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踢了两脚,眼见着春宝再次缩成了团儿,才怒道:“胆敢装死!给我继续打!”
春宝眼见着装死不成,又疼的实在受不住,便翻了身子撅在地上,直往那墙根的雪堆里拱。
话说那墙根的雪一般都是直殿监未来得及收起的雪,推的格外厚,又积压多日,外头冻了一层冰碴,春宝身子瘦小,好容易打了个洞钻进去,确实能顶些事。
领队朝那冰层上猛踹两脚,又收了回去,疼的呲牙咧嘴,“去——寻个物件来,将这雪给我铲了!”
身后的两个侍卫闻言,忙跑出去寻了个两个雪铲过来。
淮淮给拖出三丈远,这才想起春宝,扯了脖子高吼,“春宝——”
不远处,一队人一边扫雪一边打人。
春宝实在是忙的焦头烂额,便是听见淮淮喊自己,也没工夫搭理,只顺着墙角的雪堆不断往前拱,用以躲避拳脚。
可未料竟一头在拱墙角上,两眼一晕,登时晕了过去。
侍卫费好大劲才将那雪铲干净,将春宝拖出来,也不知这小太监是给打晕的,还是累晕的,只能先将其拖回暴室,等醒了再打板子。
一柱香的时辰,这路上就只剩了一地凌乱,半个人影也瞧不见了。
******
璟瑄殿。
暖炕上的女人,典雅异常,一身华贵的蜀锦,斜倚在软枕上,端的是天女风韵,似玉如花。
那葱管般尖尖十指抚弄着肚皮,越发的缓慢。
身边儿漆红的食桌儿上,青瓷碟里装着几样精美的糕点,已然没了热乎气儿。
宁嫔斜了眼去看身边的宫女,“紫竹——”
那被唤作紫竹的宽脸儿宫女闻言上前,福一福身子,“娘娘……”
“这都一个时辰了,皇上怎么还未到……”
宫女垂了眼,安抚道:“方才小李子说的很明白,皇上得了信儿正往这边来呢,兴许是给什么耽搁了,娘娘不必太过担心。”
宁嫔细声慢语,“可这也太久了……”
宫女将那绣莲刺鸳的毯子盖在宁嫔的脚上,“娘娘莫急,奴婢这便差小李子再出去打听一趟。”
语毕,便转身出了内屋,还未走上几步,便眼瞧着那大门一开,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喜公公。
宫女喜上眉梢,可扯了脖子也没见着皇上进来,登时心里便明白几分,只恭敬将喜连迎入屋,不再言语了。
宁嫔见着喜连,愣了一下,旋即掀了毯子起身下地,一遍伺候的宫女见了赶忙上去搭一手,将其从暖炕上伏下来。
宁嫔嗔道:“怎么皇上来了也不通报一声。”
说话间,喜连就进了里屋,见宁嫔这般,很是惊悸,“娘娘怎么还出来了?外头冷,奴才扶娘娘回屋。”
宁嫔将指头搭在喜连伸过来的手腕上,也才明白过来,轻叹口气,“皇上为何不来。”
喜连扶着她坐下,毕恭毕敬,“本来皇上听说娘娘有孕,心里头惦记着娘娘,想着过来看看,可国事繁忙,皇上还未到璟瑄殿就给人叫了回去,这不叫奴才亲自过来跟娘娘说一声,叫娘娘安心养胎,皇上改日再来。”
宁嫔眼底一暗,“皇上繁忙,做嫔妃的自然体谅,还望公公代本宫回皇上,说是本宫身子还算爽利,叫皇上不必担心。”
喜连恭声领命,“娘娘温柔体恤,实乃后宫之福。”
宁嫔阖了眼,抬手微微一挥,“本宫有些乏,先睡会儿,你且去罢。”
喜连应一声,躬身退下,转身回话去了。
待喜连出了璟瑄殿,宁嫔这才缓缓睁了眼,却并非方才那般柔弱温雅,竟多出些许凌厉之色来,“紫竹——”
紫竹凑上前,“娘娘有何吩咐……”
宁嫔凤目微眯,“皇上因国事繁忙而不来看本宫……这等蹩脚的借口也想将唬弄本宫?打皇上登基以来,这后宫里头本宫是第一个怀了龙胎的嫔妃,这于皇上而言是何等的喜事,岂会因政务而不来看本宫……”
紫竹去看宁嫔,“娘娘的意思……”
“去给本宫查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
自打淮淮给禁足在宫里,接连几日都吃了蜜一般,呆在屋里傻笑。
春宝给拖去暴室打了三十板子,整日趴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极少出来走动。
婳羽宫里似乎清净了不少。
话说这日游公公进屋儿收拾送过去的碗筷,却发现那饭食只动了几筷子,搁冷了,凝在一起。
游公公抬眼去瞧淮淮,一面收拾,“怎么都不吃?菜的不合口味?”
淮淮歪在炕桌旁,痴痴笑着,像是没听见一样。
游公公撇撇嘴,“笑能管饱?”
淮淮道:“江怀瑾……”
游公公先是一愣,旋即青了脸,忙四下里瞅了瞅,又觉不妥,出门看了半晌,瞧的门口路过的小太监只发毛,后又想着该没人听见,这才转身回了屋。
“祖宗……您说这个是要掉脑袋的……”
淮淮目光落在虚空里,“江怀瑾……跟我重名。”
游公公想也未想,直接翻身上炕去捂淮淮的嘴,“你不要命,咱家还想要呢!”
给淮淮挣开了,又继续上去捂,“再者说,皇上的名讳怎么跟你重名了,明摆着不一样罢。”
淮淮道:“江怀瑾同我只差两字,自然是重名。”
游公公听这三个字又是一脸的汗,攒足了劲儿就上去揪淮淮,
淮淮左右摆头,躲着游公公那细枯的手,两支吾半晌,便将游公公攥了个紧实。
游公公手腕上一疼,细了嗓子骂道:“死捏子——”
语音刚落,便听得身后音色颤抖,“莫要……强他。”
游公公朝身后看去,只见春宝撅着腚立在两人身后头,抖的筛糠一样。
淮淮一听,忙松了手,“你说的啥?”
游公公可是听的明白,下炕就给了春宝一个耳刮子,“再瞎说咱家撕烂你的嘴,你却也不看看咱家多大岁数的人,哪里强的动这头牛?”
春宝给抽的栽歪两下,一个不稳,直接趴在食桌上,盯着那盘腰花,原本晦暗的眼瞳里登时就熠熠生光。
游公公将菜色尽数收进食盒内,“瞅什么,今个儿咱家偏要治治你这馋嘴。”
春宝眼底极度失望,身子抖的更加厉害,“疼……”
游公公道:“疼你抖个什么劲儿。”
春宝继续抖,“好像这样能止些疼。”
游公公扯一下嘴角,“你倒是会想办法。”
淮淮瞅着春宝撅着腚,“你腚咋了?”
春宝道:“挨板子了。”
淮淮恍然大悟,“怪不得我好些日子也没见着你。”
春宝很是委屈,“你也不去瞧瞧我,倒是我惦记着你,这两天都想着来这屋看你一眼,可每次都是走到半路,便疼的实在受不住,只能折回去养伤,最近一次都走到了你屋门口,就给疼回去了。”
淮淮道:“你都到了屋门口还回去做什么,进来歇歇不就成了。”
春宝闻言,讷讷道:“可也是……”
游公公听这句疯话后摇摇头,低头想着收药碗,却发现动也未动,便睨一眼淮淮,“怎么没喝?”
淮淮想起来一样,“搁那把,我一会再喝。”
游公公提起食盒,“趁热喝,凉了就不好了。”
语毕,便转身出屋。
春宝盯着那浓黑药汁,咂咂舌,
心里头馋的紧,嘴上却假惺惺,“我帮你倒啦?”
淮淮道:“正好你腚疼,喝下补补,兴许有帮助。”
春宝满怀谢意,将那碗药汁喝的干净,袄袖一抹嘴,忽然转了话儿,“我瞅着那人不像是侍卫,能指挥好些个人,该是个将军。”
旋即又自否道:“该不是,将军是进不了后宫的。”
淮淮想着那人的莫要,面儿上的喜气挡也挡不住,“他还告诉我他的名字呐。”
“什么名儿?”
“江怀瑾。”
春宝想了半晌,“总觉着耳熟。”
淮淮大喜,“你听过这人?”
春宝思索半柱香的时辰,两个眼忽然放光,
“怪不得我觉得熟,他竟然跟你重名,不过就差两个字啊。”
第十三章:死人
淮淮很是得意,“可不就是,怪不得我瞧他那样顺眼。”
春宝道:“便是他告诉你的名字,你我也知道他是谁,又能怎样,我听游公公说,你在外头闯了大祸,给禁足在婳羽宫里头,不让出去。”
淮淮思索片刻,“无妨,等你伤好些,一起爬出墙便是。”
春宝道:“不用等,还好我挨打的是腚,腿脚倒也利索,不很碍事。”
淮淮摇摇头,“那也不成,你先养上两日,总得等到身体灵便些的时候在动身,不然到时候你腚疼误事,还不如不出来。”
春宝点点头,“那我每日过来喝药。”
淮淮吃饱了有些乏,自暖炕上下来,朝床榻走,“行,我先去睡了,你先回罢。”
春宝侧了脸去看他,“你不想知道他是谁啦?”
淮淮这困意来的也快,说话间上下眼皮子就直打架,“反正你也不知道,睡醒在说罢。”
春宝讷讷应一声,转身抖出了屋。
******
璟瑄殿。
香炉上薄烟氤氲。
宁嫔伸两只玉琢样的指头,捏一颗酸枣,朱唇轻启,吃的极其文雅。
宽脸儿紫竹将拿了火钳朝铜炉里丢了两块炭后,便以白绢净了手,上前给宁嫔掖毯角。
头顶上咚一声细响,紫竹赶忙抬头,发觉宁嫔手里的酸枣自毯子上滚落下来。
再去看宁嫔的脸,紧蹙了一双淡素峨眉,捂着颈子,做欲吐的摸样。
紫竹心细手快,赶忙将角上搁的青花瓷盆递了上去,弄妥当偶,又回头吩咐身后的小宫女备茶。
宁嫔干呕了几声,将方才吃下的酸枣儿倒了个底儿掉,这才拿了白丝绢擦净了嘴,接过宫女递上来的花茶。
紫竹将瓷盆递给身后的太监,“娘娘,您这喜害的越发厉害,要不要奴婢寻太医过来瞧瞧……”
宁嫔以花茶漱了口,轻喘口气道:“不必了,许太医每日过来好几趟,本宫见着就烦,倒是皇上……到现在都没见个人影儿……”
紫竹垂了眼,接过茶盏,“皇上本身就极少来后宫,这几日没来,兴许是因为太过繁忙。”
接着语锋一转,“反正不来咱们璟瑄殿,也不会去别的地方。”
两人静默半晌,便听得那外屋门板细微,不多久小李子便弓着腰进来,鼻尖冻得通红,
“启禀娘娘,奴才打听着了。”
宁嫔一时有些想不起来,斜了眼去瞧那太监,“打听着什么了?”
“回娘娘,”小李子微抬了眼,面儿上恭敬,“就是前些日子,皇上说来看娘娘,结果半路不来的事。”
宁嫔忽然坐直了身子,“说——”
小李子立在一遍,瞧一眼四周。
宁嫔跟紫竹使了个眼色,紫竹便心领神会的张罗着周遭伺候的宫女太监先退下。
待人走的差不多干净,这小李子才开了口,
“奴才给娘娘打听着了,皇上那日未来,确实不是因为政务,反而是半路给婳羽宫里头的给劫了,闹的是鸡犬不宁,皇上龙颜大怒,一气之下便不过来了。”
宁嫔听的两眼发直,“快给本宫说说,都闹什么了?”
小李子低声道:“回娘娘,这事儿现在在宫里头是遭了禁的,不让流传,奴才可是废了好大劲儿才打听着,说是那傻子带个小太监扮成了戏子,在皇上面儿前一个劲儿的胡闹,辱没圣听,实在不成体统……”
宁嫔打断了他,两眼放光,“皇上如何处置那傻子的?”
小李子顿了一下,后又道:“回娘娘……禁足。”
宁嫔眼瞳一暗,重新倚回软枕,“皇上这时候倒是心软。”
后又赌气的将食桌儿上的镏金托盘掀翻,红了眼睛。
那托盘里的酸枣滚的满桌都是,砸在地上,发出些无力的响声来。
且说这婳羽宫在宫里头,是个人尽皆知的秘密。
有些事,越是怪谲,越要当成空气,熟视无睹,漫不经心。
最叫人猜不透的,却不是这错综复杂的面皮,反而是皇上的心。
可这宫里头的娘娘,一眼就瞧出那点儿猫腻来。
一边儿的紫竹赶忙上前安慰,“娘娘莫要动怒,当心龙胎……”
宁嫔撇撇嘴,眼睛上蒙一层水气,“我就是不甘心……”
紫竹听不明白,只轻声道:“宫里头没有皇后,娘娘第一个坏了龙胎,保不齐这以后……”
宁嫔忽然抬了头,泪珠儿自娇嫩的脸上滚下,“嬉妃呢?”
紫竹给宁嫔问的一愣,实在想不出宁嫔为何提起那个废妃,又不能不回话,便开口道:“人还在暴室里头呢,半死不活的,倒是可怜……”
宁嫔叹口气,狠狠蹙一下眉,“这傻子真是讨厌……”
紫竹沉思半晌,面色发白,“娘娘,可不敢……那禧妃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宁嫔白她一眼,“你当我会蠢到那分儿上?”
后又道:“杀鸡焉用牛刀,不过是个傻子,这么闹下去,总有一日会捅出大篓子来。”
“眼下等着便是了。”
******
淮淮放下银钩子勾着的床帐,将那死人朝里面一挤,盖上湖绿缎面的面白,阖上眼睛睡觉。
便是困的要命,也觉得挤的慌,又撅着腚使劲朝里拱。
可那死人却跟生了根一样,躺在里头,分毫不移。
淮淮依旧闭着眼,“往里去点儿。”
等了半晌,又将棉被尽数卷在自己身上,想着将那死人冻着,就该同自己讨饶了。
可淮淮本就觉得挤,加上这么多棉被都塞在这狭促的地方,更是叫人喘不过气来,淮淮实在难熬,便沉了脸吼一嗓子,
“在不往里去,莫怪我将你踢出去。”
一时间,床帐里却是连呼吸声都没有了。
淮淮屏息等了片刻,起脚狠命的朝里踹。
那死人硬的要命,踹上去咚咚作响,像是在踹里头的床板一样。
淮淮脚尖钻心的疼,睡意也给折腾的全无,只能坐起来看看脚。
脱了长袜,果然是脚趾甲劈了半片下去,可却未完全掉下去,分成两个一样大小的,一如淮淮同这死人一样,平分那一方小天地。
淮淮疼的口中嘶嘶作响,吹了一会,怨恨的去看那死人。
那死人静静的躺在床榻上,闭着眼,若不是鼻翼微微翕动,就真的跟死了一样。
淮淮轻手轻脚的凑近他,有一股子清幽苦涩的冷香窜入鼻腔,很像是平日里喝的那个药香,却又不太一样,似乎更加浓郁些,带着些许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