,而自己居然一片痴心的爱了他十几年,想到那些在演兵场上顶着烈日,汗水洒在土壤里的日子,再次与他相会时的期待,第一次相爱时的兴奋,以及后来的种种,王淳为自己的眼光感到悲哀。
自己小心守护着的这个人,竟从不曾想过其它人的感受,旁人的性命在他眼中大概如同草芥一般吧……
他转过身去,双手交叉着叠放在胸前:“我今天不出去了,你要做什么?”
果然……只有这种威胁才能留下他,望着眼前的这个男人,承启心里百感交集,是说不出理不明的苦涩。这一段时间相处,他早已看透了王淳,王淳不但心软而且善良,这样的人通常在自己生命被威胁时都会慷慨赴死,却永远也不可能会容忍无干的人被他们所牵连;还有心软,心软便容易去同情,同情那些与他原本无干的人。莞儿也好,那男孩也罢,这个男人总会毫无理由把感情分给他们,替他们求情说好话,这些带着同情的话却正是承启最不想听到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你的眼睛里不再只看到我?你不是爱着我,一片痴心的爱了我十余年吗?为何你会有那些情感去分给那些人?为何……不能都给我?
承启的嘴唇动了动,吐出干涩的几个字:“要你侍寝。”
还是去床上吧,只有在床上,意乱情迷的时候,那些不愉快的事便都会被抛到脑后,也只有在床上,你的眼睛里才会只看到我,你的汗水,你的气息,你的一切只有在那个时候才会全部属于我。
只要是我想要的,我便要得到,哪怕用尽各种手段,哪怕最终连你都会成为我的敌人。
王淳大步走上前来,像之前甜蜜的那些日子里将他抱在怀中。承启一惊,心里却变得无比轻松。
果然呵,你还是爱着我。身体随着王淳一同滚到了床榻上,刚才那些激烈的争吵、不快在缠绵的亲吻中似乎烟消云散,什么爱啊恨啊,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可以不用再去计较。承启喘息着搂住王淳的脖子,头微微向后仰着,露出漂亮的脖颈,闭着眼的脸上是愉悦的满足。
当他睁开眼,想去亲吻这个激起他千般心绪的普通侍卫时,却看到王淳脸上带着嘲讽的笑。
“满意吗?殿下?”嘴里如此说着,手上却没停,太子殿下的衣服已经被褪了个干净,光滑干净的似一尾洁白的鱼,被他压在了身体底下。
爱了这么久的人,若说仅仅因为失望便不会再对他有欲望,这话是骗人的。
那生疏的称呼、语气,不习惯的笑容以及从未经历过的被动令承启本能的意识到了危险。
“你……”
又是缠绵激烈的吻,感觉是令他放心的熟悉。
“舒服吗?”长久的亲吻结束,提问的人也在喘息着,似乎在压抑着什么情绪。
“嗯?”承启迷茫的睁开眼,王淳并不是个多话的人,以前从未问过这么多问题。他心里一颤,想抬手去回抱住他,却发现不知何时,双手已经被褪下来的衣物缚住了。
“我怕你再像上次一样打我一巴掌。”王淳温和的笑了下,亲吻着承启黑亮亮的眼睛,“你要喊人过来看到我们这幅样子吗?”
“你!”承启又惊又气,被欺瞒、背叛的感觉瞬时涌上心头,像一把刀子一样扎的他胸口一阵痛。这个人的城府竟会如此深?!以前……以前的种种都是假的?那些话,为我曾做的那些事,难道都是为了欺骗我吗?!他强压住心头那阵剧烈抽搐所带来的疼痛,声音也变得有些颤抖,“你要做什么?!放开我!王淳!”
“你那么聪明,猜得到。”王淳没有理会他,只是拍了拍那形体修长的身躯,“别怕,死不了,不会耽误你做皇帝。”
承启开始挣扎,养尊处优的身体舒服惯了,就算是拼尽全力又怎么比得上日夜习武的武人?手脚被王淳轻易制服,身体却被他轻松翻了过来,曾无数次暴露在无数人面前的身体第一次感到了羞耻。
胸口紧贴着床榻,脸深深的被埋在了枕头里,几乎无法呼吸。承启恨得咬牙切齿,恨王淳的背叛,恨吕莞儿吕宗贤,恨那个畏惧的男孩和阿九……能恨的人全部恨了一遍,却独独漏掉了自己。
一些冰凉的东西让他不由自主的僵直了身体。那个胆大包天为所欲为的背叛者轻轻拍了拍他的臀,“放松,不然会很疼。”
这话是真的。
突然的疼痛令承启倒吸一口冷气,背部也像一只随时准备发怒的猫一般弓成了月牙形,王淳借着这个机会更进一步——他也不好受,太紧也会带来痛苦。
“我要……我要杀了你。”承启的身体被扭成了一个怪异的姿势,曾经的爱意与温柔,怜惜与陪伴,那些令他一步一步逐渐泥足身陷的炽热情感,在此时全部化作了无感情的身体需求。
悲哀所带来的麻木逐渐吞噬了一向聪明自负的头脑,承启睁开眼,冷漠的望着在自己身上肆虐的人,一次又一次的冲击所带来的肉体疼痛压根算不得什么,心里的抽痛才会留下最致命的伤口。承启觉得自己就像夏夜里的飞蛾,追逐着烛光带来的温暖与炽热,在它的身边翩然起舞,却被人用针狠狠钉在了墙上。
“很疼对吧?”沉默了良久的王淳终于开了口,却不曾抬头看他,动作没有丝毫缓慢,更没有放过他的意思。“邺郡君也好,你父皇母后也罢,我、阿九还有那个不知姓名的男孩,你身边的其它人,他们也是人,他们也有七情六欲,他们也会爱会哭会笑,也会疼。”
“你不过是命好生在皇家,当了太子。我们是平民百姓,承启,你的疼是疼,我们的疼也是。我今日这样对你你会难受,你把别人当工具的时候,又可曾想过他们的感受?”王淳用力一挺,感到身下的身躯又是一阵畏惧瑟缩的颤抖,他俯下身,强迫二人贴合的更近,低头去亲承启的耳朵与脖颈。
“你心里一定恨死我了。”吸吮着白玉一般的耳垂,王淳自嘲的笑了下,“但我还是要这样对你。承启,你是将来要做皇帝的人,你聪明、自负又有谋略,一定不会输给谁。可是如果你还这样任性和草菅人命,你即使做了英主也是个暴君。”
“你不懂爱,你不懂得爱你的父母、妻子、儿女,你也不会懂得爱百姓,你做不了仁君,你的理想与其说是为了中兴这个国家,不如说是为了自己在史册上留个名字。”这些话断断续续的传到了早已经麻木的头脑里,承启愣愣的听着这些话,却一句都记不住,也听不真。
“我……不是。”暴君、仁君这些字眼终于唤回了他已经有些涣散的神智,承启努力挣扎着,却感到有一些温热的液体从眼眶里流了出来,他忙偏过头,让那些液体浸湿了枕头。
脸被人强行扳了过来,那个背叛者的嘴唇吮去了他眼角的泪,“你什么时候杀我都可以,但这些话我一定要说,这种疼痛我也一定要让你记得。”王淳的声音很温柔,虽然近在咫尺,却好似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你都被他们宠坏了。”
束缚手腕良久的衣服被人解开了,双手被放了下来,腕上是显而易见的红色勒痕。刚才交合过的地方是一动就疼得皱眉的痛楚,心里满是被欺负与误解的委屈和不甘。罪魁祸首已经在他身上发泄完所有欲望,躺在他的身边静静的注视着他的脸。
承启艰难的扯了一下嘴角,刚刚哭的狠了,嗓音还是沙哑的:“你说的那些什么暴君、仁君的,再说一遍。”
王淳动了动嘴唇,刚才他心里也不好受,对承启的失望混杂着种种情感,一时冲动说出了一堆连自己也没有想清楚的话,现在让他重说他就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王淳,你今日以下犯上罪不可恕。”承启一面说,一面艰难的伸出一只手,从那一堆被胡乱扔在地上的衣物里翻找王淳的佩刀。
刀很重,承启试着将它拔了出来,明亮的刀面上映出的容颜好似鬼怪。眼睛早已红肿,头发凌乱。承启不肯再细看,将刀全部拔出,却把刀鞘扔到了地上。
刀锋架上了王淳的脖子。那个男人喉结起伏,略一用力便可以要他的性命,刚才那些令他尊严全无的事情与泪水,便会随着这个男人的生命一起化作尘埃。
承启抬头,王淳还在定定的注视着他的脸,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在心里一般,对脖子上架着的钢刀似乎全无所觉。那双眼睛是如此纯净,不曾掺杂过憎恨与后悔的情绪,也没有丝毫乞求讨饶的意思,一如当年他初次见到他时的温和湿润。
“还有句话。”王淳开了口,他的喉管似乎随时会碰到冰凉的刀锋,承启心中一惊,将手中的刀握的更稳了些。
“你说。”
“今天……伤了你,以后也不能再陪着你了。”王淳自嘲的笑了,“我平生只发过两次誓,却都没做到。”
他闭上眼,话已经说完了,承启的模样也记在了心上。这把刀跟了自己许久,是吹发可断的锋利,想来不会有太多疼痛。如果真有阴司真有来世,即使那碗孟婆汤是命中注定的轮回,他也不想将今世红尘中的种种尽数忘记。
虽然没有结局,却有太多欢喜与悲伤。
“你没骗我。”钢刀慢慢离开了王淳的脖子,被持刀人丢进了那一堆衣物中。“虽是罪不可恕,但祖宗有言‘谏者无罪’。”承启动了动身子,试图换一个更舒服的姿势,但下身传来的疼痛却令他不由自主的歪了嘴角,“居然会这么疼,真是畜生……”
“我确实不懂爱。”那个男人正目光呆滞的望着他,瞳孔里都是这个丑陋如鬼怪的影子,承启拨弄着他前额的头发,“但我却不是为了名留青史。至于你指责我的其它……”他合上眼睛,好一会儿才睁开,“我不喜欢吕莞儿,没有办法像你说的那样事事贴心,但她腹里的孩子我会试着去爱,至于那个男孩,看到你因为他那样看着我,我想马上杀了他。”
“我不知你爱上的那个我是怎么一个模样,但是现在的模样、想法才是真正的我。”承启仔细看着这个挑起他各种情绪波澜的人,“王淳,你太高估自己了。即便你赌上性命也无法改变我,但……”他闭上眼,有些干裂的唇里飘出轻轻的叹息,“你可以阻止我。”
这是命数还是定数?让我在原本寂寞无趣的人生里遇到了你,才尝到这红尘中的喜怒哀乐。
28.乱红飞过秋千去
今日的庆宁宫后殿,是再不许人进的。
不仅是来自太皇太后、皇太后和向皇后那里问起居的小太监被拦在了门外,从华延殿过来问安的宫女和文宗派来的小黄门太子殿下也都是一概不见。诸人只知道昨日殿下回来后曾在半夜时分隐约传唤人进去伺候,但传唤的是谁,伺候了多久,连后殿里伺候太子更衣的太监也一概不知。
所有被挡了驾的人得到的答复只有一个,殿下今日身体不适,不见客,也不上朝。
然而当被紧急宣召的御医急匆匆的赶到庆宁宫时,又有新消息传来,殿下已经睡着了,请御医自行回去。至于这话究竟是怎么传出来的,小太监支支吾吾的解释说这是太子殿下的亲口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