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去年的今天,正是皇上斗倒了何晏一大党派的日子,接连几个月的血雨腥风,朝廷的官员砍了大半,抄家抄出来的黄金白银,足足千万两。
可大平内乱不止,外贼不息,加之百姓贫苦,到处都是使银子的地方,以至于不到一年的时间这国库再度干枯。
元荆神色微沉,“去——,吩咐下面,一笔一笔的给朕查,当间若有中饱私囊者,一律处斩。”
首辅长舒口气,“微臣谨遵皇上圣谕。”
元荆静了半晌,“国库现在能拿出多少?”
首辅酝酿半晌,豁了出去,“六十万两。”
元荆敛紧了眉,不再去看他,“下去罢。”
首辅自地上磕个响头,“老臣告退。”
语毕,才缓慢起来,躬身退出。
喜连翘了指头接过小太监送进来的炖盅,搁在元荆身侧龙案,轻声问道:“皇上,待会去哪里用早膳?”
元荆负手立在一侧,眸光里挥之不去的倦色,开了口,却是答非所问,“你去查一查,宫里头的内藏库还有多少银子。”
喜连应一声,心里头清楚的很。
这意思,是皇上又要给国库贴钱了。
说话间忽然有小太监进了门,那高兴劲几欲从面皮底下挣了出来,害怕也顾不得了,进了内殿便直接跪在地上,
“启禀皇上,奴才奉璟瑄殿娘娘的意思过来传话,说是娘娘有喜了。”
元荆没听清楚,抬眼望着那小太监,“喜?”
喜连赶忙跪在地上,“奴才恭喜皇上,娘娘要给皇上添小皇子了。”
元荆这才明白过来。
“皇子……”元荆若有似无的笑了一下,却是讥诮大过欣喜。“璟瑄殿的娘娘是哪个?”
喜连恭声道:“回皇上,是征夷大将军家的长小姐,宁嫔。”
元荆冲着众人摆摆手,“摆驾,朕去看看她。”
喜连赶忙起身退出张罗,只半盏茶的时辰,一队人便朝着璟瑄殿,浩浩荡荡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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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某处,
花枝招展的两人猫着腰贴宫墙急行。
淮淮扛着身后的大旗,眼底凝重,“春宝,你怎么也来了。”
春宝捂住衣裳上贴的绿叶,神色凌厉,“我同你练了那么多日,戏比你更加精湛,若是不来,实在可惜。”
“好!”
“走着——”
两人并肩而行,自后宫跑到前殿,无视一路怪谲的目光,直奔福寿殿而去。
可还未到,便老远的瞧见了一队带刀侍卫,两个人忙蹲在墙根底下,直勾勾的盯着那一队人。
春宝头顶给死人烧的元宝,一身的芦荟,音色压的极低,“那人在里头不?”
淮淮背后绑十杆大旗,动起来很是费劲,“春宝,这小桂子的旗糊的忒大了些吧……”
春宝狠皱了一下眉,回过头瞪淮淮一眼,手指放在唇上,低低的嘘了一下。
淮淮给春宝两个脸蛋儿上的高原红吓的退避三舍,“春宝……你什么时候还给自己涂了胭脂?好像有些多罢?”
春宝上去一拳,只可惜因手臂过短而打了个空,“小点声,当心给发现……”
淮淮掏掏耳朵,侧过头,“你说啥?”
春宝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摸样,大声道:“你倒是小点声,回头给人发现了,便不威风了。”
淮淮伸了头,遥望远处,“看样子,那队人离咱们还有十几丈远,便是你在此地大声呼号,该也不会有人听见罢……”
春宝猛松口气,自个儿给自个儿顺着心口,“你不早些说,我差点憋背了气。”
后又道:“你仔细瞧瞧,那俊侍卫在不在里头?”
淮淮看了许久,“忒远了,看不清。”
春宝急道:“现在呢?”
“还是看不清。”
“那现在呢?”
“就是他!最前头那个……哎呀今儿忒俊!”
春宝攥紧了手,咬着牙,些许紧张,“待再近些,你我就即刻出去,千万别忘了我交你的把式,袖子可要舞起来。”
淮淮点点头,“啥时候出去?”
春宝道:“再近点。”
“那现在呢?”
“再近点。”
“那现在呢?”
“走你——”春宝语毕,弩眼鼓腮,如脱缰野马,风一样窜了出去。
才跑了一丈远,身上的芦荟就掉了一地。
淮淮一愣,也作疯癫之势跟上前去。
只可惜未跑几步,便踩着了啷当下来的大袖子,一个不稳,连带着背上十杆大旗,整个人栽倒在雪地里。
第十一章:初见
话说这淮淮身上的旗实在太大,以至于他还未露面,护驾的侍卫就瞧见那宫墙后的旗头,同带队统领商量几句后,忙凑道喜连身侧,低声将疑虑尽数道出。
喜连不敢耽搁,躬身赶几步上前。
“皇上,奴才有事奏报。”
元荆肩上的银狐毛针簌簌而动,脸上没半点表情。
步子却是慢了下来。
喜连心领神会,只伸了个手指头,朝前方一点,“皇上,您瞧。”
元荆顺着喜连的指头看过去,眼底微沉,停了步子。
那自朱红墙头后刺出来的旗头,浮几点灰白,鬼魅一样,又忽然急速而出,跟着那人一同栽倒在雪地里。
元荆给这光景吓的神色大变,不自觉后退两步。
喜连给这突然窜出的两人吓的不轻,手都忘了收,僵着身子立在原地。
且说那淮淮好容易爬起来,十杆大旗断了一半,想着不美观,便反手将那些断的抽走。
完事后又将大袖子撸上去,正想着继续跑出去,抬眼一瞧,那春宝的背影早就跑成了个黑点。
春宝眼瞅着离那队人越发的近了,两只大袖子舞的是行云流水,
口中还振振有词,“锵锵锵……”
御前侍卫见状纷纷拔刀而出,将元荆围的紧实,
“护驾!”
待元荆看清后头跟上来的那人,气的浑身发抖,“给朕抓起来!”
侍卫闻言自动兵分三队,留一队护驾,另外两队,便分别朝两个人奔袭而去。
春宝离得近,自然首当其冲。
十来个侍卫跟在后头撵,眼瞅着就要追上。
春宝却没半点怖色,反而欢喜的紧,只想着这些侍卫慧眼识金,都是过来看自己的戏来了。
正想着转头同淮淮夸自个儿想的办法好,却眼见着远处的淮淮已然拔了大旗同人打斗,登时急火攻心,
春宝高声喊道:“莫要同人动粗,当心坏了咱的好事儿。”
淮淮手持一杆大旗同两个带刀侍卫比划半晌,心里只想着,这小桂子其实是有远见的,
旗杆子做的这样长,侍卫一时半会砍不完,倒也给自己争取了不少时间。
可这念头还未持续多久,这手里的旗杆就给砍的剩了根儿。
淮淮恼羞成怒,大吼一声,
便给人结结实实恩在雪地里。
朝淮淮跑的春宝一见这阵势,像是忽然想明白了,也顾不得甩袖子,转身便逃。
于是变同身后撵他的侍卫撞了个正着。
那十几个侍卫也很是惊惧,想这小太监忽然迎面而上,实在胆量过人,生怕有什么差池,反倒有些迟疑,只将其团团围住。
春宝也有些糊涂,立在雪地里,“莫非,都是学徒?”
领头的侍卫看的明白,上去就一个耳刮子,“学你爹个卵!”
后又觉得不对劲,抬手一瞧,尽是血色猩红,自语道:“抽出血了?不该啊,我并未使多大劲……”
待抬头看那春宝的两个脸蛋儿,才恍然大悟,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给我打!”
春宝给这一下子抽的团团转,头上的元宝萎成了团儿,好容易站稳了身子,却给一顿老拳砸的眼冒金星。
登时不管不顾,咧了嘴哭嚎起来。
淮淮身后的旗杆尽断,给些个侍卫架着上前。
虽说脖子上架着白花花的刀刃,可淮淮却无半点畏惧之色,
反而欣喜万分。
那侍卫什么也没想,便将人捉过来复命。
以至于,元荆一个不留神,那人已经给架到了自己脚下。
淮淮眼瞅那心尖上的人越发的近了,竟有些微微颤抖。
侍卫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启禀皇上,这人如何处置。”
半晌竟未获圣命,又不敢抬头,只得去看喜连。
喜连腰弓的更深,
“皇上……”
风扬青丝鬓发,吹一溪烟柳红葩。
元荆俯视脚边的男人,凤眼幽深
一时间,真的是什么都听不清了。
只有那人眼望着自己,一双黝黑的眸子,带了些痴迷,却怎么都掩不住内里的狠辣刚劲。
那人一开口,无比熟悉,
“你……住那个宫?”
“……”
“不对,你家是哪里人?”
“……”
“家里几口?”
“……”
“你娘贵姓?”
“……”
“那……你叫什么名字?”
喜连忽然伸手指了那人的鼻子,口中振振有词,周遭的侍卫也眼露出凶光,锋利的刀刃几乎割破那人的脖子。
元荆却独独立在单独立在雪地里,些许恍惚,“你又叫什么名字。”
那人灿然一笑,“淮淮。”
淮水春风,新绿欲滴。
太初一年,洛安王江怀瑾初见当朝一品太傅何晏。
那时候,何晏刚自朝廷回乡省亲,而这洛安王府也不过才建了一年。
江怀瑾初次登门拜访,一是为了让他同皇帝美言几句,自己好能看一眼后宫病重的母妃,再者也是深知何晏这等朝廷红人不会将自己放在眼里,如若等着他去王府,怕是此生再无尽孝的机会。
话说何晏省亲那几日,门庭络绎。
江怀瑾抵达的后,下人将其迎入屋内。
当时何晏正同北疆总督,在大堂把玩别人送来的那些个珍稀玩意儿。
见江怀瑾入屋,何晏却依旧懒懒的靠在椅子上,摆弄着一只极金贵的汝窑天青水仙盆,顺道将江怀瑾上下打量个遍。
神色极其傲慢。
倒是何晏身边的北疆总督还算客气,恭恭敬敬的同王爷道了好,又重新转了头,对着那那绒红间的一粒明珠流潺。
江怀瑾瞧那人一身滚金绘缘的赤罗裳,脸也生的俊俏,眉清目朗,略略挑上去,透一股凌厉之感。
若不是这般目中无人,江怀瑾对其的印象,本也不会太差。
何晏却是对这小王爷很是刮目相看。
虽说皇家血统优良,可生出这摸样的,却也是百年一见。
俊雅美秀,冰肌玉骨,一双深黑的眸子清冽明亮,却又暗含了些许阴冷,颇耐人寻味。
搁了手中物件,何晏自椅子上起来,理好衣摆,双手抱拳,
“何晏参见王爷。”
江怀瑾不自觉后退几步,小心翼翼道:“何大人实在太过客气……”
何晏盯了他半晌,微挑了眉毛,笑了笑,“王爷躲什么,微臣还能吃了你不成。”
语毕,又凑的近些,“王爷大驾寒舍,却不知所为何事?”
江怀瑾盯着他凑近的脸,微怔片刻后,只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儿。
一开口便是求人,江怀瑾实在拉不下这个脸。
何晏全然没在听他都说了些什么,脑子里就三个字。
美人计。
旋即又一笑,只觉荒唐。
何晏深知这王宫贵胄里男风盛行,可他自己本是不好这口的,想想就觉着脏污不堪,但转而又想,若是换成这个人,自己到一点都不觉得脏,
反而觉得有趣。
只寒暄一会的功夫,江怀瑾便觉那何晏的眼神便越发的怪,偶尔扬唇浅笑,也有些轻薄意味。
江怀瑾实在受不住,便想着打道回府。
正巧赶上何晏家的婆子进了屋,劈头盖脸就喊了一句,“淮淮,老太太寻你呐。”
话说这婆子是何晏乳母,叫惯了何晏小名儿,总也改不过来,所以无人的时候,何晏也便随他去了。
乳母见屋里有人,愣在一处,后又道了句,“大人,老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江怀瑾未料这等人物竟有个这样乖觉的小名儿,便转过头去看何晏的反应。
春风自大敞着的门窜进来,吹动那人身上月白的罗裳,裹出那修长的身形上,翩然欲飞。
那人望着自己,笑意淡若柳丝。
就像是皮影里的剪影,似乎伸手就能抓着,却一个闪神间就会溜走。
何晏面儿上的怒意凝固了,面具一样,一寸寸剥落,
转而代之的,却是那挠心的热度,顺着心窝猛烈窜起,野兽一般叫嚣,寻求。
何晏一把拉住他,“稍等。”
江怀瑾敛了唇边笑意,眼一看攥在自个儿手腕上的指头,“不了。”
何晏眼底有血色的暮霞,手指加力,暗含着不容拒绝的刚劲,
那唇边笑意,也是越发的深,
“今儿个寒舍晚宴,还望王爷赏光。”
元荆眼瞳一紧,伴着簌簌而下的白雪,重叠了两个人影。
韶华尽逝,物是人非。
身侧侍卫的辱骂斥责声越发清晰。
淮淮给一干侍卫推搡着摁在地上,一身破碎的衣裳,背后挑出些个断木来,刺一样扎在雪地里,
眼睛却死死的听着元荆的脸,傻笑着,
“你叫什么名儿?”
元荆似乎听到有东西震了一下,啪的一声,冰裂一样。
“江怀瑾。”
一时间,周遭寂静的,却是只剩了风声,
呼啸而过,像是要将这荒唐刮尽。
喜连愣了半晌,赶忙跪在雪地里,“皇上……”
其余人一见,也跟着纷纷下跪。
第十二章:埋祸
元荆缓缓回了神,隐去眼底惊悸,透出的,还是一如既往的戾气。
“来啊——。”
侍卫恭声上前,“是。”
“拖回婳羽宫——禁足——”元荆淬白的面儿上没一点血色,
“至于另一个小的,送暴室,打三十大板。”
侍卫一愣,面儿上不动声色,只遵旨办事。
一边的喜连也是心明镜,弓腰垂手,跟在皇上后头转身而去。
走一回,又发觉那并非璟瑄殿的方向,思索半晌,便大着胆子提醒,“皇上,那并非是去璟瑄殿的道儿……”
元荆面儿上黑气弥漫,“摆驾,回御书房。”
喜连不敢再问,静静的跟在后头,掉头回宫。
淮淮眼瞅着元荆欲走,忽然心急如焚,“别走——”
直直的伸了手,可那人却越发的远,怎么着也够不到。
淮淮攒足了劲儿,想着往出挣,奈何身上的侍卫实在太多,结结实实将自己摁在雪地里,直到脱力。
另一头,春宝给打的缩成了团,又展开身子。
领头的侍卫一抬手,“停。”
身边挥拳踢腿的侍卫生生停下掌风,去看那领队。
领队眼瞅着地上烂泥一样的小太监,眼瞳一沉,
“八成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