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给与需求——nekorice

「对。」安常说：「所以你今天先好好休息，把精神养好才有办法面对事情。」

「那……」居方吞吞吐吐地说：「我们的事……」

「你愿意跟我谈了？」安常愣了一下。

「嗯……」对方都已经执着到这种程度，即使居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得不面对了。

「那等你准备好再说吧。」

「可是……」这回答太出乎意料，居方看着那淡然的侧脸，有些不可思议。

「你肯跟我谈，我就很高兴了。」安常低声说：「总之你先休息，明天我再载你去医院。」

「明天？」听出对方打算住下来，居方有些踌躇：「我自己去就好了……」

「有什么关系，反正放假。」安常说：「而且我不想就这样回台北。」

「喔……」男人的语气坚决，居方也只好点点头，没有再说些什么。

居方住处的停车位十分难找，先前停的位置已经被别人占走，在附近绕了好几圈之后，终于在巷口遇见刚好有

人离开车位。等安常停好车，居方已经是昏昏欲睡，回到了几个小时前的状态：下意识地经过管理室、走进电

梯、按下按键……唯一不同的是，后面跟了个男人，专心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回到房内，安常默默地在书柜前就定位，挑本书认真地看了起来。居方躺在床上，本来以为有人在旁边会令他

睡不着，但强烈的疲倦掺杂着些许莫名的安心感袭卷而来，很快地便让他陷入睡眠之中。

第33章

当居方醒来的时候，已是一片黑暗。呆望着天花板一会儿之后，才想到房里应该还有另一个人，马上坐了起来

，仍惯于黑暗的双眼扫视了一圈。

安常躺在上次居方让他睡的位置，卷起随身的薄外套垫在头下，直接睡在铺着磁砖的地板上，什么都没盖。看

到他这副模样，居方胸口蓦然升起愧疚的情绪，却又渗着一丝不甘心。

这个男人总是以退为进，而自己虽然心知肚明，还是一次又一次的上勾。

「烟强、烟强。」居方挪动到床边，轻轻喊着。

安常的睡相实在说不上好看，虽然不至于打呼磨牙，但那张嘴流口水的蠢样，总是让居方觉得很有趣。唤了几

声没反应之后，居方有些无奈地打开床头柜，将毯子拿了出来，俯下身把它塞在男人旁边。

也许是动作太大，安常眉头皱了皱，迷迷糊糊地张开眼睛。

「这个给你……你继续睡。」居方一副做坏事被抓到的样子，很不自在地说：「我想开台灯和电脑，会吵到你

吗？」

「没关系……」安常模模糊糊地说：「饿的话，桌上有泡面和面包……」

「我没有很饿……」居方下意识地回答。

「你是要做仙吗？为什么都不会饿？」一把抓住毯子，逐渐清醒的安常一边翻身一边说：「还有，我觉得你还

是在正常时间睡觉比较好。」

「可是我已经醒了，而且睡了将近十小时。」居方提醒他。

「要我帮你吗？」安常撑起上半身，微笑的脸映着窗外路灯的光线，看起来心情很好。

「你、你自己去睡吧！」从对方的表情看不出来是单纯开玩笑，还是在暗示些什么，居方有些慌乱地把抱枕丢

向安常，并且庆幸自己的脸在他的视线里逆着光。

「好好好～」安常准确地接下抱枕，笑着躺回去：「那我继续睡了。」

眼看男人真的迅速回到睡眠状态，居方有些气闷，跳下床打开台灯与电脑，随手拿了一块面包，一边啃一边习

惯性地浏览着网站。

面包啃完，能逛的也差不多都逛完了，下意识地打开网路书店，马上想起这几天还有一笔修车费要付，于是直

接按下关机，房内顿时变得寂静无声。

床头的闹钟显示接近凌晨四点，居方叹了口气，躺回床上努力让自己入睡。但他才刚醒来没多久，翻来覆去的

根本睡不着，越翻越是烦躁，心想干脆拿安眠药来吃，才刚爬起来，就被一个模糊的声音喊住了。

「睡不着？」安常不知什么时候醒的，一边说着一边坐起身。

「废话。」居方迁怒地说：「最好是睡得着。」

「应该让你晚一点再睡的……要不然我唱摇篮曲给你听吧？」安常说着，居然真的唱了起来：「宝～宝～睡～

」

「闭嘴啦……」居方连忙阻止：「我不想被隔壁抗议。」

「……」安常有些无辜地看了他一眼，还真的闭嘴了。

一阵沉默后，居方忍不住回头看着安常问：「……干嘛不说话？」

「我是在想，该怎么讲才不会……吓到你？」安常谨慎地说。

「你忽然出现在我家门口，还不够惊吓吗？」居方白了他一眼，赌气似地把脸转到一旁。

「好像是喔，哈哈。」安常搔搔头，很没诚意的笑了两声。

「哼。」

安常一边傻笑着，突然丢出了爆炸性发言：

「你那个高中学长……好像是姓韩来着？在餐厅里遇到的那个。」

居方差点整个人从床上跳起来，动作僵硬地把头转回来看安常，眼睛瞪得老大：「你……你你你怎么知道？」

「你看～就跟你说会吓到吧。」安常耸耸肩。

「干！谁告诉你的！」居方不小心干谯出口，随即紧张地瞄了瞄墙壁，似乎是意识到了隔音的问题。

「用看的也看不到什么吧？」安常瞧着居方的反应，有些好笑。

居方狠狠地瞪了男人一眼，翻身下床，随手抓起一件外套穿上：「我们换个地方说。」

「天都还没亮，要去哪？」虽然满肚子疑问，但安常还是依言也披上外套，跟着居方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门。

第34章

进了电梯之后，居方按下最上面的楼层按键，一会儿便来到了顶楼。

打开虚掩的铁门，外面仍是一片黑暗，只有门口写着「避难方向」的灯号亮着。安常环视了一下四周，居然有

花有草有鱼池，几排衣服随风飘着，角落摆了遮阳伞和桌椅。

「……没想到顶楼弄得蛮舒适的。」安常发表感想。

居方没有理他，迳自把门掩上，走到跟自己差不多高的围墙边。

安常跟了过去，虽然白天的气候跟盛暑时没有两样，但凌晨的风吹来，还是有点微凉。他看见居方的肩膀似乎

缩了一下，连忙问道：「会冷吗？」

居方摇摇头，转过来皱着眉头看他：「那件事谁告诉你的？秀姨？」

「对啊……」安常说：「去买东西的时候，我们交换了电话。」

「干嘛跟她说这个？」居方生气的说：「你不会看状况吗？」

「可是……」安常一脸无辜：「是她先问我的。」

「不会吧……」虽然仔细想想，的确是秀姨会做的事。

「她一劈头就问，我跟你是什么关系。」安常转述道：「他说，你明明连跟自家人吃饭都要用公筷，怎么敢喝

我喝过的饮料。」

「我就知道。」居方喃喃地说：「谁叫你拿那个给我。」

「我有否认喔，说你应该是很不舒服只好喝下去，可是她不相信，再问个几句就露馅了。」

「我看你是故意的吧？」居方白了他一眼。

「真的不是。」安常摇摇头，接着却说：「虽然这结果是我所希望的。」

「……你知道了多少？」想到过去的事，居方忽然不敢直视对方的双眼，有些僵硬地偏过了头。

「秀姨都告诉我了。」安常回答：「但她也只知道你和学长交往被发现，对方的家人闹到学校，过没多久你竟

然跑去跳海，还好她发现得早……你虽然不再有轻生的念头，却一直不肯说出原因和细节。」

「……现在知道又怎样？」察觉安常想要问出当年的一切，居方直觉地拒绝：「都过去的事了。」

「不是过去。」安常看着居方游移不定的眼睛，指着他的胸口，严肃地说：「……它明明就还在这里。」

居方咬起下唇，虚张声势地反驳：「要不然呢？我能消除自己的记忆吗？」

「那不一样。记忆在这里……」安常指指居方的额头，又指回他的胸口：「……你却把它放在这里。」

「……」男人的话一点也没错，居方说不出话来，只能继续咬着下唇，用力地几乎要咬出血来。

「秀姨告诉我的话之中，有件事令我很震惊。」安常无视于居方的动摇，低声说道：「就是那个男人当年跟你

说的最后一句话。」

居方垂下睫毛，喃喃地说：「『你要的，我给不起。』……是吗？」

这句话已经深深刻印在他的记忆里，不知是否因为如此，等到他自己要拒绝安常的时候，居然也用上了。

「我不懂。」安常问：「你到底在怕什么？当年到底又发生了什么？」

「你为什么一定要问？」居方看着自己的脚尖，声音几不可闻：「你不是说，重要的是以后？」

「因为你的心结从过往而来，我若不现在把它解开，又怎么会有以后？」

「你又凭什么解开？」抬起头来反驳的居方，态度看起来强硬，声音却在颤抖。

「就凭你现在爱的是我。」安常直视着居方的眼睛：「你要继续否认下去吗？」

即使是摇摇欲坠的保护墙，在倾毁的那一刻仍然会发出巨响，更何况对方这么直接地便推倒了它。居方愣愣地

看着男人，想要把眼光移开，却像被捕捉住似地，动弹不得。

「告诉我，」安常见状放软了声调，但话中的执着却分毫未减：「你到底怎么了？」

居方仍是眼神呆滞地看着他，隔了很久，才用很小的声音说：「……爱一个人，并不能当成为所欲为的理由。

那时候……在我一步步走进海里的时候，我是这样想的。」

安常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些什么，居方明明看着他的脸，却恍若未见，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的爱，会毁掉一个人的。他……学长当年是学校的风云人物，成绩好，又是球队主将，好多女孩喜欢

他……那时我还不敢面对自己喜欢男人的事实，一边说着嘲讽的话，内心却羡慕着那些女孩，可以堂而皇之的

对他说喜欢。」

「所以后来当学长说他喜欢我的时候，我好高兴，什么都听他的，做什么都跟着他。他会教我功课，但同时也

教我抽烟，教我怎么不假外宿而不会被舍监抓到……但纸终究包不住火，我们的关系被发现了，那时刚好暑假

，学校要我们转学……」居方说到这里忽然停住，焦距从遥远的地方拉了回来：「你还要听下去吗？后来发生

的事，我从来没有告诉别人……」

「我要听。」虽然听自己所爱的人说他爱着别人的事，即使已经过去很久，对安常来说，都是一种刺激。但他

必须听下去，因为他明白，除了自己，恐怕没有人能陪居方一起面对这段过去。

「真的要听？」居方不知为何笑了，那嘴角的弧度却有些勉强：「你不要吓到。」

第35章

见安常毫不犹豫地点了头，居方收起笑容，继续说下去：「我当时被带回家里，秀姨试图跟我沟通，但我完全

不理睬她，心里想的都是万一再也见不到学长了怎么办？于是我开始拼命打电话给他，希望他能来接电话，但

每次都不是他接的，我只好一次次地挂掉电话……我越来越恐慌，不由自主地不断拨下相同的号码，一直到那

个号码变成了空号……」

「那时我有个同学是学长的亲戚，暑假快要结束的时候，他忽然告诉我，学长被送到南部的老家，还给了详细

地址。当时的我简直是疯了，马上带着仅剩的钱，偷偷跑到那个海边的小镇，好不容易找到学长，他却狠狠地

推开我……问那些骚扰电话是不是我打的，还说我毁了他的一切，他的朋友、他的家人、他的学业……」

「我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只是一直哭、一直道歉，最后学长说了那句话，就离开了。我一个人在堤防上思考了

很久，后来想到我妈骗我和姐姐吃安眠药那一幕……」居方说着惨然一笑：「你知道吗？我去找学长之前，已

经萌生了殉情的念头，连遗书都写好了。我那时越想越是害怕，这样我跟我妈有什么差别？然后我就想，我这

种人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义，不如真的死了算了……接下来的事，差不多就是你从秀姨那里听到的那样。」

「……但她说，你后来就完全放弃了轻生的念头，为什么？」安常看着居方回想往事时空洞的眼神，揣想他当

时的心境，又想到差点失去遇见他的机会，就不禁发抖。

「因为秀姨她……她当时不顾自己快要被海浪灭顶，在水里紧紧地抓住我又哭又骂，我才忽然发现自己有多自

私，只顾着自己难过，却没想到她有多伤心……」居方说着似乎有些哽咽：「当时我心想，再也不要爱了，就

不会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那你……你怎么又跟我交往？」安常忍不住问。

「一开始只是寂寞。」居方闷闷地说：「我以为你是个轻浮的人，如果和你的话，可以说分开就分开，谁晓得

……」

「谁晓得我意外地烦人？」安常苦笑。

「不是。我最大的败笔是……」居方抬起头凝视安常的双眼，缓缓地说：「我真的爱上你了。」

默认和承认完全是两回事，即使居方不再否认，但此刻他直接把这句话说出来，安常还是愣住了，只觉得雀跃

而狂喜的情绪从胸口散出，莫名有种想要拿扩音器向全世界广播这件事的冲动。

居方似乎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继续说：「……我本来也想过就这样跟你在一起，但是那时候我开始频繁

地做恶梦，梦见我妈、学长，然后是你……我甚至梦见当年走进海里的情景，而你居然在旁边跟着我一起被…

…醒来后我简直吓坏了，当天就跟你提了分手。」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安常努力压抑住内心的激动问道。

「我不敢……」居方依旧低着头，越说越是小声：「听到我刚刚说的那些，你不觉得很可怕吗？一个原本什么

都拥有的人，因为我，失去了一切……」

「一点都不觉得。」安常咬牙切齿地说：「我只是后悔，上次遇到他的时候，没有先揍上一顿再说。」

居方抬起头来，惊讶地望着他。

「因为他的几句话，害我们绕了这么大一圈。」安常毫不客气地说：「你也真够傻的，难道完全没发现吗？我

跟他，完全不一样。」

「这……」居方犹豫了一下。

的确，虽然学长和安常外在的形象很类似，但实际上学长却很注重自己在一般人眼中的模样，那交友广泛、阳

光开朗的形象，也是由于他非常在意别人眼光，而努力营造出来的。

也因此两人交往从头到尾都是偷偷摸摸，跟恨不得拿大声公到处放送的安常完全相反，学长总是比居方还谨慎

，甚至在人前对他恶言相向，事后才来道歉。

而安常虽然也是表里不一，但他在人前所隐藏的却是那异于常人的执着与嫉妒心，这些特质他只在所爱的人面

前显现，并且在居方身上发挥到极致。也许就是这样的他，才会在听了居方过去偏执的行为之后仍面不改色，